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快樂的時光里,她幾乎要忘了她是個冒牌的小姐、代嫁的丫環,每天無憂無慮的過生活。雖然銀杏還是會給她臉色看,但礙於她是少夫人,銀杏已經收斂了許多;更何況,比起以往在徐府的日子,那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現在她正在幫官彥鵬做鞋子,鞋面已經做好了,只差綉上圖案。她的針線功夫還好,可惜刺繡的功夫就差多了。該綉什麼圖案才好呢?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知道小姐、奶娘及長諾哥過得好不好?早知道就該和小姐多學點女紅,想着想着,卻看見相公走了進來。

「在做什麼?」他彎身看着她手裏的鞋面。

「你怎麼回來了?」

午時才剛過,相公就出現在房裏,實在有點奇怪。

「今天沒什麼事,就早點回來。」其實他事情都交代給官彥鵬和賈天力做了。

她拿起做好的鞋面。

「相公,你想要綉上什麼圖案呢?」她希望他能給她一些意見。

「你的傷口全好了嗎?」他坐下,執起她那略顯得粗糙的雙手—手掌上還有淡淡的紅色疤痕。

「全好了,一點小傷,你不用擔心!」

天曉得,她那相公是天天看着她的手,檢查她的傷口,好似那是多大的傷似的。

「我喜歡素凈的鞋面,這樣就很好了。」

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捨不得看她再繼續勞累她的雙手。

「真的?!那我就什麼都不綉了。」正中她下懷!她高興的盈盈淺笑。

「別做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好啊!」整天悶在這裏,什麼事都沒得做,她也快發瘋了。

一走出房門,迎面卻走來了銀杏,她歡喜的心情馬上被打落谷底。

銀杏看見大少爺手裏牽着江柔的手,她怒火直升。

大白天的!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真是丟了官府的名聲!

「銀杏,有事嗎?」他開口問道。

「大少爺,夫人要少夫人去前廳一趟。」銀杏只有在官彥鵬面前才肯叫她一聲少夫人。

「有事嗎?」她看着沒有好臉色的銀杏。

「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個丫環,不能過問太多的事。」

銀杏豈止臉色差,那口氣更是差到了極點。

「謝謝你,我馬上就去。」

她深知做丫環的難處,誰教她自己是過來人,所以她從來不願和銀杏計較。

「我先去看看,你回房裏等著!」

不知道娘找柔柔有什麼事,他決定先去打探清楚。

「喔!」看着官彥鵬和銀杏離去,江柔在房裏等了一會,越想卻越覺得不對。既然是婆婆找她,她可不能這樣怠慢。

她理了理衣衫,才邁出門就看見迴廊處走來了相公。

她盈盈淺笑着。

「什麼事啊?」成親到現在還沒要她去過前廳,她心頭隱隱泛著不安。

「孟鵬今天去談生意的時候,碰巧遇上了你爹。你爹說好久沒看見你,所以孟鵬順道請了岳父回家。」

他真是疏忽了,成親了這麼久,還沒讓柔柔回家探望丈人。今天柔柔一定會很高興。

「我爹?怎麼可能呢?」

她爹不是在耕田嗎?怎麼會認識孟鵬呢?江柔的腦子怎麼轉都沒轉過來。

「孟鵬說,岳父剛好也在照宇樓吃飯。他們本來就是舊識,所以就一起回來了。」他沒聽出她話里的含意,所以又解釋了一遍。

她踉蹌了一下,幸好他及時將她扶住。

她明白了!她爹指的不就是徐老爺!

這下糟了!人算不如天算,她和小姐怎麼算,就是沒算到老爺會親自登門拜訪。這下謊話豈不是要被拆穿了?

「柔柔,怎麼了?你哪裏不舒服?」他看她面白如紙,立即將她扶回房內坐下。

她哆嗦著嘴。

「相公,如果我不是徐府的千金,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她隱含住淚水,硬是不讓它掉落。

「傻瓜,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怎麼不是徐府千金呢?」他將她的頭靠在他肩上,沒看見她汶然欲泣的樣子。

「我是說如果。」

「我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喜歡你的身家地位。今天你若不是徐府千金,只是一個小小的丫環,我還是會喜歡你的!」他安撫着她。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鬧起性子來,但想必是和丈人來訪有關。

「真的?」聽到他這麼說,她忐忑不安的心安了一半。

「如果我突然間變得一無所有,再也不是官記的大少爺,哪你還會喜歡我嗎?」

「當然!就算你淪為乞丐,我還是會深深的愛着你,永遠的愛着你!我生是官家人、死是官家魂,我永遠都不會變節的!」

她說得斬釘截鐵,以前害羞說不出口的話,如今再不說,只怕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她側身縮進他的懷裏,儘力汲取著散發自他身體的氣息……她好想就這樣相依相偎一輩子。她知道今天謊言被拆穿的機會很大,她得緊緊抓住這最後一些時光;在這同時,她不爭氣的眼淚也緩緩流下……

聽見她這麼說,他心裏應該很高興,可反常地,他卻有股莫名的愁緒……看她淚濕了他的衣襟,頭一次看到她流淚,讓他心頭一陣陣發疼。

他用手輕抬起她的臉。

「柔柔,你願意告訴我,你怎麼了嗎?」

她用袖子抹了抹淚水,她實在沒勇氣當着他的面說出事情的真相。

也許老爺礙於官府的勢力,不會當面拆穿嫁入官府的其實是個丫環,否則老爺有可能會吃上詐婚的官司。以老爺貪生怕死的個性,他或許會對她這個「假千金」視而不見……

是啊!這事情還有一絲希望,她決不能放棄。

「沒事,我們去前廳吧!」

她不敢再看着他,怕是連走出去的勇氣都沒有。況且相公說過了,無論她是怎樣的身份,他都是喜歡她的,有了這句話她已心滿意足了。

???

她舉步維艱的跟着他踏進了前廳,看見徐老爺被奉為上賓的端坐在前方大椅上。

「柔柔,好久不見!」徐森笑着老臉。

江柔慘白著一張臉,額上也冒出了許多汗珠。

「柔柔,你爹難得來!你就代替為娘的好好招待你爹,別失了禮數!」官夫人笑容可掬的招呼著。

「爹?我?」徐森瞠目結舌。

看着柔柔,再看看官彥鵬,但欣兒呢?

雖然他平時對欣兒不聞不問的,那是他知道欣兒向來乖巧懂事,從不讓他操心;但那並不代表他不疼愛這個女兒。何況欣兒還是他最喜歡的小妾留下的唯一女兒,比起其他人,他最疼的就是欣兒。

江柔嚇得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老爺是怎麼想的,但她必須冷靜應變;否則不但害了自己,也會害了小姐。

官彥鵬看她發愣,本想推推她,卻發現她全身顫抖得厲害。

「柔柔,那是你爹啊!」

「我徐森沒這麼好命,有這樣的好女兒!」徐森怒氣大發,大力一拍旁邊的小茶几,整個人順勢彈跳起來。頓時閃過他腦子的唯一念頭就是欣兒一定被害死了。

原本坐在一旁的官夫人、官孟鵬和賈天力也跟着站起。

江柔咚的一聲跪下,淚水紛紛直落。

「岳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見心愛的妻子哭成個淚人兒,官彥鵬的口氣不免嚴肅了。

「你問問她!」徐森來到她面前,指着她頭頂。「問問這個小賤人!看她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江柔開始哭泣起來,什麼也說不出口。她要怎麼說才好?她會不會害了小姐及長諾哥?

官彥鵬彎身撫上她的肩膀。

「柔柔,你別只是哭,告訴我怎麼回事好嗎?」他輕聲的哄著。看徐森氣得那樣,事情一定不單純。

她拚命的搖頭,豆大的淚珠繼續滑落。

「欣兒呢?!你把欣兒弄到哪去了?!為什麼是你在這裏當官府的少夫人,我的欣兒呢?!」徐森一把揪過她的衣襟,大力搖晃着她單薄的身子。

官彥鵬見狀,拉開了徐森的雙手。

「有話好好說!誰是欣兒?欣兒是誰?!」

「欣兒是我的女兒!是你原本未過門的妻子!」徐森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嚇白了臉;尤其是官彥鵬,震得心頭亂烘烘,腳步卻無力的倒退數步。

徐森繼續指著江柔罵道:「江柔,你把欣兒弄哪兒去了?!你是不是貪圖官府的榮華富貴,所以把欣兒給殺了!想神不知鬼不覺當上官府的少夫人,沒想到你這個丫環心機這麼狠毒!」徐森字字尖酸,說得官彥鵬不知所措、理不清頭緒。

「不!」她拚命搖頭。事情怎會變得跟她想的都不一樣。「小姐待我恩重如山——」

「但你卻恩將仇報!」徐森接着說,絲毫不肯放鬆。

「不是的!小姐不願意嫁給相公……」她頓了頓,又連忙改口。「小姐不願意嫁給官少爺。她以死相脅,要我代她嫁,我不能不嫁……」

如今再不說是不行了,怎麼會說她是殺人犯呢!這樣的罪名她擔不起,況且她也不要相公對她有任何誤會。

「江柔,你當我徐森老眼昏花,還是想騙三歲的小娃!官府財大勢大,彥鵬又一表人才,欣兒怎會捨棄這麼好的對象不嫁,要你這個丫環代嫁?!」

徐森說得頭頭是道,也合乎情理,眾人聽到這裏都明白了些。

原來真正的徐府千金不是這個討人喜愛的少夫人,而是另有其人。

她哭聲漸歇,只是淚水未止。她無心擦去淚水又接着說:

「小姐從小和長諾哥的感情就很好,他們老早就私訂終身了。老爺突然要她嫁給素未謀面的官少爺,她不依,所以只好找我代嫁。」

「柔柔啊!要說謊也要編個像樣的謊言。馬長諾只是徐府的長工,他連自個兒都養不活,欣兒會自願跟着這種人吃苦受罪嗎?!」徐森的怒氣只差沒將屋頂給掀了。

「老爺!這信不信由你,我只求問心無愧。」徐森越氣,江柔的心情卻異常平靜。如今事情已經說開了,再也無需提心弔膽的隱瞞,日後會怎麼樣,也不是她哭一哭就能解決的了。

「你的意思是馬長諾帶着欣兒私逃?!」徐森那張老臉全皺在一起。

江柔堅定的點點頭。

「不可能!我那知書達禮的女兒,決不會做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再說,從來也沒風聲傳出欣兒喜歡馬長諾,一定是你將她給謀害了,然後再編這個謊言!」徐森再度拎起她的衣襟。「我不能讓你破壞我女兒的清譽,破壞我徐某人的名聲我要將你送官!讓青天大老爺來斷定!」

江柔含淚看着一旁的官彥鵬,但他眼底的絕望和忿怒,像是要殺人的目光,讓她整個心冷寒到了谷底。

徐森再怎麼污衊她、羞辱她,她都可以不當一回事;可是他怎能不相信她,真以為她是貪圖享受來着?在她傾盡全力付出所有之後,他怎能這樣對她?

「慢著!」官孟鵬挺身攔住了徐森。「這件事情跟我們官府也有關係。徐老爺,你是不是該聽聽我們官家人的意見再決定呢?」

徐森放開了江柔。再怎麼說,他沒有將真正的女兒嫁到官府他也有錯,他確實不能在官府的地盤上任意行事。

「孟鵬,你怎麼說?」

「事情的始末我們大概都清楚了。你認為江柔是謀財害命,但江柔卻說,她是為了要幫助徐小姐和那個長工私逃。」

別看官孟鵬平日嘻皮笑臉的,沒一刻正經,其實他是個頂細緻的人。當他看到大哥那副怒髮衝冠樣,他這個旁觀者想不出面都不行了。

徐森及江柔都點了頭。

「大嫂,那你知道徐小姐及那個長工去了哪裏?」

「不知道。」她搖著頭。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會說。

「那可就糟了。」

無人證,這可怎麼辦?官孟鵬打心底不願相信這個待人慈善、笑臉常開的大嫂會是個殺人犯。

「可是奶娘知道。」她匆忙間想起了還有奶娘。

徐森笑着說:「沒有了欣兒,我還留着奶娘做啥?前些日子我已經將她辭退了!」

「既沒有人證又沒有物證,誰是誰非、誰對誰錯,這還不一定。我們官徐兩家,在這長安城內可是響噹噹的人物;要是報了官,流言必然四起,這對我們是百害而無一利。」

官孟鵬看着徐森不信的樣子,他又繼續說:

「若是徐小姐真與人私逃,她是你的女兒又是官府未過門的妻子,這事要是上了公堂,我們兩家的名聲如何顏面掃地,你應該很清楚。」

徐森怒氣未消的說:「要是這賤丫環害死了欣兒,那該怎麼辦?!」

「我想這事我們最好私底下查個清楚;要真是出了人命,我們再將她移送法辦也不遲。」官孟鵬走過來安撫著徐森。

「是啊,這事還是得查清楚再說。」

官夫人柳眉也皺起了。沒料到家裏第一次辦喜事就辦成了這個樣子,枉費她這麼喜愛這個媳婦,沒想到卻被這媳婦耍得團團轉。

「大哥,你怎麼說?」

這事他是主角,官孟鵬還是得遵照他的想法。

官彥鵬從驚恐中恢復了神智。他嫌惡的望了江柔一眼,隨即掉離視線,拂袖而去。「隨你們吧!」

「天力,這事交給你去調查,務必查清楚。」官孟鵬下了指示。

賈天力道:「是!我會暗中查探。」

「那這個賤丫環怎麼辦?!」徐森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了她。

這下完了,嫁入官府的不是欣兒,那他以後不能再倚仗着官府的財勢了,當初的如意算盤豈不白打了!

「江柔既入了官府的門,也算是官府的人,理當留在這裏。如有任何消息,我會讓天力去通知你。」官孟鵬客氣的送走了徐森。

事情怎麼結束的?徐老爺怎麼離開的?她又是怎麼回到自己的卧房?她完全不清楚。

在她看見了他那樣嫌棄的眼神之後,她的心就完完全全被掏空似的,她當場只想一死以示清白,可是她不能啊!

???

已經三天了,江柔有整整三天時間,沒有見到官彥鵬。

白天他總是外出,一直忙到很晚才帶着一身酒氣由賈天力攙扶著回來;回來后也總堅持着要睡在書房裏。

趁着他酒醉,她在夜半時分偷偷進了書房。

看着倒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相公,她的心也狠狠的抽痛。她一手摸上他唇上的鬍渣,感覺着他鼻間所吐出的氣息,是那樣的熟悉卻又令她捨不得……要不是因為她,他怎會變成這樣呢?

回憶再度如潮水般湧入,想起了那些習字的時光,想起了她手受傷的那些日子,她又忍不住淚濕了衣襟……為什麼他不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難道他真的相信老爺所說的?

之前,她不明白為什麼小姐寧死也不願嫁入官府,現在她經歷了這段情愛,才深深體會到小姐的感受。如果她沒有愛上相公,如果他沒對她這麼好,她大可一走了之,但是她自知,今生今世她再也離不開他了……

她就這樣呆坐着,痴痴的望着床上的官彥鵬,直到天色出現魚肚白,她才驚覺自己已經坐了一整夜。再不走,待會要是被銀杏撞見了,免不了又是一些難堪的言語。

她回到房間,想要強迫自己睡着,無奈雙眼盯着帳幔,怎麼樣都沒有睡意。

渾渾噩噩了一整天,不久日落西沉了,她邁著蹣跚的步履走出了房門,站在天井中,看着一旁的書房。

他酒醉醒了嗎?還是又外出了?

這幾日在官夫人的指示下,銀杏照樣給她送來三餐。從銀杏鄙夷的眼神中,想必這件事已傳遍了官府上下。她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她,她在乎的只有相公而已。

這會銀杏又端著飯菜走來。這幾日,銀杏出奇的沒再用言語挑釁她,往往是飯菜一擱下人就離開;雖然桌上的飯菜常常原封不動的讓銀杏收回,但銀杏還是照時間送飯菜來。

看見江柔站在天井中,銀杏忍耐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出來。

「別裝成那副可憐樣!你不是最愛笑的嗎?怎麼不笑了?要不是夫人交代我不要招惹你,我多想撕碎你那張醜陋的臉!」銀杏尖聲尖氣的呸了聲。

「銀杏,多謝你照顧少爺。」她知道這幾日都是銀杏在照顧著酒醉的相公。

「你憑什麼說這句話?!若不是你,他怎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不過是徐府一個卑微的丫環,身份地位比我還不如!竟然冒充千金小姐的身份嫁進來,妄想當上鳳凰,沒看過這麼不要臉的!」銀杏越罵越大聲。

她多想當大少爺的妾,沒想到卻讓這個同樣是丫環身份的江柔給佔了去。

「我……」對此她沒什麼好解釋的。

她轉身想走回房裏,卻被銀杏攔住了去路。

「想跑啊!」銀杏推了她一把。「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媚惑少爺的!讓他每天失魂落魄,喝得醉醺醺才回來!」她不甘的又推了江柔一把。

她站不住腳,連連倒退了數步。

「銀杏,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只求你好好照顧他,別讓他傷了身體!」她梨花帶淚的可憐樣,更是惹惱了怒火中的銀杏。

她愛戀了大少爺這麼多年,大少爺卻始終沒正眼瞧過她,更別說是上大少爺的床。想着自個的長相姿色,江柔憑哪點贏她?卻能輕易擄獲大少爺的心,她就是不甘啊!

銀杏手中的菜盤用力的往她身上砸下。

她沒料到銀杏會出手,為了閃躲,她一個重心不穩,她一頭大力撞上了牆壁,瞬時一陣天地昏暗,身體順着牆壁攤軟滑下……

銀杏以為她在作假,理都不理她,嘴裏還直罵着「活該」,忿忿的轉身離開。

???

官彥鵬今晚沒有飯局,但他也不想那麼早回家;要不是為了一本遺忘在書房裏的帳冊,他才不願意這麼早回來觸景傷情。

他一走到天井,就看見了江柔倒卧牆邊的身軀。他急忙奔過去,看見她身上滿身的飯菜渣;原本那紅撲撲愛笑的圓臉,如今卻瘦成尖長型的下巴。

他心中狠狠揪痛著。

「柔柔!柔柔!」他低聲喊著,她卻連動也不動。

他緊張的檢查她的傷勢,在她的後腦勺發現了一個浮腫的硬塊。他將她軟綿綿的身體打橫抱起,衝進了卧房將她放下。

他無心眷戀軟香玉溫,快速的將她上身浸濕的衣衫換下,匆匆替她把了脈。

幸好脈象平和,顯然是腦部一時受到太大的撞擊而昏厥了。雖然他的醫術比起他那賽諸葛的爹爹官仁是差太多了,但是簡易的治療及開藥方卻是難不倒他。

他開了帖化血活筋的藥方,匆忙的拿給萍兒,讓她去藥鋪抓藥回來;隨即他又到書房拿了一瓶外用的金創藥膏,再折回房間。

他看着她憔悴的容顏,輕輕的將藥膏擦在她的傷處。

他心裏清楚,一定是銀杏做出來的事情。銀杏對她從來都沒給過好臉色,她卻隱忍在心,什麼都不說,更沒在他跟前告過狀。

他從來都沒相信過徐森的說詞,他相信她不會是個為了一己之私而枉顧人命的人。他會這麼氣憤,是因為她對他撒下了瞞天大謊。

從小他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騙,況且這是他的終身大事,他竟傻傻的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難怪那天她會對他說那些話。如果當時她先將實情告訴他,他所受的衝擊沒那麼大,他就不會如此生氣,反而會因為疼惜而原諒她。

可是,她錯就錯在她讓他當場變成一個笑話!他只能任由徐森來指責她、辱罵她,而他卻啞口無言、無力招架,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看着心愛的她遭受這麼大的打擊,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

她真的錯了!錯在不該由別人口中告訴他這件事情。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也有他的自尊,現在市井上的謠傳有多難聽;他也有個性與脾氣,他們怎能如此毫無顧忌的踐踏他的心?!

他是真的不在乎她的出身,可是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在這個深植門戶之見的時代里,他不在乎就行了嗎?

他是官家的長子、官記的老闆,他是上百名下屬及夥計的支柱,他不能有任何把柄落人口舌,他無法讓別人等著看他的笑話。

江柔嚶嚀一聲,微皺了皺蛾眉。

他舉手伸到她的額前,想撫去她的煩憂,可是手到了半空中卻悄然停住。他知道她的苦,因為他也承受着相同的折磨。他嘆了一口氣。

「唉!事實真相不明,柔柔!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看着你也難,不看着你也難,我心裏真的好苦喔!」他哽咽著語調,再看了她一眼,忍受着刺心的痛,轉身就要離開房間,卻看見放在桌上一旁尚未完成的鞋子,他調轉身子離去。

???

來到了天井,他碰到剛煮好葯的萍兒。

「萍兒,好好伺候少夫人。」他丟下這句話,人旋即走了出去。

他向母親要了萍兒,改讓銀杏去服侍母親。以萍兒柔順的個性,至少江柔不會再受到欺侮。

萍兒端葯進來時,江柔已睜開了眼睛。方才模模糊糊中,她還是聽到了相公的說話聲。她知道他的難處,她一點都不怪他,只盼望事情能早日水落石出。

「少夫人,你醒了。」萍兒將她攙扶起來,拿起放在桌上的葯。「少夫人,快喝下吧!葯涼了就不好了。」

萍兒將葯放到了她的唇邊,卻看見她兩行清淚滴滴落入碗裏,萍兒慌了手腳。

「少夫人,你別凈是哭啊!快將葯喝下,這樣你的身體才能早日好起來!」萍兒軟言軟語的勸哄著。

「萍兒,謝謝你!」江柔深呼吸了幾下。

萍兒一向待她好,她不該再讓萍兒操心,她咕嚕一口氣就將苦藥仰頭喝下。

「你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萍兒又扶她躺下。「你不知道剛剛大少爺跑過來找我去抓藥時,他的神色有多難看!我想他是關心你的。」

少夫人向來待她極好,從來也沒有主子的脾氣。今天看見少夫人變成這個樣子,她心裏也很難過。

「真的嗎?」她微微扯動了嘴角。「萍兒,沒事了。我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萍兒看她毫無血色的臉龐,心中不免還有些擔心。

「嗯。」她不想多言,慢慢閉上了雙眼。

萍兒看她這個樣子,也不再多說,悄悄的就離開了她的房間。

聽到關門聲,她的淚水又溢出了眼眶。

???

江柔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整天來,萍兒也進進出出了好幾次,替她送葯、送飯菜。

又過了一天,又是日落時分,開門聲響起。那沉重的腳步聲,她一聽就知道是他。她沒有勇氣睜開眼,只能繼續裝睡,忍住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官彥鵬在她床邊坐下,看着她亳無血色的臉。

忍了一整夜,終究忍不住朝思暮想的心,他還是走了進來。其實他今天一整天都待在書房裏,哪兒也沒去;知道她人已經醒來,並且按時服藥,他也就放寬心。

經過了這件事情,他才正視了自己的感情,原本一心只挂念著功名利祿,這會卻被她攪得七零八落的……他該怎麼辦?經過一天一夜的沉思,他仍是毫無頭緒。

他忍不住低頭輕吻了她的額頭,嘆了口氣,才步出房外。

聽見他離去的聲音,她才放任自己盡情哭了出來。

為了不讓他痛苦,也不讓自己背負莫須有的罪名,她是不是該去將證人找出來?但她不能去找小姐,若小姐被老爺抓回來,一定得跟長諾哥分開的,她不能做這種拆散鴛鴦的事。那麼,她就只能去找奶娘,讓奶娘把事情的真相說清楚,這樣他就不會再誤會她了。

他說過,就算她只是名丫環,他也會喜歡她的!可是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她竟是徹底傷了他的心……他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喜歡她?但就算他變了,她也無法怪他。

她下定決心了!等到她的頭不再那麼昏昏沉沉的時候,她就要去奶娘的老家找奶娘。雖然她只知道奶娘的老家好像在城南,但她相信老天一定會保佑她的!

隔天深夜,官彥鵬回到書房的時候,看見了桌上留有江柔寫的歪斜大字——

「柔柔走,找奶娘,說真相,還清白。」

他擰緊了眉,喃喃自語:「柔柔,你的頭不是還受傷著嗎?」他的心仿若淌血般,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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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丫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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