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陰謀

第二十八章 陰謀

@有了新武器,我方軍心大振,一次又一次打得大遼兵殘馬散。三萬大軍殲滅大半,剩下的傷兵被困在城裏,不管我們派出去的士兵怎樣挑釁,他們都不肯出城迎戰。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有些焦慮,擔心要是遼國又來援軍,這場仗要打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另外,我從南國出發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月,和阿煜約定的時間就快要到了。如果想解毒的話,最慢,我得在一個月內離開此地前往南國,否則毒性會發作。阿煜說過,到時,只有大羅神仙能救得了我。

這些事壓在心底,無人可商量,讓我心煩至極。

坐在床邊,對着阿朔送我的水銀鏡,我在上面呵氣,用指尖寫下好幾個阿朔,紛亂的念頭卡著,不舒心。

我知道自己該感到幸運,比起穆可楠、李鳳書,我得到的遠遠比她們多,若是再說怨尤,天都要不饒我。只是,我剋制不了貪心……不,這樣說並不恰當,應該說,我尚未學會入境隨俗。

假設,我穿越的年代是個母系社會,假設我可以同時為自己挑選十數個丈夫,那我會不會把阿朔、花美男、鏞晉、常瑄、阿煜統統收到帳下?屆時,他們會不會一天到晚嚷着不公平,埋怨我偏愛阿朔,而阿朔對我哭紅了眼睛,說他想當唯一,不願分贈愛情?

想到阿朔噘嘴的模樣,忍控不住,我笑彎眉心。

「在高興什麼?」阿朔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彎腰低頭,看着鏡面上的「阿朔」,也咧開嘴,笑得暢意。

「沒事。」我轉過身。

他拉起我,細細看着。「能笑就好了,最近你老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讓我很擔心。」

他撫摸我的臉,我輕輕往他掌心偎去。我喜歡他的氣味,喜歡他粗粗的指節劃上我頰邊。

阿朔那麼忙,還注意到我憂心忡忡?暖了,這會兒,不只暖在臉龐。

「我很好,不必替我擔心,我只希望能趕快攻破這座城、趕快班師回朝。」

「想家了?」他放柔聲調問。

不知是不是我的性格過度驕縱,迫得他不得不處處將就,總覺得他在我面前,有着不在別人面前展現的溫柔。

「哪裏想家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又對他甜言蜜語了。

果然,這話兒很受用,下一刻,他擁我入懷。

他的懷抱,我越來越愛……

營賬突地被掀起,常瑄和一名未穿戰甲的男子自外進入。

我迅速推開他,紅了香腮,他看對方一眼,問:「嘉儀,你記不記得張意麟?」

「誰?」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目光落在常瑄身後的男人,滿頭霧水。

他朝我一拱手。「姑娘於在下有恩。」

我偏頭想過好半天,終於記起來。是那個秀才,未婚妻被縣太爺強佔,又因為不肯祭拜縣太爺夫人,差點被抓去關的張意麟。

我拍拍額頭,腦子真不管用。「你怎麼會在這裏?」

張意麟未答,阿朔先接話:「你不是寫信給我,還用了我的玉?」

「是。」

阿朔告訴過我,那封信上的蠟印讓他明白,我從沒忘記他。然後,我拿出掛在胸口的玉佩,問他:要怎麼忘記呢?我隨時隨地把你戴在身上。

隔天,他送我一條手煉,金子打造的,款式和我給他的銀手煉一模一樣。

「你信里提到他,說他像個人才,我就派人去把他找來。」

「怎樣?他是個人才嗎?」我壓低聲音問。

「嗯,你獨具慧眼。」他笑着拍拍我的頭。

「好說好說。」我驕傲得咧。

「別謙虛。」

「可你就這麼聽我的話,我說誰好你就信?」我環起他的腰。

「我聽你的,還不夠多?」

「那我說裕王爺好……」話未說完,嘴巴就被他的手捂住。

他用眼神警告我,這是個不受歡迎的話題。

轉頭,發現常瑄和張意麟刻意別開臉,我才發現和阿朔之間太過親昵。

唉,我又不守婦道了,真糟。

我連忙鬆開,把手背在後頭。這年頭太恩愛,不知道會不會被浸豬籠?

阿朔見我不自在,觸觸我的發后,放開手,轉頭問帳前兩人:「你們進來,有什麼事?」

「靖睿王來信了。」張意麟轉身,雙手奉上書信。

趁阿朔看信的時候,我把張意麟拉到旁邊,低聲問:「你娘和妹妹還好嗎?」

「謝姑娘關心,她們都好,等這場仗打完,我計劃把她們接到京城照顧。」

「你出人頭地了,大娘一定會很高興。繼續努力,如果你是個人才,太子殿下不會委屈你。」

「是,意麟將姑娘的教訓謹記在心,意麟永遠記得,姑娘是在下的恩人。」

「後面這件就別記了,待事業有成,去找個好女子,同她舉案齊眉,和和樂樂過日子,過去的事……就當無緣吧。」

他點頭,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阿朔拿着信,對我招手,笑容可掬問:「猜猜看誰要來了。」

「誰?」我放下張意麟,走回阿朔身邊。

「是三皇兄。」他揮揮手,讓常瑄和張意麟下去。

沒有觀眾,我又敢大膽了,勾住阿朔的手臂,抬眉問他:「靖睿王要帶兵過來增援?」

「沒有,不過說到軍隊,三哥在信上說,九弟取代了穆可驊,現在正領兵鎮守邊關。」他把信交給我,我迅速把信讀過。

「為什麼把兵權交給九爺?那穆將軍的兒子怎麼辦?」

「穆可驊染上疫病不治。」

「是真不治還是……」我懷疑地望向他。哪那麼容易就死人?

「不要把我看得那麼小人,就算要從他手上奪走兵權,我也會用光明正大的方法。」

「自古兵不厭詐,我不過是以人之常情忖度。」

「收起你的人之常情。你就是不能像信任端裕王那樣信任我。」他故作埋怨。

「胡說,我哪裏信裕王爺比信你更多?」我還不是受他影響,時不時讓懷疑冒出頭,就說那些兵器吧,我不就沒給裕王爺看?

「最好是。」

「三爺什麼時候到?」我扯扯他的衣袖問。

「這幾天吧。」

「真棒,我好想他呢!」

阿朔點頭,他知道我是不藏情緒的,對誰好、對誰差,他一清二楚。「穆將軍最近要離開了。」

「為什麼?」

「他並不想把兵符交給九弟,所以已經上書給父皇,想儘快趕回邊疆,坐穩大將軍位子。」

「是啊!十五萬大軍,誰都捨不得交出去。皇上會同意嗎?」

「我想會,九弟還需要歷練,年紀輕輕就得權,不是好事。如果他與穆將軍能相處甚歡,穆將軍身上有太多經驗值得他學。」

「皇上讓穆將軍離開,讓三爺來幫你?」

「信上沒提到這點,不過我想,你說的沒錯。」

「穆將軍要離開了,那穆可楠呢?」她也走嗎?這樣最好了。也許是罪惡感作崇,我實在很怕她的眼神。

「她怎樣?自然是跟着她的丈夫。」

「你這個丈夫當得未免名不副實。」

「你要我名實相符嗎?我不是辦不到。」他挑眉望我。

「我無所謂啊!不過小女子容易記恨,哪天我記起自己是和親公主,說不準兒,包袱收一收,跳上我的黑大個兒,就回去當王妃啰!」他有正胎備胎,誰說我沒有?

「惹火我很有趣?」他冷眼看我。

可惜,別人怕他我不怕,我仗勢着他愛我。

撇撇嘴,我把自己丟進他懷裏。

「我總要偶爾試一試,你的罩門是不是還在老地方。」我明白這種試探是因為沒安全感,幼稚且無聊,可就是想碰碰撞撞,確定自己還在他心中央。

我最討厭沒自信的女生,卻偏偏,我讓自己變成這種女人。

他嘆氣,反手摟住我。「跑不掉的,罩門上吳嘉儀三個字,是用刀斧刻上去的,抹都抹不掉。」

我笑了,真心地笑着。

貼到他胸口,手指在那裏畫圈圈,一圈一圈,把我的愛情、我的眷戀圈進去。好愛他,即使時空阻隔,即使無數好男人在面前排隊,那顆不大的心呵,堅持着愛他愛他愛他……

都知道固執不是好事,偏偏愛他,愛得半點不想轉移;都理解愛他這條路險阻崎嶇,偏偏莫名的勇氣,驅使我向前奔去。

怎麼辦?如果想盡辦法仍然躲不開愛情,是不是註定該為他將就?

我把袖子攏高,露出腕間的金手煉,我撫著上面的字,問阿朔:「你知道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他說這話時,眼神變溫柔了。就是這樣一個神威凜凜、宛若天神的男人,在愛情面前也要俯首稱臣?

「騙人,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羞羞他的臉。「不懂沒關係,偶爾示弱無所謂,沒人規定太子爺事事都要懂。」

「我真的知道。」他重申。

見他那麼堅持,我聳肩。「好啊,知道就說,洗耳恭聽。」

「是『愛』。」

阿朔居然懂洋文?以這個時代的標準而言,他會不會聰明太過?不,他應該只是從我的表情、語調和曖昧問去猜測。

「你很厲害,瞎蒙都能蒙中。」我否認他懂英文的事實。

他也不同我爭辯,只是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輕喃語:「Iloveyou,mylover.」

瞠目結舌,我倏地抬頭望他。

「你果然也懂洋文。我對你那個時代好奇極了,你們一個人的一生要學多少東西?」

多的咧,國英數理化生物地科歷史地理公民體育美術音樂藝術與人生……但,誰管那麼多啊,重點是──阿朔也會講英文!

「Howareyou?IamRachel.」我試探。

「Rachel?Aspecialname.Ilikeit.」他回得毫不猶豫,雖然口氣有些生澀。

「你真的會!誰教你的?」我的音調拉高八度。

「我學沒幾句,是一個從遙遠國度來的洋人教我的。」

「傳教士?」

「不,是一個冒險家。他落難的時候,我救了他,從那之後,他就一直跟在我身邊。」

「他也在軍營里?我可不可以見他一面?」太有意思了,竟讓我碰上外國人。

「怎麼不可以?他告訴我,你那個投擲火球的點子很像他們國家的武器。」

「對,那是我在外國電影里看到的。」我連聲嚷嚷,興緻高昂。

阿朔知道電影,知道我的漫畫是電影的始祖。「真那麼想見他?」

「當然想。」

阿朔沒反對,讓人請了老外先生過來。

他是英格蘭人,三十五歲,叫做James,個子不高,金髮碧眼、皮膚很白,他留着兩撇小鬍子,身上穿了中原的衣裳,看起來有點怪。不過他是個熱情、好相處的人,懂得中文,但需要比手划腳才能和人溝通幾分。

他一進來,我就迫不及待用英文同他嘰哩咕嚕說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兩個人聊得好開心。

說到這裏,我不免驕傲,本小姐的英文可是通過全民英檢中高級複試的。而James來到異國,好不容易碰上語言能通的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自然滔滔不絕。」

James不停對着阿朔比大拇指,他一面誇我的英文棒,一面把他在這裏的種種閱歷告訴我,他說他想寫一本書,等回到國內,讓他的同胞認識這個遙遠而特殊的國度。

他的話讓我想起自己。

在宮裏時,我也經常記錄每天發生的事情,像寫日記似的,想着回到現代之後,要發表一部泣天地、動鬼神的曠世巨著,但離京之後,這件事就不做了。

也許下意識間,我已經相信,除非死亡,自己再也回不去。死人帶不走任何東西,而經歷只能留在我的腦袋裏。

「你們在聊什麼?」阿朔問。

「他提供了破城的法子。」我指指James。

「是什麼?快說!」阿朔聽說有破城之法,也跟着興奮起來。

「行不通的啦!」我揮揮手。「情況不同,如果我是大遼人絕對不會上當。」

「說說看,行不行得通,我來決定。」阿朔堅持。

「好吧,James說的是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叫做木馬屠城記。

當時的狀況也是一方緊守城池,一方想破城。破城那方有智者獻計,造一隻巨大木馬,在木馬肚子裏面藏着許多士兵,然後將木馬牽到城下,退兵。

守城者看見圍攻的敵人退去,以為他們知難而退,便開開心心大開城門,把戰利品──大木馬牽回城裏。深夜,藏在木馬肚子裏的士兵潛出,大開城門迎進己方軍隊,接着大肆屠城,贏得最後勝利。」

「這法子的確行不通,我軍氣勢正盛,他們不會相信我們知難而退。」

「何況調動五萬大軍,不讓敵人知道,談何容易?」我同意阿朔。

「你有其他好辦法嗎?」

「目前沒有,我只想得到,如果我們攻不進去,那麼就讓對方打開城門迎接我們。」

「你在說笑話?」他斜眼望我。

「不是笑話,我很認真,只是還沒想到讓他們打開城門的方法。」

「你也不必太花心思,上幾次的戰役,我派了細作混在戰敗逃回城中的士兵群里,他們很快就能把裏面的消息帶出來。」

「細作……你真聰明。」我只忙着打勝仗,卻沒想過可以派人混入城裏當間諜,盜取情報機密。

James又想起什麼似地,拉着我說話,我聽了聽,一句句翻譯給阿朔聽。

「James說,如果把上次那個投石器改良一下,讓射程可以更高更遠,也許可以試着用火攻城。」

「這個方法我想過,已經讓張意麟去和工匠研究。」

「James還提到一種機器,和我們用粗木頭去撞城門有異曲同工之妙。用木頭撞門,一來需要大量人力,二來敵軍在上、我在下,要是他們從城上投擲石塊或射箭,會造成我軍大量傷亡,所以,可以試試這個。」我拿來紙筆,讓James在紙上畫出他描述的機器。

機器類似起重機,懸吊著大石球,藉著擺動力量,讓石球去撞磚牆。

「它利用離心力讓鐵球去撞牆,不需要使用太多人力,這是好處之一,而且在下面裝了輪子,機動性很高,可以先攻東牆再攻西牆。只不過,要在短時間內製造出這個東西,我覺得有困難。」

「沒錯,是有困難,光是鐵礦的運送,來回就要花很多時間,而我並不想讓戰爭繼續拖延。」

接着,我們又想了好幾個辦法,但很多都是我從電影里偷來的,可行性並不高。

弄到最後,我煩了,大聲說:「乾脆一個人發兩顆手榴彈,讓士兵看到人就炸。再不,拋兩顆原子彈進去,我就不信他們不投降!到時我要跟他們簽馬關條約,要他們割地賠款,要他們喪權辱國,要他們經過三百年都不敢再考慮戰爭……」

阿朔知道我憋得緊了,開始嘰哩咕嚕說些古代人聽不懂的話,幸好James的中文不怎麼樣,否則被我這麼一嚷嚷,任何人都知道我來自何方。

他拍拍我的背,安撫著問:「休息,不要再想了,出去繞繞好不?」

當然好,畢竟我成日都關在帳營里。打仗的時候,為了安全着想,阿朔不准我出去;阿朔同人議事的時候,我也得乖乖作陪、不準出帳。我勉強往外偷渡了幾次,卻都不幸碰上穆可楠。

說到這,我又忍不住煩躁了起來。

我又不是笨到看不懂她的恨之入骨,可我能怎麼辦?離開阿朔,把阿朔推回她身旁?破壞自己和阿朔的關係?這些事,我連一項都辦不到,因此我和她之間,無解。

「好啊!可是,為什麼?」我以為他是碰到難題非立刻解決的人,眼前不是休閑娛樂的好時機。

「你不是告訴過我,你們那個時代的男女,男人想追求女人,就要帶女人出門約會?」

「約會?」他記得?連我都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啊……

還能指控他沒把我放在心上?這種指控會讓我遭天打雷劈。

「走吧。」阿朔握住我的手,沖着我一笑,讓我心甜滋滋的。

何德何能呀,不懂得浪漫的男人為了吳嘉儀,要試着學習浪漫。除了感動,我再找不出合適形容,像被點穴了般定定望着他,任甜蜜在胸臆間泛濫。

在四目交望間,James不知何時退下了。James不在,我放心地勾住阿朔的脖子,踮起腳尖,主動給他一個綿密親吻。

溫溫的吻,不是熱烈非凡,卻帶着深長的眷戀,眷戀他的溫柔、他的努力,眷戀他願意為我做的所有改變。

鬆開他,我靠在他胸前,聽着那顆健康的心臟,狂奔……他在喘息,也在自抑,他愛我,用盡所有他能理解的方式。

他啞著聲音,開口:「這是你們那裏,約會要做的事嗎?」

「嗯,每次約會,男生女生都要做的。」退開一步,我看着他潮紅的臉,輕笑。

「很好,我喜歡約會這種東西。」

驀地,他手臂收緊,重新把我收回懷裏。這下輪到阿朔不肯放人了,他扣住我的後腦,讓我的唇與他膠着。

他的唇與他的形象不符合,剛強的他卻有着世界上最柔軟的嘴唇,他淡淡啄吻、輕輕吮吸,兩人的氣息交融契合……漸漸,他呼吸更急了,於是慌地將我鬆開,眼底卻充滿情慾。

低頭,臉熱熱辣辣的,我猜自己熟透了。

他手背在身後,低頭在我耳畔輕問:「如果我在這裏要了你,你會不會從此對我死心塌地?」

他的話,酸了我,讓我的心再度融化。

回想起那天夜裏,軍務繁忙的他回到營賬時,早累得說不出話,所以我翻身,假寐,不讓他說話陪我。

他走至床邊,替我拉拉被子,在我額間落下親吻。

床微微下沉,我知道他坐下、他在審視我。久久之後,一聲輕嘆傳來,一陣近乎呢喃的語音軟了我的心──

他說:「告訴我方法,怎樣才能留你一輩子,我一定照做。」

他說:「我對誰都篤定,唯有面對你,毫無把握。」

他說:「可我怎能怪你?那個二十一世紀這麼吸引人,如果可以,我也想同你回去。」

他在我身後躺下,輕輕挪移,把我挪進他懷裏。他不停說話,一句一句,直到耳際傳來穩定的呼吸。

他沉睡,我睜開眼睛。心在流淚,酸楚漫過,我責備起自己:吳嘉儀,你真是個壞女人,居然讓一個偉岸男子手足無措。

仰頭,看着身前男人,我真的無法再要求他更多。

好吧好吧,三妻四妾就三妻四妾,三宮六苑七十二嬪妃,我統統認了,只要別讓我去跟她們打交道,只要他心中央站着一個吳嘉儀,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條件,苛刻得讓人無法心甘情願……我認!

回神,我問他:「你覺得呢?」

「你不會,你會逃得更遠……」他無奈嘆氣。「如果你能夠普通點、一般些,我一定不必這麼傷腦筋。」

凝視着他打結的眉頭,我真想告訴他,我也是普通女人,愛上便愛上,再苦也不喊冤;我想告訴他,是的,我已經妥協,再也不會逃遠。

但話在舌間,終是說不出去,我真恨自己的固執驕傲。

「走吧。」他拉起我的手,出營賬。

上馬、平治,風從身上掠過,帶着微微暖意,不再是刺骨寒冷,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我的肺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下定決心了,我要待在他身邊,永遠永遠,放棄原則、不要名分,安心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他幾個笑容,在他煩悶的時候陪他說說話。

是啊,要得少便不貪心,不貪心便不會過度期待,沒了過度期待,愛情哪裏傷得了人?是啊,不要名分,便不會讓那些後宮事髒了我的心情。

是啊,只是陪伴,沒有多餘心思與害怕。終有一日,穆可楠和李鳳書會理解小小的吳嘉儀,威脅不了她們的地位,自然不會同我為敵。她們是古代女子,用婦德婦誡喂大的女人,她們一定能夠接受理解,丈夫的心不在無所謂,只要他仍然負責顧家。

「在想什麼?」阿朔策馬平治,我才發現我們已經置身森林。

他下馬,將我抱到地面、拴馬,手牽手,我們一起往森林深處走去。

「想唱歌。」

「唱什麼歌,豆漿油條嗎?好,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你了不起的歌聲。」

「太子殿下,讚美別人歌聲了不起時,請不要掛上輕蔑笑臉。」我用四根手指頭把他的笑臉拉平。

「我沒有。」他正色。

「我沒瞎。」我瞪他。

「好吧,我承認有一點點。對不起。」

「多大一點?」

「這麼大。」他比出兩根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幾乎要貼在一塊兒。「不過,你可以唱唱,說不定我會從此改觀。」

「也是,我進步不少了呢!」我大言不慚。

「快唱,我洗耳恭聽。!」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

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愛情原來的開始是陪伴

但我也漸漸地遺忘

當時是怎樣有人陪伴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裏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葉子-阿桑

當我沉醉在「美妙歌聲」里時,阿朔一把抓住我,凝重的表情讓我誤以為唱到禁歌。

「怎麼了?」我不解。

「以後不會了。我發誓,再不讓你一個人孤單狂歡,不讓你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不會讓你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你永遠不會失去我,我會陪在你身邊。」他發誓。

說傻話,他是堂堂太子殿下呢!將來要成為以天下社稷為己任的天子,哪來那麼多時間做「陪伴」工作?

我輕笑。「是唱歌,不是暗喻,我沒怪過你。」

他沒理會我的笑意,凝聲問:「很苦的,對不對?那個拋開我、遠嫁南國的路程。」

這話他問過一回,我避開了,他再問,我仍然打死不說。

那個苦,我連對自己都不吐,總是壓着笑着,騙自己沒那回事,怎麼可以他一問,我就和盤托出?

我搖頭。不苦、不苦……說兩百次不苦,再大的苦也變得不苦了。

「說謊!」他橫眉。

我還是搖頭。

「騙人。」他的眉頭漸漸聚攏。

我搖頭、搖頭,把頭搖成天橋下賣的波浪鼓。

「逞強。」

終於,他一句逞強逼出我的淚水。

真壞,害我明明在笑,卻扼不住滿腹酸澀。

「對我示弱,不會被抓去斬首示眾。」他又說。

垂首,淚水一顆顆掉到胸口,掩飾性笑臉退位,我死咬住下唇,不明白自己是害怕示弱,還是怕被斬首示眾。

「傻瓜。」一雙大手把我壓入他胸口。「有苦,說出來……不打緊的……」

是他說不打緊的,是他說逞強不好的,是他不愛我說謊……好啊,要實話實說嗎?誰怕誰!

「很苦、很痛,這裏。」我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胸口。「那天,你讓三爺來,我知道你要娶別人,知道我們越離越遠,知道『不可能』已經橫在我們中間,我大哭一頓。」

我仰起頭,鼓著腮幫子,哭得好可憐。

「我知道,你把手背咬得稀爛,把不聰明的腦袋撞得更笨,還說『愛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將就。我不喜歡將就,我要獨一無二』。」他輕聲複述着我說過的話,也不管我的心臟能不能負荷這份沉重。

「你是我的獨一無二,我卻不是你的獨一無二,不公平。」我指着他,撻伐。

終於說出口了,不用隱喻、不說大道理、不裝沒事,明明白白地說出自己是善妒女子。瞧吧,吳嘉儀真的很小心眼、很自私、很不寬容,可是說出實話,真的好舒服。

他沖着我笑,吻吻我的額頭。

「我知道,愛上我,讓你太委屈。」他軟聲哄我。

「是啊,好委屈,你要是丑一點、壞一點、蠢一點就好了。為什麼我不愛三爺、九爺還是任何一個不想當皇帝的男人?」

我是豬頭,而阿朔是三更半夜出生,亥時(害死)人。

「但是你不知道,對我而這,你也是獨一無二。」

這是情話嗎?他把約會守則記了下來,學會甜言蜜語對愛情的重要性?

他沒等我回話,徑自往下說:「你不在的日子,我懷疑,如果當了皇帝卻連你都留不住,當這個皇帝還有什麼樂趣?

你說得對,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我成天成夜算計,以前不懂得累,是因為不知道真心坦誠多麼令人輕鬆快意,後來懂了,但是可以讓我敞開心胸的章幼沂卻不見蹤影,我不只一次覺得疲倦……」

唉,我不得不承認,甜言蜜語真的很有用。

攀上他的頸子,我把嘴巴貼在他耳畔,一個字、一個字說得認真,決定不讓自己後悔,也不再讓他疲憊──

「我不走了,我留,阿朔在哪裏,吳嘉儀就在哪裏。」我說過很多次愛他,卻是首度告訴他我要留下。這話出口,便是下定決心,要將自己的未來以後與他掛勾。

聞言,他圈住我的腰,力氣大得幾要將我揉碎。

輕嘆,我說服了自己千百次都逼不出的承諾,卻讓他幾句話輕易攻下。這麼有攻擊力的男人,區區一座城池,哪裏為難得了他?

許久,他鬆開我,眼底眉梢凈是笑意。如果我的妥協可以換得他那樣開心,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些什麼。

「真的不走了?」

「是不是所有的問題,都可以交給你處理?皇上皇后、太子妃?」

「對。」

「我的人頭、我的命,你都會幫我顧好?」

「顧好?」他皺皺眉后展開笑顏,道:「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我負責讓你活到一百歲,沒問題。」

「那……我有事要向你坦白……」

我得告訴他,穆可楠早就認出我是章幼沂,還有那個未解除的七日散危機。以前不提,是因為沒有長久留下的打算,現在提,是因為我已經甘心在愛情面前低頭。

「噓,有人來了。」他攬住我的腰,往上飛竄,還來不及尖叫,我己經穩穩站在樹梢。

呼,我終於了解暮光之城裏,女主角被吸血鬼男主角夾在身上飛奔的感覺。

我沒有懼高症,但還是得把頭埋入他胸口,才能維持自己的清醒度,在這種時候暈倒,還蠻遜的。

閉上眼睛,其他的感官變得更清晰。我感覺得到阿朔的呼吸噴在耳畔,暖暖痒痒;我臉頰貼靠的胸膛,寬闊堅硬;我聽得到遠處傳來的窸窣聲,那是枯葉被踩碎的聲音,那個聲音漸漸、漸漸向我們靠近。

好半晌,窸窣聲停下,有人對話。

「王爺,我們大遼已經出兵十萬,到現在,不但不如王爺所保證的,還損兵折將八萬餘人,王爺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將軍莫怒,戰役出現變數,是我始料未及。」

聽聞來人聲音,我的身子陡然僵硬。是端裕王!我打了包票,保證不會出賣大周的裕王爺。

「什麼變數?」遼人問。

「一名來歷不明的女子。最近戰場上出現的那些古怪戰術、兵器,都是出自她的計策,不然區區五萬士兵,怎會是大遼對手?」

「哼!一名女子竟能壞我大計?」

「沒錯,我也沒料到,在兵盡彈絕的情況下,她光是用雪水和棉被就能守住城池。將軍很清楚,我打算在那場戰役中落敗,演一出用王爺性命交換全州百姓安全的戲碼,讓將軍帶走本王。」他苦笑。

「沒錯,我們是這麼計劃的,讓你從遼軍中逃跑,帶回假軍情,裏應外合,潰敗大周五萬士兵、割下權朔王首級,事成后,大周讓出關州、新州、隸州三州給大遼。」

「可我沒想到太子處處防我,不讓我參與軍機,更沒想到那名女子會轉投太子麾下。」

「居然是區區一名女子讓我軍大吃苦頭,難道王爺拿她莫可奈何?」

「我曾想將她收歸我用,可惜,她並不為所動,現在她投靠到權朔王那邊,我只好祭出最後的手段了。」

「王爺要殺她?」

「如果沒有其他辦法的話。」

「現在殺她未免太遲,大周現下士氣正盛。」

「殺了她,就不會有那些古怪詭異的武器和作戰方式出現,只要貴國君王願意再增兵三萬,我保證此戰必勝。」

「怎麼說?」

「我預計投毒,使兵士無力作戰,到時,我不信大遼還不贏。」

遼將考慮了一會兒工夫,說道:「好,增兵之事我會慎重考慮,但之前,我軍已折損太多……」

「再讓湘州與遼,將軍意下如何?」

湘州?端裕王打算讓出半壁江山換阿朔一條命?

「可以。」遼將思索半晌后,回聲。

「太好了,我定會信守承諾……」

我想,我一定是發獃了,因為聽到這裏后,就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阿朔是對的,錯的人是我,我在怪他對端裕王心存偏見之時,心存偏見的人是我。

阿朔、常瑄沒估錯,如果這場戰爭會輸,是輸在自己人手裏,而不是大遼。難怪春耕、春牧時節到了,大遼國王不讓百姓回歸故里。

千里好山水,是多麼大的利益誘惑?

我畢竟天真,以為沒有人會喪心病狂到用五萬條性命換一個皇位,原來,真有人視人命如草芥,心比鋼堅。

可那麼溫柔的男人啊!只愛着自己的妻子,心無多想的裕王爺,怎麼會……人性還可以多可怕?

阿朔不知道幾時把我帶回了地面。這次沒了上樹時的驚惶,只有識破機密的心慌,我看他,等着他的奚落。

他可以囂張問我:是誰說,裕王爺絕對不會出賣大周?是誰說,就算有很好的科學辦案技術,還是有誤判的事情發生?又是誰說我固執、偏激、心胸狹隘,還要去請裕王爺當我的股肱大臣?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望着我,沉默。

「原來他說鳥有鳳、魚有鯤,鳳凰上擊九千里,絕雲霓,負蒼天,足亂浮雲,翱翔杳冥之上,而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暮宿於孟諸,並不是試探。

原來他問,是不是該成就大業,留名千古,而非留在關州這小小的彈丸之地,不同黃鵠比翼,反與雞鶩爭食,是真心話。」我嘆氣,無力埋首。「你可以嘲笑我笨。」

「不是你的問題,沒有幾個人看得出他的偽善。」

「把我大罵一頓吧!我會好過一點。」

「傻啦,被罵會舒服一點?」

「我不傻哪會被騙?」頭在他懷裏鑽來鑽去,我呻吟道:「我真想死。」

他莞爾,推開我,替我理理亂髮說:「沒事了,回去吧,至少以後我們有了共識,不必再為端裕王吵架。」

看着他輕鬆的態度,我突然領悟,睜大眼。「等等。」

「怎麼了?」他好笑地問。

「你早就知道端裕王和遼將約在這裏,故意帶我來的。」

他笑笑,沒否認。「是你說要眼見為憑的。」

「端裕王的一舉一動,你都了如指掌?」可憐的裕王爺,居然挑上阿朔當自己的敵人。

「五弟死後,我就派了人埋伏在他身邊。」

「就像他買通皇後身邊太監?」

「差不多。」

所以他才說有證據。我咬定了他的證據是溫將軍那封書信,原來他的證據是人,是對他忠心耿耿的間諜們,難怪我怎麼替裕王爺說項,都說不動他。

他啊,永遠的十拿九穩,偏不自量力的我,還敢在他面前耍小聰明。「阿朔……」

「怎樣?」

「我很怕。」我抓住他的腰帶,撫著上面的精美刺繡。

「怕什麼?」

「害怕身邊的每雙眼睛,不是善意而是窺探,害怕自己的舉手投足會成為別人手中的把柄。」我怎麼知道身邊的人有誰為誰做事?我以為瞞天過海的李代桃僵計劃,是不是早早就已暴露?

「不怕,我會保護你。」他摟住我,保證。

我知道阿朔會保護我,更知道既已決意留下,再多的危機困難都是我躲不開的挑戰,退縮不是好方式,我只能迎戰。

勉強拉出笑意,我提出相同的問題:「你說,所有的問題,都可以交給你處理?」

「對。」他也給出同樣的承諾。

「你說,我的人頭、我的命,你都會幫我顧好?」

「對。」他不介意重複。

「你說要負責讓我活到一百歲?」

「對。」

我拉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深深望住他,告訴自己,除了相信,我沒有其他選擇。

「我相信你。」我說。

「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他道。

我的文學造詣不夠好,卻也知道,他寧願與我同死,也不願分飛。

風吹過樹林,揚起幾縷青絲,痒痒地劃過臉龐。我想,無論經過多少年,我都不會忘記此時此刻,不會忘記這個生死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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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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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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