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分不開的兩人

只是散了……說得簡單,做來難。

昨夜,泳辛無眠,她想着宜承的信誓旦旦,想羽秋,也想着禮評。六個鐘頭,他們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晃得她輾轉難眠。

與她無關!她不斷這樣說,可那些無關的人事物,依舊闖入腦海,擾得她不得安寧。

她是理智型女人,確定了不可能,立刻抽腿,跑得無影無蹤,因為她比誰都明白,任何事都可以透過努力而成功,獨獨愛情,努力比不上命定。

禮評還好嗎?

他傳短訊、寄電子郵件,也托可丹傳話,說想要見她。

見面?

不,她不加入別人的混亂,他們之間有宣承,已經夠麻煩,她怎能再替他製造困難?

就這樣吧,壓在停損點上,然後,散了。

只是散了……說得簡單,做來難。

她無時無刻不想他,想他的體貼、微笑,想他辯論時不認輸的激昂……她想他的一舉一動,想像兩人相處的快樂時光。

然後,在沒人的空間里,偷偷憂鬱。

她病了嗎?

或許。

她常在工作中分心,拿起電話,不管是誰,她都錯覺是他的聲音。她老在半路上看見他的背影,發現BMW轎車,就會在車窗上看見他的臉型。

她不想見他,卻時時看見他,她勒令自己不準想他,但陸禮評病毒直接侵蝕她的腦部中央。

怎麼辦呢?

缺少緣分的他們,為什麼要相知相遇?

☆☆☆

今天公司舉辦墾丁三日游,泳辛鼓吹自己轉換心情,半路上,她買了幾顆安眠藥,打算利用車程補眠,然後下車時,忘記一切。

人還沒到齊,她和公關組張先生打過招呼后,直接上遊覽車,在後面找到位子坐下,打開礦泉水,拿出兩顆藥丸吞下,然後用外套蓋住臉,她相信有安眠藥幫忙,羽秋、宣承或禮評都沒本事破壞她入睡。

「你在躲我?」

禮評聲音出現,泳辛慌亂地扯下外套,以為又是一次幻聽。

「你怎麼……」

沒接受邀請,他自行在她身邊坐下,伸過長手,替她將冷氣口關起來,最後,打開餐盒,將三明治遞給她。

「陪我吃飯。」

她想拒絕,口未張,他先說話:「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就算不餓,也陪我吃一點。」

為什麼不吃呢?

泳辛打開包裝袋,把拆開的三明治遞給他,再從他的餐盒裏拿出另一個。

「蔬菜都是有機的,管家太太洗得很仔細。沙拉醬是她親手特調,味道和外面的不一樣。」他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哦。」

她沒聽進去他的沙拉醬和有機蔬菜,只看見他的消瘦和哀傷。怎麼了?要當新郎的男人,應該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才對。

「行李箱裏面,有很多手工餅乾和杏仁片,我們五天沒見面了,要給你的點心,一直留在我這邊。」

這幾日,他咬着甜食想泳辛,想她的笑、想她的爭辯、想她撩撥頭髮沉思的模樣。

他想她的專註,自己卻無法專註,公事亂成一團,該做的事全數延宕下來,他弄不懂自己怎麼了,但他相信只要見她一面,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果然,見到她,擺盪不定的心搬回老家,他又能正常呼吸,胸口的氣悶不藥而癒。高興!

「我不吃甜食,我要減肥。」拒絕他的同時,她一併拒絕甜食。

「你想當紙片人?沒事減什麼肥?」

他瞪她一眼,用拇指、食指掐起她的臉頰肉。

「你也知道紙片人?」她忍不住笑開。

「我從你給我的雜誌上看到的。」他也笑了,因為她的嘲笑。「這次的季刊很受歡迎,你要開始準備下一季。」

他懷念和她一起討論季刊內容的深夜,身體很累,精神卻是異常地興高采烈。

「我想,你還是另請高明。」

他睨她,須臾,下結論:「你果然在躲我。」

胡秘書沒說錯,她是理智型女人,她打算快刀斬亂麻,避不見面。

不許、不準、不可以,如果他們真的是那種快要從朋友進化成情侶的男女,那麼他會想盡辦法將兩人留在進化前,他要趙泳辛當他的好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我沒有。」她打死不認。

「你不接我電話。」他提出實證。

「我忙瘋了,手機常忘記帶出門。」她說謊。

「你故意搞到好晚才回家。」有兩次,他在車上看見她回公寓,他沒下車攔人,是她臉上的疲憊阻止了他。

「不是故意,我天天加班,可見得我有多忙。」她的謊言越說越真誠,就怕他不信。

「你在生氣。」他下結論。

「我有什麼好生氣?」

沒立場呀,他們不過是朋友,說生氣,太沉重。

「你氣我沒事先告訴你,我要結婚的事情。」

「我很早就知道你有未婚妻。」只不過法國餐廳的未婚讓她有所誤會,但她誤會是她的錯,通通與他無關。

「為什麼不和我聯絡?」

「因為……」她被逼急了。「因為朋友都是這樣的。」

「什麼意思?」

「幼稚園時有幼兒玩伴,上小學后我們會換上另一批朋友,然後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在人生每個階段里,我們結交不同朋友。朋友讓我們開擴視野,分享喜悅,但天下無不散宴席,再歡樂的時光,都會隨着階段的結束而消失。你懂我的意思嗎?」

意思是,他們的宴席即將散場?

鬼話!不通不通,他還沒吃飽,大餐就得繼續擺在桌上。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們更契合,他們是話匣子打開,不必動用腦細胞,就能談得來的朋友,這種朋友不能說散就散。

「為什麼我不可以出現在你人生的每個階段?」

他要抗議,要拿雞蛋去砸……砸她嗎?不要,他捨不得,他要去砸發明「朋友階段論」的蠢貨。

「沒有為什麼,事實就是這樣。我有幾個非常要好的同學,因為結婚了、變忙了,聯絡逐漸變少,交情斷掉,沒人希望變成這樣,但它就是自然而然發生。」

瘋了!她居然在說服他,他們的生命走入另一個階段,兩人再當不成朋友。不談嫉妒、避開傷心,她的理智啊,要切切實實地將兩人的情愫殲滅。

泳辛刻意掛起笑容,晴天在她臉上開出璀璨太陽,狂風暴雨卻在心底猖狂,他以為她說得很快樂,殊不知,哀慟在她胸中茁壯成長,她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但疲累的感覺好沉重。

「為什麼結婚後,聯絡會變少?」

「婚後除了工作,還要經營夫妻感情,等小孩子出生,更要為他們的教養問題傷腦筋。我們在餐廳吃飯,她們在接送小孩上補習班;我們在陽明山夜遊,她們得做家事、陪丈夫,聯絡當然有困難。」

他的手有意無意碰上她的手臂,天曉得,她多想依偎在他的溫暖中,她得花多大的力氣來控制自己,才能與他保持距離。

禮評發現她的脖子青筋暴張,她是緊張還是……心口不一?惡意地,他靠得她更近。

「所以,男女婚後就不能交朋友?」

泳辛將自己縮向窗邊,她和他……不要親近。

「你將會結交另一群已婚朋友。相聚時,你們談孩子的笑話,你們不上夜店,只在假日舉辦烤肉、野餐活動,你們會相約帶孩子去博物館一日游,你們的共同話題和我們不同。」

「除非你也結婚,否則我們不能當朋友?」他順着她的話問。

藥丸在她胃中發揮藥效,她的憤怒、壓抑、焦慮變得輕飄飄,失去重量。

「或許吧,也許我早點結婚,我們的孩子從小當青梅竹馬,長大后順理成章結婚,到時,我們從好朋友變成兒女親家。」她開始語無倫次了。

「所以,我該儘快幫你介紹好男人。」這話,他說得酸溜溜。

「不必,卓宣承又回來找我了,我可以不計前嫌嫁給他。」

哈,不計前嫌……她居然要不計前嫌吃回頭草?可惜卓宣承要的是季羽秋,不是趙泳辛。

她的手肘靠在車窗邊,微握的拳頭支撐著腦袋瓜,那裏面越來越混沌,酸酸的苦水越聚越多,沒道理的心痛一波波,打得她好想哭。

「分手后還會向前女友追討禮物男人,要不得。」他一口氣否決卓宣承。

「可是,這樣我才有機會拿回名表。」真糟糕,她居然要名表比要舊人更多。

「那麼喜歡手錶嗎?我送你。」他生氣了,氣她想回心轉意。

「我說過……」她的話越說越小聲,重重的眼皮蓋上大大的眼睛。

「我的資格不夠。」他接話。

「好棒,我們兩個有共識。」偏偏頭,她再忍不住,睡着。

他瞪她,不相信她就這樣睡着。

推推她,她沒反應,但頭往窗邊垂下。

禮評心疼一陣接一陣,手指撫過她眼眶下的黑影,那麼累嗎?她累成這樣,他怎還同她爭辯?

「對不起。」他低聲說。

他的手橫過她後背,將泳辛的頭往自己的肩上擺,兩顆頭顱相偎靠,滿足在他的唇邊勾勒幸福。

偷偷地,他拿起手機,在裏面留下兩人相依畫面,他喜歡她,越來越多。

☆☆☆

墾丁三日游,他不管她說的「朋友早晚要分手」,硬是帶她離開團體活動。

他們去衝浪、玩水上摩托車,來來回回曬掉半層皮。

他說朋友是用來為彼此製造快樂的,於是那幾日,他想盡辦法讓笑容不從她臉上褪去;他說朋友是用來共創奇迹的,於是他發明了不朽傳奇,逼着她去實行。

什麼不朽傳奇?這就告訴你。

他要征服天空,便帶着她去坐滑翔翼;他要克服對舞蹈的恐懼,就拉着她到夜店,強迫她陪他一起表演鋼管秀;他帶她去草原上追逐牛群,帶她去攀爬高岩,帶她騎着摩托車,用時速一百的超速度迎著風高聲唱歌……

她笑了三天、尖叫三天,然後,驚覺他在她心底又攻陷一層。

這是不道德的,不管是當外遇還是第三者,她沒權利製造季羽秋的苦痛。

離開卓宣承,她快刀斬亂麻,幾日便整理好心情;放手禮評,她失去那份豪氣,她讓工作堆滿思緒,他仍不時從腦海間跳出來擾亂她的專註力,她越想把他推開,他越想盡辦法靠近。

怎麼辦?他是難纏男人,更難的是,他從不曉得她要的不只是友誼。

紙袋落在眼前,她茫然的雙眼從電腦熒幕前拉回,她不在工作,只是發獃。

「猜猜裏面是什麼?」禮評湊近她。

「我在上班,你不應該來。」

墾丁行已經在辦公室里傳出閑言閑語,有人開始用狐狸精為她命名了,他怎能這樣肆無忌憚?

「為什麼不應該?我有事找你。」

「你不怕話傳到羽秋耳中?」沒有女人可以容忍這種事。

「我們正大光明,誰有話說?」

真要解釋,也該是羽秋來向他分說卓宣承的角色,她不提,他也無意討論,兩人就這樣僵著。有時候,他很佩服自己,居然對這種事不吃醋!?

反正就這樣了,不過是婚姻,多少同床異夢的夫妻,還不是照常過日子,何況新生命已經形成,他必須負責任,再加上他們的婚姻可以帶來無數商業利益。

所以,別多想了!

泳辛沉默,她並不光明正大。

禮評決定不想羽秋,只要看着泳辛,他就心情大好。

墾丁三天,他對她說了很多次「朋友」,他想,理智的她,一定能重新定位兩人,然後,他們像以前一樣,繼續快樂、繼續分享。

「我告訴羽秋,你要當我們的女儐相,後天我們要拍婚紗照,你和可丹一起去試婚紗吧。」

什麼?羽秋知道她!?她彈起身,差點摔跤。

「你怎麼向她介紹我?」

「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說你聰明、漂亮,反應一極棒,希望她和我一樣喜歡你。」當時,羽秋的表情怪異,他看在眼底,但無所謂,羽秋必須早點接受泳辛是好朋友的事實。

最好的朋友?這男人對於男女之間的事,真低能……

「別這麼憂鬱,認識我,是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他捏捏她的臉,又瘦了,不好,他得讓管家太太做點補湯來替她添肉。

「是嗎?」

「是的,別懷疑。」他說得信心滿滿。

凝視禮評,她自問:該不該為了徹底離開他,一併離開這個讓她好喜歡的工作?她的事業前途,是否該為他捨棄?

「在想什麼?」

最近,她不語,他就好焦慮,至於為什麼,他說不出真切原因。

「沒事。」她搖頭,眉頭皺得老緊。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把帶來的紙袋打開,抽出幾張列滿數字的紙張。「看見沒?我幫你買的台股型基金賺了百分之二十。」

「那麼多?」

上個月,他把編輯季刊的薪資給她,還掉卡債之後,聽從他的意見,把剩下的部分投入基金市場,沒想到短短的十幾天,三十五萬變成四十二萬。

「瞧,是不是用錢賺錢比用勞力賠錢來得快?」

「它會繼續漲成七十萬嗎?」

她不得不佩服他,佩服極了。

「不好,太危險,台灣的股市不太健全,我想讓理財專員先將它們贖回,然後換成美金改買全球型基金,雖然獲利較少,但比較穩定。等這波股市盤整過後,我們再考慮買台股基金。」

這輩子,她的存款薄從沒超過五位數字,她以為要抱着鞋子終老了,沒想到……這個朋友啊……到底該不該繼續交?

「我來跟你拿存摺和印章,還是你想跟我走一趟銀行?去過銀行之後,我們一起吃晚餐,我訂了上次那家無緣的法國餐廳,它們的東西真的很不錯。」

接下來,他還有很多計劃,比如Dior、PRADA的新裝上市,可以一起去逛逛,雖然他沒資格送禮物,但員工福利他可以給一些吧,誰讓她、讓她……把季刊編得精彩熱鬧。

「不行,我還在上班。」

「是你的老闆要你和我到外面洽談。」他抬出老闆來壓人。

「洽談?老總瘋了?」

「並沒有,我想在貴雜誌打廣告,至於預算嘛……得看我們談的結果如何。」他又笑得滿臉壞心腸,這男人實在不怎麼樣,她怎會對他動心?

「用錢砸人不道德。」況且,賣廣告不是企劃部的工作。

「道德問題從不在我的考量內。」

禮評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包包勾在肘間,他強迫她,已經強迫得得心應手。

泳辛不知道,他這樣一路贏,結論是什麼?只是心慌莫名,東窗事發的恐懼,佔住她所有知覺神經。

她想拒絕他,但他以朋友為名,正大光明。她很憂鬱,他卻笑着替她帶來光明,指著前方說:我們的未來在那裏。

怎麼辦呢?朋友變成她沉重壓力。

☆☆☆

第一次見面,羽秋便覺得泳辛對她充滿威脅。

禮評從沒對女人說過那麼多話,也沒對女人這般開懷大笑,可是對趙泳辛,他表現得和平常不一樣。

但是,可丹、泳辛和禮評都斬釘截鐵,篤定他們只是好朋友。真的只是好朋友嗎?她將信將疑。

可是不相信又如何,她肯為了一個趙泳辛,放棄即將到來的婚禮?

從決定結婚到現在,她辭掉工作,專心當禮評的新娘,可惜和禮評相處的機會不比往常多。

他總是忙,忙工作、忙公司、忙新企劃,忙一堆和結婚無關的事,針對這點,她曾經向未來的婆婆埋怨過。

不過,婆婆沒安慰她,反而告訴她:「你很清楚,自己嫁的是什麼男人,將來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他不會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你必須學會獨立自主。」

她嫁的是什麼男人?羽秋反問自己。

撞見宣承向她未婚時,他撂下兩句話就走人,之後,她再出現,他沒有驚訝、沒有妒忌,甚至再沒提過那件事。

是禮評的肚量驚人,還是他太有把握與自信,根本不把宣承看在眼底?

禮評的表現讓她戰戰兢兢,她不確定他要怎麼對付她,懷疑他會不會用暗招毀掉她和宣承,她想像著幾百種可能性,每一種可能都嚇壞她,她睡不着、吃不下,憂心忡忡、膽顫心驚的日子難熬。

對於禮評,她沒有把握,雖說從小一起長大,但她從沒了解過他的心思。

未婚事件后,她不斷自問:他要放棄她了嗎?

她等不到他的答案,只好謊稱懷孕,試探禮評,誰知他連考慮都沒有,直接同意婚事。

又一次,他的反應讓她無從解釋。

前幾日宣承出現,氣極敗壞地追問她,為什麼要嫁給禮評?

為什麼要嫁給禮評?原因很多,第一、青梅竹馬,他們對彼此太熟悉;第二、他有錢有勢,可以維持她光鮮亮麗的生活;第三、他慷慨大方,這種男人是天底下女人都想追求的對象,她沒道理不嫁。

至於宣承,他風趣幽默,帶給她無數驚喜與快樂,和他在一起,她總是開心,彷彿回到十七歲,無憂的青少年時期。她喜歡和他在一起,是真的,每次分手,她常覺得意猶未盡,他是個好男人、好情人。

然而,出社會多年,她清楚地球不會因為愛情而改變運轉速率,她明白,現實生活比愛情更重要。她沒辦法穿着地攤貨過生活,沒辦法餐餐一九九吃到飽,更沒辦法數着微薄的薪水度日。

因此,她和宣承不可能。

但那天,她又和宣承做愛了,因她在他身上才能感受到被愛、被在乎,她愛極被重視的感覺,彷彿她是稀世珍品,合該被捧在掌心間呵護疼惜。

羽秋在穿衣鏡前轉兩圈,她是個美麗的新娘子,無庸置疑,但再美麗的女人都會變老、變醜、變得不再引人注意,她想當一輩子的公主、皇后,所以,禮評是她唯一的選擇。

她坐進沙發間等待禮評,身上這套禮服是她請法國設計師為她量身打造的,不需要試穿,便知道絕對是美艷非凡。

可丹和趙泳辛在挑選伴娘禮服,禮評也在更衣室里換燕尾服,今天他們得趕拍幾組照片,好擺設在禮堂上。

沒辦法,禮評太忙,抽不出時間拍婚紗照。

說實話,她對他們的婚姻如同對待禮評般,一樣沒把握,只是,和宣承交往後,她更確定了自己要什麼。嫁給這樣忙碌的男人,她已做足心理準備,當個寂寞卻富足的女王。

她轉頭看向窗外,天空黑壓壓的,粗大的雨滴刷過落地玻璃窗,劃出一道道水漬,無語的大自然,無語地映襯她的悲哀。

她有第二個選擇的,但她絕不選擇平凡。

鈴聲,來自禮評西裝口袋裏的手機。

她順手翻出來,打開,震驚莫名。

手機熒幕上出現泳辛靠在禮評肩膀上,而他笑得滿足的照片。羽秋傻了三秒鐘,回神,再看一遍。

說謊!這算哪門子的友誼,再蠢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曖昧、是偷情,他們怎可以在她的眼皮下集體說謊!?

羽秋恍然大悟。

難怪禮評不介意宣承,因為他也養了一個紅粉知己,以示抗衡;難怪他不吃醋,因為真要追究起來,他做的事會讓人更發飆。

至少她沒讓宣承再度出現他眼前,而他卻大方弄來友誼兩字愚弄她的感覺,逼她默認他與趙泳辛之間。

他真當她是啞巴吃黃蓮,有苦也得下咽?就因為她被他撞上那個意外事件!?

她自作主張,打開禮評的手機留言,幾則詠辛的留言跳出來,她越看越火大。

我累了,不要再逼我出去逛街,我對夜市不感興趣。

你到墾丁,是為了把我操死嗎?不行,我要睡覺,OK?

可丹出去了,你想過來的話,等我半小時,我要先洗澡。

我不要再跳鋼管舞,就算你送兩百雙CHANEL,我也不要。

……

他說沒時間拍結婚照,居然有時間和「朋友」暢遊墾丁?怒火上揚,怨恨昭然若揭,她恨他,恨他用這種方式羞辱她。

轟地一聲,連日的恐慌、焦憂爆發,她終於知道他要怎麼報復她了。

他打算用一輩子的外遇,來懲罰她的不忠?他要用婚姻枷鎖綁住她,然後自己在愛情的國度里逍遙?

他……夠狠!

禮評從試衣間走出來,看見羽秋拿着他的手機,直覺要回來。

「為什麼拿我的手機?」

被她看到那樣的照片,他還敢質問她?她冷笑。

「你是什麼意思?」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因她的態度不悅。

「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她對他沒把握,唯一有把握的是他對愛情冷感,他不喜歡女人、不喜歡浪漫、不喜歡噁心的文藝片,他常批評男女之間說那些無聊的廢話,是浪費時間。

他是這樣的男人,所以,即便是寂寞,她會是他的唯一,可現在……她連最後的把握都被推翻了。

「你懷孕了不是?」

若不是新生命即將到來,若不是兩家的合作計劃已緊鑼密鼓展開,他的確沒有結婚計劃。

「如果我沒懷孕呢?」她向他逼近。

「問這個,不會太無聊?」他不想回答。

「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嗎?」她變得咄咄逼人。

「我對不起你?」雙手橫胸,他冷眼看她。

他以為自己才是受害者,若非他對婚姻要求不多,誰能忍受她和卓宣承的藕斷絲連!?

沒錯,他請了徵信社調查她,她和卓宣承從沒真正斷過。

「你一邊和我結婚,一邊和趙詠辛談情說愛。我猜猜,為什麼你會選擇娶我而不娶趙詠辛……哦,因為我們家的資金多,你看重的是商業利益非愛情。真有趣,趙詠辛輸我,輸在一對沒有出息的父母親。」

她諷刺他,也嘲笑自己,做了彩繪的手指,戳着他胸口,一下一下,為自己的怒氣找到宣洩出口。

禮評的怒氣被挑起,抓住她的手腕,不准她污辱詠辛,「我不知道你在鬧什麼?請你自我節制,這裏是婚紗店,不是家裏。」

「我在鬧什麼?我的丈夫手機里顯示着他和趙詠辛的親密照片,我還得自我節制?你抽不出時間拍整組的婚紗照,卻有時間陪狐狸精到墾丁跳鋼管舞?你信誓旦旦,說你們之間是友誼,請教一下,哪一國的友誼比夫妻辦婚禮更重要?」

羽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她失控了,活了二十幾年,從沒這般受辱過。伸手,她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她真真切切將他惹火了,他眼中射出兩道熾焰,反手抓住她打人的手。

「我和詠辛沒做過逾矩的事,從沒對不起你,你敢說,你和卓宣承也一樣?或者,我該質疑,你肚子裏的小孩與我沒有關係?」他惡毒地說。

「什麼叫做逾矩?性交嗎?你不知道精神外遇更過分,我寧願你睡過無數女人,但在精神上對我專一。」

「哈,所以你和卓宣承上床,代表對我的忠貞?」狗屁理論!

「你、你……」羽秋語頓。

「我不知道你對專一的定義是什麼,我和詠辛清清白白,不管有沒有這個婚姻,她都是我,陸禮評,一輩子不分開的好朋友。」他說得斬釘截鐵。

「你還敢堅持『好朋友』?你說謊就罷了,為什麼聯合可丹、趙詠辛一起說謊?你們想拿婚姻當幌子,想指鹿為馬,拿我當白痴耍?」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掄起拳頭猛地往他身上捶。

見狀,幾對新人和店員們紛紛圍了上來。

禮評看看周遭,壓下音量在她耳邊說:「夠了,保持你的理智,不要在這裏發神經。」

他搗住她的嘴巴,阻止她往下說,禮評是極好面子的男人,無法忍受在眾人面前丟臉。

她猛然張嘴,用力咬住他的手掌,他反射性拉扯,把手從她口中救出來,不過短短几秒間,他的手掌鮮血淋漓。

她豁出去了,指着他大罵:「我在發神經?好,我是瘋了,要不是你那個無恥的第三者拿我當猴子耍,我何必發瘋?」

「不要血口噴人,哪裏來的第三者?想把婚姻當幌子的從來就不是我。」

他們的爭執引來可丹和詠辛。

她們出現后,羽秋更加抓狂,她衝上前,扯住詠辛的頭髮就是一陣扭打,啪啪啪的幾個連續巴掌,打得詠辛頭昏眼花。

「他給你什麼好處,讓你心甘情願當地下夫人?或者,你們有什麼計劃,好讓我成為別人的笑話?」

熱辣辣的巴掌、熱辣辣的苛薄,詠辛的眼淚為的不是委屈,而是心虛。她終是被看出來了,看出她心術不單純、友誼不純粹。

不顧手正在流血,禮評衝上前,推開羽秋,他把詠辛護在身體後面。

「你到底要怎樣?對付我一個人還不夠,非要把全世界都弄得雞犬不寧?」

禮評的維護讓羽秋紅了眼,她連珠炮般的拳頭落在禮評身上。

「姦夫淫婦,你們迫不及待了?好歹你也是事業有成的女人,你就這麼飢不擇食,連別人的丈夫也要搶?」

禮評沒辦法和瘋狂的羽秋說道理,他轉身,要可丹先帶詠辛離開。

羽秋不讓他得逞,一把推開禮評,扭住詠辛的手臂,硬把她拉回她身邊。

「陸禮評你真有那麼愛她?很好,你不怕上報的話,晚上我就召開記者招待會,讓全台灣的人為我評評理,看他們站在誰那邊。一個雜誌社的主管、一個飯店領導人,暗渡陳倉、男盜女娼,好精彩的新聞哪!這不只是頭條,還會是連連爆紅上一個月的大新聞。」

「夠了,季羽秋!」他抓住她張狂的雙手。

「不夠,我要鬧得更大、更喧騰,我要所有人都看清楚你們的真面目!」她不就範,張牙舞爪地在禮評臉上抓出幾道誇張紅痕。

詠辛心虛,想哭、想逃,想不顧一切衝出去,她有嚴重罪惡感,她也很抱歉,若是跪地哭求羽秋原諒能解決,她真的會這麼做。

只是,她不能,這麼做便落實了羽秋的指控。她說要開記者會啊,委屈的女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她怎能任事情無限制擴大?

重咬下唇,她逼自己冷靜。

深吸氣,她沒忘記自己是處理危機的高手,揮開羽秋的手,她站在禮評和羽秋面前。

「你想看真面目嗎?好!我秀給你看。我們兩個中間,的確有一個男人,但那個男人不是陸禮評而是卓宣承。宣承和我是大學的學長學妹關係,我們相戀六年了,要不是你介入,我們可能會結為夫妻。」

詠辛幾句話,成功地止住她的猙獰。

「我愛宣承,非常非常愛,雖然他沒有很多錢,但他溫柔體貼,他會刻意為我製造驚喜和快樂,這是你的陸禮評不及格的部分。但是,因為你的出現,宣承竟向我要求分手。」

「你不想和他天長地久,對不對?你只是嘗鮮、只想和他玩玩,對不對?季羽秋,你何其殘忍,為了一時好玩,竟讓我們六年感情付諸流水,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所以,我勾引你的未婚夫,企圖破壞你們,但是很顯然,陸禮評對愛情魯鈍,一心一意把我當成好朋友。」

「在今天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失敗了,因為他決定要和你走入禮堂。可是你的情緒爆發,指控他愛我,這讓我有了成就感,畢竟我沒有全盤皆輸,成功地讓你和我一樣傷心。」

「季羽秋,要不是你將要嫁的男人太好、太善良,我是不會放手的。以你瘋狂的程度看來,你們之間已經出現嫌隙,只要我再加把勁,還怕他不手到擒來?但我選擇放手,不是因為你,而是我不要讓宣承的痛苦出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我警告你,下次別再做同樣的事,不要引誘了男人又棄人如敝屣,請記得,你今天所受的苦一樣會發生在別的女人身上,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別對其他女人太過分!」

她說完話,倨傲地望住羽秋。

「為了報復?詠辛,你太可怕。」可丹不敢相信詠辛是這樣的人。

可怕嗎?說得好,她喜歡當個可怕的勝利者,不愛當可憐的失敗者,詠辛抬頭挺胸,背起包包,昂首走出婚紗店。

他開始想像要給她的無數個驚嘆號,腳勾、腳尖、腳勾、腳尖……他想起初識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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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重新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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