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謝謝。」她應了聲,回給何嫂一個微笑,低頭看托盤裏的點心。「這是什麼啊?」碗裏湯湯水水,顏色也怪。是她沒看過的點心。

「綠豆湯,我下午到中國城買菜時看到的,就想到可以做給傅少爺吃。這是中式的小點心,他一定會喜歡。」何嫂滿心喜悅地拉着依綠說!「今天潘少爺送我一朵花,他說他媽媽今天生日,我給他的感覺像媽媽,又說我對他很好,還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高興得不知道該怎辦呢。」

唉……依綠忍不住輕嘆氣,難怪他今天話又變得特別少,一定在難過吧。

「小姐是在擔心潘少爺吧?」何嫂微笑。年輕人的情愛,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小姐對傅人浩特別不同,她也感受得到。

依綠想了想,點點頭。「嗯。」

依綠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她對母親沒有任何回憶,何嫂看着她長大,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不用太替潘少爺擔心,我覺得他已經改變很多了呢,剛開始他甚至不吃飯,不顧人說話,老爺跟我還以為他得了憂鬱症,還好有小姐你在,是你讓他開始改變的。」

「我改變他?」依綠覺得不可思議。

她沒幫他什麼吧。對打時她從不放水,同車時也不多話,頂多只是不把他抽煙的秘密泄漏出去,因為父親非常討厭煙味,他覺得這東西百害無一益。

『也可以說,潘少爺改變了你。」何嫂是明眼人,她什麼都懂,什麼都看在眼裏。「潘少爺在,你也變了,以前沒看過你笑得這麼開心。」何嫂握着她的手。「老爺愛你,對你特別嚴,他忘了你不過還是一個小孩子,要人疼、要人關心。」

依綠望進何嫂眼瞳里,她突然感覺到鼻酸,一種熱浪襲擊胸口,原來這就叫感動。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是一個這麼感性的人。

她真的變了。

「別說這些了,綠豆湯都不冰了。」何嫂將托盤遞給依綠。「幫我個忙,送給潘少爺吃吧。」

依綠敲敲潘人浩的房門,裏面沒回應,她空出一隻手轉動門把,門沒鎖。打開房門,裏面只亮着一盞微黃壁燈,陽台拉門敞開,風吹了進來,拂動米色窗帘。

陽台外夜色漆黑,室內寂靜無聲,好像沒半個人住在裏面。

依綠蹙眉,捧著托盤的手心竟滲出汗來,心裏有一種不祥預感。

想起剛剛何嫂說,潘人浩好像有憂鬱症,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急急忙忙將托盤擱在桌上,她咬着下唇,帶着恐懼緩慢地走向陽台。

今天的風有點大,吹亂她的頭髮,在陽台上,她果然找到了潘人浩。

他正坐在陽台上,雙腳晃在外頭,側臉面無表情。

「你在幹麼?。

依綠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問,以免刺激他。

「何嫂拿了點心要給你吃,先下來。」

潘人浩緩緩地轉頭看依綠,眼神卻沒有焦點。

「我不想吃。」他的聲音好沉。

「是綠豆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何嫂說你會喜歡。」依綠哄他。

今天的潘人浩真的異常,整個人了無生氣。她看在眼裏。心裏很急,卻不敢表現出來。

「是嗎?那真不錯……」潘人浩移開視線,望向天空。「以前我媽也常煮給我吃,我常跟我媽說,綠豆要煮爛一點,有一次真的煮得太爛,變成綠豆沙,我還嫌我媽。」

「現在想想,那味道真的很好。」他愈說愈小聲,尾音都快被風吹散了。因為想起今晚是媽媽的生日,悲傷在黑夜降臨後排山倒海而來,他無法控制。

「先下來,你想吃爛一點的,我再拿回去煮。」依綠拉他的手.卻被他推開。

月光映照下,她看見他的臉龐滑落晶瑩亮光,再度看見他的眼淚,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傅依綠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這裏是四樓陽台,他只要往前幾公分就會墜到庭院裏,她不敢想像那個看面,此時潘人浩的神情讓她恐懼。

「依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會生來這個世界?」他問

她,淚水無聲地滑下。

他不想過這樣的人生了,每天睜眼,他總是想起過去的日

子。他真想離開這世界,這個念頭在今晚特彆強烈。

「為什麼要生來這世界?」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依綠抓破頭

拚命想答案。「因為……因為……要讓愛你的人快樂,因為世上

有很多有趣的事……因為……上天給我們的任務必須要在此生

完成……」

天啊,好爛的答案,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難怪潘人浩無動

於衷。

「那如果我愛的人都不在了,如果我覺得世上沒有一件事可

以引起我的興趣,如果上天派給我的任務是要讓我一生都活在

痛苦中,那我為何還要活着?」

「你不要這樣想!」依綠在前所未有的恐懼驅使下,竟衝動地

上前抱住他的腰—一

「我們生來這世界,就是要去尋找那個為什麼,你還沒找到,

我也還沒找到,我們可以一起找,好不好?」

「依綠……」她抱得那麼用力,幾乎讓他覺得痛了。潘人浩終

於意識到她的存在。「原來人活着就是在找答案嗎?」

心裏某一部分開始被她說服了,不只是她講的話,還有她對

他的態度,讓他發覺自己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孤獨。

「為什麼上天不把我帶走,為什麼我今天會坐在這裏?為什

么我自責得想死去,卻還安然呼吸?」

「對,總有一天,你一定會了解為什麼。」依綠慌亂地點頭.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什麼。

潘人浩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起來。他用力抹掉淚水,長腿一跨。躍下陽台,在黑暗中,與傅依綠面對面。

「謝謝你。」

他拍拍她的肩膀,不曾有過的誠摯,她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出現了,解開了他的困惑,融化他心裏的悔恨。

自從失去所有親人後,說不出口的孤獨徹底塵封了他的心扉,此時此刻,他終於為一個人完全敞開。。

他相信傅依綠,她變成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就是從這一秒開始。

「不客氣。」

傅依綠眼眶混了,因為他站在她面前,溫暖的掌心覆在她肩上,她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人感動,她第一次明白活着是多麼令人喜悅的一件事。

兩個一樣孤獨的靈魂,互相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世上,經過了碰撞磨合后,真正走入彼此的生命,一生如果能體會一次這種感動,也許就能了解活着最重要的意義吧。一個平靜的晚上,依綠待在潘人浩房裏,埋頭做期終的經濟報告。

大學課程排得松,報告卻做不完,而且分數打得很重,都會影響到日後申請MBA學校的好壞,苦惱的依綠只好拜託潘人浩幫她找資料。

晚風輕拂,音響播放着輕快的爵士樂,潘人浩哼著歌,趴在陽台上吞雲吐霧。

坐了一晚,腰酸背痛的依綠起身伸個懶腰,走到陽台,看到潘人浩一派輕鬆的模樣,她忍不住有怨恨----

「為什麼我老是趕報告趕得要命,你卻總是這麼閑?」她瞪他。

她的成績向來很好,不是因為父親逼迫,全是靠苦讀得來的,她也清楚自己不是天生念收的料。潘人浩就不一樣了,每天看他優哉游哉,成績一樣漂亮,這世界好不公平。

「因為你腦筋沒我的好,你只會跆拳道,而我呢,是全能型的天才。」潘人浩咧嘴笑。

「你還沒打贏過我,有什麼好得意?」她不甘示弱地回道。

「是是是,有時間跟我鬥嘴還不趕快去趕報告?」他打呵欠,慵懶地吐煙。「資質差的人就要比別人更努力,懂不懂啊你?」

眼見此話題即將落敗,依綠轉移陣地——

「我一直很想問你,幹麼要抽煙啊?什麼叫肺癌有沒有聽過?」她向來不擅溝通,更別說鬥嘴,最近卻因為潘人浩開始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她老是看着他抽煙,沒想過要干涉,今天卻突然想到了。

「你沒聽過某個偉大哲學家的名言嗎?他說煙是苦悶的象徵、是悲傷的出口、是靈感的源頭。」他眯眼看她。「很有意思吧?」

「是嗎?」聽起來挺像一回事。「哪個哲學家?」等一下去查查看。

他吐出一口煙,大笑着說:「那個哲學家的名字就叫潘人浩,哈哈—一」

依綠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說。

「喂,借我抽看看。」

她很好奇。潘人浩會喜歡的東西,她也想嘗試。

「喏。」他將自己抽了一半的煙遞給她。

她學他的樣子抽了一口,煙往氣管里竄,她嗆到,猛地甩開煙。開始猛咳,咳到眼淚差點掉下來。

潘人浩笑着拍拍她的背。「這樣以後就不敢抽了吧?」

過了好半天,依綠才稍微緩過氣來,她忍不住叫道:「這什麼東西?味道好可怕!」

「是你自己要抽的吧?你看,還浪費我好好一根煙。」他嘲笑她。「你真沒種。」

。我是女生,哪有種啊!」她打他一拳,潘人浩輕鬆躲開,兩人在陽台笑笑鬧鬧。

意料之外地,房門竟然在此時打開了,傅晉爵站在門口。雙手置於背後,嚴厲目光掃向他們。

事情來得太突然。潘人浩和依綠也嚇住了,依綠眼明手快.將煙蒂踢到牆角,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離開犯罪現場。

「爸。」依綠喚了聲,走到桌邊假裝收拾資料。

「伯父。」潘人浩鎮定地找話題。「難得今天公司比較不忙,好像很久沒看到您了。」

傅晉爵看看自己的女兒,又盯向潘人浩。

「這裏有人抽煙?」他冷聲問道。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沒有。」傅依綠下意識地撒謊。

「是我。」潘人浩坦承。

「看樣子有一個人撒謊。「傅晉爵看着女兒。「依綠,你過來。」

她知道父親生氣了,只好硬著頭皮走向前,沒想到還沒停步,一個巴掌就甩上她的臉,依綠咬牙忍着不哭,潘人浩僵住。不敢相信傅晉爵競出手打女兒。

「伯父,這不幹依綠的事,是我的錯。」潘人浩上前,急急地說着。

那巴掌打在依綠臉上,卻好像痛在他心上,是他害了傅依綠。

「人浩,我打依綠不是因為抽煙,是因為她撒謊,她從來不敢對我說半句謊,這巴掌不過是要她好好檢討。」

傅晉爵深深地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不再多說什麼,他走出房門,心中有了打算。

幾天後,傅晉爵找來潘人浩,面容嚴肅地說道:「人浩,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談談。」

「是。」他立刻敏銳地察覺傅晉爵要說的是什麼。

「依綠是我女兒,將來也會是傅氏企業的繼承人,也許會有一天。她必須為公司犧牲。所以她不能有個人堅持,這就是為什麼我知道她撒謊會這麼生氣。為了要幫你隱瞞,她騙了我,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伯父……」潘人浩不禁愧疚,覺得自己抽煙這件事多少辜負了傅晉爵對他的期望。

傅晉爵拍拍他的肩。「我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但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被背叛,這點你要記好。」

「伯父,我跟依綠是好朋友,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明白傅晉爵話里的意思。

「那就好。保護她,幫助地,是好朋友的義務。」他撂下重話。「但別發生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事。」「我知道。」潘人浩點頭。

他很清楚自己喜歡傅依綠,雖然並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但他信任依綠,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遺棄她這個夥伴。傅晉爵這番話讓他很不舒服。

「答應我。」傅晉爵要他的承諾。

「是,伯父,我保證。」

這年潘人浩二十一歲,此時他並沒想到自己竟答應了一件做不到的事,十年後作繭自縛。

男人的友誼里,最要求的就是講義氣,互相信任,不離不棄。

.有些事其實不需要攤開來講,是好友就會有種默契,而這種堅定的信念,是必須經過一定時間的相處,或者是突發的事件來考驗,感情才會歷久彌堅。

在潘人浩的生命中,有兩個這樣的好朋友,一個是傅依綠。另—個,則是在某個平凡的午後出現——

這天下午是依綠的最後一堂期末考,潘人浩駕車送她去學校。她坐在副座猛K書,車滑過街角,潘人浩猛然踩煞車,輪胎刺耳地拉了一長聲。

依綠抬頭。「怎麼回事?」潘人浩愛開快車,但一向注重安全,鮮少有緊急煞車這種危險動作。

「好像是姓韓的那傢伙,他被一群人包抄了。」把車停在路旁,潘人浩扯開安全帶。「依綠,你叫計程車去學校。我晚一點去接你。」。你要幹麼?.」依綠扔下課本。「我要去幫他。」車熄火,他趕她下車。「那笨蛋,早就叫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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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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