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王爺雙腿復元的情況相當良好,相信不久之後便可恢復行走能力。」

華御醫完成穴道針炙的工作之後,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道。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聽到這個消息,楚畹簡直比聿亘本人更高興。

聿亘白了她一眼,心中卻是一點欣喜之情也沒有。

雙腿復元,那是很好的一件事,但為什麼……他竟會感到惆悵呢?

是因為她即將離去了吧?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然習慣她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那……

「王爺,下官告辭了。」御醫的辭去打斷他腦中的思緒。

聿亘擺一擺手,示意他離去。

御醫離開之後,房中剩下他們二人。聿亘若有所思地看着楚畹,沉默不語。譎莫名的曖昧……

他怪異而陌生的目光引起楚畹心中一陣局促慌亂,正想說些什麼來打破眼前尷尬的僵局,忽然門外傅來一名侍衛的聲音。

「稟告王爺,和碩禮親王府朝陵貝勒來訪。」

「朝陵?」聽到這個名字,聿亘立刻收回目光。「快請。」

一語未了,門外倏然拂進一陣和風,風中那香柔馥雅的高貴氣息,令立於門旁的楚畹心眩神搖。

等她自恍忽中回過神來,房中已立了一位身形俊逸、舉止翩翩的尊貴男子。

好美的公子!看到那位公子的容貌儀錶之後,楚畹心中不禁如此驚嘆。

雖然她一直認為聿亘王爺是天下最俊美的男人,但她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公子漂亮得嚇人,簡直和王爺不相上下!

「你是怎麼回事?我不過才去了一趟東北回來而已,你就傷成這副德性,看了真令人傷心。」貴公子唇邊噙著一抹如花的優美笑意說道,連聲音都美得醉人。

「你回來了,那正好,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聿亘以眼角瞥了楚畹一下,她立刻明白自己多餘的存在,靜靜地退了出去。

「我遭人暗算。」

「哦?究竟是誰膽子這麼大呀?」朝陵貝勒情笑依然,一隻美麗的眼眸卻倏地變了神色。

「二王爺聿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聿亘連神情也變得如刀鋒利,一種血腥在他眼中泛濫。

朝陵貝勒看了他半晌,稍稍收起笑意。「這樣子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聿亘不以為然地問道,似乎很明白他在說什麼。

「殺了他,你如何向皇上交代?」

「我正要借皇上之手作掉他。」聿亘冷笑,「如何?幫不幫忙?」

「我拒絕過你嗎?」朝陵貝勒也笑了,完美的唇瓣勾起一抹殺意。「這件事可得從長計議……

房中二個大男人正談得熱鬧,楚畹孤孤單單地來到房外的松林間徘徊。

時值七月,林下蓊鬱的綠蔭和夏意一樣濃厚。楚畹走在林間,思緒早已飛到迢遙的南方舊鄉。

不知現在的南方是怎樣的景象?離開家鄉半年不到,可是在她的感覺中,彷彿睽違了一輩了之久……

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家鄉的娘親、蘭姐姐不知道過得好不好?還有爹、大哥,二哥,想必早就獲救了,現在不知回到蘇州了沒有?

她對家鄉有很深的挂念,但對於京城,卻也是難以割捨,只因為這裏有令她眷戀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這分深深眷戀,她又怎會羈留到如今?但……也總有該回去的時候……屆時就算她再不願走,也由不得她,那又何必擔心何時方能回去?

深郁的林中拂過一陣涼風,輕輕隱沒了她淡淡的嘆息。

「楚姑娘!」

一個難掩興奮之情的叫喚聲驀然傳來,楚畹不禁回頭相看。

「十一貝勒?」

「楚姑娘,你怎麼還在這裏?」聿穎貝勒很快地向她走過來,一臉喜悅的爽朗笑意。「前幾天七哥剛受傷時出沒有見到你,我還以為你已經回江南了呢!」

對於他的問題,楚畹敷衍地回以一笑。「你來看王爺嗎?」

「是啊,我好幾天沒有來了,七哥好嗎?」

「王爺很好。他看到你來,一定很高興;不過,他現在有訪客,你方便進去嗎?」

「沒關係,朝陵貝勒也是我的好友,沒什麼不便;但是,既然現在看到你,我就不急着進去了。」

「呃?」

「我想和你說說話,說到朝陵貝勒離開,可以嗎?」他一臉真誠地問道。

「這……你想聊些什麼?」楚畹警戒地問。

「只是很普通的話題而已,楚姑娘可以放心,我不會說一些你不想聽的話,請相信我。」聿穎連忙保證。

他的坦然令楚畹為自己的多心感到慚愧。

「那好吧。」

聿穎和楚畹兩個人站在林下聊天,所聊的內容真的很單純,無非只是一些江南的山光水色、琴棋書畫、文章翰墨等話題,但他們倒談得相當愉快。

由於談得太入神了,兩人一直沒發現屋內一雙注視他們的疾厲眼眸。

「怎麼了,聿亘,為什麼一直看着窗外?」

朝陵貝勒出聲詢問,將分心許久的聿亘的注意力拉回。

「沒什麼。」聿亘淡淡地回答,眼光依然落在窗外那一對有說有笑的男女身上。「朝陵,你看外面那個女子。」

朝陵依言投出視線,「和聿穎站在一起的那個?她怎樣?」

「你覺得她如何?」

「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聿亘調回目光,「如果她是你的女人——我是說『如果』,你會怎麼做?」

「她是什麼身份?」

「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朝陵貝勒眉頭一皺,「收做侍妾吧!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娶,但棄之可惜。」

「你也這麼認為?」他問的是最後一句。「如果她執意離開呢?」

「呵,」朝陵貝勒露出一個迷倒眾生的絕世笑顏。「我想要的女人,有能夠離得開的嗎?相信你也一樣。」

「的確……」他心中已然下了一個決定。「朝陵,委勞你一件事。」

深夜,楚畹依照慣例為聿亘按摩筋骨。

「你沒必要每天服侍我到這麼晚。」

「我希望你能早日復元。」如果這樣的按摩真的可以增加療效,她就算終日不眠不休也值得。

「這麼想回去?」

「呃?不、不是那個原因……」知道他誤會了,楚畹莫名地緊張起來。

「那是為什麼?」

「我……」

「我想聽聽實話。」他的語意異常輕柔。

這樣平和溫柔的聿亘令楚畹感到陌生而困惑。

他今夜真的很奇怪,臉上沒有厭惡和鄙夷的神情,說話也不再夾槍帶棒,真的好奇怪……

可是她喜歡這樣的聿亘,她喜歡他溫柔的眼神。

「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這樣……終日只能躺在床上,我希望你能回復到從前的樣子……」在他的凝視下,她無法隱瞞真實的想法。

「你比較喜歡以前四肢健全的我?」聿亘忍下心中竄流的感動,不動聲色地試探問道。

「也不是那麼說……其實我都很喜歡……只是我想,你可能無法忍受現在這個樣子,所以……」等等,她剛才說了什麼?

楚畹驚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但話已出口,悔之不及了。

「對不起,我可能太累了……」其實是因為他的眼神太無害、嗓音太醉人,才會讓她不知不覺中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你為什麼都不問我,關於你父兄的事?」他忽然轉換話題,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漠然的反應讓楚畹鬆了一口氣,但又不禁有些失望。

「我想你大概不是很喜歡我問這個問題,」她曾問過一次,結果碰了一鼻子冷灰。「而且,我認為王爺答應我的事一定會做到,所以也就不多問了。」

她如此信任他嗎?聿亘心中感到一陣悸動。

「令尊令兄現在已經沒事了,皇上賜恩令尊官復原職,所虧空的公款欽限五年償清;我已遣人送他們回蘇州織造署。」這是他今天上午拜託朝陵貝勒做的事。

「真的嗎?」她知道聿亘一定會救她父兄,但作夢也沒想到,會額外得到這麼大的恩典。「謝謝你!謝謝你!我們楚家一輩子感謝王爺的恩惠,結草銜環,必報此德!」

「結草銜環,那倒不必。」

「呃?」

「告訴我,你想回去嗎?」他正色凝視着她。

「這……當然想呀……」她睽違爹娘兄姐已經很久了,沒有不想回家相見的道理。

「如果,我要你留下來呢?」

楚畹神情明顯一愣。「你……要我留下來?」她問得相當不確定,彷彿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肯嗎?」

看了他好半晌,她才緩緩地問道:「為什麼?」

「我問你肯不肯?」他垂眼迴避她的問題,佯裝成不甚耐煩的樣子。

「你總得告訴我原因。」她難得堅持。

就說是他需要她,或者是他捨不得她也可以,只要他真心想留她,她會很願意留下來。

「叫你留下來就是叫你留下來,哪來那麼多理由?」他開始打馬虎眼。

「但你突來的轉變令我不解。為什麼突然想叫我留下來?」她還記得以前他趕她就像趕蒼蠅一樣,巴不得她滾得越遠越好,如今怎麼反而要她留下?不會是在耍弄她吧?她不得不提防。

「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會留下?」聿亘的問句無奈得彷彿嘆息。

「看你的理由是什麼。」總不可能他為了想整她才出言挽留,而她還傻傻的留下吧?她再怎麼痴也痴不到這種地步。

「我……不希望你離開。」幾番考慮,他終於說出心中真實想法。

也許剛開始,他對於她的存在並不感到特別,甚至純粹將她當作洩慾的對象;但如今他卻已然習慣有她陪伴的日子,幾乎無法忍受她的離去。

從來沒有女人能夠讓他產生如此濃烈的依戀,她是唯一的一個,所以他不打算就此放手讓她溜走。為了留下她,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楚畹一直以一種縹緲難測的神情看着他,令人察覺不出是何意緒。

就在聿亘認命地以為她還要再追問原因的時候,她開口了,臉上有淡淡的微笑——

「我答應。」

「呃?」她的爽直令聿亘一怔,「就這樣?」他幾乎不敢相信她會答應得這麼乾脆。

「有什麼不對嗎?你已經回答我的問題了。」他臉上真誠的表情是她最想要的答案。

「你不想再追究原因?你一點都不懷疑我不希望你離開可能不懷好意?」

她微微一笑,「我不認為像你本性如此高傲的人,會為了想繼續整我,而開口要我留下來。」

聿亘望着她清麗明澈的雙眸,有一種被人看透肺腑的錯覺。

怎會如此?他覺得,她似乎很了解他……

「而且……」她繼續說,「其實……我自己也不想離開,常常為了找不到理由留下而煩惱……很高興你願意留我。」

「為什麼不想離開?」聿亘問得超乎自己意料的迫切。

他總以為,在她那由於喜悅而照照閃爍的眼眸中,隱隱有他想要的答案。

那是什麼?

楚畹嬌麗的笑顏驀然染上一片動人緋紅。「我也沒問你為什麼不希望我離開。」

她巧笑地迴避掉他的問題,但由她那嬌柔帶怯的含羞反應,她的答案聿亘瞭然於心。

她喜歡他!聿亘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事實,但他無意逼她親口說出,就如同她也沒有對他追問。

有些事情就讓它蒙昧不明,也未必不好;有時候,事情說得太清楚,反倒是一種傷害。

但,他仍不免疑惑——她為何不願追問他一反常態地希望她留下的原因?是她心中已有自以為是的答案?抑或是她早就知道,他對她的愛不可能會有同等的回應,所以不願自討沒趣?

應該是後者吧!他認為,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永遠懂得自己的分寸,很有自知之明,從不作非分之想;而他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聿亘微微泛出一抹淡笑,朝跪坐在他腿側的楚畹伸出手。

楚畹愣了一下,在明白他的意圖之後,仍是怯怯不安地猶豫再三。

今夜的聿亘太好,好得讓她難以置信,她不得不有些懷疑——在她將手遞給他之後,他會不會立刻又將她推向地獄?她真的可以接受他的溫柔嗎?像她這樣的人……

遲疑了許久,殘淚將盡的燭火在風中閃閃爍爍,忽明忽暗的火花照射在聿亘俊美的側臉上,她竟有一種他已化身為燭火的錯覺……

在他臉上那簇熾旺的火光是什麼?是他燃燒的渴望和真誠嗎?楚畹怔忡片刻,不知不覺地朝他伸出手。

聿亘一把抓住她仍帶着些微遲疑的怯怯小手,以極快的速度將她拖入懷中。

「啊!」她驚呼一聲,冷不防整個人跌趴在他厚實的懷抱里。

她不禁潮紅雙頰,下意識想掙脫他的胸膛。

雖然他們早有肌膚之親,但她仍是不能習慣如此親昵的貼近。

「別走。」聿亘以兩隻鐵臂環抱住她,將她纖弱的身子牢牢按在懷裏。

「王爺……」她不安地扭動,企圖脫離。

「別走,讓我抱着你……」他的低語飄散在夜風中,恍若輕柔呢喃。

楚畹猶豫了一下,終於不再掙扎,放任自己倚靠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靜靜傾聽他的心跳。

像這樣倚靠在他懷中,是她期待已久的夢想,如今夢想成真,她是不是應該高興呢?

是應該高興的。聿亘肯主動挽留她,又對她這麼好,足見他對她所抱持的心態已經改變,她應該喜出望外、應該欣喜若狂。然而在高興之餘,她卻不得不憂心——就這樣留下來對嗎?

聿亘不想讓她離開的原因,其實她並不明白,之所以沒有追問,是因為她不敢——她怕聽到和自己心中所想不合的答案、她怕他的回答會擊碎她一廂情願留下來的勇氣,所以她不問;由於對聿亘的痴戀,她甘心讓自己做一隻鴕鳥。

當然,她不會笨到因為聿亘突然對她態度好轉,就自以為是認定聿亘喜歡她;但是,她寧願相信聿亘應該多多少少也有點對她動情,所以才不想讓她走——就算是自欺欺人好了,她也寧願這樣以為。

可是,雖是如此,她仍然不免擔心——這自欺欺人所得來的勇氣究竟能讓她支撐多久?如果事實上聿亘真的並非對她有情,而是仍將她當成玩物看待,她該怎麼辦?

她刻意不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原本就是為了預留欺騙自己的想像空間,所以她現在還可以天馬行空、一廂情願地隨意幻想,幻想聿亘喜歡她;但以後呢?倘若聿亘不是真的喜歡她,難道她要一廂情願地欺騙自己一輩子?

離開家很久了,她思念親人,她想回去;但和家人比起來,她更捨不得聿亘,她真的不願離開他。如果可以,她很想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但她的愛是孤單的,萬一她掏空了心去愛他,卻一直得不到絲毫的回報,一個人獨行的情路她要如何走下去?

他真的要這樣自欺欺人,只求留在他身邊一晌貪歡嗎?她真的可以嗎?

思及此,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他,似乎想自他身上取得一些勇氣。一經抬頭,發現他一雙美麗的眼眸也正看着她。

「怎麼了?」他溫柔地問,雙臂更加環緊她。

「沒……沒什麼,我只是想……我這樣壓着你,你會不會很難受……」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隨口胡掩。

聿亘漾開一抹水波紋似的微笑。「我喜歡抱着你的感覺。」他輕柔地說,伸手將她抱上來一點,讓他方便摟着她纖細的腰。

楚畹聞言愣了許久,好不容易回過神之後,在感動的淚花中泛出一片笑靨。

方才似乎是她想太多了,說不定聿亘真的有點喜歡她呢……楚畹微笑地閉上雙眼仍在黑暗中亮着。

他緊摟着她,讓彼此的心緊緊相貼。他的心跳平穩規律,然而底下那起伏的思緒卻是煩亂無章。

到底為什麼要留下楚畹?是被她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細心的照顧所感動,抑或只是他一貫的佔有慾作祟?還是……他真的動了心?

深夜茫茫,思緒茫茫。

「王爺,今日天氣甚好,要不要到屋外走走?」

有風的午後,楚畹靠在格子窗前觀望天氣,回頭問向正在奏書的聿亘。

經過一個多月的療養,聿亘已恢復行走的能力;由於御醫曾交待過,王爺雙腿初愈,有空不妨多走走,所以楚畹一有機會就請聿亘到庭院中散步。

聿亘聞言抬起頭來,微微頷首。楚畹就扶着他,來到松下石徑漫行。

走了許久,林中鴉沒鵲靜、蟬蟲不聞,耳中只有不絕的松濤之聲。

「你怎麼都不說話?」他低頭垂視她。

「不知道要說什麼。」

從前他冷落她的時候,她多麼渴望能和他說說話、聊聊天,然而如今他願意聽聽她的聲音了,她卻找不到話題。

「是嗎?那為什麼你和聿穎在一起的時候,就有那麼多話可以說?」

楚畹抬起頭來說道:「貝勒爺他……和王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如炬的眼光緊盯着她。

「貝勒爺是個開朗、和善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可以說我想說的話題、想聊的事情……」

「和我在一起,你也可以。」聿亘很快地說。

「我……」她望着他好一會兒,慢慢地移開目光。「我不習慣,不知該從何說起……」

「談談你吧。」

「我?」

聿亘轉身往涼亭中坐下。「說說你的家人,或者其他的一切。」

「這……你真的願意聽嗎?」她隨他走進涼亭,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嗯。」他現在才發現,他對她所知實在太少。雖然她人就在他身邊,但他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這種鏡花水月般的幻覺令他不安。

「那,我就先說我的家人好了。」楚畹淺淺地漾開一個笑容,因為聿亘願意主動了解她,她真的很高興。「我有二個兄長、三位姐姐;兄長們的名字分別叫做楚剛、楚毅,雖然名字聽起來相當剛性,但其實他們是很溫文儒雅的人。不過,他們兩個沒什麼好說的,我比較喜歡說我姐姐們的事。」

「哦?令姐美嗎?」他忽然想起,他到楚府查抄的那一天,曾聽到有人稱楚畹為「姑蘇美人」。不知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人,是否也能像她如此漂亮?

「當然很美羅!大姐楚江個性蜩靜婉約,不過,她現在已經變成一個精明幹練的老闆娘了,因為她和姐夫成親之後,兩個人相偕到杭州西湖湖畔經營酒樓,已經七、八年了。」

「聽起來是相當有趣的生活。」堂堂一個端莊的千金小姐搖身變成酒樓老闆娘,真令人難以想像……

「四姐楚月的婚後生活才有趣呢!四姐夫是個淡泊名利的煙波釣徒,月姐姐嫁給她之後,就變成標準的漁婆,終日隨姐夫垂釣於五湖煙水之中。」楚畹說着說着,微微流露出羨慕,顯然相當嚮往那種忘機的隱逸生活。

「一個商人、一個漁夫,令尊怎麼會將女兒嫁與那種人?」雖然楚雲清不是位居要職的官員,但至少他身任織造,和一般黔百相較,身份還是高些,實在沒必要和那種人結親。

「為什麼不呢?像姐夫他們那樣的身份,也沒什麼不好的,最重要的是姐姐喜歡他們就行了。而且,家父常說,選對象不一定要挑身世好的,何況像我們這種人家,也難以和顯爵閥閱高攀;只要是明媒正娶,就算對方清貧些,也是無妨。」

聿亘聞言,神情微微一變。「你也這麼認為?」

「當然啊。」楚畹不曾察覺他的異樣,猶自興奮地說道:「江姐姐剛到西湖去的時候,我還小,偶爾家父會帶我去看她和姐夫。姐夫是個憨厚忠誠的人,雖然不是很有學問,家境也略嫌清寒,但他對江姐姐真的很好,我從小就很羨慕他們那種生活,甚至我還常常在想,如果我以後長大能過得像姐姐那樣就很好……」

她沉溺在自己的美夢中許久許久,終於發現聿亘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她連忙改口說道:「這只是以前小時候不懂事胡思亂想,當然現在不會再這麼認為了……」

現在的她對未來早就不存任何幻想,因為她已無幻想的餘地。

他是不是剝奪了她幸福的權利?她的夢想僅僅那麼小,但卻是他無法替她實現的……他無法讓她過正常夫婦的幸福生活、無法真心愛她、無法給她名份……

長久以來他只知道他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她也是個人,她也有她的夢想……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有一種不忍的感覺。

他是如此舍不下她,但卻又沒辦法給她什麼,反而總是不斷地對她殘酷掠奪……

聿亘輕嘆了一口氣,伸長手溫柔地將坐在他身側的楚畹抱過來,愛憐地摟在懷中。

「怎麼了,王爺?」為什麼突然抱住她呢?

他沒有回答,只是埋首在她馨香的頸項間,溫柔嘆息。

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為什麼要愛上他?為什麼要對他殘酷的折磨逆來順受?如果不是她如此溫柔,他今日又何必為了她的事苦惱?

他應該冷酷無情一如往昔,她的似水柔情緩緩融化了他的心,教他如何繼續冷血絕情?

夜裏,楚畹剛沐浴完,一走入寢室,躺卧在炕上的聿亘便朝她招手。

「什麼事?」

她一走近炕邊,聿亘立刻起身逮住她,將她柔的身子壓在底下。動作俐落狂暴一如獵食的豹子。

他壓着她的曖昧動作,以及他眼中赤裸的慾望,楚畹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不行的……你的身體才剛好……」她在他剛硬的男性氣息中困難地掙扎。

「我『不行』?」聿亘故作訝異地挑眉,邪邪一笑。「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

不待她有所回答,聿亘微微撐起身子,很快地卸去她所有的衣物,讓她姣美無暇的雪胴隨着身上馥雅花香一併泄露出來。

他將讚賞的目光射在她身上,熱切的吮吻也跟着落下來。

許久不曾碰她了,天曉得他對她的渴望有多麼濃烈!

濕熱的薄唇迷醉地吻遍每一寸他曾經熟悉玉膚,然後回到她精巧的紅唇開始激情的探索。

在她不自禁地從喉嚨深處吟出嬌浪的呻吟時,他蓄勢待發的慾望在一瞬間攻陷她另一處禁地,讓她不由自主地摟緊他,在他挑弄的唇舌間吶喊、祈求……

愛與欲隨着他放浪狂騖的律動累升到最高處,體內的歡愉達到極致,楚畹終於失控地吶喊而出心中的愛意——

「我愛你……聿亘,我好愛你!」

激情的風暴襲卷過後,床上癱躺着兩個疲憊不堪的人。

聿亘伸手將楚畹抱到他身上趴睡,捨不得讓嬌弱的她承受他的重量。

楚畹滿足地窩到他懷中憩息,神智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

一向對她冷殘無情的聿亘如今居然對她這麼好,令她不禁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可是此刻聿亘強健有力的擁抱卻又是如此地真實,教她無法懷疑。

如果這真的是夢,她也願意就這樣,一輩子長睡不醒……

「楚畹……」他在她耳畔呼喚數次,她卻依然聽而不聞。

她好想睡,就這樣沉睡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究竟是誰一直在吵她?楚畹不甚安穩地翻了一個身。

片刻后,一雙不安分的大手溜上她皎潔如玉的背部惡意摩挲,猛然驚回她漸次遊離的意識。

「王爺……」她撐起一雙睡意朦朧的美目望向他,神智仍有些模糊。「剛才是你在叫我?有事嗎?」

「叫我的名字。」他的大手不懷好意地撫弄着她美麗的豐臀,趁她睡意惺忪的時候大吃豆腐。

「喔,聿亘。」她順從地說。過度的疲累讓她一心思睡,根本無須多想。

「告訴我,你想不想嫁人?」

「想……呃?什麼?你說什麼?」她登時自他奇怪的問題中清醒過來。

「我說,你想不想嫁人,而你已經回答我了。」

「我回答……」她驀然想起她方才無意識回答的那個字,連忙解釋地說:「剛才那是隨便說的,真的,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嫁人,一輩子都不會嫁!」

她不是真的不想嫁人,只是她想嫁的人,根本不會娶她呀!

「如果對象是我,你也不嫁嗎?」

「呃?你說……什麼?」她是不是還沒睡醒?

「嫁給我,好不好?」他正色地說。

「你要娶我?」楚畹怔了一下,旋即搖搖頭。「別開玩笑了,我配不上你的。」

「我說真的,我是真的想娶你。但,還不一定就是了。」

楚畹不解地望着他。

他抱着她坐起身來,倚靠在床頭。「我們來做個約定:倘若三年後,我過了三十歲都還娶不到老婆,你就當我的福晉,好不好?」

「你……」她只能獃獃地看着他,還不能完全接受他的話。良久之後,她遲疑地問道:「你說真的?」

「真的。不過,萬一三年內我因為『天災人禍』而不幸娶了老婆,你可不能怪我!」他嘴上逗趣地說,一顆心卻無比沉重。

他不是故意要騙她,只是如此一來,不論他三年後是否已娶妻,至少他還可以安心地佔有她這三年,而三年後的事,誰也不知道……說不定那時候他已厭倦了她,不會再對她如此在意……

「謝謝你……謝謝你……」她突然主動熱切地緊摟住他的頸項,令全無防備的聿亘愣了一下。

「你謝我什麼?」他的雙手怔在半空中,一時不知該回摟她美麗誘人的軀體,抑或推開這個幾乎讓他窒息的擁抱。「我沒說一定會娶你……」

她將他摟得更緊。「我也沒有非要你娶我不可,只要你有這分心就夠了……真的夠了……」

因為明白自己的出身低下,所以不管她再怎麼深愛他,她也不敢心存聿亘會娶她的美夢,從來不敢妄想;沒想到現在聿亘居然說他願意娶她,她真的很高興。

以她的身份,是絕對不能和貴為皇族的聿亘匹配,但他竟然說出願意娶她的話,這是不是表示聿亘也有點喜歡她,所以可以不計較她的出身?一定是這樣!

就算他最終無法娶她,她也無所謂,只要聿亘真的有這分心,她甚至願意無名無份地陪他一輩子!

楚畹萬分感動地抱着他,眼角不禁流出喜極而位的淚水。她真的覺得今天是她一輩子最美好的一天。

似乎感染到她的喜悅,聿亘伸手輕摟着她,臉上有一種幸福的神色。

由於心靈上無法言喻的空虛,長久以來他總是不斷地在掠奪,但不管他曾經得到了些什麼,從未感覺如此刻般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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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心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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