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恨嗎……不，沒有恨，如果有恨，他就不會這麼痛苦。

恨是簡單的，就是恨，不會這麼複雜，不曾像他這樣，心頭塞滿的是其他各種無解的情緒——怨、喜歡、愛。

天秤兩端始終無法平衡，於是他內心越發焦躁，所以江勻君提議去喝個酒，他酒量不好，但在這個時刻，的確很適合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哪怕只有一秒的解脫，他也願意嘗試。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喝醉了。

他是怎麼回家的？一定是阿忠送他回家。

然後，恍惚間，他看到書平憂心忡忡的小臉。

像是吃了特效藥一樣，他的煩躁解除了，但思念卻益發加深，所以他吻了她，但不夠。

只能傾注全心全意地愛她，盡情釋放自己所有的激/情來愛她。

他喜歡她呻/吟的聲音，他迷戀她性感的回應，他陶醉地弓向自己時的柔軟，失一刻他都記得，忘不了……

但在激/情過後，他更懊惱了。原來，釋放的激/情並沒有滅少他的渴望，他依然渴望她。

昨夜，在數度的歡愉之後，他緊緊摟着疲累沉睡的她，讓她每一寸柔軟的肌膚熨合著他灼燙剛強的身軀。他吻着她嬌美的睡顏，氣氛是如此甜蜜美好，他回憶所有和黃書平經歷的一切，卻在這一刻，天秤徹底崩塌。

他想到，他要如何懷抱着對她的怨，去延續兩人的關係？

她破壞了他對她的信任，是她讓他生命中有了遺憾。

忽然，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她的手機號碼。她買新電池了嗎？

他的辦公室還擺着一支要送給她的新款手機。昨天下午，他特地請秘書買回來，卻因為那該死的「交戰」，所以遲遲未送給她。

愛與怨——他該怎麼辦？他從未像現在一樣，這麼無助、恐懼，不知所措。

他接起電話，但並未出聲，只是想聽她的聲音。

「宋大哥？」他聽到她着急地喊。「宋大哥，是你嗎？我是書平，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如果再看到她，他只會更渴望她，也會更自責，所以，在釐清自己的想法、解開心中的結之前，他只能選擇逃避。

然後，宋昱謙結束通話，同時關機。

他捂著自己的臉，深深嘆息。他只是一頭戰敗的獅子。

黃書平愣愣看着被掛斷的手機，再三確認沒撥錯號碼，也很清楚剛剛宋大哥已接起電話。

她再回撥，手機卻已關機。

宋大哥怎麼了？這不安的感覺快把她搞瘋了！

她真的單純地認為，有了親密關係之後，她和宋大哥的情況應該簡單明朗了，怎麼一切和她的想法不同？會不會……這只是她自己以為的，她和他還是只有怨……

手機鈴聲響起，宋昱謙的秘事在這時突然打電話來。

「董事長說黃小姐正在找執行長？」

「是的。」她正在趕往「遠創」的途中。

「執行長在『美麗莎』。」

黃書平立刻告訴計程車司機新的地址，車子往飯店的方向行駛而去。

無論如何，是開始或結束，她都必須勇敢面對自己的愛情。

「美麗莎」的林協理看到剛踏入飯店大廳的黃書平時，突然想起前些天執行長急着找她的事。

「嘿，書平。」

「林協理。對了，您有看到執行長嗎？」

林協理呵呵笑。「你和執行長是在玩捉迷藏嗎？前些天他找你，今天你找他。執行長在會議室會見日月潭度假村的員工，」他看看腕錶。「這時間致辭應該結束了，你可以過去找執行長了。」

宋媽媽說她自己出門的那天，宋大哥布下天羅地網找她，她沒想到除了「遠創」，他也曾想到這裏。果真就像宋媽媽說的，所有她會去的地方，他全問過一遍。

她不記得有誰會着急地尋找她，好像只有姊姊和她早逝的爸媽。

所以，她不信他對自己毫無感情。

如果他不愛她，他不會在乎這些事，不見又如何？被自己的腳絆倒又如何？但他急着找她，在她跌倒時總會扶她一把，就算髮生昱明的意外，就算他再怎麼怪她背叛了他的信任，就算他有多生氣……

她不信他不愛她！

黃書平在飯店中庭的花園裏找到宋昱謙。

她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的石椅上。

「早。」

「早。」

他沒看她，眼神專註地看着前方蔚藍的天空。

「怎麼沒等我一起出門？」

「早上有個會議。」

「喔，林協理有和我說，日月潭度假村的員工來這裏開會。」

「對。」

她故作輕鬆。「對了，你什麼時候抱我回房間的？」

他沉默了。

他會回答其他的問題，但一提起兩人之間的事，宋大哥卻不說話了……

沒用的眼淚盈在眼眶中，她深呼吸。「宋大哥，我真的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苦澀地扯著嘴角。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簡單，他想愛她、想親吻她、想擁抱她、想重溫昨夜每一個過程，再投入那醉人的激/情。或許三杯黃湯下肚，情慾大過理智時他會這麼做，然後，再讓事後的自責逼死自己！

「我後悔了。」

然後，黃書平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抹掉眼淚。「你的想法就是後悔？」

他雙手握拳，低頭不語。

黃書平含着淚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會讓她喜歡的人這麼痛苦。

她的心碎算什麼，一向自信傲人的宋大哥，如此失落才讓人吃驚吧……

愛上她是這麼痛苦嗎？

她閉上眼，忍住欲奪眶的眼淚。「是後悔，也是自責？」

「對。」

她嘆了口氣。事情就是這樣，失控的情慾逼得他們必須面對兩人之間的窘境。

「我知道你怨我，很氣昱明的事，你很自責如果當時你不斷逼問我，我終究會受不了而說出來，但你卻選擇相信我、給我時間，等我主動開口。你自責自己太遲疑，讓昱明無法逃過死劫，你也氣我怎麼能欺瞞你，你怪我，同時也氣自己。」

她看着他。「所以你不能愛我，你要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是怨我的，只要看到我，就會想起自己是怎麼失去弟弟的……」

宋昱謙低下頭，看着自己的皮鞋，但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他拚命眨眼睛。昱明過世到現在，他始終忍着悲慟，只想着要堅強，要陪伴傷心的雙親，安排昱明的後事，不能崩潰……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痛。我常常想，如果重逢的第一天，我告訴你昱明在澎湖，我相信你和宋媽媽、宋伯伯一定會馬上趕到澎湖，即使是痛罵昱明一頓也好，你們會全家團圓，然後看到小星，媽會哭得唏哩嘩啦，但那是快樂的眼淚……宋媽媽會接受我姊姊，從此大家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你以為我真的沒想過嗎？我失去的不單單是姊姊，還有我此生最重要的朋友……」

宋昱謙吸了長長一口氣，眼眶中的淚滴在緊握的拳頭上。他狂亂地吸氣。「書平，」他說。「我想要自己一個人。」

黃書平閉上眼，淚水在臉上奔流。「我愛你。」

他雙肩顫動。

如果她的愛讓自己所愛的男人這麼痛苦的話，她該怎麼辦？

「但顯然，愛情也無法解開纏繞在我們身上的結。」

所以——

她張開手臂，抱住他。她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和退縮，將他抱得更緊。「對不起，」他說，「真的對不起……」

她聽到他壓抑的嗚咽，眼淚流得更急。

「對不起。」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宋昱謙徹底崩潰，以淚水宣洩他的悲傷和無助。她環抱着他高大的身體，感覺他身體的顫動，她的淚也始終沒有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分開，各自擦掉眼淚，望着天空。

再一次，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嗎？她自嘲，卻感受沒有任何一刻，情緒像現在一樣清晰。

「小星的事……我會放棄爭取監護權。」她輕輕說。

「我很意外。」

「不會意外的，我相信小星也感受得到爺爺奶奶和伯父對他的愛，他會適應這裏的。」

「你要離開了？」他的心空了。

她搖頭。「暫時不會，」她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嘿，你家客房借我多住幾天又不會怎樣。」

「你會離開。」他知道。

「不是現在，小星要上學，上學又是另一個階段，我想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