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揚萬里，蒼穹澄澈如洗，狩場上的男兒身手厲害，馬蹄揚起漫天塵沙，獵犬追趕着奔逃的野禽，吠聲不歇。
馬匹的嘶鳴聲、獵犬的吠叫聲，以及男人豪邁的？喝之聲，交雜出一片熱鬧的情景，教樓依依看得興奮極了。
箭樓上，皇室尊貴的紫金羅帷隨風飄揚，如浪般飛舞著，樓依依坐在交椅上，遠遠地眺望着梵天尊狩獵的矯健英姿。
「依主兒，請用茶。」
聞聲，樓依依轉頭看了身邊的侍女一眼，喜兒是梵天尊賜給她的貼身丫鬟，教她真正意外且驚喜的，就是喜兒正是那天賣身葬父的姑娘，梵天尊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將她買了下來。
不過樓依依覺得開心極了，因為如此一來，遭逢父喪的喜兒就不會孤獨無依，流離失所了。
「喜兒，別忙了，妳也一起來瞧瞧，獵場上的風光可精采了呢！」樓依依拉過喜兒，縴手指向遠處駿馬平治的競獵場。
喜兒？腆一笑，清秀的眼睛卻直愣愣地瞧着她的女主人，心裏明白，雖然將她買下的人是當今皇帝，但是這一切榮耀都是拜依依所賜。
樓依依卻絲毫不察喜兒感激的眼光，她的視線鎖在梵天尊的身上，他身着月白色的勁袍，身形迅捷彪悍，衣袂隨風飛揚，動靜之間無不透著危險的侵略氣息，依依屏息，心兒怦然。
此時，獵犬自樹林里逐出一隻白狐，那通體雪白的身影引起了獵將們的注意，誰也不敢奪功搶獵，隨即策馬到梵天尊身邊，一刻也不敢耽擱地向他稟報白狐的出現。
梵天尊勒馬回頭，銳利的雙眸直瞅著奔竄的白狐，就在手下要撒網捕捉時，他揚手制止，沉聲喝道：「住手！」
話聲甫落，狩獵的隊伍頓時停了下來，沙鹿隨風揚起，像一陣旋風似地，慢慢地歸於平靜。
白狐的身形顛躓，逐漸在獵犬的追逐下衰弱力盡，慢慢地，牠停下腳步，躺卧在草地上苟延殘喘。
「放了牠，放了牠！我不要白狐兒了，不要了！」樓依依也看出了白狐的筋疲力竭，美眸浮現淚花。
梵天尊抬眸凝望依依一眼，再回頭看了看白狐，黯眸漠不關心地看着牠在眼前逐漸衰竭、死去。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樓依依看不見梵天尊冷漠的眼神，她淚眼迷濛，自責不已，望着白狐小小的身影，咬着唇不語。
梵天尊再覷了白狐的身子一眼，驚喜乍現，勒起馬韁，掉頭往樹林間馳騁而去。
「皇上！」
眾人一驚，燕奔然與賀古泰也跟着策馬奔進樹林里，過了許久，都不見有動靜傳回。
樓依依怔然地盯着梵天尊隱沒的樹林，微風輕拂過空曠的草原，狩獵的隊伍似乎凍結了似地，動也不動，眾人不約而同地望着皇帝策馬遠去的方向，時間慢慢飛逝，也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樹林里傳來一陣騷動，梵天尊的騎影如箭般飛射而出，眾人才一眨眼，他已經平治到眺望的看台下。
依依愕然，驚訝地捂著嫣唇，看着梵天尊自馬背上一躍，凌空飛步而上，長臂揪住飄揚的皇帷，飛身而入，順勢將依依一把擁住。
「皇上……」
梵天尊邪魅一笑，在兩人之間的小小空隙攤開大掌，有一團小小的白色物體在他的手上蠢動着。
「妳的白狐兒。」
聞言，依依嚇了一跳，又驚又喜地盯着那團可愛的小白狐，牠是這樣的小巧玲瓏，略灰的胎毛還未褪盡呢！
依依朝他攤開小手，示意他將狐兒放到她手心上，她的眼神充滿期待，笑顏燦爛。
梵天尊溫柔地將小狐兒放到依依的手心，那一剎間，依依的心被生命的溫熱撼動，似乎放到她手裏的，不僅僅是只小白狐，他似乎也從自己的身上取下了些什麼，一起交到她手心裏了。
然而除了這隻小小的狐兒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到。
只是那剎那間的溫熱觸動，依依知道自己這輩子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了，想着，她一雙水眸盈動着淚水。
「能養得活嗎？」依依擔心地問，「牠似乎還沒有斷奶呢！母狐被我害死了，誰來喂這小狐兒？」
「咱們為牠再覓一隻剛生育過的母犬，應該是能養活才對。」梵天尊曲指拭去她滾落頰邊的淚珠。
「嗯！」依依喜色難掩地點頭，心頭一甜，朝梵天尊綻放一抹艷絕人寰的笑靨。
梵天尊雙眸一黯，險些被她勾走了魂魄。
底下的人得知皇帝救回了母狐的子嗣，紛紛鼓掌歡呼，為此次狩場圍獵畫下美好的句點。
鼓聲咚咚地響起，一時歡聲雷動，草原之風揚起了紫金皇帷，梵天尊勾唇一笑，長臂攬住依依的纖腰。
那一瞬間，鼓聲、犬吠聲，與將士們豪邁的呼喝聲，似乎在他們的耳邊凝結了一般，他俯首攫奪她的唇。
依依一驚，金黃帷幕隨風飛撲在兩人的身上，手心的小狐兒蠕動了下，依依仰著小臉，他的唇舌霸氣地吸吮着她柔膩的檀口，兩人之間情愫蕩漾，極盡繾綣。
夕陽餘暉照映在草原上，狩獵隊伍步上回途，不意地，梵天尊抄起依依嬌小的身子，策馬遠揚而去。
「啊──」
依依一陣驚呼，卻立刻感到好玩，眼眉之間沁著燦動的笑意，她回眸看着梵天尊邪氣的臉龐。
「皇上要帶依依去哪裏？」
「咱們哪裏都不去，什麼也不做，純粹兜著風玩。」他輕輕地笑哼了聲，有力的健臂將她的腰肢緊緊鎖住。
依依原先不解他的意思，然而當徐徐的涼風吹拂在她的臉上之時，她頓時了解了他為何要兜著風玩。
風中飄揚著白色的花絮，被夕陽的顏色染紅了，在曠野上漫天飛舞，依依伸出膀子，迎風撥玩著花絮。
梵天尊巡遊承德多次，見多了已不覺驚奇，他唇邊的笑意不減，看着依依心花怒放的俏模樣。
原本野原之上除了風聲呼呼，就只剩下馬蹄的平治聲，突然間，天籟似的歌聲婉轉地揚起。
聞聲，梵天尊愣了愣，剎那間神醉了！
依依的歌聲清脆如水流，自她嬌美的唇瓣間逸出，清淡的小曲兒卻甜美得膩人心扉。
輕揚、低抑，彷佛揉撫一般。
突然，依依發現了梵天尊深深凝望的眼神，媚然一笑，歌聲頓歇。「皇上，好聽嗎？」
梵天尊勾起她的小臉，烙吻她紅灧的唇，低沉的嗓音輕喃道：「依娃兒，妳的歌聲是朕的，不準妳為任何人歌唱，妳的聲音、妳的唇、妳的吻都屬於朕的。」
「嗯……」依依伸出雪白的藕臂圈住他的頸項，迎着他狂肆的唇，男性麝香的氣息擄獲了她。
她發現自己無法抗拒他的命令，不僅僅因為他是帝王至尊，似乎還有些微妙的心思。
或許……因為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吧！依依想着，不禁覺得心窩一陣溫熱，柔軟的身子幾乎要融化在他的懷裏。
皇軍抵達之後，梵天尊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性子，再度成為人人敬畏的君王。御軍護駕進入承德行宮，當晚擺筵宴請來進貢的汗王與使臣。
杯光觴影，歌姬們曼妙地舞著，場面熱鬧歡騰，就在眾人酒酣耳熱之際，一名絕艷的女子悄悄地步出，將君王勾引了去。
「皇上──」
這是樓依依原本預料不到的情況，她在喜兒的服侍下出了大廳，只不過才微微地探出身影，就被梵天尊長臂一攬，抱出殿堂。
事情發生得太快，教人措手不及，許多人甚至沒能親眼見到皇帝寵妃的真面目，只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遲鈍。
金陵國汗王鄂圖海注意到了，他的眼光驚艷地逐著依依離去的身影，心思詭變。
「皇上……」
蜿蜒的長廊上，遠處傳來熾亮的火光，樓依依一雙媚眸眨了眨，驚愕地瞧著梵天尊背着光影而顯得幽邃的眼眸。
他將她纖弱的身子釘在牆上，長臂鎖着她一雙小手，高高地舉過她的頭頂，教她無法動彈。
依依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
「皇上，你的臉色怪怪的，依依做錯了什麼？」對了，一定是這樣，否則他的臉色怎會如此古怪？
梵天尊低笑了幾聲，俯首湊近她的小臉，啄吻着她嫣紅的唇瓣。「依娃兒，朕想愛妳，那回事兒，妳想在他們面前做？」
聞言，依依羞紅了臉，解意地一笑，皺了皺小巧的俏鼻，悶哼道：「那可不成。」
除了初夜的疼痛，依依早就在梵天尊的寵幸之下，了解了歡愛的滋味，不再害怕男女之間的魚水交歡。
梵天尊抬起她的小臉，狠狠地吸吮着她誘人的紅唇，片刻后才不舍地放開，彷佛她的紅唇美味至極。
「朕查到妳娘的身世了。」
樓依依聞言一愣，好奇地睜大美眸，綻出動人的光彩，「我娘的身世？我不是告訴過皇上，我娘的名字叫樓凌波，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去調查我娘的身分？」
「那妳可知她當年人稱武林第一美人？與多年前失的武林盟主嘯冷情關係匪淺？」他挑眉笑睨着她愕然的小臉。
果然，樓依依搖了搖小腦袋，拉着他的袖袍，催促他再說下去，「那我娘人呢？她在哪裏？」
梵天尊長指點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低聲回道：「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告訴妳。」
「不要──」
她想抗議，想問清楚，無奈被他再度用吻給堵住，霸道且纏綿，讓她怎麼和他回到寢宮的都不知道。
暈了、醉了，不成不成，一定要問個明白！樓依依下定決心，討……討厭……又被他不知不覺給脫得光溜溜的了！
呃……啊……好熱……
「依娃兒，妳好甜美。」
「皇上……依依想問……」
樓依依搖了搖頭，一雙水靈的眸子矇著情潮水光，睇著梵天尊邪笑的臉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好。」她的反應全數落在梵天尊的眼底，激起一抹幽燦燦的光芒，繼續用行動寵愛着她的身子。
讓她就算想問，也問不出口了！
四處闖著、鬧着，在這離宮山莊中，沒有人能管得了樓依依，唯有梵天尊能管，但他卻是有心放縱。
雖然樓依依愛玩、愛鬧，她一顆純稚的赤子心卻教人忍不住愛上，隨着她去鬧、去玩耍。
御院裏，有一池清澄的湖水，栽種了七色的蓮荷，依依這些日子喜歡來這裏遊玩，盯着一池的綠意，瞧它們什麼時候開花。
梵天尊怕她悶壞，命了一群宮女陪她玩耍，人一多，嘴就雜，樓依依雖愛熱鬧，卻不喜歡這一片混亂。
為了爭寵，每個女官在她面前不停地說話，依依無奈地苦笑，只想帶着同樣不知所措的喜兒趕緊離開。
「依主兒，難怪皇上憐寵，依主兒真的好美。」
天！樓依依最怕聽到這種千篇一律的讚美，教她只能傻笑。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這種話她只喜歡聽梵天尊對她說。
「嗯，比宮裏的所有妃子都要美上十分！」
又一個！樓依依真的想甩袖走人，要不是眼前的蓮池吸引了她，她早就開溜了。
「是呀！聽說咱們很快就要回宮了呢！真想念宮裏的熱鬧，依主兒一定會喜歡的。」
聞言，樓依依的心口一窒，轉過水靈靈的眸子瞧向最後說話的女官，「皇上要回宮了？」
「是呀！難道依主兒沒聽皇上說過嗎？奴才是聽海公公說的。」容貌清秀的女官很高興自己能夠教依依注意，她現在可是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妃子，要是能贏得她的歡心，日後受用無窮。
樓依依絕艷的容顏泛起一絲蒼白，一雙小手纏繞着絹帕，沒由來地一陣心慌。
或許是她的心思太亂了，沒有見到梵天尊悄聲出現，遣退了所有的婢女，步至她的身後。
「依娃兒，妳出神了！」梵天尊勾起惡意的笑容，不疾不徐的渾厚嗓音在她耳邊揚起，存心嚇她一跳。
樓依依身子一顫，飛快回眸，見到是他，忍不住用一雙花拳往他寬闊的胸膛攻去；哪料他不感痛癢，卻疼了自己的拳頭。
「你嚇我！過分、過分！」
梵天尊笑着箝制住她一雙張牙舞爪的小手，「好、好、好，小傢伙，告訴朕妳在想什麼？」
她眸光一黯，低聲地問道：「你真的已經決定回宮了？」
「沒錯，朕會帶妳一起走，先將妳安置在行館里，日子挑好了，就迎妳進宮，這是朕親口允諾的，君無戲言，而且朕打算特地為妳建一座寢宮，算是額外賞賜妳的。」
不可諱言，樓依依天真稚氣的氣質迷眩了梵天尊世故的心，她要的太少，卻只教人想給她更多。梵天尊有個不太好的怪僻，他喜歡讓寵幸的妃子予取予求，卻在失去興緻后，不再多看一眼。
或者說，不獨是梵天尊，自古以來，所有的君王都是這副德行！
「我可不可以……不要……」樓依依說不出口，抬眸觸及他俊逸的臉龐，粲然一笑，將欲出口的話全數吞回肚子裏。
傻依依，妳在想什麼？都已經是這種節骨眼上，怎麼能讓妳說不進宮就不進宮呢？
「怎麼了？」梵天尊寵溺地撫着她柔膩如脂的雪頰。
「沒……沒什麼。」
樓依依將小臉埋進他的胸前，不教他瞧見自己神色有異的臉容，她什麼都不能說，只能苦澀一笑。
原本以為活不了的小狐兒，沒想到在母犬的餵養之下，竟然活得極好，牠身上的灰毛不知不覺中全數褪盡了，一身的雪白，教樓依依一抱上手，就喜歡得不想放開了。
這時，月嬤嬤正在廳外張羅著，喜兒也跟着忙得團團轉，內屋就只剩依依一人逗著白狐兒玩樂。
「他似乎對妳還挺不賴的呀！依依娃娃。」
「冷玉叔叔？」樓依依驚喜地笑開顏，抱着小狐兒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卻始終只是聞聲不見人影。「你在哪裏？依依看不見你，叔叔，你出來見依依好不好？」
「別忙着找我的人，他們那一票人推派我來問妳，妳只要回答我，妳過得快樂嗎？他沒有欺負妳吧？」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
「嗯……呃……應該沒有吧！」閨房中私密的欺負應該不用算在裏頭吧！樓依依天真地想。
「妳心虛了，依依娃娃。」
「誰心虛了？冷玉叔叔，我過得很好，只不過……只不過……見到他的時候，心裏會怪怪的，總是一顆心跳得飛快，腦子胡裏胡塗的一團亂，常常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直至消隱在她喃動的唇間。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告訴別人這樣的事情，有些羞人。
兩人突然靜寂了下來，樓依依撫著懷中的狐兒，不吭一聲，過了久久，冷玉才出聲問道：「妳愛他嗎？」
聞言，樓依依驚醒似地睜大了眼眸，急忙搖頭，「不會的，我不會愛上他……他是個皇帝呀！我很清楚自己不能愛上他，不能……」
「依依，別自欺欺人了！」冷玉輕輕嘆息。
「不要再說了，依依沒有，沒有！」樓依依急着想否認，卻沒發現梵天尊就站在她的身後，冷冷地旁觀著。
「來人，追刺客！」他神色峻冷的沉聲喝道。
「皇上？」依依怔然回眸，見到梵天尊時，大大的吃了一驚。她揪住他的袍子，心急地說道：「不要追，他不是刺客，不是！」
梵天尊漫不經心地笑道：「追不上的，他老早就跑了。告訴朕他是誰，依娃兒，朕不喜歡自己的女人私會別的男子。」
他的心冷熱不定，要是他想逮住冷玉，諒冷玉插翅難飛，只不過他故意慢了一刻喊人，也懶得親自捉人，只是涼涼地喊了一聲，讓底下的侍衛們玩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
連人家摸到頭上來了都不知道，真是一群酒囊飯袋！梵天尊就是故意要玩玩他們。
「他是江湖中人，從小就極疼依依，依依要喊他一聲叔叔呢！我們之間絕對不可能有什麼曖昧的。」
「僅是片面之詞，如何教朕相信妳？」
樓依依苦着小臉，搖了搖頭，「我無法教皇上相信，但他真的是依依的叔叔，生得比依依還要明艷照人呢！皇上應該要見一見冷玉叔叔的模樣，准教皇上傾心不已。」
「傾心？」梵天尊冷哼，「天真的依娃兒，妳已經是朕的女人了，不準妳有一絲背叛的心思，知道了嗎？」
「皇上不追究了？」樓依依笑瞇了眼。
「妳要朕不追究？」他的眸光高深莫測，緊鎖著樓依依明麗絕艷的小臉，大掌撫着她的嫩頰。
「嗯，依依求皇上，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沒由來的，她想起方才冷玉的話語，一顆心紊亂極了，水靈靈的清瞳瞧進他闃黯的深眸，唇邊的笑剎那間凝住了。
「依妳了。」他揚起一抹放縱的笑容，她說那男子名叫冷玉是嗎？
樓依依屏著呼吸，一瞬也不瞬地睇着他的臉龐，心中泛起一陣難以平息的漣漪。
老天，不要如此殘忍對我！
祀天之行持續了十多天終於宣告結束，皇帝下令，皇軍將要在兩天後出發回宮，然而歡騰的氣氛之中，難掩一絲詭異的氣息。
御書房中，玄天楚一臉嘻笑，他與梵天尊雖是同母所出，但玄天楚酷似母親，舉手投足之間總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溫柔恬靜。當年，楊妃就是因為這種與世無爭的個性，才有了暫獲君王憐愛的機會，生下了兩名皇子，而梵天尊甫誕生，幾乎就已經確定了她日後不可動搖的地位。
先王對梵天尊的管教，是一種近乎縱容的寵愛，令他在熟習文韜武略的同時，也孕育了狂肆的氣息，但不令先王失望，這抹氣息在梵天尊成年後，漸漸蛻變成深沉的內斂。
「事情果然不出皇上所料，小弟我真是佩服。」玄天楚的臉上總帶着一抹笑容，他從容不迫地上前，交給梵天尊一面玉佩，顏色極端的墨綠，彷佛透著淡淡的詭異氣息。
梵天尊一接過玉佩，冷冷瞧了眼，握在掌心把玩著。「辛苦十三弟了，等咱們回京城，朕會好好犒賞你。」
祭天之行盛大舉行，若非另有目的，依梵天尊的治世態度，豈會如此浪費人力物資，只為了誇耀自己的武功盛大？
玄天楚笑着聳了聳肩，「小弟我什麼都不缺，只是聽說皇上最近納了新妃，那妃子美絕人寰，哪天讓小弟我見識一下，開一開眼界就成了。」
「再說吧！」梵天尊的語氣不冷不熱，轉首望向在一旁靜立的燕奔然，「那件事查得如何？」
「皇上，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請寬心。」
梵天尊淡淡頷首。這時，外頭起了騷動，小海子的聲音傳了進來，他似乎正與人爭執著。
「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許打擾，喜兒姑娘，請回吧！」
屋裏的三人相覷了一眼，玄天楚首先走了出去，他還未到門口，就聽到喜兒慌亂的喊叫道：「可……可是依主兒人不見了。」
這些日子以來，樓依依有如皇后一般，隨侍在梵天尊的身旁，承歡侍宴，極得寵愛，一切事情看起來是那麼的風光完美，找不出教人不滿意的地方。
但在樓依依的心中，總有一絲絲揮不去的惶恐。
她急着想捉住些什麼，急着想確定自己在梵天尊心中的地位，急着……找尋她今生安身立命之所。
所以她逃了，逃出山莊，來到承德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盪著，貪婪地呼吸自由的空氣。
她好怕好怕，心中湧起的莫名恐懼威脅著將她吞噬，就算親近如月嬤嬤，她都不敢透露分毫。未知的禁城生活，與別的女人共享梵天尊，這一切都是她無力去更改的，她好怕呵！
因為他的心，她總是摸不透。
一頂籠著薄紗的笠帽掩住樓依依的臉蛋，隱約透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和一張紅灧欲滴的小嘴兒。
看着街上往來的人群，明顯地比以往熱鬧，店鋪里多了不少客人，飲酒做樂，卻似乎吊著膽子不敢鬧事。不知為何，教她想起那天在大街上，梵天尊昂然的神態，他並為她救回那隻小白紋鳥，並且不允許她離去。
初見他的一剎那間，她整顆心揪成一團，不禁想起回宮之後，自己還能像這樣獨佔他一人嗎？
她想獨佔他，強烈地想！
她樓依依向來不是個慷慨的女子，先前她的想法太天真，總以為還了他自己的身子，還了他一條命，她的心依舊可以安全地揣在自己懷裏，牢牢地護著，心不給他，死都不給！
然而，心是能說不給就不給的嗎？
為什麼他要是個皇帝？樓依依不願愛上他，她十分明白，愛上一個君王是一件極度可悲的事情。
她想起十三歲那年，冷玉叔叔對她說的話，梵天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差得到她一條命嗎？
在這裏，他專心寵愛她，幾乎給她能獨佔他的錯覺；然而回到宮中，三千粉黛爭着奪取他的寵幸，到那時，她一介小小女子，在帝王的心中又算得了什麼？
然而可悲的事情在她的身上發生了，她愛上了梵天尊，那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九五之尊！
她失了心神地遊盪著。突然，一行人阻止了她的去路，一乘尊貴的軟轎在她的面前候着。
「依主兒，請上轎。」出聲的人看起來似乎是一行人的領頭，年約四十開外，是樓依依沒見過的生面孔。
「你們──」樓依依驚訝地瞧着他們，心裏隱約猜出他們是領了誰的命令，她眉心一皺，反抗的心理更加強烈了。
「主人有令，請依主兒不要為難奴才。」平淡的語氣波瀾不興，恭敬卻又面無表情，似乎訓練得極好。
「我不回去，不回去，你們回去告訴他，我不要進宮，我想……我想回家了！」樓依依眸底噙著淚光，心底一涌而上的害怕、恐懼，教她只想遠遠地逃離。
「朕對妳不好嗎？為什麼想回家去？」梵天尊低沉的嗓音自她的身後揚起，似乎聽見了她方才的話，感到不悅。
樓依依愕然回眸，瞧見他冷凝的臉色，心口一顫，淚珠掉得更凶了。「不是你對我不好，不是這樣的……」
「那妳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出來了？連朕派人來接妳回去都不肯？」不知為何，聽見她想離開自己的一剎那，他的胸口一陣悶痛，彷佛有人持利刃刨了他的心頭肉。
「我……只是想家……皇宮對依依而言……」太遙遠了！
「如何？」他滿心不悅，只想逼她說出真正的原因。
「我……依依不知道……皇上不要逼依依！」說着，她放任自己哭了出聲，那低泣的模樣極委屈可憐。
見她哭得傷心，梵天尊的眉心狠狠地皺了起來，不知為了什麼，他的胸口頓時疼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