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日歸日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攔貌之故，不遑敕居，獵就之故……」

孫頤琳溫柔低沉的聲音才剛念完詩經小雅「採薇」篇的第一段，他有些惱怒的蹙起眉頭，但隨即又微嘆的鬆開了眉頭。

這一堂課不過開始十分鐘，但顯然下面的學生個個心不在焉，紛紛交頭接耳的說着悄悄話，難以按捺的興奮神情溢於言表。

他是個懂學生感受的老師，所以他也就不刻意為難了。

孫頤琳有些無奈的推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好吧，今天課就上到這裏，接下來的時間你們可以好好討論晚上的迎新舞會。」

學生心情浮動的原因就在於此，晚上七點在大禮堂有一年一度的迎新舞會，那是全校學生殷殷期盼的。

他是過來人，怎麼會不知道學生對迎新舞會的期待呢。

「貧新大學」是一所作風新穎的私立大學，而該校的迎新舞會也是學校的年度盛事之一，每一年的舞會都會由學生會選出一個主題，然後參與的學生穿着打扮都必須符合主題精神。

在迎新舞會的現場，師長們也不會幹擾學生狂歡的心情，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瘋任他們鬧——既然是一年才一次，就稍微放縱一點也無所謂。

好比舞會是晚上七點才開始，午後兩點的課堂上，就有很多學生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了。

而孫頤琳也順從他們過High的心情，這堂課就留給他們熱烈的討論——反正無論如何課是無法再上下去了。

而孫頤琳才一宣佈，底下的學生即發出歡呼聲。

收拾好桌上的教材，孫頤琳準備先離開，卻被學生喊住了。

「老師，你晚上會去參加舞會喝？」有個俏麗的女學生舉手發問。

孫頤琳給了她一抹溫和的笑，搖搖頭。

「應該不會吧。」那是年輕人的場合，實在不適合他這「老人家」出現。

「礙…」有人發出抗議，都是女學生居多。

「老師去啦!你不去舞會失色不少耶……」

女學生所言不假，身為「貧新大學」中文系的講師，今年三十一歲的孫頤琳雖然在學生看來算是「高齡」，但身材頎長的他，風度翩翩無人能敵，容貌雖然稱不上俊帥，但狹長有型的眸子卻足以勾人魂魄，笑起來嘴邊迷人的酒窩也教人移不開視線。

除此之外，眾所皆知中文系的孫老師脾氣個性好，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教課尤其易懂，給學生的感覺如沐春風。優秀的他不僅是學生仰慕的對象，許多女老師跟教職員也偷偷愛慕着他。

如果今晚孫老師不去參加舞會的話，恐怕會有很多人……呃，很多女人失望。

「舞會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天地，老師去不太適合吧。」

「才不會呢，很多五、六十歲的老教授也都會參加呀。」

「今年舞會的主題是什麼？」孫頤琳將話題一轉。

「Passion!」同學們一致大聲的回答。

「那就對了。你們覺得老師全身下上哪個地方符合『Passion』這個字眼的？」孫頤琳用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借口。

頓時，講台下的學生啞口無言。

這話是沒錯。瞧孫頤琳一身簡單的白色POLO衫搭上卡其色的休閑長褲，這樣的搭配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是再普通不過了，但穿在孫頤琳身上就顯得特別斯文有氣質，再加上他舉手投足間溫和有禮，再怎麼看，都實在跟「Passion」勾不上一點點關係。

女學生們因為說服不了老師，顯得有些沮喪。這時候男學生起鬨開口了，「老師可以稍微打扮一下呀！比方說穿緊身皮褲，將頭髮挑染抹油束高……」

「喂，孫老師才不適合那種打扮呢。」女學生即刻為心儀的老師反駁。

她們心目中的孫老師，怎麼可以穿着流里流氣的皮衣皮褲呢？那太不像話了。

「如果不做這種打扮，孫老師就不符合舞會的主題了……」男學生反駁回去。

於是乎，請台下男女學生壁壘分明進行辯論，講台上的孫頤琳頗是無奈的笑笑。

收拾好教材書本，在學生的吵鬧聲中，他靜靜的步出教室，走入一片溫暖的陽光之中。

十分鐘后，始終吵不出個所以然的男女學生才發現他們爭執的主角早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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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鐘，孫頤琳沉浸在自己的文字世界當中。

驀地，宿舍的房門被急促的拍打着。

孫頤琳蹙起眉頭，看一看手錶——晚上七點半。這時候會有誰來找他？大部分的人現在應該都在大禮堂里參加迎新舞會才對。

他慢條斯里的戴上眼鏡，不理會敲門的人已經火燒屁股了。他拉開門——

是英文系的副教授，布萊恩。他是一個個性非常開朗的中英混血兒，也是他的好友——雖然他們兩人的個性大不相同。

門外人高馬大的布萊恩頂着誇張的爆炸頭、復古大眼鏡，還有緊身亮片裝……

「死而復生」的貓王登門拜訪了!

「是什麼緊急的事，讓你從墳墓里爬起來猛敲我的門？」孫頤琳打趣的說。

布萊恩拿掉大眼鏡，瞪了孫頤琳一眼。「我是來拖你這個無趣的人去參加舞會的。」

「我對那場合沒興趣。」孫頤琳淡淡的說。他情願在安靜的宿舍里好好的看他的書。

「我知道你沒興趣呀！認識你好幾年了，也沒瞧過你對哪種玩意有興趣，比方跳舞、唱歌、煙、酒……」布萊恩看看孫頤琳手上的書，「我看你只對書有興趣，你就像中國人所詛的，是個『書獃子』。」「既然我是書獃子，那你不該妄想叫一個書獃子去參加舞會。」孫頤琳的態度怡然得不得了。

「你以為我想喔？要不是會場每個女學生、女老師、女職員都一直問起你，把我問煩了，我才懶得親自出馬把你捉去舞會亮相。」布萊恩抿抿嘴。

孫頤琳拍拍布萊恩的肩。「瞧你中文的表達能力都快要比我這台灣人厲害了，身為你的好友，我真是甚感欣慰埃」

「吆！」布萊恩拍掉孫頤琳的手。「少取笑我了，中文系的孫老師。」

「走啦！」他拉着孫頤琳就想往外走。

「等等……」孫頤琳敵不過壯碩的布萊恩，硬是到門口才停下步伐。「我不去。」

布萊恩挑起眉。「不行，你得去。」

「布萊恩，你明知道我不習慣那場合。」

「不習慣也得去，一個人悶着多無趣呀。」其實布萊恩哪是因為受不了眾女人的強烈要求才要孫頤琳出席的，他是想將孫頤琳拉出他那無聊至極的世界。

「我不覺得無趣。」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生活樂趣，他的樂趣大多在書里尋得。

布萊恩翻翻白眼。「這樣還不無趣？要看書，還不如去看年輕女孩子青春洋溢、露這露那的樣子。」

「你這是為人師表該說的話嗎？」孫頤琳聽了苦笑。

「我現在不是老師，是個正常的單身男人。」布萊恩從來不忌諱他副教授的身份，只要有漂亮的女人，管她是學生或是什麼身份，一定勇敢去追求。

比起他這一點，孫頤琳很明顯地遜色多了。從青春期到現在已過而立之年，他戀愛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過他被女孩子倒迫的次數卻是多到算不清，而其中最熱烈的莫過於「她」了。

一想起她，孫頤琳的心不受控制的揪痛了一下。

八年了。當年他真的無意怪罪於她，沒想到自己還是成為她遠走他鄉的主因！

孫頤琳眼神暗了暗，沒想到自己這麼一閃神，就整個人被布萊恩拖出了門外。

「等等……我的打扮不符合舞會主題呀。」瞧他一身白襯衫、牛仔褲的打扮，整個人簡直斯文俊秀到不行。

「這還不簡單。」布萊恩說完向前，雙手捉住他的前襟刷地一扯，襯衫上幾粒鈕扣在他的蠻力之下，飛散到不知名的地方。

孫頤琳瞠目咋舌。他這是……

「瞧，這不就行了。」拍拍他露出的胸膛，布萊恩得意的笑笑。「斯文的中文系請師孫頤琳露出可比健美先生的結實胸膛參加熱情的迎新舞會！嘿嘿，我可以想像明天學校一定會因為你而颳起一陣旋風。」

然後，孫頤琳建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布萊恩給拖往舞會現場了。

舞會氣氛很High，半常的High，口哈到孫頤琳很後悔沒有多帶一副耳塞來。

學生們一改白天的靜態，為符合舞會的主題「Passion」，紛紛換上自己最High、最in的打扮。

男孩們耍酷、耍帥，女孩子則是性感火辣就如布萊恩所講的，真的該露的地方，她們都露了。

這一場舞會，男孩子吃盡了雪糕，女孩子也很大方，倒是他，有點非禮勿視的尷尬。

一進會場，布萊恩就把他丟下，自己狂歡去了。

他極力想找一切隱密的角落將自己隱藏起來，最好是離舞池最遠的地方、因為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中央的舞池。

還好為了塑造舞會的氣氛，燈光都不是很明亮，這讓孫頤琳較為自在些。

事實上這等熱鬧的場所，他就連學生時代也不曾參與過，這回算是頭一遭。

來到用餐區，孫頤琳隨手拿了瓶氣泡礦泉水，然後便倚牆而站從他的角度望過去，正好可以將舞池一覽無遺。

熱門的搖頭舞曲將學生的情緒帶到最高點，但他只看到一群年輕人在舞池裏拚命晃動着頭。

真奇怪的舞步……

看來他是真的老了，而且老化的程度超過他的年紀許多。

「喂，原來你窩在這，難怪那些女人都找不到你。」布萊恩再度出現在他身邊，手裏跟他一樣，拿着一瓶氣泡礦泉水。

雖然說學校里的學生都已滿十八歲，但為避免大家酒後鬧事，舞會現場還是以提供無酒精的飲料為主。

孫頤琳睨了他一眼，眼神寫明了：你明知道我一定會窩在角落的。

布萊恩笑着拍拍他。「窩在這其實也不錯啦！我發現這裏的視野不錯……你還滿會找地方的。」孫頤琳很不客氣的再賞他一個白眼，不過這一次布萊恩沒看到，因為現場的燈光唰地全部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正在舞池裏的學生們發出驚呼。

黑暗只持續了三秒鐘，一道銀白的燈光從天花板打下，打在舞池的正中央。

在舞池的中央，燈光打在一抹紅色的窈窕身影上。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材一級棒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襲貼身低胸露背的火紅色禮服，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際，她的左耳上有一朵綻放的紅玫瑰，白皙的美腿蹬著一雙五寸高的紅色高跟鞋。

在燈光打下的同時，原本的搖頭音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熱情洋溢的拉丁舞曲。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紅衣女子吸引了去，包括孫頤琳跟布萊恩，布萊恩甚至還吹了一聲很像色狼的口哨。

女子開始舞動她的身軀，在擺手投足間充滿了火辣魅力。

在場的人都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