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就是從那個下着濛濛細雨的下午開始,逾輝正式進駐了敖修的家裏。大少爺出身的一個人,自然是什麼都不會的,又倔強的不肯讓敖修插手,在報廢了無數的盤碗之後好歹能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後來又學會了用洗衣機,吸塵器,房間里終於有了一點家的樣子。

每天早上,敖修開車先繞一趟李氏,隔着一條街把逾輝放下來,自己才回敖氏。逾輝一直沒有說自己那天的失態到底是為何,敖修也不願意追問,同理,敖修同樣沒有解釋自己在敖氏的身份,花開花落歲月流去,有些事情說開了反而尷尬,也就那麼讓它自己隨風匆匆過去。只不過在某一天的報紙上,香港風頭最勁的兩家企業同時被人報道,一個是李逾輝的父親和他斷絕父子關係的聲明,另外一個則是敖氏背後有幕後黑手的猜測。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彷彿彼此了解又彷彿對對方一無所知,但這些似乎並不能阻礙他們相親相愛的幸福生活。

一晃幾個月就過去了,香港的冬天陰陰冷冷,逾輝慶幸自己熬了過去。李氏並沒有因此而一蹶不振,自己也沒有因此而被踢了出去,連着三個月公司業績大幅度的上升,勉強封住了一群董事的嘴。也好在敖氏比較給面子,合作的事情上照顧頗多,也打破了等著看好戲的一眾人等的期待。最重要的是他李逾輝瀟灑依舊,最新一期的財經雜誌的封面,他一身灰色的西裝,修長的雙腿斜斜交叉,嘴角似笑非笑,招牌的表情不必說話就已經是一道亮麗的風景。該雜誌在香港銷量翻了幾倍,原因是大批少女看了封面誤以為是時尚雜誌,為了這個顛倒眾生的男人紛紛解囊。

明天就是周末,緊挨着就是聖誕節,還沒有到下班的時間,公司里就已經人心浮動,小聲議論著彼此安排的行程。逾輝看此情形也知道這樣辦公沒有多大的效率,索性提前半個鐘頭讓大家下班走人,自己也落一個好老闆的口碑。

齊岳推門進來,看見逾輝還伏在桌案上奮筆疾書,不由得大感好奇,自從他和敖修在一起,着急往家跑的速度不亞於公司里的家庭主婦。怎麼今天反倒不慌不忙起來了。

「呦,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今天怎麼不着急回家了?」

「等人。」逾輝回答的簡單明了,早上出來的時候敖修跟自己說會接自己下班,嗯,說起來,他都快忘了開車是什麼感覺的了。

「你們家那位說怎麼過聖誕了么?」齊岳很八婆地湊在逾輝身邊,「不知道你發覺沒有,自從你跟敖修在一起皮膚更好了。他的技術怎麼樣?欲仙欲死?還有啊還有啊,通常是你在上面的時候多還是你在下面的時候多?」

逾輝送了他大白眼一個,「你這個傢伙腦子裏除了這些黃色的東西沒有別的了么?」不過話說回來,這麼長時間他在下面享受的很,確實連反攻的心思都沒有想過,簡直是……說出來我丟掉八百輩的面子。

「當然有!」趁著老闆心情好,齊岳更是整個人都扒在了逾輝的身上,「以前都可以一起去泡美女,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了,很孤單嘛。」

「找一個女人去結婚,不要一天到晚扒着他不放!」濃濃的醋氣從門口傳了進來。

齊岳一看是敖修,更是囂張地整個人都粘在逾輝的身上,「我當是誰呢,敖氏的首席顧問,傳說中的幕後黑手,有失遠迎啊。狗仔隊在哪裏?我這就去打電話。」相對於逾輝的豁達,齊岳對這個人的欺騙可是有大大的不滿,直到現在,他對敖修屈尊給李氏當私人保鏢的行為不能理解,僅僅是個玩笑?或者為了打入李氏企業?那也用不着他親自動手才對。

「李氏的特助們也都不容小覷啊,聽說你是最標緻的那個?」說完又瞪了眼逾輝,惹得他呵呵的笑起來。

眼看着齊岳要翻臉,逾輝趕緊打圓場,他都不知道,敖修的醋勁這麼大。「走吧走吧,好容易周末,又要是聖誕節了。齊岳,你也快回家。」

齊岳不甘心地一邊嘟囔,一邊看敖修體貼地幫逾輝整理東西,「回家幹什麼,又沒有人等我。哎……孤家寡人的滋味果然不好。」

「我已經定好了機票,一會兒直接去日本。」

「哎?」逾輝嚇了一跳,還說自己說風就是雨,這個傢伙霸道起來,又什麼時候有自己說話的份。「我還什麼都沒有收拾。」

「我拿了,哦,還有衣服。」敖修不知道從哪裏拎出來一個購物袋,遞了過去。

逾輝打開看,居然是一件淡黃色的呢子大衣,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生氣,「喂,你確定你沒有錯把給情婦的衣服拿來給我?」

敖修坦坦蕩蕩地把衣服解開了,硬逼着給逾輝穿上,「剛才在樓下逛,我覺得挺適合你。」

「你的品味。切……」逾輝嗤之以鼻,卻還是乖乖的把衣服套上。看敖修眼裏精光一亮,沒來由臉上泛了紅。有些彆扭地讓齊岳看,「和那個白痴在一起我都變得越來越沒眼光了,你覺得怎麼樣?」

素色的衣服,質地精良,本就不是女人那種收腰的款式,穿在逾輝這樣的衣服架子身上更是意外的好看,不僅沒有一絲女氣,反到有了一種逾輝一向少有的儒雅美。齊岳張了張嘴巴,本來想說點打擊人的話,但又覺得實在違不過良心,「我真不想承認,真的挺好看的。」

逾輝笑成了一朵花,也不知道是穿了大衣熱得還是難得的泛了嬌羞,臉紅紅的,春色盎然。

「你的身體我怎麼可能不熟悉,自然不會錯。」敖修更是驕傲起來,兩個人眉來眼去在辦公室里拚命地製造粉紅泡泡,絲毫不介意旁邊還有一位閑雜人等。

「喂喂喂,要調情回家哦,不要站在這裏礙眼。走啦走啦,下班啦。從日本回來記得給我帶我可愛的聖誕禮物。」

「你還是夢幻美少女呢?」

「是夢幻美少年才對!」齊岳大笑,把兩個人轟了出去,自己順手鎖了房門。

只是幾個人剛走出去,傳真機一陣響動,打出一張紙來,只可惜沒有一個人看見。

***

原以為敖修會帶他到他常去的那家溫泉酒店,誰知道上了飛機才告訴他要去北海道,理由是聖誕節要看到雪才有意思。逾輝大大的鬱悶了起來,早知道這樣,他寧願去巴黎血拚。

面對一路飛行的旅途,逾輝始終沒有好臉色,敖修只當看不見,只是在逾輝睡著了的時候悄悄地披上了一件薄毯,順便偷走了一個香吻。

直到飛機降落,逾輝才醒了過來,敖修羅羅嗦嗦抱怨個不停,說什麼他怎麼都叫不醒自己,下了飛機容易感冒他可不負責云云。逾輝迷迷糊糊也聽不清楚他說的到底是什麼,出了飛機一陣冷冽的寒風吹來,整個人一個哆嗦,這才清醒了幾分。

「跟你說要早點醒來的。」敖修嘟囔,一手抓過逾輝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也不管旅人們的紛紛側目,一路拉着出了機場。

「要去哪裏啊?」

「跟着我不就好了。」敖修把逾輝推進了車,溫暖的暖氣立刻又奪走了所有的清明,轉瞬間又迷迷糊糊起來。敖修有些好笑地看着逾輝睡得東倒西歪,大發善心地抱住他,讓他枕在自己的懷裏。這幾個月,逾輝拚命得嚇人,白天在公司里頂着巨大的壓力工作,晚上又非要趕在自己的前面回來洗手做羹湯,等自己睡了,他又開始處理文件。經常在凌晨的時候感覺到一具冰涼的軀體靠近了自己,久久的凝視。帶着愛憐卻又有無法排解的憂傷的眼神,敖修想要裝作不知道都有點於心不忍。畢竟是自己從來沒有給過他半點的慰藉,即便是謊言,也沒有。

黑色的SUV像一頭敏捷的豹子,繞過城市向著北海道東部的小村鎮奔去。城鎮漸漸地遠離,房屋漸漸地稀疏,好在鄉村間的道路已經清掃了積雪,旅途不至於太過顛簸。

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搖晃自己,逾輝睜開眼睛,看見敖修沖着自己笑得異乎尋常,他轉性了?估計還是在做夢。逾輝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去,敖修卻抓住他的耳朵把他揪了起來。「快到了,外面很冷,小心感冒。」

逾輝這才掙扎著爬起來,狐疑地看了敖修一眼,「你幹嘛笑得這麼噁心。」

「沒什麼,某人睡覺流口水的樣子好可愛。夢到什麼好吃的了?」

逾輝的臉騰得紅到了脖子根,想辯駁卻一眼看見敖修褲子上的那片濕痕,臉上的熱度又漲了幾分,忙把頭扭向窗外的風景。

視線所及之處銀裝素裹,連綿的群山間只有隱約露出的青松,從容淡定地散發着無盡的生氣來。

「你要把我賣到哪裏去啊?」臉睡得紅撲撲的,逾輝用額頭頂着玻璃,看着窗外的雪景。他很少見雪,在香港的時候沒有,之前在美國也是在一個陽光燦爛不知冬天為何物的地方。

「度假啊,在日本誰會認識你啊?」

「你是懷疑我的魅力?」逾輝斜了一眼過去,怎麼,在他面前裝乖寶寶時間長了,都忘了自己原本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了?

「當然不是!」敖修大笑,這個傢伙,如果此刻敢點頭說是,他一定會把廟裏的和尚拐來給自己看,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車在山腳下停下,逾輝望出去,一條崎嶇的山道蜿蜒而上。道路中間的雪已經被人掃開,輕輕淺淺露出淡青色的石磚地來。

「下車,這裏要走上去。穿好大衣,外面很冷的。」

逾輝輕哼了一聲,「真是越來越沒品味了,居然帶我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說着,卻又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他習慣的是巴黎奢華的街道,夏威夷的黃金海灘,他住的是五星級的豪華賓館,但這並不妨礙他從心眼裏喜歡這樣簡樸而自然的環境,只是勉強不願意承認而已。

輕呼一口氣,就有白色的霧氣升了起來,說話聲音稍微大一些就有松樹彎彎腰,砸你一脖子一臉的雪。

道路的兩邊零落地種著粗壯的楓樹,偶爾有紅色的落葉在雪地里露出一角,靜謐的山林里留下夢幻一般的色彩。

「路上滑,慢點走。」敖修照例伸出手去牽,卻被逾輝甩了開來,一蹦一跳像個孩子一樣沖在了最前面。

「這山上是什麼?」你上去看不就知道了。聞言,逾輝真的一鼓作氣沖了上去,甚至腳下一個趔趄,也照樣不肯放慢速度。敖修嚇得臉色有點白,他怎麼感覺帶了個沒長大的孩子出門?也忙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

看見逾輝在山門前停下了腳步,古舊的門匾已經看不請上面的字跡,蜿蜿蜒蜒彷彿是某種古老的咒符。逾輝仰著頭,兀自看着山門上用紫荊枝葉編就的棚頂,淡紫色的小花似乎枯竭在了枝頭,至死不敗的樣子。敖修趕忙解釋,「這裏是一間神社,聽說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

逾輝點點頭,祈福的鐘聲就已經裊裊地傳了過來。逾輝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突然問起來,語氣天真爛漫,「你說,日本的佛祖是不是都是彼此認識的?」

敖修愣了一下,顯然沒明白逾輝在說什麼。

「我是說,如果我在別的地方許了願,能不能拜託這裏的菩薩去幫我還願?」

敖修努力做出認真的表情,「興許他們都是一個祖宗吧。不過,你還去過別的神社?」

逾輝很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久違的白眼,徑自朝前走去。突然又冒出一句,「上次去的那家溫泉旅館,他的旁邊就是神社。」

敖修心裏一動。

敖修不信神,算起來他自己就是神仙一名,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弼馬溫。來這裏,不過是因為這裏的環境好,然後……逾輝好像很喜歡溫泉的樣子。

高大雄偉的殿堂,一旁還有高高架起的側殿,廊下寬而長的木質走道連通了所有的建築,尤其是起居間正對着的那個小庭院,古香古色,滿是長綠植物製作的精緻小景,極適合賞雪,可惜此刻幾株老梅還沒有開放,不然整個院子都充滿了梅樹的異香。更何況院子後面就是天然的溫泉,比一般的溫泉溫度略高,還含着很多礦物質,聽說泡一泡對身體很有好處。

轉過身來,就看見逾輝站在一塊石頭前念念有詞,仔細看去,手裏握了一個紅色的護身符。

「哪來的?」

「那邊的大娘,你過去先敲敲鐘,然後再討一個護身符。人家說了,這裏御守是一隻狐狸,很靈驗的。」逾輝端正了一張總是倨傲的臉,說不出的虔誠。

敖修看見正殿旁的那位老婦,又看看被各色符咒還有許願排層層包圍的石頭,忍不住輕笑出聲。逾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繼續絮絮叨叨地念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信神?」

逾輝半天才輕嘆了一口氣,小心地把護身符放在衣服內側的口袋裏,「我只相信命運。你呢?」

相信的……不然又怎會掙扎輪迴數十都無法改變?過了這個聖誕節,他們的緣分大約就要盡了吧。只要能敖過短暫的痛苦,就可以永世不再相見。敖修的心底突然鈍鈍地疼了一下。

「相信。」敖修說。

逾輝綻開一抹微笑,瞭然一切的微笑讓敖修有點心驚膽寒。

「走吧,去後面看看。」逾輝轉過了頭。敖修這才鬆了一口氣,望向逾輝的背影,突然覺得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逾輝,好像有哪裏不同了。

***

晚飯是很傳統的日本的料理,簡單而清淡,一大鍋熱氣騰騰的味增湯,讓整個身體都暖和了起來。甚至連味道古怪的納豆敖修都吃了不少,引得逾輝頻頻側目,在他看來,那種東西從色澤到味道都令人極其鬱悶,而敖修的回答卻是——有點像你早上做的玉米沙拉。逾輝立刻放下筷子捂住嘴,發誓以後再也不做那種東西!

運氣不錯,天黑下來之後居然開始下雪。山林里寂靜的幾乎能聽見雪花颯颯墜落的聲音,偶爾有承不住重量的松枝,嘩啦啦將積雪泄了一地,又繼續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裏。讓敖修覺得那樣有個性的樹,有點像現在的逾輝也說不定。

逾輝趴在門口似睡非睡,身旁放了一隻小碳爐,燙上一壺清酒,時不時倒出一杯抿上一口。庭院裏靜極了,只有長年不止的流水,擊打在竹取上有規律的噠噠聲。

敖修抱着厚厚的棉被蓋在逾輝身上,這個傢伙,這麼冷的天,還要把和服下兩條修長筆直的腿拿出晾,看得人心煩意亂。

逾輝不僅不承情,反倒不滿地抱怨,「你要捂死我么?」

「誰讓你穿這麼少躺風口。」

敖修裹了一條被子坐在他身邊,雙手捧著杯熱茶還瑟瑟發抖,「後面有溫泉,怎麼不去?」

「天冷,懶得動。」逾輝斜了他一眼,「要不要抱我去?」

敖修一口茶嗆住,咳嗽個不停。逾輝笑得不給絲毫面子,下一秒,身子突然騰空,居然真的被敖修抱了起來。「我樂意為您服務,我的女王陛下。」

逾輝像是有些呆了,不知道是因為敖修抱了他還是敖修居然能抱起他,在這雪國的夜晚,一雙亮如星辰的眸子看進敖修的眼裏,滿滿的都是泫然欲泣的淚水。

敖修嚇了一跳,「怎麼了?」

逾輝忙笑了起來,「沒什麼沒什麼,沒想到你的力氣還挺大的。」

敖修也笑着化解著尷尬的氣氛,「不要再這麼看我,小心我一會獸性大發,你連溫泉都沒得泡。」

逾輝大笑,害得敖修幾乎都要抱不住他。只是突然,敖修身子一僵,沖着懷裏的逾輝低低地說,「有人。」

逾輝立刻警戒起來,就在此時,一股刺骨的寒風對着兩人劈下去。二人立時分開,向相反的方向躍開,緊接着,槍聲響了。看不清楚的黑影彷彿是從山後來的,密集的槍火打得人抬不起頭來。

敖修低低地罵了一聲,匍匐著爬過去,從衣服里抓出了槍,抬手就是一槍。一聲慘叫,槍聲頓時停了下來。敖修不敢指望攻擊的人只有這一個,一躍滾到逾輝的身邊,「跟我走!」

果然,剛剛直起身子,子彈就貼着腳跟追了過來,二人一同跳進院子裏。只管拚命地跑。神社並不大,此刻外面的溫度在零度以下,不可能下山,要逃又能逃到哪裏去?這家神社只有一個老婦人和她的小孫子,現在是敵是友還分不清,更別說找依靠了。

聽得廊上腳步響起,敖修一把扯回逾輝攬在懷裏,伸手就是一槍。什麼重重到倒下的聲音,腳步聲卻更加密集,敖修左看右看,拉着逾輝跑進一間側殿。

殿不大,不知道供奉着什麼樣的神佛,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腳底冰涼。瀰漫在鼻尖的是殿室里經常有的,木材腐敗的味道。

兩個人貼著牆邊移動,避開門窗,在一牆角蹲下。外面響起嘈雜的人聲,卻是日本話沒有錯。逾輝輕輕地問,「你的仇家還是我的?」

「怎麼可能是我的!」

「哦,那我今年被暗殺的頻率可真高。」逾輝還很有玩笑的精神,敖修剛想警告他不要說話,一顆子彈正打一旁的石像上,流火一般映亮了人的眼。

「走!」敖修壓低了聲音,並不回擊,趁著僅有的黑暗能多拖延一分鐘是一分鐘。可是又能走多久!

逾輝咬牙,死神在自己眼前揮舞鐮刀的時候不是一次兩次,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孑然一身也沒什麼牽掛,只是覺得自己要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但現在看起來,他終究要死在暗殺里。

「是找我的,我出去!」說着突然掙開了敖修的手,沖了出去。「逾輝!」眼看着逾輝就要暴露在人家的槍眼下,敖修幾乎是毫無考慮地撲了過去。子彈擦著頭皮飛過,敖修抱住逾輝順勢一滾,突然身下一沉,立刻往下掉去。

敖修輕輕地嘆息,還好,他有抓住。

他是神,卻在輪迴里有了七情六慾,他貪戀起了逾輝做的種類單調的晚餐,他眷戀起了逾輝溫暖的身體,他心疼起來笨蛋熬夜后淡青的眼圈,逾輝在下廚後手上留下的刀口。

所以,這也許也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仍是沒有半點光感的漆黑,難道這裏就是修羅地獄?

逾輝恍惚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用力地眨了眨,還是看不見,頭皮一陣發麻突然又發應過來,他們是從上面掉進了某個地方。慌亂地伸手摸了摸,一具溫暖的身體就在自己的身邊。還好還好,還是暖的。

「敖修,你怎麼樣!」

一旁的人過了很久,才有些費力地回答,「沒事,逾輝你怎麼這麼沉!」

逾輝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嫌我沉了!」逾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好,空氣里沒有血腥味,應該沒有受傷。

「這裏是哪裏?」

「兩種可能!」敖修似乎緩過了勁兒,自己也撐著坐了起來,靠緊逾輝,語氣也輕鬆起來,「要麼,這裏是神社存放屍體的墓地,要麼,就是通向外面的一條秘道。」

逾輝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些,「我寧願相信是后一種。」

「我也是。」敖修輕輕的笑了一下,摸索著逾輝的手,緊緊地握住,「還能走么?」

逾輝點點頭,突然想起來敖修也看不見,忙又應了一聲。

「這裏很冷,有風,能感覺到么?我們往前面走走看,不然他們很快就能找到這裏。一定要拉緊我。」

「知道!」

道路狹窄,手可觸及的牆面是潮濕的泥土,彷彿兩隻夜行的動物在不知道是否有盡頭的地下隧道里緩緩前行。

無盡的黑暗裏,寂靜的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彼此唯一證明似乎只有相握的雙手。越往外走,越是寒冷,逾輝牙齒上下打顫的聲音讓敖修警醒。

「很冷?」

「還……還好。」逃出來的時候,逾輝只穿着簡單的浴袍,甚至還赤着腳。

敖修拉着逾輝做下來,扯下自己浴衣的衣擺給逾輝包住腳。逃得這麼狼狽,他的情況不比逾輝好多少。

「唉,你做什麼!」

「我沒多餘衣服給你,包住腳會好一點。」

「你呢?」

「我有穿襪套。」

逾輝已經記不清楚,只能默默地感受着敖修把他的腳用布纏上——雖然冰天雪地這並不能堅持許久。

「說一點話吧。不然會更冷。」

「說……說什麼。」

「說你愛我之類的。」

「這句話是不是應該你先對我說?」

「喂,是你先追求我的吧。」

逾輝半天沒有出聲,敖修只好先投降,「那個……生氣啦?」

「沒有。本來就是我強迫了你。」悶悶的聲音。

「喂。你搞清楚,我為敖家,只賣命,不賣身。我還不至於這麼把自己給奉獻了。」

逾輝輕扯著嘴角笑,反正敖修也看不見,「那你是為了什麼?」

敖修好半天沒有聲音,然後聽見黑暗裏他苦笑的回答,「逾輝,你真是聰明!我才不上當,絕對不說!」

「到我死的時候,也不說么?」逾輝輕輕的聲音,很快被黑暗吞沒掉。

敖修欲言又止。那個愛字,他自己都不確定,又如何說得出口。逾輝是沒有任何記憶的逾輝,而自己呢,背負着一世一世的記憶,午夜十分,只有逾輝躺回自己的身邊才可以真正的入睡。

夢裏,多少次看見逾輝怨毒的眼,心口痛到醒來。醒來看見逾輝的臉,無盡的痛苦又立刻沒了頂,掙不出逃不脫。

世人多情,多情則墮。甜美的溫柔最終會變成蝕心的毒藥,他卻終究狠不下這個心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風已經越來越明顯,甚至還有一線光亮透了過來。「逾輝,前面應該就是出口!」

興奮地拉了拉逾輝的手,卻不料身後的人突然一頭栽了下去。

「逾輝!」敖修嚇了一跳,忙把逾輝抱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額頭,已是一片滾燙。敖修一把抱起逾輝大步朝着洞口外走去。

雪停了,天已經蒙蒙亮,茫茫的雪原耀的人睜不開眼,好容易才看清了自己已經到了山腳,不遠處就是來時的公路,還有,十數只烏黑的槍口。

敖修眨了眨眼,可惜這並不是幻像。這一世,是他和逾輝死在一起的命運么?那也好,至少這一次,黃泉路上可以一路同行,摘一朵彼岸花送給他。

「是誰派你們來的?至少要讓我們死,也要當一個明白鬼吧。」

其中一個黑衣的蒙面人開口,聲音熟悉地卻讓敖修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敖修,放下他,前面不遠就有人家了。」

「星……星君!」以往星君從來不會下界,這一次,他竟然也來了!

「跟着逾輝,這一世你的劫難也少不了。救你一命而已。」太上老君伸出手,敖修卻抱着逾輝後退了兩步。

「逾輝這一世,只能活到這裏么?」

太上老君沒有說話,敖修說話的口氣卻有些激動,不是將死的絕望,而是生機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措手不及。「逾輝的事情由我來處理,何況,他這一世的性命不可能只到此刻吧?」緊緊地抱住逾輝,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冷靜,對付太上老君這樣的人,只有比他更強勢,只有自己更冷酷無情才可以,而現在,誰都看得出他對逾輝的在乎。「逾輝貪戀塵世才會逃下界來的,這一世給他的懲罰還沒有打擊,星君,你難道是想幫逾輝徇私?」

倒打一耙,顯然讓太上老君措手不及。「敖修,那你的行動是否該展開了呢?」

「緣分是不是盡了,星君難道看不出來么?何況,我敖修在哪一世手下留情過。」

星君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嘆了一口氣,「敖修,你好自為之。要殺他的人並不是我。」說完,讓手下的人收了槍,準備離開。

「等一下。」敖修叫住他,這個人的身形讓他覺得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何況,剛才聽見這群殺手說的是標準的日語,他說的卻是國語。「摘下你的面罩。」

太上老君呵呵地笑起來,「敖修,你果然敏銳。要殺逾輝的人還是他的二叔李中凱,我想,你應該用得到他。」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視野里,敖修用臉頰蹭了蹭逾輝滾燙的臉頰,飛快地朝山下奔去。

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如果這次不是星君在那個人的身體里,他們絕對會一起死在這裏。與其讓他以後因為自己的背叛而死,此刻是不是就應該讓他死在此處,及早的解脫呢。敖修只覺得自己的雙手激烈的顫抖起來,懷裏的人幾乎再也抱不住。他也許太自私了,他只是不能容忍逾輝死在他的面前,而他無能為力……

有多喜歡,是不是愛?敖修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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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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