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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走在曼哈頓最繁華的街區,一路有頂着五顏六色頭髮的小鬼踩着滑板從身邊穿行而過,滿眼的霓虹燈,閃得人頭暈目眩。

我叼著煙,隨性地漫無邊際地逛著,真的,很久沒有這麽閑了,我熱愛這種孤獨感。頭髮是凌亂的被漂染過的白色,一襲黑風衣,在別人看來我總是很怪異吧,哼,我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我根本也算不上是什麽正常人,因此也沒有正常人所謂的正常的生活。

在半小時前,一個叫莉蒂亞的女人向我求婚,是的,這事我不只遇到過一回,很可笑的,女人向我求婚,求我娶她,她們跟我不一樣,她們要的是結果,而我──只要過程。

我從來不缺女人,跟我從來都不缺孤獨一樣。

我從事著一種類似於劊子手的職業,根本不適合有家庭和婚姻。並不親自殺人放火,準確的說,只是間接提供條件,使敵人可以順利受到一些必要的懲罰。我是「成業集團」董事長執行秘書。

我老闆是位精明、幹練又心狠手辣的大人物,傷對手於無形,計謀百轉千回,手段千變萬化,相當讓同業頭痛。

我是副手,但有着非常大自由度的決策執行權,短短三年,我從一個普通的躊躇滿志的哈佛高材生到現今跨國實業集團的董事局一員,我有我的聰明和生存這道,內心有陰暗面,常做着一些驚心動魄的勾當,渾身充滿不安的空氣又有置身世外的平靜。

但有時,我會厭倦,就像今天。

獨自走在街頭,想排遣這種厭倦。有一些打扮高貴的蕩婦上前來搭訕,我冷冷一笑,走開。有moneyboy上前來,我重重將他們推開。我篾視烏七八糟的人和事。

電話響起來,我還是忘記了關機,只好接起來:「陳碩,哪位?」

「我是安妮塔,董事長讓您九點在十七樓會議室等他,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

有這種老闆是很惱人的。

「成業集團」不像外面看來這樣乾淨,張守輝兼營賭場和走私,有半數灰色收入,但由於與政府高官都有利害關係,所以洗錢功夫無所不及。作為副手,我沒有什麽事情不需要出面。

我的自我空間也就這麽多,回到那座「成業大廈」,即返回真實,我又不再是我。

張守輝就是我的大老闆,他提供一切我需要的東西,但並不包括我真正想要的。

他告訴我:「人不可以心軟,對誰都不可以;你能夠對一萬個人說謊,但千萬不要欺騙自己,不要違背自己的意志;人的價值一向不同,你可能絕對主宰,也可能終身為奴,這取決於你的魄力和膽識。」這就是成業集團董事長的準則。

其實我有我的一套,不必他來教,但我是佩服他的,因為我不會為一個自己不佩服的人賣命或冒風險。

我準時到達會議室,大老闆滿面紅光地踏進來,身後跟着他的另兩個親信曾偉祺和廖京,一見我就朗聲道:「陳碩,有個差事是非你不成啦,這回要你替我出趟遠門。」

他很少這樣開懷大笑,原因只可能有兩種:一是真的太開心,一是令對手放鬆警惕後派重活壓死人。我想,這次一定是後者了。

「去哪兒?」

「香港,替我盯一個人。他現在做得太大太引人注意了,我怕他年輕,凡事不及把握分寸,你在旁邊給他點意見,我最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你去看看,他有沒有接手成業的能力。」

我心一驚,這事非同小可!張守輝老當益壯,竟然想到退休的問題。我知道這已屬於高層機密,多少人明爭暗鬥要在「成業」插上一腳,如此老辣的張守輝竟想將事業交予一個他尚不算深入了解的「年輕人」,如果是真的,董事局那群老鬼必要掀翻頂,如果是假的……我有些緊張了,我很少緊張,但當我預感到危險時,我會。

怕是陷阱、怕張守輝想藉此機會除掉我,他從來不會讓一個人知道他太多秘密、掌握他太多證據,我以為自己時間不多了。

我故作鎮定地問:「那人是──」

「我外孫,鄭耀揚。」

雖然鬆口氣,但真的詫異,也立即明白,以後要活得好,也不那麽容易了。

2

在刀口上過日子的人,錢和美女不是平白無故來的,器重和賞識更不是隨便拍馬奉迎就能得到,在張守輝這樣的老狐狸下邊,只講利害不談感情,只論實力不看交情,對親人也是一樣。我親眼看過他將自己的兩個兒子毫不留情地逐出「成業」,而且能真正做到不援手、不救助。

今天他講的是「外孫」,一個外姓人讓他如此重視,可見實力非凡,肯定不是省油的燈,派我去執行這樣重大的考察任務,不是大凶就是大吉。

就像下賭注,我沒有退路。

大老闆談起「外孫」情況,一臉高深:「我一直在觀察耀揚,他是個人才。有野心外加有魄力,很像當年的我。不能說我一點沒有助過他,但他是那種一起風便起勢的人,銳不可擋,我希望他能加入成業,可以的話,我也考慮……」他突然收住話,想了想才講,「其實我聯絡過他,說來也有意思,他竟然不肯來美國幫我,他不肯,想不到我張守輝也有被人拒絕的一天,所以我更喜歡他。陳碩,你去給我盯緊他,不要讓他完全脫離我,我還從來沒有這樣的興趣對待一個晚輩。」

我首次有些震蕩,從來沒有人可以得到張守輝如此褒獎。

「他接受你的建議嗎?比如,我去。」

這樣不羈的人怎麽肯讓別人安插內應?這跟監視一樣,沒有人肯這樣做。

「他當然不會樂意,耀揚實際上非常忤逆可表面看起來非常尊重長輩,他,呵呵,把我派去的人馬一批批不著痕迹地擋回來,有的還被他收去當了心腹,你說,這樣的人我是不是一定要派你出馬才行哪?」

「董事長抬舉。」我淡淡道。心裏卻不是滋味,一方面放心張守輝真的放心我,一方面也知道接到個燙手山竽,搞了不好,會玩出火來。

「他就是對我胃口,我跟他說了,要派你們幾個過去幫他,他怎麽會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將來把成業送他他會不要?他不是不要成業,而是懶得跟這裏一班老朽爭,他已有了他自己的一方天地,他的宙風,如今香港有幾人不知!」語氣竟透著遺憾和感嘆。

原來張守輝也有感情,只是他全給了能引起他足夠重視的人,但他永遠不會是老糊塗,他料定──我不會拒絕他、鄭耀揚不會拒絕我。

我去了,從董事長秘書的高位下落到身份曖昧的「外派人員」,助理曾偉祺和保鏢廖京也隨行同往。

本來不用轉機,中途接到任務去了趟大阪,日本一直都是「成業」進入亞洲區的主要貿易中轉站,這回出了些問題,「大嘴林」負責的那批進口車,在海關過境時暫被扣住,張守輝很火,讓我們先去看看情況。舟車勞頓加上精神緊張,讓我們這些體魄強悍的人也產生了不可抑制的疲憊感。

直到在香港登陸,已經是十天後的事情。

機場外看見兩部顯眼的黑色賓利,每輛車邊上立兩個保鏢,有個西裝革履、面貌溫文的年輕人迎上來,親熱地與我握一記手。

我用力回握:「陳碩。」

他滿眼笑意:「張冀雲,是鄭哥的助手,以後多關照。」身邊的阿棋和廖京也同時頷首示意。

「行李直接送到海濱花園,鄭哥這幾天都在越南處理業務,他讓我們千萬不能怠慢陳哥。」

我爽快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以後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麽好客氣的,叫我陳碩好了。」

抓住張冀雲眼裏一閃而過的狡黠,我料定他不過是只笑面虎,也不得不承認鄭耀揚有兩把刷子,誰知道他是真在越南還是懶得接見我們這等小人物,嘿,還有多少個下馬威在前方候着吧。

3

我的預感沒有錯,後來一連幾天,我都被迫在別墅里瞎耗,鄭家的人盯得很緊,凡事都插不上手。廖京數天下來臉都變綠了,美國暗街區的髒話都冒出來;阿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成天在跟一個老僕下圍棋;我不動聲色地看着事態發展。

宙風的幹事和助理只要一見我們三人悄悄有入駐總部大樓的企圖,就會出面調和。

鄭耀陽另一名受器重的馬來西亞特助,叫波地的,脾氣挺軟,對我們阻礙也不好、放行也不行,只得塞一句話將我們擋在外邊:「等鄭哥回來,一切都會給陳哥安排妥當。您近日只管享受,其他的事不用着急。」警告我稍安勿躁。

今晚是我來香港的第二個周末,被張冀雲拖去「麗月宮」(宙風旗下的一間夜總會)玩樂,擺明要測測我的喜好,說實在的,興緻並不高,我一向不習慣漫無目的的糜爛,此次等摸清底細、看準鄭耀揚的真實意向後,我就會毫不猶豫飛回曼哈頓。

香港的空氣不適合我。

麗的、清純的女人陸續登場,張冀雲和我在VIP包廂里扯話:「陳碩,你也是香港人?」

「我媽是香港華僑。」

「難怪了,聽說陳哥是哈佛高材生,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哪!」一句話立即引來周遭的一陣起鬨。

正熱鬧時,一位美女推門進來,說她美女還的確是美女,渾身上下都美,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眼球已經被吸引。洋妞看得多了,眼前這種大方大氣的東方美人着實教人嚮往起來。

「芳姐,這位是陳碩,是從成業集團特來輔佐鄭哥的。」介紹得挺動聽,其實這裏沒有人不知道我的真實來歷。

「噢,久聞大名。我是徐秀芳,耀揚前日在尼泊爾邊境了,就快回來啦,他特地囑咐兄弟們好好招待陳哥。」

她親昵稱呼鄭大老闆的名字,可見不是一般身份的女人。

「客氣,叫我陳碩好了。」

「好,陳碩。張董事長經常在我們這些晚輩面前提起你,今天有緣,可一定得賞臉幹完這瓶酒。」

「好說。」我微笑地乾脆接過酒瓶,大家鼓掌助威。

我就瓶口一仰而盡。酒不算烈,但縱使酒量再好,酒氣也難免會有些上沖。

「陳碩,你這人痛快!夠哥們兒。」張冀雲首先贊好。

叫好聲此起彼伏,名酒、小姐相繼奉上,我一一笑納,實在是不想節外生枝惹人猜疑。

鄭耀揚,你還有多少花樣要在我面前耍,儘管來,我等著呢。正面相鋒的時刻快來了。

幹完一大杯白酒,徐秀芳站起來:「你們在這兒樂,我先走一步。」

我的目光追上去,完全不由自主。

「芳姐可不是平凡女人,手腕腦瓜強悍著呢,這兒幾個男人都沒能抵得過她一個。」

張冀雲可能在旁邊看出端倪,試探性地將我的痴心妄想扼殺在萌芽狀態,我回過神,不禁失笑。是啊,誰的女人都可以動腦筋,是姓鄭的就行不通。

不能有弱點露出來,好色也不行。

張冀雲看出我的防備,立即換上哥倆好的笑臉:「喲,我忘了,今天正好是16號,介紹個好地方,八樓宴會廳有面具舞會,去樂一把。」

其實是不想繼續在包廂里被幾個裝女人亂摸,隨口道:「行。」

「爽快。」張冀雲立刻起身,出去和保鏢說了幾句,回頭沖我嚷,「現在就上去吧,都一半過場了。」我就這樣像木偶似地稀里糊塗被人拉去麗月宮八樓參加什麽「面具銳舞派對」。

進場時一人派發一張面具,蓋住眉眼和鼻子,夠嚴實,基本是在現場殺了人逃軼,事後也不會被認出來。

每張面具右上角都有個突印,是個數字,精美考究的入場券上印有醒目的黑體:舞會中途幸運數字會帶給你驚喜!

我的高大身材立即吸引女人上前來邀舞,因為有層東西擋着,男女都顯得自在而大膽。可華爾茲,我並不拿手。手擁一位纖腰麗人,隨音樂舞步漸漸流暢,暫時放下心煩。

突然,音樂乍止,燈光熄滅,周圍陷入一片漆黑。可全場沒有一人慌亂,我料想一定是舞會的花樣節目。

果然,鼓點聲慢慢響起,越來越急,場中陸續有人吼叫有人吹口哨有人嘻笑,氣氛愈加刺激緊張。

當!鼓點停下來,一道燈光直指舞台中心,一位火爆的女司儀立在中央:「嗨,各位女士、先生們,歡迎參加每月16日的神秘面具Party!各位注意,最為驚心動魄的節目即將開始!大家準備迎接下一環節showmeakiss!」

4

燈光重新聚焦,全場亮起來,大家哄鬧拍手吹哨。

「按老規矩,不論結果,人人都要合作!不能拒絕、不能逃脫、不能sayno,OK?」

男男女女又一陣應喝,氣氛更加熱烈,簡直如同炸開了鍋。

大熒光屏上自動冒出「17、81」兩個數字,一對男女從人群中分別走上台去,在一片轟鬧中兩人來到場中,忽然似多年的情侶,當眾大方而熱情地擁吻在一起,整整十五秒,直到鼓聲響起才分開。

這原來是派對中的惡作劇遊戲之一,電腦機選三對數字,該誰誰就當場上去表演接吻,時間由鼓點聲起落為準,不能破壞規矩,否則會有大麻煩。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去惹眾怒,本來就是一場遊戲而已,何必拘謹。

下一組「19、33」

一個高大的人影上台去,光看身形和下巴輪廓就知道是個成熟漂亮的男人,大家不禁興奮地起鬨,呼喊得更熱烈,口哨聲不斷,都猜測起接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娛樂大家的另一位被整人士是哪位。

抱着完全事不關己的態度,我想到吧枱上要一杯,手臂突然被身邊的舞伴扯住,她緊張而神秘地提醒:「喂你,33。」

我伸手去摸右上角的突印,暗驚:「嘖,別開玩笑,我是男人。」

「咦,你不曉得規矩?不管男女只要被抽到,照吻不誤。千萬別掃興吶帥哥,否則要當眾揭下面具被吻,更窘噢。」

一句話將我打入地獄,媽的,接吻,大庭廣眾跟個男人!

我旋即要走,她拉住我對着台上嚷:「33,33在這兒!他來啦!」

我是不跟女人生氣的,一向來不,但陳碩我也出不起這個丑,給自己惹麻煩一向不是我引人注意的方法。

我轉過身無奈地看她一眼,那個女人正一臉無辜(實則是奸計得逞)地看着我,無奈地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邁向舞台,真覺得上拳擊場都比此時安全。

待我不得不迎視台上另一個「受害者」時,他犀利的猶如刀鋒般的眼神正直射過來,其中透著饒有興味的笑意,似在嘲弄對手前一刻的猶豫。

不禁有些火大,這小子分明是厚臉皮加無廉恥!但一個人出門不利走霉運時,任何惡氣沒處發泄都是正常現象。

聒噪的女司儀又在那兒叫:「哇,兩位帥哥如此賞臉,不惜犧牲色相來滿足大夥兒的偷窺欲,精神可嘉難能可貴。來來,為了獎勵二位的合作,我們將把十五秒的接吻時間增加,各位說好不好?!」

「好────」猶如地獄之音。

我抱着殺頭不延時的想法,主動緩緩走到那男人面前,下邊人群呼聲四起,震破耳膜。

就在一瞬間,我的呼吸被奪去!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溫潤熾熱的唇緊緊壓迫我,輾轉廝磨尋找出口,我完全被這家夥的氣勢所驚擾,一急,真是有些愣怔住了,等緩過神來,暗中掙扎使力,才知道對方臂力嚇人,一時竟也掙不脫。嘿,這人有兩下子。

倏地,他的右手掌猛地托住我的後腦,左手攔腰擁住我,人更貼近,被個陌生人控住身體,這還真是頭一遭。嘴裏是純男性的味道,淡淡的煙味,唇舌柔韌而極具佔有慾,領教過,我立即知道他是個中老手,不適感隨即而來。

以進為退,我配合他的動作,將手繞上他的脖子,你豁出去,我也拼了,誰怕誰,我陳碩可是怕大的。

從沒有這樣無所顧忌過,身子換個角度以滿足台下觀眾,我自動張開嘴想他闖進來咬他個措手不及,但對手很狡猾,巧妙地避開我的追逐,舌尖你來我往間誰都不相讓不妥協,我開始覺悟,這簡直是接吻高手間的對決,衰。

他加重在我腰上的力量,我加深掐入他後頸的手指力道,在唇舌來往中胸口漸漸發熱發燙,時間彷彿靜止一般,激起的莫名的不安與躁動通過雙方唇角的銀液牽扯泄露出來,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這種吻簡直是場災難,耗盡了雙方體力,有三十秒了吧?或許更長時間了,怎麽還沒有叫停!我們都像與對方有仇似的,不斷地索取,不斷地用力。

終於,鼓聲響起,全場雷動。稍一恍惚,人已讓對方重重推開,他好像推開垃圾一樣推開我,但我反倒不生氣了,呵呵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無恥的和個男人較勁,什麽不好比,比接吻,真見鬼。

再抬頭時,那雙眼睛已深不可測,閃耀着幽幽的危險的暗示,猶如巡夜的野獸,在那一剎那、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不該有的──慾望。

5

「哇噢!這是有始以來最精彩激烈的一場接吻賽,大家往後看,破記錄!一分五十秒不間斷熱吻!啊,為他們鼓掌!真想看看二位面具下的樣子,會讓大家更熱血沸騰噢!」

我敢肯定我是落入變態魔窟了,天哪,一分五十秒和個男人吻得上氣不接下氣,被阿祺和廖京知道,還不被臭死笑死。

張冀雲!我驚跳起來,該死,張冀雲在現場!我差點忘了他。算了算了,我陳碩拿得起放得下,也不計較多丟次面子。

一言不發地往台下走,不顧台上女主持的叫囂和那個瘋狂男人的目光。再怎麽說,還是覺得尷尬了,特別是在意識到張冀雲也在場旁觀後。

和個男人,鬧笑話了,呵!

待準備儘快離開會場時,肩膀被那個我現在最不希望見到的人拉住。

「陳碩,你可以哪!」

我無奈地轉身,低沈地警告他:「可不準給我出去胡說。」

「那行……」這個張冀雲不住地憋著笑的樣子令我非常惱火,「行行,我不會講的……可是實在是太……精彩啦,我服了你們。」

「你把我拉到這個該死的舞會!就是為了藉機整我?」

「不不,是個誤會,不過是我們跟陳哥你開的一個小小玩笑,要有娛樂精神嘛。」

「shit!我就知道不會這麽巧。那家夥是誰?」

「哪個?」

「你再裝蒜小心我不顧兄弟情面!」

「噢,是和你深情熱吻的那位啊?」看我即將開火他連忙投降,「我說我說!」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了。他朝我無賴地眨眨眼揭曉答案:「就是你最想碰面的人啊。喂,見面禮夠不夠勁爆!」

「鄭耀揚?」

「鄭哥提前回來了,今天下午到的,連芳姐都不知道鄭哥會直飛香港。」

「可你知道。」

「哎,跟你開個玩笑,大人有大量。」語氣是一派輕鬆,全因為他不是剛剛表演與同性接吻的那個倒霉鬼。

「你們老大腦子有問題還是生理有問題?他想整我也不必用這種方法……」

「哎,陳碩,你別在我面前侮辱鄭哥,他這人不過是比較隨性,不按理出牌,說起身上的問題,你放心吧陳碩,我向你保證我們老大喜歡女人,而且是要絕對的女人,你以後不必怕被吃豆腐。」

「去你的張冀雲!」

一下子熱絡起來不是好現象,彷彿宙風的人都不再是敵人而是一些似友非友的人,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因為我一向不是個容易討好的人。

至少,我被姓鄭的耍了一次,我會記得。

想起那雙發亮的深黑的眼睛,突然間,我很想看看那個面具下隱藏的是怎樣一副尊容,怎樣一個不可測的陷阱。

等開車回到海景別墅,曾偉祺和廖京都已經在客廳等我。

「你們知道了?」

阿祺點點頭:「聽說你和他見過了。」

「一小時前。」這個細節我可不想再談。

「剛才他來這兒和我們打了個招呼,看來──不是個小角色。」

「當然,否則張守輝不必派你我來。」沈吟片刻我說,「明天,明天我就去跟他談,我就不信我們進不了宙風總部大樓。」

廖京摩拳擦掌:「這段日子悶得慌,毫無疑問,姓鄭的一直在擺譜!」

阿祺嘿嘿一笑:「說話小心點兒,我們是來協助他的,不是來拆他台的,現在站的也是他的別墅、他的塊盤。」

「不錯。」我心領神會地一笑。

那一夜,我幾乎失眠,反覆想着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招數,那段毫無必要的吻戲。羞辱,我首先想到的是羞辱,但後來又推翻了,因為他並沒有佔到多大便宜。只能說,他如果真是個沒有章法的男人,又怎能掌控好大局呢?他不簡單。

直到第二天我在宙風集團董事長辦公室見到鄭耀揚的真面目,才真的感覺到視覺的強烈振蕩。面具下的真面目:不超過三十,翩翩風度、成穩氣質、成熟外表、健碩身材和醒目五官足以使人注目,對男人來說過於精緻優雅的下巴和過於幽深的眼神,都在提醒着我他的善變。

他站起身向我走過來,那是一對令人不能逼的灼灼雙瞳,此刻平視着我的眼睛,講出了我們之間的第一句對話:「我跟你有過一分五十秒的交情,可不算短,所以你有任何要求儘管提出來,能做到的,我一定會配合。哼,那老頭又使什麽招了。」他的嘴角掩不住那股淡諷和蔑視,「這一次,他出王牌了。」

6

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讓我參加董事局會議。」

他竟然笑了:「外公派來的人當中,沒有一個會當着我面提這樣苛刻的要求,董事局會議討論的一向是宙風最高機密,你不覺得這個要求提高了嗎?」

我目光堅定:「如果是得到你的應允,一個外人要加入宙風董事會應該不是難事。比如張冀雲,我想他也很希望你能有位新特助幫忙分擔。」

全無防備間,後頸猛地被他略涼的手制住。我瞪住他,很不喜歡別人粗暴的偷襲,更遑論是同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

常年習武的本能反應,一個反身欲擋開他突如奇來的右手,可那手紋絲不動,他的身子也進一步緊貼上來。突然間,我簡直覺得快要重複昨天的那一幕,只不過此刻旁邊沒有觀眾。

再鎮定也不禁有些惱怒:「你想怎麽樣?」

他整個人散發着邪氣,眼色更沈了些:「不是我想怎樣,而是你準備怎樣?陳碩,你用什麽來跟我交換,嗯?如果這勉強也算一場交易的話。」

「你要什麽?我的命?」他的話讓我有壓迫感。

「如今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不過這得看是誰的命。你的,可能會很值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靠上來,將頭湊近我右肩,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鑽入鼻腔,他大概是個極愛乾淨的男人。

看我按兵不動,他接着放肆的朝我耳根吹了口熱氣,煽情至極地輕語:「陪我睡一覺,換你在宙風董事局一個月。」

如雷打電擊,一霎那,我完全沒了反應,怔怔的覺得是不是聽覺出了毛病或是別的什麽,總之總有地方出了錯。

陪他睡覺!這是我聽過的最不好笑的笑話。

恢復神智說:「雖然低級,但如果它只是另一個惡作劇,我可以忽略不計。」

「很遺憾,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麽高尚。」

我冷靜下來:「鄭先生,這完全沒有必要。」

「我覺得有。因為現在,是你想跟我談條件。你能接受昨天那個遊戲,為什麽今天卻不能接受另一個?還是說──有個面具、有人觀賞,你才會比較興奮。」

對於我的痛處,他儘可能用辛辣的話刺激,本來我定會第一時間賞對手一組泰拳,但眼前這個顯然不是曼哈頓暗街區的混混,他是鄭耀揚,可以侮辱任何一個人,完全不需要理由。

看我沒有流露出任何錶情,一臉平靜,他低沈的嗓音透著股玩世不恭:「要是你有更好的建議,我可以採納。對了,你也可以選擇回美國,也許外公真的喜歡你,要繼續留你當秘書也不是不可能,但你記住:成業不會要一個無能的人。」

「外面有的是男人女人讓你玩,你不過想整我,我懂規矩,沒有平白無故的道理。但如果以前來的那些人就是你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趕走的,我真要對鄭先生你刮目相看了,這次──是你錯了,我跟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我倒想見識一下,光憑你這張臉,我很難相信你的話。那些人,根本不需要我費干戈,你也太小瞧宙風了。」對於言語上的衝撞,他似乎並不在意,右手終於鬆開我,「給你三小時考慮,否則,我不會再給任何機會。行就行,不行就走人。」

「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喜歡一個大男人在你床上的。」

「未償不可呢,我有嘗試精神。」

「不用三小時,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如果你覺得這個辦法好,我沒有異議。」

他眼內的精光忽然閃了閃,有些錯愕,我看得出。理智使我識破他的詭計,我知道他真的在試我,當然不會有男人會「榮幸」的上宙風首領的床,如果他會,他肯定會有麻煩,不利於自己的事情他不會做,否則就不算是一個完美的領導者。

果然,他若有所思地轉身走向落地窗,從那兒可以看見整個維多利亞港。

他悠悠開口:「如果你肯定,今晚十一點到麗月宮十樓305套間,我想,這回不必請人幫你帶路了吧。」

「好。」

談判結束,沒有必要再廢話,轉身離開。

我在賭,我一直在賭這個結局。如果此次無功而返回美國,張守輝會派人做掉我,鄭耀揚很了解他的外公,成業不留無用的人,成大事者不可以心軟,我記着他的話。

還是不相信姓鄭的有興趣上個男人,如果他敢,我奉陪,畢竟比起死,被別人玩一次也沒什麽了。在困境中就必須通過受辱超生,我向來能屈能伸,否則我不會活那麽久。

如果剛才接受那三小時考慮的建議,我會寧願去死!所以我選擇不選擇。這世道早就不由人控制了,去他媽的305!

7

從宙風大樓出來,開着車到九龍去撒撒悶氣,一路狂飆,不久,有交通警跟上來抄牌。這時,接到曾偉祺的電話。

「陳碩,你跟鄭耀揚怎麽說的,他竟然立即答應給我和廖京安排──張冀雲剛剛來通知的,還說會讓你直接進董事局,他怎麽突然間這麽合作了?」

阿祺是聰明人,太順利的事往往是古怪含陰謀的,鄭耀揚的前科作為讓人很難相信他會輕易妥協。別說阿祺,我也是完全沒意料到,剛轉身出來,他這兒就落實承諾。

沒有兌現就讓你吃喝,這顯然不正常。

原想,可能他也退縮了,跟個男人睡覺沒有他想像中那麽容易吧,但在沒肯定之前不能再去驚動他,現在主動權在他那兒,我沒資格提前樂觀,步步為營最要緊。

只能用謊言安撫搭當了:「姓鄭的讓我去接幾條宙風棘手的業務線,政府當局可能已經派人盯上他們了,保不定什麽時候出事,運氣不好要我來扛黑鍋,宙風正好找不着替死鬼呢。我想,既是雙方各求所需,也是很公平的交易。」

「原來如此,我想呢他會這麽老實!陳碩,這事兒還是我上吧。」阿祺平時嬉皮笑臉,正經事上很有義氣。

「鄭耀陽只答應我一個人進董事局,這種事沒什麽好爭的,什麽不需要冒險?說不準這宙風也是空架子,真得盯牢些,別讓張董損失。做好份內事,叫廖京言語上謹慎些,如果辦砸了,你我都不用回曼哈頓了。」

「這我明白,萬事小心點兒。」

「呃,今晚……不必等我回來商議了,還有些事要辦,明天我們再碰頭。」

「成。我和廖京去做些準備。」

收線,遲遲沒有動作。第一次,覺得有些茫然,第一次,我摸不透對手。真的,真有點服他了,一次次耍着我玩兒。

以為可以不必再去赴那個無聊的約了,但直到十一點差五分,仍沒有收到任何鄭耀揚取消見面的電話。來到305豪華套間的那兩扇桃木門前,生平頭一回明白「猶疑」是什麽意思。

十一點正,我按響門鈴。鄭耀揚親自開的門,一臉似笑非笑,讓人很不爽。

他懶懶地說:「你真是準時。」宣佈白天的口頭協定並沒有取消。

此時,他披了件黑色浴袍,半裸著結實的胸膛,深色的皮膚在暈黃的燈光下反射著一種詭異的光,這是個精壯強悍的男人。他沒再看我,回身隨意攤坐在客廳中央的巨型沙發上,拾起一把小口徑的槍擺弄著,我想,這東西暫時應該不會是對付我的。

接着,大概有一分鍾的時間,我們就這樣僵持着,只是他坐着,我站着。他沒看我,我也沒看他。

終於他又開口道:「你,去洗個澡,我在房裏。」我想,如果此刻對着的是一個妓女,他也會這麽說,但我並沒有惱火發作,只是靜靜看着他收起槍回了卧室。

就這麽一個人立在客廳,扼制住心煩意亂,一向冷靜的陳碩並不想就這麽徹底的被姓鄭的毀了。那藏槍的抽屜,我看見並未上鎖,要不是沒上膛,真有種衝動就這麽轟了自己,但窩囊的事情,是男人就不會幹。

進浴室,應該說是浴場。那家夥可真是會享受,百來平米都是用來洗澡的。青色地板磚溫熱剔透,這麽個有潔癖的人怎麽有興趣上男人,腦子有病。算了,也不是沒見過世面、沒嘗過大風大浪,沒什麽好窮緊張的,大不了一條命。

踏入按摩浴缸起碼洗了一個鍾頭,熱氣蒸得連腦子都蒙了,撿條白浴巾圍着腰,暈頭轉向地出去,找到那個房間。出乎意料,他不在裏面。

嗖一聲,涼風從西邊灌進來,落地門半開,純白的紗窗慢慢揚起又溫順地直垂地板,我馬上意識到這個房間還連着一個陽台。

緩緩走過去,停在落地窗邊上,將一隻胳膊搭上門框半倚著身子,朝鄭耀揚看過去,幾乎在同時,他就察覺了,但他沒有動,正靠着欄桿抽煙。今天天氣很好,夜色下他的輪廓還是一般的分明,過一會兒,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怎麽,要脫三層皮才出來哪,又不是豬。」這人不開口的時候還沒顯得那麽可惡。

我上前去,到他旁邊:「有煙嗎?」

他隨手摸了摸浴袍的口袋,空了。

「最後一根。」他輕笑,順勢將這支吸了一半的煙遞到我嘴邊,煙霧繚繞隨風散佈,氛圍一下子怪異了些,我重重吸了一口。從來只有女人給我點過煙,從來沒抽過別人抽過的煙。

現在這樣算什麽,下面真的要……我盡量忽略內心的感覺,專註的享受着那半支香煙,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8

我也靠上那雕花的鐵欄干,靜默兩分鍾,等吸完那半支煙才看向鄭揚耀,聲音有些暗啞:「到底要怎樣才讓我入董事會?」

他微挑眉頗不以為然:「我已經在為你準備歡迎儀式了,那個曾偉祺沒告訴你嗎?還想怎樣?」

「就這麽簡單?」我不會相信眼前這個人。

「那你說,想怎麽將過程複雜化?化簡為繁的功夫看來你很拿手了?」說着,人已經向屋裏走,「那好,你進來,我們來試着把問題搞複雜。」

「喂!」我喝住他,「你根本沒有誠意跟我談。」再好的涵養面對這種人也要崩潰,腳步自動跟上去。

就在踏入房間的那一瞬間,鄭耀揚又一次毫無預兆的整個人裘過來,!一聲將我狠狠壓在落地門窗上,他用手肘抵住我的胸口,很使勁,緊緊壓迫着,我咬緊牙關,這樣赤手空拳制住我,第幾次了?

「老爺子又想怎麽對付我?你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捨得派你來,肯定是吃定我了,你跟他這麽久不會不知道他有多不好打發吧。」他的語氣漸漸陰冷,暴露出殘忍的本性,「老爺子手下有不少忠狗,你不是第一條,也不會是最後一條,以前那些都被我擺平了。一向聽說成業有個陳碩,身手不凡、心氣高傲,我本來是信的,等見到你本人我還是信的,直到今天早晨,那個為了成業的利益情願賣身的陳碩讓我開始不信了。你的目的決非探測宙風實力回去向老爺子稟報那麽簡單!你老實說了吧,我鄭耀揚可不想跟你撕破臉面,否則,大家都不好看。」

「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的。」穩定情緒,迎視着那對識破一切的眼睛。

「你可以有時間考慮,這次不會只有三小時,我給你三十天,這是看老爺子的面子。要是中途發現你瞞着我有什麽舉動,你自己知道結果!兩邊都是死的感覺很過癮吧?」

他放下了手,帶警告意味地指指我:「為張守輝賣命的沒幾個好下場,你以為自己有多好命?笑話!」

費力地吸進幾口新鮮空氣:「我……還有其他人的確都不重要,他覺得重要的值得花代價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你。」

「那老頭子是瘋子,真有你們這幫傻子會跟他去瘋!」

「你說會不會有遺傳?」

「什麽?」目光冷冷掃過來。

我朝他呲牙咧嘴地一笑,「不可否認,你體內流着他的血。」

他的眼神愈冷了些,像兩柄箭一樣射來,但隨即他又笑了,像想起了很可笑的事,止不住笑着坐到了床沿上。

等靜下來,他說:「我知道你的優點了,就是不怕死。」

「你錯了,我不怕死今晚就不會來了。」嘲弄自己,「我唯一的過人之處就是不知好歹,鄭哥都已經給我鋪好路走了,我還不曉得保重。」

「你的確是不知好歹,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更了解自己。」他挑釁地向我招招手,「過來,不是說要陪我睡覺嗎?鼎鼎大名的陳特助應該不會食言吧?」

他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屈服的,但他不會料到我這樣堅決。

走上前去,我用力地一把扯掉纏在自己腰間的浴巾,對於我的乾脆和無顧忌,鄭耀揚的表情微微一愕,這使我很暢快。

居高臨下斜着眼睨他:「鄭哥,想怎麽玩兒?」

總有三秒鍾的時間他沒言語,後來哼笑出聲:「陳碩,有時候你還真叫我驚訝。」

「我們這種人,命都不是自己的,給人耍著玩兒慣了。」我作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就他媽想看我出洋相嗎?索性主動做一出給你,看你還演不演得下去!

「可有時候你又太天真了。」他的話鋒一轉,顯其惡劣本質,「你真以為我不會碰你。」

就在同時,他的手撫上我的大腿,又在臀部停住,那手心居然是火熱的,在記憶中這家夥的手一直有些涼,帶着殘忍的試探,總使人打寒噤。沒有動,怕他玩真的,可能剛才激得太厲害,玩笑開得過火。

他猛地站起來,我倆平視時星火四濺,火藥味劇增……

9

他突然惡狠狠:「你以為這是拍電影?這是現實!沒有救世主,沒有瑪麗雅,也沒那麽多驚險刺激的情節可供你發揮,和你那些夥計安份點那是最好,有些話我不想重複第二遍。」簡直想扒我的皮。

「剛才那種程度的威脅──如果當真出現在電影里,也未必會有多少觀眾捧場。我來這裏就沒打算要過好日子,這裏不是美國,這裏沒有荷里活,這我比你更清楚,所以現在是什麽樣的現實,我認得清。」這時候露出大無畏本色來顯然不是時候。

「好,陳碩,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到底有沒有你的嘴硬。」

說完,緩緩將頭靠近我,我們彼此凝視着,不是仇視而是對抗,猛地,他用嘴堵上我的,手臂緊緊箍住我的脖子,又像要碾碎我一樣重重吮吸我的唇。一股本能的恐懼裘上心頭,那熟悉的玩弄,那花費兩人全部精力和意識的深吻,無休止的頑固的拉鋸,勢均力敵的抗衡,不知他是想折磨我還是想折磨他自己,因為那時我們都不覺得好受。我感覺到有隻手,無情地隨着我的背脊撫弄著,熱情似火。

因急怒,我整個人像被惹毛的獅子,毫不留情地噬咬他久久逗留不去的唇舌,漸漸,我嘗到舌尖的血腥味,不是太濃,但心寒。

直到渾身的血液衝到腦袋上,直到無法順暢呼吸順暢思考,直到我們像兩頭斗架的困獸一般使力掙脫對方……幾分鍾了。

血紅的唇,血紅的眼。

「怎麽樣……我最隆重的……見面禮。」跌坐在床上,鄭揚耀邊喘氣邊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跡,用毒辣而危險的眼光緊緊鎖住我,「想不到……感覺還是那麽刺激。」

我也粗重地喘著,根本無暇理會他的瘋言瘋語,陽台上飄進來的涼風也沒辦法讓我冷靜下來。

接下來鄭耀揚的舉動顯然出乎我意料,他突然將身體傾向我,一把將我往他的床上拖,腳底一個踉蹌。那床起碼有十尺,黑色床罩非常陰沈不具人氣,撒旦在上面作惡。因為沒有防備,被他壓在身下,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迅速恢復過來的,此時他像完全忘了剛才那場惡戰,生龍活虎居在上位。

「老爺子放出來的新獵物真讓人興奮。」

「渾蛋。」我低咒。

「說好要陪我的,你最好放鬆點,否則會出狀況的。」他俯下身子,貼近我耳朵,「老實說,我對男人本來是沒興趣的,但是你知道我鄭揚耀從不做虧本生意,我答應你加入宙風,你得服侍我一次,這樣才公平合理。你說是嗎?」

越說越不堪,我憤怒地使勁掙扎,擊打可不是白練的,我真使起全力,他一時也壓不住我,因為兩人都不在平地,又一個赤裸、一個穿浴袍,扭打成一團,他沒想到我出拳不按規矩來,吃了好幾記重的,拳腳相向間也沒了應有的章法,兩人愈戰愈勇。

「姓鄭的,你他媽的小人!」

能讓我控制不住情緒的對頭,眼前這人絕對算一個。

「媽的,你打我臉?!」他忽然失控怪叫。

好像一輩子沒被人打過臉似的,鄭揚耀終於停下手來狠狠盯着我。我心裏暗爽,活該!

「你要想這樣打到天亮,我不反對,因為我不介意被打到臉。」嘲笑地怒視他。

他眼神鬆懈了一下,一隻手伸過來抓我的手臂,一擋,沒成功。他的五指陷入我的手臂肌肉,痛覺神經敏感起來。我瞪着他:「想幹嘛?」

「沒人告訴過你,我一打架就會興奮嗎?」

「什麽!」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的混帳話。

「你反悔了?」

「是,我反悔了。」

遊戲結束,鬧夠了,大家都不是那號人。

「來,用手給我做一次,我們一筆勾消。」明明正常男人,這會兒居然死皮賴臉來。

「別噁心了,這種事……」

「難道要我在你面前表演自慰?!」

「幹嘛這麽下流,按鈴叫個女人上來不就解決了。」

「你也會難堪?」

「不是,我怕到時難堪的人是你」

他邪氣地說:「難道──你想玩3P?」

「又不是沒玩過。」我頂回去。

停了幾秒鍾,他移開目光:「算了,我不喜歡和別人一起搞個女人,太臟。」果然是有潔癖的變態。

「來吧,一次。」語氣中還有股難耐的催促意味,「只用手。」

難不成他說的是真的,一干架就興奮!他硬將我的右手引到他跨下,我反應過來,大吼一聲掙脫,又一陣激烈的肉搏戰。

最後,他明顯不耐煩了,氣息更急,眼中透著濃濃的情慾:「喂,你怎麽這麽婆媽像個女人似的,我又沒要上你,有必要這樣嗎?」

我被惹得怒火攻心:「我──不──干!」

「那我收回承諾。」

短短一句回答令我怔住,喉嚨發不出聲音。是累了還是渴了……

他訕訕翻身下床,口氣竟有幾分抱怨,極之不悅:「逼良為娼似的,媽的,你搞什麽啊。」

10

「你滾吧。」終於,他吐出這三個字。

如蒙大赦,頭一次有些狼狽的從別人的屋子裏走出去。我在客廳偌大的沙發邊上緩緩穿起衣服,手臂有些僵硬,肩上、胸口有幾處傷,鄭耀揚也走出來,抬頭雙目對視,竟有種想笑的衝動。他也不比我情況好,是的,右邊臉稍稍有些腫,雖無損他的外貌,但此刻也一定很火大。

牆上的對講機響起來:「鄭哥,有什麽吩咐?」

「叫安安上來。」

「鄭哥今天真有興緻啊,我這就去叫她上來,五分鍾。」

再英俊瀟灑,有時候也不得不招妓解決。他的表情明顯有些僵。

我忍不住笑了笑,很淡的笑,不知道鄭耀揚有沒有發現,我沒再看他,開門走了。荒謬的聚頭,荒謬的談判過程,荒謬的結果。終於徹底明白,張冀雲口中形容他們老大「不按理出牌」是什麽意思。

第二日帶傷上陣,馬來助手波地在宙風大樓攔截我,吃驚地質問:「是你……揍了老大?」

「……」早知會這樣,是不應該打臉。現在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的涵義。

看我不答,他解釋道:「噢,昨晚我也在麗月宮,剛巧在大門口看見你了,我想肯定是鄭哥約你,今天一早就看見他傷了臉,他也不說是誰幹的。在麗月宮沒人敢對鄭哥動手,所以,我猜是你。」很有分析力。

「是我乾的,想替他報仇?」我笑着打趣。

比起剛才的吃驚,波地此時的表情卻是一臉費解:「鄭哥居然……沒有追究!而且,還讓陳哥你入董事會,真是奇迹啊。」

想不到波地也挺會誇張,我苦笑:「已經被追究了,你應該知道你們老大的拳頭,絕對不會比我輕。」

「你也受傷了!」他立即明白過來,對我上上下下左瞧右看。

被他搞得難受起來:「看不到的,內傷。所以我才打了他的臉。」

留下一臉錯愕的波地,我揚長而去。來到新辦公室,地方敞亮、風格簡約、器具齊備,首先給阿祺、廖京打了個電話,大致了解他們的情況。

到目前為止,我真不敢低估鄭耀揚了,他的行動神速精準,而且很會戲弄對手。

美麗的女秘書朱莉給我來了杯現磨的咖啡,並遞上宙風今年的各類計劃書與報告文件,有幾個專夾中附有複印過的密件。

「這些都是董事長咐吩我送來讓您過目的,這樣有助您全面快速地掌握目前宙風的情況,知曉正在進行的幾個項目。凡通過董事會決議和待定的項目都在這裏邊了。」

朱莉徐徐說完,外加甜美得體的微笑,很迷人的女人,我真懷疑姓鄭的是不是還想使另一招──美人計。

「行,我研究一下。」

美人優雅退場,留下一臉深思的我。埋頭看了半天,馬上有了眉目,看來材料並不是敷衍,至少有六七成屬實。我沒想到鄭耀揚會這麽不保留,他想怎麽利用我反擊?在沒有猜透他的意圖前,我不大想妄動。

「嗶──」內線電話響起。

我接起來,聽筒中響起一把渾厚悅耳的嗓音:「陳特助真是敬業哪。」

放下手頭的資料,將身子靠在皮座椅上,悠然地答:「我可不能和鄭哥比,操勞了一夜還能準時到公司坐陣,真是全公司的偶像。」

他冷哼一聲:「好像逞一時口舌之快並非陳特助的特長。」

這句話倒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我噤聲了。

自己也已感覺到,這般鬥氣似的講話方式實在不是我的作風,在美國一向惜字如金的冷酷陳碩,如今還殘存多少?是棋逢對手的興奮還是時不利我的緊張?我並不能劃分得很清楚。畢竟,還是有些事、有些人是我不能很好地控制的。

「怎麽不說了?在我面前做真實的陳碩,這樣才有合作的可能,不是嗎?」

他的這句話引起了我內心一陣不可抑制的顫動,我不想被他挖掘出我不該暴露的東西。

「現在開始,我幾乎受你24小時的監視,還談什麽合作?我並不敢奢望。」抬眼對上牆角隱蔽處的監控攝像頭,我不屑地笑笑。

「是,我盯着你呢,陳碩。但要不要合作,一個月之內你還是有決定權的。」他掛了電話。

事實上,我引起了他的注意,甚至是很大程度上的關注,這種關注不知是他的私心作祟,還是他突然想對外公張守輝來次反撲。總之,我們彼此成為對方的新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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