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虞小琬一如往常地待在客廳里，等著顧晴風帶她出去吃飯。

等了許久，好不容易終於聽到引擎聲，她連忙起身幫他開門，而門外的景象卻超乎她的想像。

只見一個身材非常姣好的美女，正親昵地摟着顧晴風的臂膀，兩人相偕往屋裏頭走來。

一看到站在門后瘦小的虞小琬，REBECCA立即瞪大描繪著漂亮眼影的麗眼。

「風，她是誰？為什麼在這裏？」她摟緊了身側的顧晴風，語氣不善的問道。

顧晴風走進客廳，介紹地說道：「她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女兒。」

第二次聽到顧晴風這樣介紹自己，虞小琬不再訝異，心裏已經麻木。

「為什麼她會在這裏？」她的口氣還是充滿敵意。

「她的父親在不久前亡故，臨終前托我照顧她。」顧晴風據實說道，只不過刻意遺漏一件最重要的事。

「是喔。」REBECCA睥睨地看了她一眼，神情不屑地說：「真是可憐啊！」

虞小琬感受到她的敵意，下意識地退縮了一步。

顧晴風顯然無意讓她們兩人多接觸，也不想替虞小琬介紹REBECCA的來歷，他徑自繞過虞小琬，住二樓走去。

「REBECCA，跟我來吧。」

她輕視地瞟了瑟縮的虞小琬一眼，踏着高傲的腳步跟上顧晴風。

「妳想用哪一個房間？」

「人家要跟你睡。」REBECCA嬌嗔地說。

「別胡鬧。」顧晴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高興。

「反正結了婚之後，還不是一樣……」REBECCA卻不理會他。

二樓傳來的談話聲，有如雷殛一般，讓虞小琬瞬間不能動彈。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美麗的女人是誰？而站在這裏等待顧晴風回來的她又是誰？她幾乎分不清楚了。

虞小琬怔怔地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坐下，神情木然。

不知過了多久，顧晴風自樓上下來，就看到她獃滯出神的模樣。

「小琬，跟我來一下。」

虞小琬聽到顧晴風叫她，看了他一眼，神色恍惚地起身。

他將她帶到一樓的客房，關上房門。

「很抱歉，我有客人，因為不能讓她知道我和妳的婚事，所以暫時要委屈妳了。」他歉然地說。

「為什麼？」

顧晴風沉默了一下，神情煩躁。

「妳別問。」

虞小琬聞言，真的不再多問。

「這幾天她會住在這裏，所以，我想請妳先搬到這個小客房，以免讓她發現我們的關係。」顧晴風繼續說道。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已不再分房睡。顧晴風見她總會因為害怕而不敢回房，所以最近都回到主卧室陪她。

不過，不久之後的現在，他們又必須分開了；不同的是，這次該走的人是虞小琬。

「她是什麼人呢？」

「妳不會想知道的。」

虞小琬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垂下頭。

「放心，她過幾天就會走了，不會對妳的生活造成影響。」

虞小琬覺得她心中有好多好多疑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而且，就算她問了，他也不會回答她吧？

她轉身看看這個小客房。

「我要暫時住在這個房間嗎？也不錯……」

話雖這麼說，顧晴風卻看得出她眼裏的落寞，是那樣深沉，那樣悲傷。

「小琬……」不知怎的，他心裏竟有一種愧疚的感覺，沉重得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

虞小琬回頭看着他，清靈絕美的小臉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過幾天就會走了吧？那我就可以再回到我們的房間了，是不是？」

顧晴風望着她，愣了一下。

她的笑容讓他看了心裏好難過。他寧願她哭她鬧，也不想見到她這樣對着他笑。

「是不是呢？」她再次問道。

「……當然。」

「嗯。那我現在方便去房間拿我的東西嗎？」她客氣地問道。

「可以。」

「謝謝。」她朝他點了一下頭，轉身要離開。

「小琬對不起，委屈妳了。」他看着她的孤伶背影，突然說道。

虞小琬淡淡一笑，「沒關係……」

一語未完，顧晴風突然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輕輕摟着。

她愕然。「怎……怎麼了？」

他雖然一直對她不錯，卻很少有這樣親昵的舉動。

顧晴風抱着她，遲疑片刻，在她柔嫩嫣紅的櫻唇上緩緩落下一吻。

他的吻輕柔而綿密，似乎充滿了憐惜之意，又好象在悄悄訴說着什麼。

過了許久，他放開她。

「麻煩妳了。」

＊＊＊

REBECCA搬進來后，是虞小琬惡夢的開始。

「天哪！這是什麼東西！」

一大早，客廳傳來REBECCA高分貝的尖叫聲。

虞小琬聞聲，連忙自她的小客房跑出來。

「怎麼了？」

只見REBECCA站在樓梯口，瞪着趴在客廳地毯上睡覺的大黑狗。

「那是什麼東西？」REBECCA指著大黑狗惡狠狠地質問虞小琬。

「那不是東西，那是我的狗。」雖然對方的口氣很惡劣，虞小琬還是一臉平和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當然知道那是狗。為什麼狗會在房子裏面，而且還是那麼大又噁心的狗？」

「那是我養的……」她實在不太喜歡對方的措辭，但也無可奈何。

「妳養的？！妳把這麼髒的東西養在風的屋子裏頭！」REBECCA一臉難以置信的瞪視着她。

「小黑不臟，我常常幫牠洗澡的……」

「簡直噁心！把牠弄出去！」

「這……不行……」

「我叫妳把牠弄出去！」

虞小琬遲疑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妳聽不懂人話啊？我叫妳把牠弄出去！」REBECCA幾乎要放聲尖叫了。

「我……」

顧晴風此時正巧從二樓下來。

「怎麼了，吵什麼？」

REBECCA一見顧晴風出現，立刻巴到他身上去。

「你的屋子裏有一條臟狗，我叫那個丫頭把牠弄出去，她怎麼說都不肯。」她連忙向顧晴風訴苦。

虞小琬為難地看着顧晴風，希望他可以幫她作主。

她現在已經很聽話了，夜裏不再和小黑一起睡，但要她把小黑趕到外頭去，她絕對做不到。

顧晴風看了虞小琬一眼，說道：「妳就把牠趕出去吧。」

「什麼？」她沒想到顧晴風竟會站在REBECCA那一邊。

「聽話，把小黑弄出去。」

「為什麼？」虞小琬抬頭看着他。

「REBECCA對有毛的動物過敏，她會害怕。」顧晴風解釋地說。

「可是……冬天快到了，小黑在外面會冷……」

「不會的，妳擔心太多了。」他不以為然的說。

「……我不要。」虞小琬第一次這樣固執。

「妳……」

顧晴風正要說些什麼，REBECCA便賭氣地說：

「算了，那條狗不出去，我出去好了！」

「REBECCA妳別這樣。」他轉向虞小琬正色地說道：「妳再不聽我的話，我要生氣了。」

虞小琬聞言，嬌美的小臉倏地出現一絲慍色，但很快的消失，被一抹哀傷的神情完全取代。

她看了一眼樓梯上相擁而立的一對男女，默默地帶着小黑離開大廳。

REBECCA艷麗的臉上出現了勝利的笑容，顧晴風望着虞小琬的背影，臉上有着複雜難測的神情。

他是不是太縱容REBECCA了？也許吧！但REBECCA和小琬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個性，要應付REBECCA，不是那麼輕易的一件事，為了省麻煩，他只好處處要求小琬讓步，反正也只有這幾天罷了，他會儘快將REBECCA送走。

小琬溫柔善良又善解人意，一定會諒解吧！希望。

＊＊＊

「妳放的這是什麼音樂？真吵！」

晚餐時間，他們三人一起在飯廳用餐，虞小琬習慣性地在客廳放一些音樂。

低沉凝重的大提琴旋律剛飄進飯廳，就引起REBECCA不悅的批評。

「那是孟德爾遜的鋼琴三重奏，作品第四十九號……」

「誰問妳這個？我是說很吵，還不關掉！」

「這……」

顧晴風看了虞小琬一眼，虞小琬立刻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她起身到客廳關掉音響，再回到餐桌上時，REBECCA和顧晴風已愉悅的開始聊天。

她靜靜地歸座，默默地吃着飯。

整個用餐時間，她沒有開口的機會。事實上，她也沒有開口的必要，因為沒有人會理她。

她草草地吃完飯，離開飯廳，回到自己的小客房。

「你這個小客人真討厭，怪裏怪氣的，一點禮貌也沒有。」望着她的背影，REBECCA不客氣地批評道。

「妳別這樣說，她對妳已經夠禮貌了，妳不覺得嗎？」顧晴風有些不悅地說。「別太過分了，REBECCA。」

「哼！」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她什麼時候才會走啊？」

「走？」顧晴風詫異了一下。

「對呀，她不是來借住的？難不成永遠住在這裏啊！」

「喔，這……我也不知道。」

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答應了虞維綱，將照顧她一生一世……

吃過飯之後，顧晴風回到自己的書房。

他應該有很多事要處理，但不知為什麼，他一點心思也沒有。

捻熄手上的煙，他下樓來到虞小琬的房間。

打開房門，依稀聞得到她身上慣有的馨香，卻找不到她的人影。他在門口佇立了一會兒，轉身往大門口走去。

一打開門，果然看見虞小琬和她的狗，正坐在屋前的台階上。

今天夜裏沒有星星，屋外有些暗；接近冬天，夜風很涼。他看見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家居服，不禁微微蹙眉。

「外面風涼，進來吧！」

虞小琬頭也不回地搖搖頭。

顧晴風倚在門邊看着她好一會兒，驀然嘆了一口氣。

「小心別着涼了。」說完，他轉身打算離去。

「顧大哥。」她突然出聲叫住他。

「嗯？」

虞小琬凝望着他，好半晌才慢慢地說道：「你晚上早點睡，別工作到那麼晚……對身體不好。」

自從REBECCA來了之後，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變得少之又少，夜裏她也不能再到書房去陪他。雖然如此，夜半時分她卻總會來到他書房外，望着自書房裏透出的亮光無聲嘆息。

顧晴風望入她澄澈清亮的美眸，微微點頭。

「妳也是。我認得……妳下樓梯的腳步聲。」

這些日子，他知道虞小琬每天夜裏都會在書房門外佇立，但她顯然無意讓他知道，所以他也一直佯裝不知情。

虞小琬愣了一下，驀地恍然大悟。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轉回頭逗弄著趴在她腳邊的小黑。

顧晴風看了她一眼，關上門離去。

這樣的局面，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

顧晴風和虞小琬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就算見面，也不再有交談的機會。

彼此就像兩條交叉線，雖然有過短暫的交會，但分開之後，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除了見面時眼裏偶爾閃著飄忽難測的眼神，彼此之間的關係已如陌生人一般疏離。

REBECCA幾乎整天都與顧晴風膩在一塊。

白天她硬纏着顧晴風，跟他一起去上班；回家之後，她會打扮得光鮮亮麗，陪着顧晴風出去交際應酬。一切是這樣的自然，這樣的理所當然。

相較起來，虞小琬就像是被遺棄的孤兒一樣，獨自在孤單的角落裏，看着自己孤單的影子。

面對這樣的情況，她怨嗎？不怨嗎？原本是自己丈夫的人，如今卻……

但她又該如何去怨呢？

沒必要，也沒……這樣的資格吧……

顧大哥之所以會娶她，不過是因為她父親臨終前的請託。其實，他可以不必這麼做的。他為了履行諾言而娶她，不惜犧牲了自己婚姻的幸福，她覺得很過意不去。

如果顧大哥真的喜歡那位小姐，他們在一起可以幸福的話，她怎麼樣都無所謂。

就算孤單難過傷心，也無所謂……

晚間，虞小琬在自己的房間看書，突然響起敲門的聲音。她起身開門，門外出現顧晴風頎長的身影。

「顧大哥，有事嗎？」

「一起出去吃飯吧。」他說。

虞小琬愣了一下，自從請了傭人之後，她就很少有機會再跟顧大哥一起出去吃飯了。

但在看到他身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REBECCA之後，虞小琬原本滿心的歡喜之情立即熄滅，到口的答覆也消失無蹤。

她怎麼那麼笨！顧大哥現在怎麼還會單獨和她出去吃飯？當然只是「順便」帶她出門啊……

「……不用了，我不餓……」她不想跟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這樣她會更覺得自己的多餘。

「怎麼可以這樣？」

「沒關係的，你們兩個人去就好了。我如果餓了，會自己找東西吃。」她故做輕快地說。

「是嗎？」

「嗯。」她點點頭。

「那好吧。如果妳餓，就叫林媽做點東西給妳吃，知道嗎？」

「我會的。顧大哥還有事嗎？」

「……沒事了。」

「那再見，你們路上小心。」她匆匆地說完，轉身關上門。

她很想再多看顧大哥一眼，但卻沒有勇氣再面對他這樣無心的溫柔。

偶爾，顧大哥也會對她不錯，但他越是待她溫柔，她心裏越不好受。

一想到顧大哥對她的好，只是出自她父親臨終前的請託，她心裏真的……很難過。

爸爸臨終前拜託顧大哥照顧她，對她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當初如果她不要接受父親的安排，而投向另一個她原本不應接近的對象。

結果是不是會好一點？

虞小琬嬌弱的身軀順着門板緩緩滑下，心中一片茫然。

＊＊＊

一日，虞小琬和小黑坐在庭院裏。

她突然覺得小黑有些異樣，總是懶懶的趴着，逗弄牠，牠也不太理。

「小黑，你怎麼了呢？」她低下頭，仔細端詳著牠。

小黑只是微睜開眼望了她一下，又繼續垂頭趴着。

虞小琬見狀，伸出手搖晃牠，越搖晃越覺得牠很沒有精神。

她心裏有些害怕，連忙去叫林媽過來幫她看看。

林媽來了之後，摸摸小黑異常乾燥的鼻頭。

「牠生病了。」林媽說。

「生病？那怎麼辦？」虞小琬緊張的問。

「請顧先生趕快帶牠去看獸醫吧！不知道是生什麼病，可是看牠這個樣子，還挺嚴重的樣子呢！」

林媽說完之後，虞小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現在是下午兩點多，離顧大哥回來的時間，不知還有多久呢。

整個下午，虞小琬坐立不安的在客廳等待着顧晴風回來。好不容易等到六點多，顧晴風他們才回來。

顧晴風尚未停好車，她就立刻迎上去。

「顧大哥！」

顧晴風將車駛入車庫，下車走向她。

「有什麼事嗎？看妳這麼急？」

「你可以幫我帶小黑去看醫生嗎？牠生病了，不吃飯也不動了啊！」她拉着顧晴風的手，急得快哭了。

顧晴風還來不及回答，他身後的REBECCA就開口說道：

「不行！」

虞小琬淚眼蒙眬的轉頭看她。

REBECCA親昵的上前拉回顧晴風的手。

「我和風今天晚上要出席一個很重要的宴會，他沒有時間。」她神情倨傲地代替顧晴風回答。

「顧大哥？」

「抱歉……」他歉然的說。

雖然他很願意帶她的狗去就醫，但今天這個聚會確實相當重要，他回來換個衣服之後，就必須馬上走了。

「不能先帶小黑去看醫生嗎？牠……」

「小丫頭，我們趕時間，沒辦法理妳和妳的狗，真是抱歉哪！」她幾乎是有點幸災樂禍的說。

「顧大哥，拜託你……」虞小琬不肯放棄地看着顧晴風。

「抱歉，小琬，明天好嗎？今天我真的沒時間……」面對虞小琬的請求，他顯得十分為難。如果不是和他人有約在先，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不答應她的請求。

「可是小黑病了，林媽說很嚴重啊！」虞小琬急得流下淚來。「顧大哥，我拜託你好不好？拜託你……」

顧晴風一臉為難，REBECCA則是極度不耐煩。

「抱歉，我們趕時間。」她推開虞小琬，徑自往屋裏頭走去。

「顧大哥……」

「抱歉。」顧晴風繞過她，快步走進屋裏。

虞小琬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離開。

夜風寒凜，吹乾了她臉上冰涼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