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年碧璃在無名的阻止下，不得不離去，但她不甘心，在兒子身上下咒語，揚言唯有來求她才能破除，原意是希望安傑人回心轉意來找她，一家四口團圓，誰曉得安傑人寧願拿兒子冒險，也不肯來找她。

碧璃狠不下心讓兒子因為詛咒而死，只好代兒子承受違背天意行事所招致的「天譴」。

碧璃為了付出這代價，犧牲了道行，如今連性命都將隨之消逝……

「怎……怎麽會這樣?」安玥鳴驚駭不已，他心中後悔莫及，原來自己的任意妄言危害親生母親的性命，早知道就該聽爹的話——少開尊口。

「安玥鳴，我恨你，而我早已做下決定，如果娘歸天，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父子。」胡美冰冷的宣佈，在說完這一切後，怒目掃向沉默不語的無名，還有你，當初就是你拆散我娘跟我爹，你也有罪!」

無名微偏著頭沉吟，「這件事我沒什麽印象……」畢竟過了這麽久的歲月，經過了這麽多人事物，有些記憶早已模糊，也沒有記得的必要。

「你……」胡美咬牙，「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都要你們為這件事付出代價!」

「但玥鳴是無辜的呀!」重新蘇醒過來的木姚兒為安玥鳴叫屈，「他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該把這事怪在他頭上，更何況……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救了我……」感激的目光停駐在他茫然的臉龐。

「是呀!」胡美冷笑，「為了救你的命，犧牲了我娘三百年的修為，你可真是偉大。」

安玥鳴一拳重重地捶打在胸膛上。都是他，都是他的嘴巴惹的禍，才會讓他娘失去寶貴的道行……可是，他不後悔，如果他沒開口，如何能遇到姚兒?如何能體會深刻的愛情?

但是，他也不能放下娘不管，雖然他沒見過她，但如今知道她為他犧牲這麽多，甚至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他又怎能裝作沒這回事?

只是，事到如今，他該怎麽辦?有什麽辦法可以挽回娘的性命?

「妹妹。」他試圖叫喚。

「誰是你妹妹!」胡美毫不留情的潑他冷水。

「你怎能對自己的哥哥這麽無禮?快向他道歉!」木姚兒厲聲斥道。

「你想早點死是不是?」胡美咬牙瞪她。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安玥鳴趕緊插進來當和事佬，「姚兒，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她計較；胡美，我也希望你看在我是你哥哥的份上，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才能救娘?」

「你救不了的，誰都沒辦法救，你就給我等死吧!」

他的眉毛皺了起來，心情沉重，他從沒被人這麽強烈的「恨」過，那感覺真是不好，尤其恨他的人是他的親妹妹。

「玥鳴，不要太自責了，這不全是你的錯。」木姚兒安慰的說，想碰他又不敢碰，深怕他會抗拒。

「或許該說是我的錯。」無名冷靜的看着變成小豬的赤梟的憤怒眼神，然後拍拍他的頭，「乖，你不會一直這樣的。」

安玥鳴愧疚的看着那隻小豬，「赤梟大仙，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師，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他恢復原貌?」

「再說一次，取消之前的言力。」

再說一次?那不是要他娘再受罪?

「也是最後一次，到時候就是你的死期。」胡美警告道，清楚的表明他們的母親再也禁不起任何磨難。

安玥鳴為難的低下頭，他不想傷害任何人呀!無論是妖、是人、還是仙，但他偏偏這麽莽撞，一次又一次的闖禍。

「玥鳴，你別難過，我相信赤梟大仙不會怪你的，畢竟你並不是故意的。」木姚兒實在不忍心見他如此為難。

「嘓!嘓!嘓!」赤梟憤怒的咆叫，彷彿在抗議木姚兒的話似的。

安玥鳴心情更加黯然，「對不起。」

「其實……如果你肯好好的動腦筋，你會知道如何挽回頹勢的。」無名語帶玄機的說，而後拍了拍赤梟的頭，「我們進去吧!別惱了，這次正好給你一個教訓，誰教你以玩弄人為樂。」他打算過幾天再把赤梟變回原狀，圖個清靜，「走吧!」他朝大殿後的內院走去。

赤梟瞪着安玥鳴，從鼻孔噴了噴氣，而後往無名消失的方向咚咚的跑去了。

留下安玥鳴他們三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各有各的心事。

天黑了，天空繁星點點，遠處傳來幾聲狗吠。

安玥鳴的腦子裏不斷的想着無名說的話——

如果你肯好好的動腦筋，你會知道如何挽回頹勢的。

他努力的思考這句話其中的含義。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胡美，讓我見見娘，好不好?」他終於出聲。

「沒那個必要，黃泉路上你們自然會相見。」胡美望着漆黑的夜色，一心懸念著遠方奄奄一息的母親。

「你一定要這麽說嗎?他的心裏也是很痛苦的，你怎麽就不能體諒他的心情?」

「別說了。」安玥鳴伸手點住木姚兒的唇。

木姚兒訝異的睜大眼睜，「你……你碰我，你……你不怕我了?」

他緩緩搖著頭，「有什麽好怕的?是我愚昧，盲目的聽從那些傳聞，我現在明白了，妖也有好壞之分，也有多情的，就像你和我娘，無情殘酷的反而是人類，如我和我爹……」

「玥鳴……」木姚兒心中一陣感動，聲音顫抖，眼中閃爍著淚光。

「笑死人了，你根本不是人，你是半人半妖的雜種。」胡美不高興的嘲諷。

她的話卻打斷不了他們的深情對望，「姚兒，原諒我好嗎?」安玥鳴說。

木姚兒緩緩搖頭，「別說什麽原諒，哪個人不會犯錯呢?」

他哀傷的笑了笑，伸手撫摸她的臉頰，「答應我要永遠幸福，要像以前那樣，蓬勃的生長……開花……」

「我會的。」木姚兒覆上他的手，心裏隱隱覺得不安，她甩甩頭，想甩掉那種想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玥鳴，給我幸福好嗎?」

他沒有回答，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舉步打算離開。

「你要去哪裏?」她急急跟上，就見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天。

他深深吸一口氣，大叫道：「老天爺，今夜就讓我把一切都解決吧!首先，讓赤梟回複本來的面貌。」

「不。」木姚兒喊道，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麽輕易地說了。

「納命來!」胡美張著利爪沖了過去。

「住手。」木姚兒幻出一把利劍，擋下胡美的突襲。「玥鳴，快走!」

安玥鳴只是倒退幾步，張開雙臂大叫，「我以我的性命以及所有的一切，交換我母親碧璃的生命，請你把她的道行和她的生命還給她，我願意為她犧牲，你聽到了嗎?」

轟!轟!轟!

天空閃電、雷聲驟起，狂風呼號的吹……

「不……」木姚兒心驚膽戰的尖叫，手上的劍滑落，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安玥鳴迅速的衰老，黑髮轉白，年輕光滑的肌膚剎那間變皺，「玥鳴!」

她奔了過去，想要扶住身子搖晃不已的他。

劇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全身無力……天與地都在旋轉，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一般，他要死了嗎?

身體不停的往下墜，似乎離天愈來愈遠，他就要墜入死亡的深淵了。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

「玥鳴，玥鳴，睜開眼睛呀!」木姚兒接住他的身軀，淚水滴在他蒼老的臉上，「你為什麽這麽傻?你為什麽這麽不愛惜自己，你以為你娘知道了會高興嗎?不，她會傷心死的，你怎麽這麽傻呀!」

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他耳里，他努力的張開眼睛，朦朧中瞧見她美麗的臉龐，「姚兒，我愛你。」

「什麽?」木姚兒將耳朵湊近他，極力想要聽清楚他的話。

「我……我愛你，抱歉……讓你難過，但我必須……這麽做……不然，我這一生……都無法心安，原、原諒我……」

「好，我原諒你。」她緊緊地抱住他，哽咽地說：「你放心，你不會寂寞的，我會永遠陪着你。」

「不，不行，你不能跟我走……留下來，幫我爹、娘……還有我妹妹。」

他微微轉頭，看見胡美一臉呆愣的站在夜色中。

「答應我……這、這是我最後……的心愿……」

她實在不忍心讓他失望，「好，我答應你。」

「謝……謝謝!」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

「玥鳴?」她嘶聲呼喚，使勁地搖晃他，「玥鳴……」他依舊沒有反應。

「發生什麽事了?」赤梟沖了出來，看到這一幕，立刻大叫，「無名，快過來呀!」

無名慢慢的走了出來，看了一眼，也不問為什麽，只是嘆氣，「幹嘛這麽着急呢?」

「少羅嗦，快想辦法救救他呀!」

無名又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伸出手往天空一抓，「哪裏去!你的陽壽未盡，快回到你的軀殼裏。」他轉頭望向那呆傻的胡美，「你不回去見你娘嗎?她醒來時一定會急着找你的。」

胡美猛回神，一滴清淚滑落臉頰，什麽也沒說，轉身輕輕一蹬，瞬間沒了蹤影。

烏雲散去，月亮終於露臉，大地一片沉靜，只聽到一陣陣傷心的哭泣聲。

「玥鳴……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玥鳴……」

********

時光匆匆，半個月過去了。

安玥鳴依然處在昏迷中，臉龐依舊蒼老。

他被送回安府的第二天，胡美曾帶母親前來探望他。

碧璃美麗依舊，歲月似乎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迹，可是，當她看見安傑人時，眼神卻是陌生的。

是的，碧璃不記得安傑人，也不記得安玥鳴了，她只是緊緊的挨着胡美。

「我娘因為無法承受大哥因她而死的打擊而選擇忘記一切，而我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見大哥最後一面，同時也想告訴你，沒有你，我們我母女倆會過得更好。」胡美對安傑人說。

安傑人聽了，心中後悔萬分，他當初不該因為碧璃是妖而離棄她的，由於他的愚昧，才會造成今日的悲劇。

如今，看到木姚兒這麽痴心的陪在玥鳴身邊，他怎麽也無法狠下心來趕走她，畢竟他們是深愛着彼此的呀!

「玥鳴，爹對不起你，如果時光能倒流，爹一定會……一定會帶你去找你娘。」那麽一切就會不同了!

他哀嘆一聲，轉身離去。

今晚又是個月圓之日。

木姚兒走出安玥鳴的房間，眼中不停地流下淚水，她失魂落魄的前往楚天觀尋找無名。

寧靜中，無名和赤梟沉睡着。

房門嘎啦啦的開啟，無名和赤梟同時被開門聲吵醒，就看到木姚兒跪在門外，不斷的朝他們磕頭。

「求求你們救救玥鳴，無論要我做什麽都行，求求你們……」

無名看着，不免又嘆一口氣，天底下最難解的就是愛情啊!

「無名，我看你就幫幫他們吧!反正你是百無禁忌的。」赤梟慫恿著。

無名皺了一下眉，「想救他，你可有相當的覺悟?」

********

天空的圓月異常的貼近地面，月光分外的紅。

安玥鳴在郊外的桃花樹下沉睡着。

一身桃紅的她輕紗飛舞，小手一轉，柔和的夜風輕輕的吹拂着他的臉龐，桃花樹剎那間冒出新綠。

她一彎身，「玥鳴，讓為妻的為你舞上一曲，請你聽聽我最美妙的聲音。」抬起頭，雙手向上一指，大自然的天籟都靜止了。

她輕啟朱唇，清脆的聲音蕩漾在夜風裏，「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乾。」身體輕盈的飛舞，在空中、在地面上，像是嬌媚的蝴蝶，「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新綠轉成黃葉，紛紛飄落，「玥鳴，醒來吧!醒來看看我最美最燦爛的時候。」淚水滴落，她低下頭，吻上他微溫的唇。

桃花樹樹葉盡落，枝析上一個個花苞冒了出來，迅速的綻放成艷麗的花朵……他終於睜開眼睛了!

她笑了，伸手輕撫他的唇瓣，「看我，看我最美麗的身影。」她躍上天空。

她又開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心欲歸，唯獨君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我魂欲歸，願盼來生。」

他睜大眼，伸手向她，她卻搖搖頭，淚水滴在他的臉頰上。

桃花花瓣紛紛飄落，沒入他的身體里，一瓣一瓣往他的身體彙集，他明顯的感覺到力氣一滴滴的回復，剎那間，他領悟到她在做傻事。

「不!」他卯足了力氣大叫，這不是他想要的結局呀!

她還在唱：「桃之夭夭，其葉蓁蓁。盼汝來歸，有其佳人。」然後漂浮在他的上方，哀傷的看着他。

桃花落盡，桃花樹樹上一片乾枯，在月光的照映下——好冷。

而安玥鳴……白髮轉成灰發，然後變成黑髮，蒼老的肌膚回復了光澤和彈性，力氣也迅速恢復。

他撐起身子，生氣的朝她大吼，「姚兒，你在做什麽?你這個傻瓜!」

她欣慰的笑了，「玥鳴，答應我要幸福，忘了我，重新去找一個合適你的女人……」

「我不要!我只要你，聽到沒有?我只要你……」話還沒說完，就見她朝他飛了過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大驚，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她，卻沒抱住，直直穿進了他的身體。

然後，隱沒了。

「姚兒?」他凄厲的大喊。

砰!

桃花樹倏地裂成兩半，枯朽的倒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不，他不要這樣的結局!他不要呀!

「姚兒?」他凄厲的大喊，抓住她碎裂的「原形」，想要一塊塊拼湊起她的原貌，「姚兒，你等著，我會讓你恢復的。」

夜風轉驟，那些木塊被風一吹，陡然變成沙粒，從他的指尖流逝，一滴也不剩。

「不，老天，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不可以!」

「或許你可以試着思考別的解題方法。」無名的聲音幽幽的響起。

「姚兒，你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他傷心極了，哪還聽得進無名說了什麽?

「去找她吧!去找轉世後的她，和她再續前緣，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找她?」安玥鳴愣楞的看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