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章

外一章

那是個炙熱的夏季,太陽高高的掛在天空,大地一片荒蕪。

所有的農作物都枯死了,土地龜裂,大地因為高溫而顯得朦朧……漳州已經有三年未曾下過雨了。

「這是怎麽回事?赤梟,為何雨神不降水給這裏的百姓?」無名緩緩的走着,看着周遭的荒涼,以及一個個衣衫襤褸的百姓,一股同情心油然而生。

經過那麽久的歲月,他還是學不會狠心。

「還不是這裏的人自作自受,屠殺東邊那座山裏的五千條蛇,那些蛇死後陰魂不散,對這塊土地下咒。」赤梟停在他的肩上說。

「天上的神仙都不管嗎?」

「管什麽?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我們沒必要為這些膚淺的死老百姓收拾爛攤子。」

無名無奈的笑了笑,的確,惡果是他們自己種下的,他不該、也不能插手,但他至少可以提醒一下他們。

「這位老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無名走向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家,「我是個四處飄泊的道士,正巧經過這裏,發覺這裏……」

「葛老,葛老,不得了了!有人抓到妖怪,說是引發大旱的元兇,大家都跑去看了。」一個年輕人興奮的叫道,說完就去湊熱鬧了。

「真的?」老人興奮得發抖,「苦日子終於要過去了,喂,等等我呀!」隨即移動腳步追了過去。

無名納悶的問:「什麽妖怪?」

「這又干妖怪什麽事?」赤梟偏著頭,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無名,我們也去看看吧!」

********

村子裏的廣場上,大家議論紛紛。

「這就是妖怪嗎?」圍觀的人說。

「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無名鑽進人群中,朝前面擠去,然後他看到了,他震驚不已--那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雖然有着和狼一樣的耳朵及尾巴,但「他」不是狼,而是人與妖的綜合體。原本他是反對人、妖混血的生命體存在,但在看過安-鳴和胡美之後,他的態度有了轉變--他們是無辜的呀!

更何況,那孩子眼裏沒有殺意,對人類應該產生不了威脅。

「大家看清楚,這就是妖怪真正的樣子,就是他讓漳州三年不下雨,是他施的魔咒。」制住小小「妖怪」的道姑把白銀劍抵在「他」的脖子上,眼裏燃燒着憤怒的火焰,「只要殺了他,這場旱災就會結束,大家便得以解脫。」

「殺了他,殺了他……」村民們鼓噪著。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呀!」小小「妖怪」凄厲的哭嚎著,「爹、娘,快來救我呀!」

「臭妖怪,你再怎麽叫都沒有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道姑的手稍稍用力,小小「妖怪」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

「好痛呀!我不要死!」小小「妖怪」大叫着,滿臉的恐懼。

「住手。」無名大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奮勇的挺身而出,「他不是兇手,真正的兇手是你們。」伸手指向圍觀的村民,「是你們把自己的家園給毀了。」

「你在說什麽渾話?」道姑冷冷的問:「你又是誰?」

「我的道號無名,和你一樣是個修道人,看你這模樣,想必也有一番修行,怎麽看不到那裏的異樣?」他指向東邊的山麓。

她卻連看也沒看,只是森冷的說:「那又如何?不管是鬼是妖都必須消滅,收拾了這個雜種後,我也不會放過那邊的怨靈。」

好奇怪的道姑呀,她為什麽這麽痛恨妖鬼?

但不管如何,他希望能和平解決這一切,不染一絲血腥,「放了他,我們同樣可以解決目前的困境。」

「不,不能放,我要這個雜種死!」她的瞳孔突然放大,像失去理智一般,「小子,受死吧!」白銀劍就這麽劃下--

「赤梟,阻止她!」

赤梟立刻沖向她,朝她的手臂奮力一啄……

「啊!」道姑下意識的放下劍,保護被啄流血的手臂,震驚的看着赤梟咬開綁住小小「妖怪」的繩索。

「來,快過來。」無名朝小小「妖怪」張開雙臂。

得到自由的小小「妖怪」立即投向無名的懷抱,緊緊的抱住他,「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無名平靜的望向道姑,「你我都是修道人,不要因為私情喪失了理性的判斷。」

她氣結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不承認你是我的道友!」轉頭看向那群搞不清楚的村民,「你們看,他這麽庇護這個小妖怪,一定是妖怪的同夥!」

村民們就像被蠱惑般,全都憤慨的瞪着無名。

「無恥的道士!」眼看眾人就要向他衝過來。

「無名,不要再猶豫了,快顯出你的更本事吧!」

「妖怪、妖怪,這隻鳥是個妖怪,大家一起解決他們呀!」

全部的人加快腳步沖了過去……

從來沒想到一個人的怨念可以這麽深,無名大喝,「站住,你們看看東邊那座山。」

村民們被他的聲音震懾住了,一個個轉頭看向那座山,立即瞪大眼睛……原本應是光禿禿的山麓竟然被烈火焚燒,不只如此,向天伸出火舌的火焰居然變成一條條掙扎的蛇,這是怎麽回事?是幻覺嗎?

「還記得吧?三年前你們為了自己,焚燒那座山,燒死了山裏五千多條蛇,你們這幾年的旱災都是因為那些蛇在作祟,想要天再降雨,你們就要認錯,請法師超度他們升天。」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記憶回到三年前……

「你……到底是誰?」道姑咬牙問,他的道行之高,他的氣息之迷亂,在在讓她無法掌握,攪亂了她的心湖--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呀!

「我是無名,你呢?你的道號是……」

「莫仇。」她眼神不善,「別以為你這麽做是對的,對妖怪懷有同情是不智的,他們是醜惡的存在,不該被輕易饒過。」

無名無語。

「就算你現在救了他,但你能保證他永遠不害人嗎?不能,因為他是個妖,總有一天會妖性大發,到時會有多少人受害?哈!哈!哈!」她狂笑,伸手指向他,「終究會有人收拾他的,或許……就是你。」

無名被重重的打擊,他無法反駁道姑的話,因為,未來的事誰都無法預料。

「所以,讓我殺了他永絕後患吧!」道姑一舉劍,沖了過來,懷中的符咒急射而出。

「住手。」無名抱起小小「妖怪」躍高,躲過道姑的攻擊,「但他也可能變好,給他一個機會活下來,證明他的善良。」他徒手擋下她一劍,鮮血汩汩流下,「相信我,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魔,都有生存的權利。」

「你……到底是誰?」道姑注意到他的傷口迅速的復原,根本不像是人,「莫非……你也是妖?」

他蒼涼一笑……

「他何止是妖,他還是人、魔、佛的綜合體。」赤梟補充解釋,「他可是連玉皇大帝都頭痛的『存在』喔!」

道姑看着無名,眼裏的殺意漸漸消失,聲音哽咽,「為什麽現在才出現?為什麽……為什麽不在我的家人被妖怪攻擊前出現?現在……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說完,她轉身就走。

無名獃獃的看着她,在心裏想着……到底她的過去發生了什麽事,讓她對妖怪憤恨到幾乎失去了理智?

「無名,她都走遠了,還看什麽?」赤梟啄啄他的耳朵,「與其看她,還不如想想怎麽超度那些亡魂。」

無名收回目光,看着那滿山的血紅,不禁嘆氣,「為何人世間有這麽多的爭奪?」而且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悲劇收場。

********

道姑踽踽獨行,不用回頭也可以察覺得到「那個地方」的氣息變了,怨念減輕,一片濕意,大概再過不久就會下雨了。

那個叫無名的道士成功的解決問題了,真是個救世主呀!

哪像她,空有一身的本事,卻只懂得撲殺妖怪,至於如何化解……她根本不在乎,反正她的目的就只有消滅妖怪,只要她繼續殲滅妖怪,她就不信那個自稱「魅諒」的妖怪不會出來跟她一較高下。

一想到魅諒,她腦海里就浮現一幅腥風血雨的畫面,那是許久以前的記憶。

當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快快樂樂的捧著一束花回家,就看見屋裏血流成河,到處是娘的屍塊,還有一個怪物正在啃噬她娘的手。

「不。」她驚叫,滿腔的憤怒。

怪物轉過頭,一臉的毛髮,突出的鼻子,滿嘴的尖牙,那雙眼睛還在笑,嘴角不斷滲出鮮血。

「魅諒,走了。」窗外有聲音在叫喚。

那妖怪把她娘的手一丟,就跳窗離開。

從那一刻起,她就發誓要為她爹娘報仇!要殺盡天下所有的妖怪,直到殺掉魅諒。

對,只要她繼續消滅妖怪,就一定能遇到魅諒!

她用用頭,不再去想那些被她消滅的妖怪中,有些或許是善良的,以及那個亦仙亦妖亦人的傢伙。她提起氣,雙腳一蹬,飛快的往前,繼續她的旅程,沒有目的地的旅程。

時光匆匆……

這天,道姑來到一個村莊,一進村子就聽見村民們議論紛紛。

「聽說王員外家鬧鬼了。」

「是呀!而且還是個女鬼呢!據說王員外之前在外頭拈花惹草,弄大了一個姑娘的肚子,卻不肯娶人家進門,那姑娘的爹氣得半死,打了那姑娘,那姑娘就流產死了。」

「哼!王員外是咎由自取,平日作威作福的,這下倒好,有個女鬼為我們出氣。」

鬼魔怎能危害百姓?不管什麽理由都不行!道姑暗忖。

所以,她二話不說的去找王員外,「本道姑路過此地,看見貴府鬼氣衝天,特來收鬼降妖。」

********

夜深了,屋外傳來一聲聲狗的哭嚎。

道姑站在庭院裏的法壇前,一陣陣陰風吹動燭火,她冰冷的表情始終不變。忽然,一片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月亮,就聽到黑暗裏傳來一陣陣哀凄的哭聲……

「為什麽……為什麽不要我……不要我跟孩子……你不是說要娶我……要給我幸福嗎?為什麽不守信……你出來講個清楚……」一個影子在王員外的房門前飄蕩,看得出來是個女鬼,下半身一片血紅,懷裏抱着一塊滲血的血肉,應該就是她的孩子。

「出來呀……出來呀……」女鬼的聲音變得凄厲,「把你的命給我,出來呀!」

「大膽妖孽,見到本道姑還不束手就擒!」道姑大喝一聲,指間四枚銅錢射出,發出一道道森冷無情的金光……

「啊!」女鬼慘叫一聲,躍向屋頂,瞬間失去蹤影。

「哪裏逃!?」道姑將手往桌上一拍,白銀劍躍至手中,腳一蹬,追出王府。

大地一片黑暗,陰風呼呼的吹嘯著。

「不要……不要追我……救……救命呀……」女鬼邊哭邊跑。

「羅唆,我今天一定要打得你魂飛魄散。」道姑紅了眼睛,滿臉的忿很,異類不該存在,不該危害世間的人!「看劍。」長劍一丟,劍竟然直直的追着女鬼跑。

繞過樹,穿過技-,急追在凌亂的墳墓間。

「啊!」長劍穿進女鬼的胸膛,女鬼應聲倒地,「為什麽?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她哀切的哭泣,看着道姑雙掌發出光芒,就要擊向她,「不要,求求你。」

「住手!」

突然間,道姑的手被箝制住,就看到一個男人突然現身,擋在女鬼面前,「哪來的妖孽,放開我!」

「什麽妖孽,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道姑睜大眼睛,卻看到許久以前曾見過一面的無名抱着那個女鬼,輕聲說道:「別怕,你不會有事的。」他溫柔的為她拔出銀白劍。

「無名大師,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犯了什麽錯?為什麽大家都要殺我?我的夫君、我的爹,還有她……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人愛我?我只是想被愛而已呀!」女鬼哽咽哭泣。

「你在干什麽?快消滅她,讓她魂飛魄散,再也害不了人。」道姑喝道。

「到底是誰害誰呀!」赤梟不客氣的啄了一下她的頭。

無名安撫女鬼,「別難過,那個男人不值得你愛,去投胎轉世吧!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

「不,我不甘心,我要找他問個清楚,我不甘心哪!」

無名陡然吻住她,緊緊的抱住她,霎時,女鬼幽怨的眼神變了,變得溫柔……變得美麗。

「為什麽?」道姑訝異的張大嘴。

「嘖!愈來愈心軟了。」赤梟嗤道。

然後就見女鬼的身影漸漸變淡……

無名撫摸她的臉頰,「你放心的去吧!去找個好人家投胎。」

女鬼笑了,身體漸漸消散,化作一顆發出溫暖光芒的光球,伴着他低喃的大悲咒,「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咧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唾婆耶,摩訶薩唾婆耶……」緩緩升到空中,化為無形。

事情圓滿的解決了。

見狀,道姑立刻衝到無名面前,一巴掌打過去,「為什麽要阻止我?為什麽要同情那樣的魔物?身為一個道士,怎麽能同情那些異類?」

「異類?」無名平靜的看着她,「還記得上次我們見面是多久前的事嗎?」

她哪記得這麽多,只記得他的多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已經過了五十年了,你的容貌依舊……」無名道。

「不要說了!」她大叫,不想再聽下去。

「你知道你活了多久嗎?」但他還是殘忍的宣佈,「你已經不是人了,因為你的恨,屠殺了多少妖怪,沾染了魔氣,你已入阿修羅道,變成你想要毀滅的妖怪了,你知道嗎?」

不!她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我還沒找到魅諒,還沒為爹娘報仇,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她轉身跑走,隱沒在夜色中。

魅諒?

這兩個字勾起無名久遠的記憶,當時他還是個孩子,有一天,父親帶了一隻可愛的小狗給他,「之凈,這叫魅諒,以後就是你最好的手下了。」

魅諒,是那個「魅諒」嗎?

魅諒為什麽要殺「她」的爹娘?是父親的陰謀嗎?

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上,「莫仇?」無名大聲呼喚,追了過去。

「無名,怎麽了?」赤梟一頭霧水。

********

旭日東升,湖面波光鄰鄰。

道姑顫顫抖抖的低下頭……她從清澈的湖水中看到自己一身白暫滑嫩的肌膚,以及未顯蒼老的臉龐,極力思索她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她到底四處遊歷多少年了?

她的腦子一團亂,記憶模模糊糊的……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淌下淚水,滴落在湖裏化成漣漪,就在漣漪中,她的容顏變了,變成一個男人,金黃的毛髮、青色的肌膚、血紅的大眼睛、尖銳的猿牙,額頭上還長了一隻雪白的長角,「哪來的妖物?」她舉劍朝湖面刺入。

湖面的倒影伸手接住了劍,「如蘋,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爹,你的主人……」

爹娘遇害的那一幕又浮現腦海里,她想起來了,屋子裏有娘的屍塊,但爹呢?

她當時奔到窗口去看,那叫魅諒的怪物跟在一個男人的後面,那個男人就是她爹呀!是爹指使怪物咬死娘的嗎?

她拉回思緒,低頭一看,湖面的倒影幻作她爹,多麽熟悉的面孔啊!

「爹,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她不禁流淚,「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為的就是要跟你團聚啊!現在你已經入魔了,夠資格跟我一起,來吧!回到爹的身邊。」一隻手伸出水面。

她愣愣的看着,想到好久好久以前,爹牽着她的小手走在鄉間小路,「如蘋,等你長大後要幫爹喔!不要像你哥哥那樣無情,要幫爹喔!」

那是她爹呀,她該跟爹在一起的,不是嗎?

她伸手想要握住……

「不,不要。」無名大叫,沖了過來。

但太遲了,她已經被那隻魔手拉進湖裏,撲通一聲,了無痕迹。

他衝到湖邊一看,只見她掙扎的想要跳出水面,還有,那抓住她的妖物是--

「爹,你要做什麽?」無名大吼。

「哈!哈!哈!」妖魔沒有回答,只是大笑。

無名躍入湖裏,卻到不了那個空間,湖裏只有水,沒有她、沒有爹。

她被拉入魔界,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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