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楚嵐攜了小柳跟着申老妖直奔庄外,幾個喝了楚嵐鮮血毒性得到控制的魔將也隨同,還沒出庄,便聽得爛頭陀的凄厲叫聲——「是誰下了毒,賜我兄弟一丸解藥,我情願受千刀萬剮!」

老妖眼中一片血紅,奔出庄門便看見爛頭陀被白道中人團團圍住。

這時,卿三從轎內掀簾而出,朝着頭陀道:「我幹嗎要你千刀萬剮,我只要仇人楚嵐的命,你若叫他出來受死,我解了你全庄的毒又何妨?」

「姑娘,你殺了我,老子死有餘辜,求你賜我兄弟一顆藥丸,求求你!」頭陀膝行向前。

老妖心內燃了火似的,又熱又疼,高叫道:「死丑鬼,你求他們做什麼,給老娘站起來!」

眾人聞言瞧向這邊,頓時一片驚聲……

隨着申老妖身後出來的竟是楚嵐!

一直未露面的白道叛徒楚嵐!

楚芸正着緊齊嘉義,看到楚嵐,也驚道:「哥!」

卿三呆住,看楚嵐和那幾人的臉色竟似毒性全解,這是怎麼回事?

楚嵐卻徑直向齊嘉義喊道:「師兄,你想讓師姐做寡婦嗎?」

齊嘉義聞言身形一滯,而昊天已然油盡燈枯,逼天魔功將潛力全部掏空,人漸已失去清明。

正這時,驚變突生,場內的穆家寡婦趁著眾人不察,上前一步,手中鋼刀直插入頭陀的胸口,再狠狠拔出,鮮血四濺!

只聽得她狂笑道:「哈哈哈——夫君,公公,婆婆,媳婦給你們報仇了,哈哈哈——媳婦給你們報仇了!」

這變化發生在頃刻之間,任是神仙也救不了頭陀。

老妖似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頭陀倒在地上,愣愣發獃,全身僵硬,一步也跨不出去。

小柳帶了哭聲喊他:「申師父!」

他這才醒過來,猛地縱起直飛過去。他輕功絕世,全力施展下,還沒等別人緩過神,已將頭陀抱起到半空,再行縱回。

胸前血如泉涌的頭陀只剩了一口氣,看了眼老妖,嘴張了張,想說什麼,湧出的卻也都是血。

他最後只笑了笑,也許那堆爛肉的扭動叫做笑。

小柳拚命抱住楚嵐,只覺得心皺成一團。

是,這個人殺了好多好多無辜人,滿身罪孽,可是、可是,為什麼覺得好慘好慘。

楚嵐抱住懷裏的小柳,也不由暗暗嘆了一聲。

老妖將臉湊向頭陀的爛肉,輕道:「丑鬼,丑鬼,你真是痴子……」兩行淚沿着妖艷嬌容緩緩淌下……

而那邊,大戰中的兩人在一聲巨響中也總算分開,齊嘉義肋下、肩膊一片殷紅,昊天一劍勉強支地。

楚芸上前扶住齊嘉義,昊天全身浴血,默默轉過頭,混沌的眼睛中現了最後一絲清明,他看向楚嵐,卻沒說話。

楚嵐咬緊牙關,沉吟片刻,終於,隔着人群向昊天鄭重頷首。

昊天嘴角浮出一絲微笑,氣絕倒地。

場中白道眾人頓時歡聲雷動,手擎刀劍便要殺向庄中,卻發現楚嵐靜靜站在庄前,老妖和其他數名魔將立在他身後。

齊嘉義攔下眾人,看向楚嵐道:「師弟,楚家世代俠義,你不能行差踏錯!」

楚嵐微一撇嘴。

少林長老道:「只要楚施主回頭向善,既往不咎。」

「師弟,魔道妖孽必須翦除,我們不會傷及無辜!」

「是么?」楚嵐輕哼一聲,「齊嘉義,知道裏面死了多少人嗎?」

齊嘉義抿唇:「之後不會!」

楚芸也叫道:「哥,母親病重,讓你回去!齊大哥之前並不知道他們下毒啊!」

其他門派紛紛叱罵,便是齊嘉義也不能真的攔住,情勢極其危急。

申老妖突然輕聲向楚嵐道:「去救大嫂和少主,為我教留下一支血脈。這裏有我們!」聽他語氣,顯然是想以身殉教。

楚嵐卻未理他,反而挑眉笑起來,朝着湧來的人潮道:「今日楚嵐不會讓你們進去,誰不要命的就來試試!」

眾人知道楚嵐厲害,懾於他的氣勢,一時倒又停了下來。

齊嘉義轉而對小柳道:「小柳!」意思讓他勸楚嵐。

小柳咬着唇,輕顫著聲音說:「公子,他們不是壞人!不要殺他們!」

楚嵐聞言,默默擁住小孩。其實他心中有着內疚,若不是他,以璃玉堂的中立並不會來攪這趟渾水,卿三向昊天教下毒定是聽信峨眉卧底的傳言,以為他真做了魔教的二教主。

齊嘉義還想說什麼,卻見失魂落魄的卿敏筠撥開眾人走到楚嵐近前。

「你沒中毒嗎?」卿三問楚嵐。

此次剿魔如非有卿三這個用毒天才,白道想要剿滅昊天教可謂毫無可能。也因此,各派對璃玉堂的用毒本領都顧忌三分,這時見卿三過來,竟都紛紛避開。

楚嵐回答:「中了,又解了。」

解了?

卿三一陣怔忡,她看看楚嵐身側的小柳,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瞧這瘦弱少年。

她對楚嵐一見傾心,雖然知道他身邊有這麼個小倌,卻也毫不為意,即使當日楚嵐在禮堂上棄她而去,她也不信那是為了小柳。

她一生精研用毒之道,滿以為此番下毒定可爭回一口氣,或許還能挽回些什麼,可此時,看着面前的依偎的兩人,嘴裏卻突地泛起苦澀——那瘦弱少年貌不驚人,眉眼處卻一片平和安恬,與俊美絕倫的楚嵐並立一處,非但不突兀,反而說不出地和諧般配。

而同時,小柳也是第一回看到差點和楚嵐成親的卿三小姐。

竟是這個美麗之極的大家小姐下毒害了那麼多人么?

看她眼蘊悲傷,心裏卻又覺得內疚,要不是自己,也許……

這時,齊嘉義突然上前一步,神情複雜,無奈中又隱隱有着決然,緩緩道:「師弟,你打定主意了?」

楚嵐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他側頭看了看小柳,在這危急紛亂的時刻,望着小孩兒心內卻一片寧靜。

他回答:「是。」

楚芸聞言,睜大雙眼,一時不知所措,而齊嘉義卻緊抿雙唇揮劍斬去一角衣袍,沉聲道:「自今日起,齊嘉義與楚嵐割袍斷義。」

小柳拚命揪住楚嵐的衣袖——為什麼會這樣?公子和紫塞,都是好人,為什麼會這樣?

他喃喃叫道:「公子——」

齊嘉義微微閉目,對楚嵐道:「我不會傷他,你且讓他退開一側。」

楚嵐嘴角牽了一絲獰笑,攬過小柳,輕道:「楚柳是我老婆,你傷我就是傷他,這時候也別說這些了。」

說完,驀地回頭,對昊天教的數位魔將笑說:「想不到一年不到,局勢竟變至這般。輪到楚嵐與你們站在同一邊。」他長吸一口氣,長眉挑起,豪聲道,「諸位!事已至此,我們便一同死守此庄!」

話出,他隨意一掌劈向身前岩地,地面隨他掌出,竟緩緩裂開一道寬兩尺長一丈的深溝!掌風帶起他白袍獵獵,本就頎長的身材瞬時更見雄偉,眼內精光四射,俊美絕倫的臉上泛起邪魅笑容,說不出的霸道狠絕,白道眾人心下都不由一顫——與這一時無倆的人物殊死決戰,是否不智?

畢竟璃玉堂卿敏筠都毒他不倒!

何況魔教昊天已死,大惡人爛頭陀也被剷除,最大的功勞早被旁人搶走!而這楚嵐雖說已被驅出楚家,可還是楚老當家的獨子,楚家唯一的獨苗,殺了他非但討不到好,還要得罪楚家!

而包括老妖在內的魔將們卻不由精神一振,他們本都以為楚嵐不過是個武功高超、風流跳脫的白道異類,這時,卻發現眼前的青年渾身散發出凌厲氣勢,是這般令人信賴,不約而同一起稱諾。

楚嵐一掃眼前流露猶豫的白道群雄,心裡冷哼一聲,暗罵:果然是集白道所有的烏合之眾!他們豈能真的拚命,只會揀便宜而已!

一瞬時,他心裏突地想起死去的父親,不知他當日和昊天師父對決時想的是什麼呢?只有他和師兄才會真的拚命!

在這萬分緊張的時刻,他卻生出種滑稽的感覺。

他正想再施手段震懾,卻突地聽到楚芸叫了一聲:「若依姐姐!」

兩邊人都順着楚芸的視線瞧去,踉踉蹌蹌步出的正是抱着嬰兒的秋若依。

齊嘉義看到秋若依懷內的嬰孩,頸內青筋一暴,手握拳,目光移向他處,不料緊接着緊握的拳就被一隻溫軟小手包住,他抬頭,入目的卻是楚芸的兩潭秋水。

他心內不由一暖,重又望向若依。

秋若依旁若無人,徑直走向十數丈外的昊天的屍身。

默默看着地上的昊天,半晌,若依彎腰,輕輕吻了下昊天的額頭,再對懷內的嬰孩說道:「寶寶,這是你爹爹。」臉色變得異常平靜。

她轉向齊嘉義,喚道:「師兄!」

白道眾人早都猜到這便是傳說中齊嘉義的老婆和師妹、昊天教的教主夫人,本就存了退意的他們都好奇起齊嘉義的反應,峨眉的女長老更撇了嘴,領了門下弟子看起楚家新當家的好戲來。

齊嘉義咬牙,沒應聲。

秋若依回頭看看楚嵐,再看看齊嘉義,突然笑了下:「師父師娘若知道我們三人成了這般,定會生氣。」

齊嘉義看看被斬斷一角的衣袍,心裏不由一酸,但他還是沉聲說道:「若依,你雖嫁了昊天,但不曾為惡,這孩兒更是無辜……」

他還沒說完,就被若依截斷,她笑着卻又帶了哭聲:「師兄你別說了,為什麼你總是這樣?」

「我從來就不是你心裏那個秋若依,我不是好人,答應你成親,卻又背叛你,跟了昊天,卻又回去騙你,我是個沒良心的人,我怎麼會沒作惡呢?」

齊嘉義張了張嘴,這樣的若依是如此陌生。

秋若依又看了眼昊天,輕輕說道:「師兄,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怪我。你是大俠,你殺的都是壞人,可是你為什麼要殺了他?他從沒有作惡,從沒對不起任何一個人,除了是蓮花教主的徒弟,他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昊天只是個大傻瓜而已!」聲音轉而輕柔,竟充滿甜蜜。

可頃刻間,秋若依又抬頭盯着齊嘉義:「其實昊天教里最壞的人就是你師妹。爛頭陀為什麼殺穆家全家?他本名叫作黎海生,是二十二年前刺州黎家村瘟病後唯一生還的人。黎家的瘟病怎麼來的,你去問問穆家節婦!」

白道眾人聞言驚疑不定,當年黎家村瘟病哄傳一時,年歲長些的大多知道,難道和穆家有關係,於是都看向仍跪着拜祭先人的穆家寡婦。

之前還是報得大仇滿臉興奮的穆家寡婦臉色卻變得慘淡:「黎海生?黎家村……報應?」一邊喃語一邊往後退去。

頓時,又有許多人心裏信了秋若依的話。

齊嘉義卻抿唇道:「就算報仇,他也不能為一己私憤濫殺無辜……」

秋若依嫣然一笑,似是早料著齊嘉義這般反應,反倒朝着楚芸道:「楚家妹子,你可要好好照顧我這個師兄。」

說完,慢慢伏下身子,一手將昊天的屍身扶起,臉含微笑,輕輕靠過去……一旁一直未作反應的楚嵐此時突然變色,驀地縱向她——

可他縱起的同時,若依臉色突然轉黑,嘴角沁出一縷黑血,她竟將體內昊天封住毒性的氣勁沖開!

「師姐!」楚嵐大喊。

若依朝他一笑,輕輕說道:「師弟,我知道你疑是我散佈你做了魔教二教主……」

楚嵐眼一紅,默默搖頭,這時便是哺血也是不及。

齊嘉義獃獃站在那邊,身形微顫,楚芸緊緊靠在他身側,握住他手。

若依卻吃力地揚起手招了招一邊的小柳。

小柳面對這一樁樁接連而來的慘事,心中酸楚,怔怔地走近秋若依,慢慢蹲下。

若依臉含哀懇:「小柳,我以前待你也沒甚好,你還願意、為我做件、事么?」說到後面已是力竭,手中的嬰孩都要托不住,小柳忙去接了要墜地的小小嬰兒。

「謝謝……」若依喘著氣,用最響的聲音道,「這個孩子以後就是你楚柳的……」

小柳張大嘴,卻下意識看向懷裏可愛的寶寶。

「他不是、不是昊天教的血脈,是楚柳的孩兒……」

說完這句話,秋若依緊緊握住小柳的手,最後看了眼師兄和師弟,和同樣驚詫的昊天教眾魔將,才緩緩倒向昊天。

小柳懷裏的嬰兒驀然呱呱哭啼起來。

小柳從未照顧過嬰孩,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嗷嗷啼哭的小東西是他的孩兒?

他是他的爹爹?

爹爹?

小柳心裏突然湧起從未有過的滋味。

他暗下決心,絕不讓他的這個孩兒知道曾經發生過的慘事,出生當日父母俱亡。

楚嵐默默嘆口氣,輕輕俯下環住小柳,心說,還是小孩,卻做了另個小孩的便宜爹爹……

到最後,他和師兄都不得不被師姐擺一道。

師兄妹三人中,最有心思的竟是溫婉柔弱的師姐。

她把孩子托給小柳,小柳是他楚嵐的命根,齊嘉義也絕不會傷害,更和昊天教撇得一乾二淨,沒有任何瓜葛,算是給這孩子安排了最好的去處。

發生這一變故,齊嘉義心裏一片空茫。

在他心裏,若依是至親,甚過愛侶,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師父師娘對他並不十分親,師弟跳脫霸道,只有溫柔的師妹一直跟在他身後。

他之所以不斷容讓、原諒秋若依,除了愛她,更因為她是他的至親。

秋若依就是秋若依,世上唯一的師妹。

可直到她身死,他才明白他根本未曾了解過她。

想起成婚前若依時不時露出的甜蜜微笑,那卻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魔教昊天。

她真的愛魔教教主。

可昊天卻死在他手裏。

這瞬時,他並不那麼悲傷,只覺得空蕩蕩。

他掃過一眼擁在一起的楚嵐和小柳,和小柳懷裏的嬰孩,眼裏一陣濕潤。

楚芸望着心裏最敬最愛的齊大哥,只覺得又酸又疼,緊緊抿住嘴唇,握住齊嘉義的手的手更用力。

而一直未發一語的卿三胸內卻掀起軒然大波。

她雖是制毒奇才,卻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鍾情楚嵐卻被楚嵐所棄,她明裏是對魔教下毒,其實只為賭口氣。

此時,目睹秋若依拋下孩兒為夫殉情,心裏竟浮起莫名的酸楚和一絲內疚。

是自己造成這般惡果……

而那庄內不知又有多少人死於她的毒藥!

難道自己真想楚嵐死嗎?

自己非要這個不愛自己的人俯首嗎?

她朝天際看去,千里戈壁,萬丈星空,她卿三值得為那樣的人作出那樣的事么?

她悄悄宛爾一笑,心中一片輕鬆。

白道眾人見秋若依殉情而死,少林方丈道了聲:「阿彌陀佛!」大夥正想着下步該怎麼走,卻見璃玉堂的卿敏筠突然直直走向楚嵐。

她細細地看了楚嵐一眼,再從懷裏掏了一個小瓶擲給他。

老妖喊道:「小心有毒!」

楚嵐卻已將小瓶接下。

卿三淡淡道:「這是解藥。不過時間久了,根治不易。」說完,看向峨眉派,「多謝貴派那位女徒提供的消息。」

接着卻朝齊嘉義和少林方丈抱拳道:「璃玉堂自此退出,各位告辭!」

交代完,便帶了一眾手下,迅速離去。

自此,璃玉堂果然全然退出江湖紛爭,傳說卿敏筠棄毒藥轉而研製胭脂花粉,將璃玉堂帶入全盛時期,並在三十歲時再披嫁衣,夫婿乃江南一小小樂師。

白道中人被這突來的變故鬧昏了頭,而楚嵐卻早將瓶子交給老妖,進庄分發給中毒者。

各派心中都打起算盤,一旦魔教中人解毒完畢,再加上楚嵐,怕是己方再無勝算,不如先下手為強!

豈知,齊嘉義神色恢復如常,向少林、崑崙各派首腦道:「齊某本不贊同下毒連累無辜,此番,魔教害殺穆家又有疑點,為免無故犧牲,不如先行退去,再圖後計。」

眾人聽了這話,倒又有些躊躇起來,畢竟此次剿魔已是收穫甚大,令得白道聲威大振,但若齊嘉義代表的楚家堅持撤離,魔教又解了毒性,那再鬥起來,怕是討不了好,勝也是慘勝……

經過一番商議,各派決定先行撤離,齊嘉義只在臨走時看了眼小柳和他懷中的嬰孩,而楚芸則一步一回頭,想和哥哥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卿三給的解藥果然有用,中毒者一刻功夫倒都恢復了七八成,此時陸陸續續趕過來,目送白道群俠漸漸遠去。

昊天教眾人從前一刻的極度危險中脫身,竟似是從夢中驚醒一般。

恍恍然一覺醒來,教主和教主夫人都已身死,教中徒眾死者更多。

申老妖抱了爛頭陀的屍身徑自而去,其他十四魔倒也沒攔,看他們臉色,多半都知道頭陀暗戀老妖。

眾人合力將昊天和秋若依合葬,小柳懷中的嬰孩不斷嗷嗷啼哭,顯是餓極,小柳急得緊,跟楚嵐說:「你去弄些奶水來啊!」

楚嵐眉一挑,竟回了聲:「我又沒奶。」

「我、你、你、我又沒說你有奶……」小柳臉都漲紅了。

楚嵐看小柳這個大小孩抱了個小小孩,還學別的婦人那般將啼哭的嬰兒抱在雙臂間輕搖,心裏又好笑又覺到一種別有的溫馨,嘴裏卻涼涼地說:「你不是做爹了,要奶水就去找個娘么。」

「不跟你說了,不講理!」小柳氣鼓鼓。

魔教眾人本來還悲傷沉鬱,聽了兩人對話,卻不禁笑起來。

一陣張羅,總算從莊裏找了個正在哺育孩兒的婦人,還有些剩餘奶水,不過婦人也曾中毒,雖是服了解藥,小柳仍是不放心,挽了衣袖就要哺血,楚嵐只好攔在前頭。心說,這是什麼世道,別人吃奶,自己放血!

但是一個婦人的奶水有限,哺育兩個嬰孩遠遠不夠,婦人見那初生的嬰兒是教主的遺孤,便要把自己孩子放一邊先顧這個少主,卻不料,沒等小柳這個「爹爹」說話,十四魔就一口拒絕——

「你便先顧著自家的孩兒!」

楚嵐心裏一震,他的性子已算是白道武林的大大異數,許多想法實是和周圍人格格不入,但他見慣的都還是白道那套。

小柳手中的孩兒是昊天唯一的血脈,教徒卻不要婦人先顧這麼精貴的少主!

十四個魔將大多數都去安撫剩下的老弱病殘,有的帶了小柳去安頓小嬰孩,剩下幾個和楚嵐坐在大廳前的空地上,苦戰數日,卻沒有一絲睡意,迎著初升的日頭,說不出的寧靜。

楚嵐問道:「以後打算如何?要不要報仇?」

其中一個魔將看他一眼,眼神卻複雜異常:「教主大哥出去之前讓我們都立下血誓,如若生還,也絕不能給他報仇。」

楚嵐洒然一笑,果然沒錯,他最後答應昊天替他照顧徒眾是沒錯。

昊天和他雖然身份背景大相徑庭,上輩人更是同歸於盡的敵人,交往也是少而又少,卻有種說不出的默契。

他又問:「那若是別人找上門來呢?」

「嗤!若不是璃玉堂下毒,就憑他們?」

那魔將見楚嵐沒說話,隔了半晌,突地開口道:「喂,你和你老婆留下來算了……」

楚嵐聽了老婆二字大為受用,他笑笑說道:「留下來?我楚嵐從來只作別人老大!」

魔將竟一本正經回答:「我們先前還商量,你武功不錯,人倒也仗義,只是歲數太小,我們不能叫你大哥,教主才是大哥!」

楚嵐一怔,沒回話,頭枕臂躺倒在地上,卻突地想到遠去的師兄。

在世上,除了母親和小柳,師兄是他最信任的人。

即使師兄弟兩人很多想法都是南轅北轍,即使齊嘉義一氣之下割袍斷義,但楚嵐明白,很多東西再怎麼都不會改變。

就好像此刻,師兄定為了師姐身死難過之極,且那種難過終其一生都不會忘懷。

不知是不是年紀漸長,楚嵐覺得自己自從和小柳單獨離家后,變了許多。他會在這個時候,想到過往,師兄送給他小劍,師姐送給他荷包,自己則無憂無慮享用一切……

他很想師兄妹三人還像當初在山上那樣……

可是,師姐愛上魔教昊天,為了他不惜欺瞞師兄和自己,而昊天終也死於師兄之手。

自己背離家族,又混跡魔教,師兄弟怕是再走不到一起。

不知母親會……

楚嵐只覺得從未有過的酸楚難受,他狠狠咬住牙,決心一定要徹底解決這一切。從地上一躍而起,便去尋小柳。

小柳卻蹲在嬰孩的搖籃旁傻傻地看着。楚嵐一見,胸中酸氣衝天。

「哼!」

「你回來了!」小柳回頭朝他一笑,楚嵐這才緩了臉色。

他把頭擱在小柳肩上,緩緩吐出口氣。

小柳輕問:「怎麼啦?」

楚嵐緊緊抱住他。

「公子以後不會怪你的,這裏的人不是壞人,公子弄明白了就好了。」

楚嵐一笑,咬住小柳的耳垂,心裏卻是暖暖的。

嘴裏則道:「切,姓齊的一根木頭,等他想過來怕是下輩子了!再說,昊天教這些人哪是什麼好人,他們對你雖是不錯,在外邊可都是殺人不眨眼,那個申老妖不知殺了多少近他身的人!」

小柳悶悶嘆口氣,半晌才說:「我也不懂你們,為什麼都殺來殺去,原先、原先在船上,雖然大家也都相處得不好,可也頂多使壞,不會像這樣動不動死人的……殺人總是不好的……」

楚嵐見小柳煞有其事地發愁說教,模樣恁地逗人,心裏一些愁郁頓時輕了許多,熱氣猛地竄上來:「喂,把衣服脫了。」

「呸!」這人、這人真是!也不看什麼時候,天都大亮,外間人來人往,何況還有個孩子……

「那個小崽子能懂什麼!」

「他不是小崽子!」

「怎麼不是猴崽子,瘦成那樣!」

「那是他剛生下來……」

「就是個小崽子!」

「他是你師姐的孩兒!」

「他現在是你的小孩,我說自己家孩子還犯誰規矩?」

小柳被扒得只剩條小褲衩,卻氣得直踹楚嵐:「你不準說他!」

「哈哈哈!」楚嵐直笑,小孩說不準!

「我取好名字了,這孩子就叫楚猴。」

小柳被那大東西搗得氣都喘不勻,拚命一夾,換了楚嵐倒吸一口氣。

兩人再顧不上說話,死命做起來。

小柳下意識地主動賣力,他覺得此刻的楚嵐很需要。

好不易,發了幾回,兩人困得不行。

小柳窩在楚嵐懷裏呢喃:「你好好取個名字嘛!」

「楚小寶。」

啊,太簡單了,小柳一向覺得自己名字太普通,很羨慕旁人姓名文氣好聽,剛想再說,卻聽得「嗚哇」一聲啼哭,小嬰孩又餓醒了。

楚嵐知道小柳沒力,只能自己爬起來,嘀咕道:「死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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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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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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