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奎爾沒再提回法國,但他和瑞奇都知道,事情仍持續進行。

他是高傲男人,決定的事不容改變,這點,瑞奇相當清楚,兒子有着和他一模一樣的驕傲個性。

至於瑞奇,他改變想法了,是深深說動他,如果人生確是一種償債歷程,那麼此行就讓他把與奎爾母親的恩怨,做一次明白清點,該他還的,他不躲;欠他的,他放手。

他不打算在法國待太久,卻也沒把握能在短時間內回台灣,所以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打算。

於是,星期二魔咒在他們之間酦酵。

瑞奇四處拜託朋友替他照顧深深,他身邊沒有太多錢,能為她做的有限;而奎爾則是長途電話不斷,一方面安慰母親,一方面要求家裏對父親的返鄉,作好完善準備。

只有深深完全不知道星期二的分別即將來臨,她很開心,叔叔和奎爾之間,關係改善;她很開心,奎爾面對他,除開惡臉,增了幾分笑容。

今天是星期日,她特地早起到菜市場買菜,重重的菜籃不是她能輕易負擔,走兩步、休息兩步,離家門一百公尺時,她累到靠在別人家的籬笆上喘氣。

遠遠的,奎爾看見深深。

她在做什麼?動不動就累,真是被驕寵壞的千金大小姐!

大步向前,他接手提過菜籃,輕嗤,又沒幾磅重,幹嘛弄出這副模樣?想引誰同情?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你在門口等我嗎?」深深問。

哼!他在門口等她?!想得美!她以為自己是誰?他不過是站在門口看風景罷了。

看風景?這裏一缺山、二少水,既沒有文明古迹,也沒有時尚流行,他在賞哪門子風景?但人家是伯爵,說賞風景就是賞風景,你能反對什麼?

不搭深深的問話,他往前走。

「你沒等我,為什麼站在門口?」深深又問。她很白目,不曉得伯爵很大。

法律規定男人不準站門口?他高興看柏油路面不行?嘴硬心更硬,他是打死不承認的硬派角色。

「走慢點吧!我很累了。」深深右手撫在胸口。

「妳真嬌貴!」

出口話語是諷刺,但望住她蒼白臉色的眼睛裏,橫過一抹關心。

「沒辦法呀!我生出來就這樣了,我需要比平常人更多的休息。」

「妳需要的是三千公尺的馬拉松訓練。」

拐進屋裏,走入廚房,他把菜放到桌上,繼采木瓜后,他又做了有違身分的事。

「我哪行?!法國女生很厲害嗎?人人都有本事跑三千公尺?」

「可以,在百貨公司折扣時。」

他回她一句,態度擺明不耐煩,她卻把它當成法式幽默,笑得開心。

「我真希望能看看那場景。」

「等妳四十歲存夠錢再說。」

「到時,我去找你,你會不會認得我?」

她明白,在他身上希冀愛情,難度高得嚇人,但她放縱自己在心底深處,偷偷地,愛他。

「不會。」

她沒失望,因為接他潑來的冷水,她濕慣了。

「書上常說法國人開放,即便婚後,夫妻常務自擁有自己的情婦情夫,真的嗎?」深深換過話題。

「妳問這個做什麼?想當我的情婦?」他回她一句,沒有深思,純粹是無聊戲話。

「我夠資格嗎?」挺身,她笑問。

深深假裝不在意,心臟已微微揪起,這個問題她認真,和他的不經意天差地別。

「不夠。」他答。

果然,她沒猜錯,連當情婦,她都不具資格。

把失望苦澀鎖在心底,她低眉,嘴型仍然上揚,她不要自己的不快樂影響他半分。

「我想也是,當情婦要夠美麗、夠嬌媚,至少要能跑三千公尺的馬拉松,這些我做不來。既然當不成情婦,我做你的妹妹吧!我陪你說話、哄你開心,在你願意的時候,唱歌給你聽,你說好不好?」

「我是獨生子。」他又拒絕。

幸好對於他的拒絕,她有了免疫力,受傷難免,但她學會不表露。

「那麼你錯失了一副好歌喉,這是你莫大的損失。」

轉身,她拿菜到水龍頭下沖洗。

對於吃,他們簡單慣了,尤其在母親去世后,一條魚,一道蔬菜,便是一餐。

這些天,吃慣美食的奎爾很辛苦,常常兩口飯菜便食不下咽,深深心疼他,為整治這餐,她在心底想過整晚。

搬來椅子,她真累慘了,若是媽媽在,早要她上床睡覺,可眼前不行,她有生病叔叔和愛生氣的奎爾哥哥要照顧。

不再交談,廚房裏安靜無聲。

奎爾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但說也奇怪,他並不想走,為什麼?因為……因為……因為他不想錯失一副好歌喉?

站到她身後,看她切切洗洗,忙得好不樂意,但討人厭的是她老愛喘氣,有那麼累嗎?不過是幾個小動作,這個女人欠操練。

「不要煮了。」他看不下去,突發一語。

「怎麼可以?!中午快到了。」深深沒回頭,忙着和鍋里的魚奮鬥。

「不過是吃飯,幹嘛那麼辛苦?」一通電話,外送即來,何必忙得氣喘連連?

「你才來幾天,清瘦多了,我弄豐富一點的菜,中午多吃些。」

「中國菜難吃得要命!」

繼中國女人之後,他討厭起中國菜,然後中國文化、中國土地,他要一項一項討厭起,最後賭誓:永遠不和中國發生關係。

「中國菜享譽國際,是我做得不好,讓你留下壞印象。希望中午的餐桌上能讓你改觀。」

嗤--菜下鍋,肉絲的香味伴隨,它們是最好的搭檔,健康營養統統來。

「妳太閑,不會唱一首歌來聽聽哦?」

什麼跟什麼?他的邏輯怪到可以,她明明忙着餵飽他的腸胃,哪裏得閑?

深深沒反彈,她知道,他是不想她勞累,寧願聽她唱歌,即使胃袋空空也無所謂。

但她怎會做這種事,她當然要把他的胃餵飽,也要他心情愉快!沒徵求他的意見,深深把香菇放進鍋中的同時,開始唱歌--

「再說你也不會懂,就算有夢也太匆匆,每一次的付出,總是被你拒在門縫。

再說你也不會懂,誰叫我的愛比你濃,每一次的堅持,總被你游移的眼光刺痛。

你又怎麼能夠裝作什麼都不懂?當我的感情任你隨意操縱。

你又怎麼可以別過頭就走?只為了躲避不願承認的心痛……」

她的愛、她的心被拒在門縫,她的夢只是匆匆,他不操縱她的愛情,她的愛卻甘願被他操縱,終有一天,他將別過頭就走,留給她無數無數心痛。

唱着唱着,她眼眶泛紅。

她算不算笨?愛一個不會深深地,深深地愛自己的男人,枉自傷慟!

她的歌聲清亮美麗,但歌詞太沉重,不適合一個習慣微笑的女生,接過她的鍋鏟,他既鴨霸,要求又過分。

「不要唱了。」

「我唱得不好?」深深抬眼,他看見她的傷心。

「妳為什麼哭?」

「我沒有,是蔥的關係。」她把問題誣賴給不能替自己辯解的蔬菜。

「不要煮。」關掉火,他習慣做主自己,也做主別人。

「不煮,沒得吃。」打開火,她為自己的淚水堅持。

「吃不吃不重要。」

「不重要?什麼才重要?」她追問。

是不是,她的淚水比吃飯重要?是不是,他在乎她的心,比在乎自己的胃更多?

他不答,別開眼光。唉……她又做過度想像了!

「你去陪叔叔說說話,給我二十分鐘,我不唱歌、不喘氣,很快讓菜上桌。」將他推離廚房,深深苦笑,輕輕地,她開啟下一段歌詞。

「什麼時候你才會說,你終於也被我感動……」

以為就算不能一笑抿恩仇,起碼壓下憤恨;以為就是沒辦法成為親人愛侶,起碼做朋友,不親密至少能偶爾談心。

隨着瑞奇和奎爾之間的感覺升溫,奎爾對深深不再怒目相向,雖然躲不過幾句冷嘲熱諷,但深深視它為自然現象。

晚飯後,奎爾和瑞奇在客廳裏面對面坐着,他看向兒子的目光中,充滿慈愛。

「我很高興,你和深深處得不錯。」

「我沒有和她處得不錯。」

奎爾否認他們之間「不錯」的同時,一併否認掉對她的感覺。

「她是個容易讓人喜歡的女孩。」

「她讓不讓人喜歡,不關我的事。」

「我以為,你會願意成為她的哥哥,照顧她一輩子。」

「你照顧她媽媽一生,也要求我照顧她一生,你那麼認真地考慮她們母女的一生,可不可以問問你,什麼時候考慮考慮我母親的一生?」他用了四個「一生」來相較瑞奇對三個女子的態度。

「對於你母親,我抱歉。」抱歉,她不是他的責任。

「你的抱歉真值錢!」他冷笑。

「除此之外,我不曉得可以給她什麼。」

「如果你願意,你至少有幾十年時間還她一個公平。」

該對她公平的人是尼克,該給她幸福的人也是尼克,他只是困惑,那麼多年過去,為什麼他們還不在一起?是對他和婉芬的仇恨?還是奎爾的態度?

好吧!趁這次回去,大家坐下來好好談清楚,談開多年心結,但願她能掌握自己的幸福。

「你母親是好女人,她能擁有你這個兒子,是她最大幸運。我們言歸正傳,好嗎?」不想再提及妻子,在瑞奇心目中,他的妻子埋在院子裏的樹蘭下。

言歸正傳,什麼叫「正傳」?在他眼中,唯一的「正傳」是他的母親。奎爾忿忿不平。

「這些年,我沒有替深深母女累積下多少財產,我跟你回法國,她便沒了依恃,你可以給她一筆錢嗎?」

這是瑞奇首次在兒子面前同意回法國,他的同意讓奎爾鬆口氣。至少他不用找來兩個彪形大漢,把父親綁上飛機。

「多少?」奎爾問。

「十萬歐元。」他算了算,這筆錢可以讓深深換顆健康心臟,不管未來自己能不能再回台灣,這筆錢對深深有着絕對性的用處。

「這是她的要求?」

「不,深深不曉得這件事情。」

「對不起,她不是我的責任範圍,當然,如果你回法國,給得起我母親幸福,那又另當別論。」他拿此和父親談判。

在奎爾眼中,任何東西都可以用金錢議價,包括父親口口聲聲的愛情。

「兒子,你不懂愛情,愛情沒辦法用錢衡量。」嘆氣,嘆兒子的固執。

「如果對深深負責,是你表現愛情的方法之一,那麼你該認真考慮,回法國后如何對待我母親。」

奎爾才不管他的無聊愛情,他介意在乎的只有母親,那個從小到大,對他無怨無悔的女人。

看着兒子的堅持、看他別過頭去,一時間,談話中斷,客廳沉寂。

「叔叔,木瓜茶泡好了。」

深深從廚房裏抱出一顆未熟的青綠色木瓜,踩進客廳,發覺奎爾父子間氣氛尷尬。

他們又談僵了?為什麼呢?她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問題了。

倒出一杯青木瓜茶,那是很別緻的飲品,首先要選一顆未熟木瓜,洗凈,從上面切開,掏挖出裏面種籽,放入茶葉和熱開水,再將切下的部分當成蓋子蓋在上面,悶泡一段時間后,即可飲用。

「奎爾哥哥,喝一點好不好?它的味道和花草茶不太一樣,聽說多喝可以降血壓哦!」她試着緩和場面。

「叔叔,不燙了,喝吧!」她把茶遞給瑞奇。

兩個男人都不說話,放她一個人唱獨角戲。

「奎爾哥哥,我們這附近有一座休閑農莊,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和叔叔去走走,好嗎?」

奎爾不理她。

「叔叔,奎爾哥哥的工作一定很忙,他難得能抽出時間到台灣來,我們是不是該帶他四處參觀,看看台灣的風土民情?」

「他不會願意的。」低沉地,瑞奇回深深一句。

「會啦!會啦!你們好好說說,我們家有車子,鑰匙一扭就成行啰!奎爾哥哥,你知道台灣最有名的東西是什麼嗎?是台灣小吃,今天晚上有夜市,我帶你去逛逛,從咸酥雞到蔥油餅,從碳烤串到蜜餞西紅柿,我保證你回國后,連作夢都會笑醒。」

她特意說得誇張,企圖引兩個男人加入談話。

「妳是應該出去走走,為照頭我,妳悶了好長一段時間。」瑞奇說。

「我不悶,陪叔叔很不錯呀!你教了我不少東西。奎爾哥哥,我的法文很不錯呦!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考考我。」她走到奎爾身邊,拉拉他的大手,帶點小小的撒嬌。

奎爾不搭話,她有些尷尬。

「奎爾,你陪深深出去走走吧!」瑞奇終於對兒子說話,

奎爾想都不多想,直接拒絕,「沒空,我要整理行李。」

「整理行李?你要回法國去了嗎?」深深訝異。

好快,他要離開了……

可不是,他是大忙人呢!哪有時間在台灣這個小地方晃?!何況,他已經停留近兩個星期。

問題是,留在他身邊,她留上了癮,意猶未盡。

雖然只是拉拉他的手,將他東帶西帶,但他的手掌好大,大到她的心,可以在他掌間幻想安全幸運。

雖然他總是冷言冷語,但他的聲音低沉,她總有辦法從音波間尋到溫情。

可,他就要走了,溫暖安全將離開身邊,重重的,是心;痛痛的,是知覺。

嘆口氣,很輕,很輕,輕到沒人聽見,深深撐起笑意問:「什麼時候的飛機呢?」

「明天。」

明天?好快!再五個小時就是明天……她終算了解「匆匆」的定義。

「那我動作得快點了,叔叔的東西不少,我恐怕得花上一整個晚上整理,你們聊聊,我上去把行李箱找出來。」不及掩飾泛光淚水,她急速往樓梯處跑。

「深深,過來叔叔這邊。」瑞奇叫住她。

深深吸氣,逼回淚水,很努力地笑着回到叔叔身邊。

「叔叔。」

「我有很多話要交代妳,能不能保證把我的話牢牢記住?」

「我保證。」伸出五指,她向叔叔起誓,

「很好,明天我回法國,不能在妳身邊照顧妳,妳會好好對待自己嗎?」

「我會。」深深點頭。

奎爾靜靜聽着兩人的對話。

「我要妳努力吃飯,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我要妳過得比我和妳媽在的時候更好,妳做得到嗎?」瑞奇又問,對這個女兒,他放不下。

「我會,我不讓叔叔擔心。」用力點頭,深深一直是個合作的好孩子。

「很好,我請了以前的老同事照看妳,蘇伯伯答應替妳在學校里找份工作,以後妳要自食其力。」

「我早該自食其力,是媽媽和叔叔太保護我。」

眼睛泛紅,她將失去最後一位親人,雖傷感,但她曉得這個親人是從奎爾身邊偷來的,早該歸還。

「妳要時常整理媽媽的墓,別讓它荒草蔓蔓。」

「我懂。」愛母親是叔叔這輩子最重要的工作。

「妳的身體不好,天氣有變化要記得穿外套,妳是不能感冒的,一感冒,妳的心臟會負荷不了。」偷眼看兒子,他期待奎爾會有一點同情心。

奎爾別過眼,不想回應父親的眼神。他恨她們母女,恨了十幾年,他可以不提不說,可以在表面上維持相處和平,至於徹底原諒?辦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叮嚀了我一輩子,我當然會記牢。」跪在叔叔面前,她摟住他的脖子。「叔叔也答應我,回法國后,要過得和我一樣幸福。」

「我會。」他努力,努力讓深深心安。

「有空寫信給我。」換成深深對他的囑咐。

「我會。」

有機會,他願意拉下身段,求兒子把深深送到自己身邊照看。

偷看奎爾一眼,深深修補自己的言語。「如果、如果太忙的話,不寫信沒關係。」

「好孩子,妳永遠把別人的感受擺在自己前面,這種性子要吃虧的!」

「我不介意讓叔叔佔便宜。」她笑說。

「帶奎爾去逛逛夜市吧!明天要回法國,他不多看看台灣風情,很可惜!」話到這裏,他看一眼奎爾。

「不行啊!我要幫叔叔整理行李。」

「不,我要自己來,在這裏的回憶太多,我要一項一項裝箱,妳不準插手。奎爾,幫我把深深帶出門,好嗎?」

奎爾回看父親,不說話,眼神帶了心意。父親作了重大妥協,他勢必得在這種小事上面讓步。

略點頭,他答:「好。」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她不讓叔叔獨處,是憂鬱症替她養成的習慣。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何況,今晚我需要安靜,深深,去吧!幫我帶兩根沙茶玉米,以後吃不到這種好東西了,」

「好。」

就這樣,深深和奎爾有了第一次的約會--在他們即將分離的前夕。

夜市離家有段距離,他們開了車子去。

那是台破舊的福特汽車,加油不順,噪音讓人不耐、冷氣口裏吹出來的是暖氣,奎爾不曉得父親怎能放棄家裏的百萬名車,將就這種簡樸生活?

「叔叔的血糖過高,前兩年的檢查報告說他的血壓也偏高,從那時候起,我們全家改變飲食習慣,餐桌上的二肉二菜改成一肉三菜。

叔叔最愛吃牛排,這可慘了媽媽,她翻遍食譜,想做出口感又好又健康的菜肴。沒想到才吃一星期,叔叔就大喊吃不消,直拿我當借口,說我瘦了不少,全家應該上西餐廳打牙祭。」

這是他們的共同回憶,有甜有蜜,有割捨不開的感情。

「叔叔這個人呀……一不注意他,就偷吃巧克力,還直說法國的巧克力才是極品,台灣的七七乳加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法國美食遠近馳名,但多蛋多奶多熱量,容易有膽固醇問題,你要注意他的飲食習慣。」

「我有專門的醫療團隊來注意這事情。」淡淡一句話,他否定她的關心。

意思是,他有專業人員來處理,不用她多事?

是吧!他的確有能力帶給叔叔更好的生活,那是自己辦不到的部分,叔叔有他,還有什麼不放心?

一時間,車裏寂靜無聲,深深不說話,偏過頭,想多看他幾眼,此後再見面,恐怕遙遙無期。

奎爾被看得不自在,但是驕傲的他不想表達意見,不想承認自己的專心擺在她身上,於是僵著臉,不講話。

「夜市到了。」深深指著前面。

車窗外,溫暖的暈黃燈火閃爍,吵雜的人聲、熱鬧的氣氛,讓奎爾皺眉。

「你可能要到前面一點地方停車,再走路過來,這裏沒停車位了,我們的時間不多,別浪費在尋找停車格。」

深深語調輕鬆,不讓不愉悅的氣氛橫在兩人中間,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夜」。

他可以再驕傲一點,假裝沒聽見她的話,但深深的話提醒他,明天他們回國,再見她,已是不可能。

這個想法讓他柔軟了堅硬表情,雖然他口中的話並非善意。

「我討厭台灣文化。」他說,但仍依言將車子開到前面空曠處停。

深深笑了笑,不回答。

下了車,她走在他身後,他的腳步還是一樣寬大,但幾日相處下來,他學會放慢速度。

他走她跟,剛開始沒問題,但一走入夜市裏,蜂擁人潮將小小的深深淹沒,奎爾回頭,發現她在人群中踮高腳尖尋找他。

他好氣又好笑,然冷酷的表情並不表現出他的真實心情。

大步往回走,五步,他們的目光膠合,他看見她的鬆懈與快樂。

推開人,她奮力往他的方向,但一不小心,又淹沒在一群身材高挑的中學生里。

台灣年輕人沒事長這麼高傲什麼?劈荊斬棘,他殺開一條路,把深深從人群中拯救出來。

「對不起,你找不到我是不是?沒辦法,這裏的夜市很熱鬧,人多到不得了。」

他找不到她?什麼鬼話!是她笨,是她找不到他好不?他不是一下就把她從人堆中挑出來了?

奎爾不看她、不回答她的蠢話。

深深以為他又生氣,但不介意,她早早把他的憤怒當作常態。

深深笑着仰頭看他,今晚她要快快樂樂,要把短短的三個小時,在自己腦中記憶深刻,

偷偷地,她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的大掌心,不過短短几天,她握他握上癮?彷佛這兩隻手掌自盤占開天闢地就該契合相依,他不該遺失她,他們不能分離。

走過水果攤,人潮擁上,幾乎要推開兩人,他用力一扯,把她拉近自己懷間,他的手環住她的腰,她的身體靠着他的胸膛,暖暖的心,增溫。

走近中國飾品攤,攤子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荷包、口罩,全是中國錦緞,上面織了很中國風的圖案,深深選了一個長方形小香包,金黃色的,上面綉了五爪龍,她拿了攤販提供的紙筆,在上面寫下奎爾的名字和生日,這些數據早在她腦間熟悉。

曾經,她無聊到用這些資料幫他和自己算命,算算他們是有緣無分,或無緣無分;曾經,她去翻遍星座書籍,想查查兩人的速配指數有多少,她算了又算,每次的結果都不一樣。

寫好后,深深把小紙條折迭,塞進小香包里,拿到奎爾面前。

「從現在起,這是你的專屬平安符,你要隨身攜帶,它會為你趨吉避凶,讓你的人生順利平安。這五塊圓形玉串在一起,代表步步高升,往後你的事業前途,將會一帆風順。」

聽着她的話,奎爾滿臉不屑。他的未來與前途需要靠個一百五十塊的小玩意兒來保障?笑話!

深深知他不信,趁他掏錢付費時,搶過他的皮夾,把護身符替他收在皮包裏面。

之後,他們買了沙茶玉米、炸餛飩、烤香菇、烤肉串,咸酥雞、滷雞翅、地瓜圓、珍珠奶茶和綿綿冰。

她樣樣買,他樣樣不吃。

是她恐嚇他:「我們不在這裏把東西吃完,叔叔看見我們買回去,一定會嘴饞,跟我們搶著吃,若是因此而高血壓犯了,可不好!」

於是,深深站在馬路邊,一點一點吃。

奎爾本沒意願碰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食物,但她的動作太慢,慢到讓人不耐煩,他抓起她的手,將串在竹籤上的烤肉咬下一大口。

嗯,味道……勉強可以,把蔥段包在肉里,沾醬汁燒烤的作法很特殊,肉嫩芝麻香,還能入口。至於烤香菇,清甜滑順,是不錯的滋味;咸酥雞,香到不行……

討厭的中國人、討厭的中國文化不該創造出這麼誘人的美味……所以,結論是,很難吃!越吃越難吃!這麼難吃的東西應該趕快吞到肚子裏,免得擺在眼前礙眼。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奎爾嘗遍台灣味。

他嘴裏批評聲不斷,胃袋卻是百分百支持。看着他的吃相,深深笑開懷。

「別吃急了,想吃,下次再來台灣,我請你。」

奎爾不回話,把垃圾全拋進路邊垃圾桶,用一種「終於吃完」的不耐眼光看她。

「可以回去了吧!」

說完,他拉起她的手,往車子方向走,他沒注意,但深深注意到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拉她的手。

低頭,她的嘴角從頰邊咧到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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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單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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