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虞仲真緩緩地睜開雙眼,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全身都不舒服。

怎麼好像睡了一覺卻病得更重了?

他感到身上有東西壓在肚子上十分難過,想要移開卻瞥見身旁躺了一個人,虞仲真大驚失色,慌張的翻身而起,卻一個重心不穩的摔到地上。

睡在一旁的正是大鬍子冷子須,而壓在虞仲真肚子上的便是他的手。

昨晚的虞仲真堅持要冷子須睡在身邊,他答應在天未亮前會叫冷子須起床,可是沒想到自己竟也睡過了頭,因此冷子須才會在虞仲真的床上。

虞仲真下意識扯開了衣衫,看着自己的肌膚,確定沒有任何瘀紫后,他艱難的爬起來坐到椅子上。

他看見邊几上擺放着茶壺,虞仲真一氣之下拿起茶壺便往冷子須的身上丟去。

「啊!好痛!是什麼東西?」

冷子須正好被茶壺砸到頭痛呼出聲,壺內的水潑得他滿頭濕,他立刻驚醒的從床上坐起身。

額頭上明顯地浮出一個紅紅的腫包,冷子須撫著腫起的額頭,一臉疑惑,然後他看到虞仲真坐在面前的椅子上,一臉怒容的瞪向他。

「仲真,你做什麼?」

語一出口,冷子須才突然想到此時的虞仲真並不是昨晚和他成親的那個虞仲真,這下子該怎麼解釋才好?

虞仲真劍眉怒揚,蒼白著臉,對他怒喝:「你還敢問我!你在我的床上做什麼?你、你這下流的東西!」

「我、我…仲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冷子須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急得直冒汗。

「哪樣?事實擺在眼前,教人不得不懷疑你居心不良。」虞仲真鐵青著臉,憤怒的吼著。

「沒有,昨晚你…」冷子須到口的話頓剔吞了回去,這實話可不能說啊,現在真是啞巴吃黃連,苦哇!

「我怎樣?」

「沒、沒有,你睡著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你床上,可能是…太冷了吧!」冷子須搔搔頭,撒了個不高明的謊。

「哼!沒有人要你來這裏,雖然你救過我一次,這份恩情我會銘記在心,日後定會再找機會報答,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隨意的在我家出入。」

「可是你需要人照顧。」

「那也輪不到你,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走!咳咳…」虞仲真用盡了力氣嘶喊著。

「好、好,別生氣,我走就是了,但是讓我先將粥熬好,葯煎好再走也不遲吧!」

冷子須邊說邊下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后,他不忘細心的將外衣披在虞仲真身上,卻被他一手撥開。

「不需要你的好心,你馬上走,走哇!怎麼還不走,滾!」虞仲真氣憤的將邊几上的茶杯一個個丟向冷子須。

冷子須閃過茶杯,隨即聽到身後的碎裂聲。

他可以諒解現在的虞仲真不了解事情的始末才會如此,只是昨夜的溫良嬌態尚存在記憶中,眼前這張相同的面孔卻是冷眼以對,教他心中五味雜陳。

最後,冷子須黯然的走出屋外。

「看樣子他很討厭我。」

冷子須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的吃着晚飯。

他嘴裏滿是食物,泄氣的對着半躺在床上身體尚虛的虞仲真抱怨著。

早上被虞仲真趕出門后,冷子須便在屋外徘徊,正好遇上古珣前來探望虞仲真,冷子須便要古珣先去廚房煎藥給他喝。

直到傍晚,古珣才從屋裏出來,冷子須在屋外整整待了一天,也餓了一天。

他看到古珣,便焦急的上前追問:「古夫子,仲真他還好吧?早上他看起來臉色好蒼白,現在他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有沒有按時吃藥、有沒有吃東西?」

古珣見冷子須神色緊張的模樣覺得好笑,「瞧你緊張的,仲真他很好,我帶來的菜他也吃了不少,葯也喝了;只是要他休息他似乎不願意,硬要拉着我聊天,本來我想拿些食物給你,卻被仲真發現阻止我出來。你到底哪裏惹到他了?仲真很少這樣明白表示討厭一個人的。」

「這…我、我也不知道…」冷子須搔了搔頭,含糊的回答。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仲真對不熟的人向來存有極大的戒心,不過相處久了就會知道他的心地其實是很善良的。你呀!只要說話別太粗魯無禮,仲真應該就不會那麼討厭你。鬍子須,現在我只能拜託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如果有什麼問題,趕快下山來找我,知道嗎?」說完,古珣就下山離開。

走沒幾步的古珣忽然又停下腳步,轉頭交代著冷子須:「你應該知道,仲真的屋子,在太陽下山後是不可以進去的吧?」

冷子須頹然的點點頭,目送古珣離開。

想不到還要別人來教自己怎麼對待親密的另一半。

唉!冷子須重重的嘆了口氣。

「對不起。」虞仲真低下頭,一臉做錯事的表情。

「這不是你的錯,你用不着道歉。」

冷子須放下碗筷,用衣袖擦了擦油膩的嘴唇。

「雖然不甘心,但是古夫子確實比我了解仲真,呃…我是說白天的仲真,哎呀…」

冷子須雙手煩躁的搔了搔頭,「仲真,你們兩個的名字應該要區分一下,要不然,說了老半天,連我自己都被搞胡塗了。」

「呵…」見冷子須為了這種小事一臉認真煩惱的模樣,虞仲真不禁輕笑出聲。

「你還敢笑,兩個都是你,卻兩個又都不是你,唉!沒事搞什麼兩人分裂?」

聽他這麼說,虞仲真的笑聲驀然停止,他沉聲說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

冷子須見虞仲真神情變得黯然,語氣聽起來哀怨,他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我、我…」

虞仲真微笑着,看起來卻有點勉強,「我知道。」

「這幾天我看我還是睡在房外好了,起碼你早上…不、不是你,是仲真…不、也不是…」冷子須越說越混亂。

「子須,你就叫我天麟好了。」見冷子須自己都說到結巴,虞仲真便脫口說出一個名字。

「天麟?這名字是…你剛剛取的?」

虞仲真搖了搖頭,「不是的,虞天麟才是我的本名,是我一出生便有的名字。」

冷子須感到訝然。

虞仲真繼續說下去:「自從跳海被救起之後,天麟這個代表着悲慘過去的名字,便被仲真給捨棄了。」

「原來如此,雖然仲真捨棄了部分的記憶,但可想而知,他內心深處一定非常痛恨自己的過往,否則不會連名字都…」

「嗯。」虞仲真低下了頭,輕輕地應了聲。

冷子須直覺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勾起他傷心的過去,他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當是懲罰自己。

接着趕緊轉移話題,想起剛才的話還沒說完,「仲…呃,天麟,我剛說這幾天我先睡在房外,免得仲真一起床看到我又有氣。」

「也好,你現在最重要的便是討仲真的歡心,起碼讓他看見你不會覺得討厭,這樣以後才有讓他接受你的可能。」

「接受我?什麼意思?」冷子須沒聽懂。

「傻瓜,我是要你得到仲真的心。」

「我已經得到了,不是嗎?」冷子須搔搔頭。

「那是得到我,不是白天的仲真,難道你能忍受我們廝守在一起,但是卻只有晚上才能見面、才能碰觸彼此,如果你覺得無所謂,那我也沒話說,只是…」虞天麟噤口不語。

只有晚上才能看得到,才能碰觸到自己心愛的人,這已經夠讓冷子須心驚了,沒想到他現在還有隻是,他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只是什麼?」

虞天麟見冷子須的反應在自己意料之中,他輕笑着,「只是萬一將來仲真娶了妻,你想我們還有機會在一起嗎?可能不是那麼容易了。」

冷子須驀地張大嘴,他從來沒想過不能見面這件事。

但是照天麟的說法也不是不可能,仲真本來就長得斯文俊秀,如果他真的想的話,不愁娶不到妻子。

「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冷子須滿臉愁容。

「去追他,如果你能得到他的心,一切事情就好辦多了。」

冷子須搔著頭咕噥著:「這才是最難的呀!」

冷子須怕虞仲真一覺醒來看到自己還待在房裏會加深他的反感,便睡在房門外的地上。

因為他擔心若是到別的地方去睡,半夜的時候,若天麟有事喚他,他會無法立即響應。

天快亮時,冷子須把早已煮好的粥及煎好的葯,放在兩個小火爐上溫熱著。

他想,堆在小火爐下層的密實木材足夠讓上頭的粥及葯溫上半個時辰,到那時仲真應該已經醒來。

冷子須在邊几上放着虞天麟寫好的紙條,意思是要虞仲真起床后趁熱喝了它。

而中午時分,冷子須也是趁虞仲真小睡時,偷偷溜到房內,將果西擺放在邊几上,然後很快又溜了出去。

虞仲真午睡的習慣是虞天麟告訴冷子須的,因為學堂中午休息時間比較早,所以放假在家時,虞仲真都會先小睡一會兒再起來吃午飯。

第一天,虞仲真一起床,就看到邊几上的東西及小紙條。

紙條他連看都沒看,立刻生氣的將它撕碎,對於冷子須還在屋內的這件事,他感到非常不愉快。

放在邊几上的粥他動都沒動,至於葯汁他則望了許久,才免強決定將它喝完,因為早點痊癒才有力氣可以趕人。

而中午冷子須所準備的東西也是和早上相同的情況,字條仍是被撕得稀爛,粥也仍是原封不動的放着。

一整天下來,虞仲真完全沒吃下任何東西,這令天黑后的虞天麟餓得頭昏眼花,大感吃不消,但是為了怕虞仲真發現,也為了不讓冷子須白費苦心,虞天麟仍是餓著肚子,堅持不吃晚飯。

第二天一早,虞仲真拿起邊几上的紙條揉成一團丟到地上,然而一看到粥,那個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子,不聽話的咕嚕咕嚕直叫個不停。

他雙手捂著肚子,望着粥發愣良久,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勉強拿起渴匙吃了兩三口。

有氣無力的撐到中午,虞仲真看到邊几上的竟是他最愛吃的涼糕,虞仲真紙條看都沒看就將它丟到地上,轉而拿起邊几上的涼糕一塊接一塊,非常滿足的吃着。

「子須,我就說你只要買學堂旁邊那家王嬤嬤親手做的涼糕,仲真他就會吃了,天天看着清淡的粥,不膩才怪呢!」虞天麟笑着,今天他沒餓著肚子,所以就不像第一晚看起來那麼虛弱無力。

經過兩天吃藥調養,他風寒的癥狀已減輕許多,腳上的傷雖沒有大礙,卻暫時無法行走。

而且原本體力就還沒恢復,加上第一天什麼東西都沒吃,無疑是讓虛弱的身子更加虛弱,必須再調養一陣子才能完全康復。

冷子須躲著不和虞仲真見面的第三天,虞仲真一大早起來,視線很自然地便投向邊幾的方向。

他坐起身,拿起了紙條,反覆看了看,又放回小邊几上。

今天早上放着的,竟是他最愛吃的甜燒餅豆漿,虞仲真拿起燒餅吃了一小口,嘴角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容。

奇怪,冷子須既然被他趕了出去,怎麼不離開?既然沒離開,又怎麼避不見面?既然不想見面,為什麼這幾天還要按時送吃的來,又那麼辛苦的替他煎藥,他到底存的是什麼心?真是令人想不透。

難道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出自於真誠,沒有任何企圖,世上有可能會有這麼好的人嗎?

虞仲真一邊咀嚼著嘴裏的燒餅,腦袋一邊不停地轉着。

到了中午,冷子須趁虞仲真午睡時,輕輕地開門進他房間,他將放在地上的東西端起,躡手躡腳的悄悄走到虞仲真的床旁,望了虞仲真一眼,見他睡得正熟,又走到旁邊的邊幾前,放上新的熱食,連茶也一併換上熱的。

卻不知道在他身後,有一道銳利的視線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就在冷子須轉身要走時,他立刻合上眼睛。

冷子須看着緊閉雙眼的虞仲真,輕輕的替他將被褥蓋好,小聲的對虞仲真說着他每次進來都會說的話,「仲真,你要快點好起來,看到你生病,我心裏比什麼都要難受,別再跟我嘔氣了,身子要緊。」

冷子須將空鍋空碗拿到廚房放好后,又折回來清掉尿壺及糞桶里的穢物才離開。

虞仲真躺在床上回想着剛才看到及聽到的,心裏有種莫名的感覺浮上心頭。

他會不會知道我沒睡才故意說那些話的?虞仲真心裏滿是疑惑。

但是沒道理啊!我又沒拜託他,他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而且連那些骯髒的東西也幫他清理,這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

虞仲真坐起身,拿起邊几上的紙條看着,紙條上寫着:仲真,昨天下山遇到學堂的古夫子,他給了我一包東西要我轉給你,就放在桌上。另外,希望你能將粥及小菜吃完再吃涼糕,這樣對身體比較好。

虞仲真放下紙條,看到桌上真有一包東西,他將東西拆開,看見裏頭全是一封封學生寫的信及字條。

他隨意拿了幾封拆開看,才看到第四封,淚水滴落在信紙上暈了開來,接着又連續好幾滴,使得紙上的墨跡變得模糊不清。

虞仲真抱緊那些信,哽咽得直掉淚,「想不到他們都這麼關心我…」

啜泣了好一會兒,虞仲真拭去了眼淚,對着自己說:好,我一定要趕緊把身體養好,才不會辜負大家的關心。

正想着,虞仲真突然一愣,這句話好像幾天前聽冷子須說過,想不到兜了一圈,自己這會兒才想通。

接着,虞仲真很配合的將冷子須準備的菜肴及熬好的葯汁一滴不剩的吃完及喝完。

到了第五天,虞仲真的臉色已明顯紅潤了許多,原本瘦削的兩頰又變得稍微豐腴了些。

而且他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

虞仲真走出房門,這是自那天昏倒后他第一次走出來。

看到窗外陽光透射進來,他整個心情變得非常愉快,於是走到屋外曬太陽,陽光的溫暖讓他的心及身體都覺得很舒服。

冷子須端著中午的菜肴從廚房走出來,經過客廳卻正巧看到虞仲真從外頭慢慢地走了進來。

冷子須沒料到虞仲真竟沒有在房裏睡午覺,反而出來外面散步,這下子碰個正著,令他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地愣在原地。

「恩公…」虞仲真看到冷子須呆站着,便喊了他一聲,他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冷子須,所以便用他認為最得體的稱法。

甫回神的冷子須吶吶地應了聲,「呃…你、你看起來好多了。」

「是,都是因為你的照顧,我才會好得這麼快。」

冷子須搔搔頭,這話聽起來可真生疏。「呃…我、我沒做什麼,既然你病好得差不多了,那我想我也該離開了。」

虞仲真沒想到冷子須會突然這樣說,他心裏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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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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