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是你家呀?」陸怔的聲音透著訝異。

眼前是一棟很大的房子，除去某些東西，與一般的鄉間大宅無異，可是，那些東西的確令人無法忽視。

「沒辦法，我家老頭太閑嘛。」朱小腰聳聳肩，拉陸怔下車。

「喔。」養得出她這種女兒的家庭確實不可能太平常。

「唉!」她抬頭看看家裏的屋檐、院牆上掛滿了的大紅燈籠，不禁嘆口氣，「我也勸過我老爹啦，結果招來一頓打。」

「他打你?」陸怔心一緊。

「是啊。我說家裏到處掛着紅燈籠像死了古代的勾欄院，他就拿東西扔我。哼，臭老頭。」她恨恨地說。

他聽了差點忍俊不住。她說話有時的確太無遮攔，看來，受她刺激的人還不止他一個。

走到大門前，朱小腰抬腳便往前踏。

「我回來了!」

咻!一根竹掃帚迎面飛來。

她熟練地一閃，不忘抓着陸怔一塊躲避攻擊。

「喂，謀殺親女喔!」她大喊。

「哼，斷絕了關係，還說什麼親女!」一道硬朗的男聲從屋內傳出，隨之出現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來豪邁樸實。

「哼，我來看媽他們，上你這兒是作客，你湊什麼熱鬧。」她不甘示弱地回道。

朱老爹撇撇嘴，頭一揚，進門去了。

朱小腰拽着陸怔往屋裏走，一路大喊，「我回來了!看看我這次帶的好貨!」「好貨?你不是不肯帶禮物回來嗎?」陸怔不解地看向她。他之前買了一大堆東西準備當見面禮，誰知她死也不肯拿，嫌拎着累。「好貨?」

異口同聲的說話聲一落，三道人影突然出現在眼前。

「我媽，我哥，我妹。這是我的男人。」朱小腰簡短地為他們彼此介紹。「伯母好，大哥……」陸怔有禮的招呼突然被人打斷。

「我叫大幹，她是小心。別這麼客氣。」朱小腰的哥哥豪爽地，上前拍拍他的背。「喂，你的大豬掌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好不好？」有張圓圓蘋果臉的朱小心不客氣推推她大哥。

豬肝?豬腰?豬心?陸怔努力維持正經的表情不笑出來。「姐，超好貨喔。是吧，媽？」朱小心朝她老媽擠擠眼。

「嗯，不錯。」朱老媽一直笑咪咪地看着他。

陸怔微窘地用力握了握朱小腰的手。朱伯母的表情讓他覺得好熟悉，而且熟悉得有些可怕。「媽，我餓了。」朱小腰直接地道。

「知道啦。」

朱老媽笑着將他們領人飯廳，但見朱老爹已坐在桌前大快朵頤。

「又搶我的魚眼睛!」朱小腰大喝一聲，上前與老爸奪寶。

陸怔噙著笑在一旁看這對已斷絕關係的父女為兩隻魚眼睛大打出手，朱家其他三人則見怪不怪地熱情地招呼他人座。一頓飯下來，朱家父女的感情又「增進」不少。

☆☆☆

飯後，大家坐在院子裏吃點心賞月。

朱小心隨意地問了一句，「姐，你事情搞定了沒有啊?」

什麼事情?陸怔困惑地看向來小腰，手中為她剝葵瓜子的動作也停下。

「喔，錢存得差不多了。」朱小腰回道，抓起陸怔為她剝好的一堆瓜子仁便往嘴裏塞。

「差不多?夠買機票嗎?」朱老爹沒好氣地問。他就是看不慣搞藝術的，都是些怪人，又沒法賺什麼錢。

「夠啦，剛剛好。」她笑咪咪地揮揮手要他別擔心。

「那你的男人怎麼辦?」朱大幹問道。

「咦?」朱小腰睜大眼，明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抱歉，失陪一下。」終於按撩不住，陸怔將她拖到屋內。

一進屋，他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臉上滿是從未表露過的在乎。

「說，發生什麼事了?」

「沒發生什麼事啊。」

陸怔眉頭一皺。「你……」

「好啦，不就是我要去法國嘛。」她撒嬌地噘噘嘴。

「去法國?」他不敢置信地大聲道，所有的自製全往一邊拋，「那你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嗯?」他按住她的肩頭，控制自己不去搖晃她。

莫非她只是把和他的這段感情當作兒戲，如同當年的約會一樣，只是她一時興起而已?恐懼攫住了他的心。

「哎呀，我去去就回嘛。」

「那去多久?」他臉部的線條稍微放鬆了些。

「幾年吧。」朱小腰心虛地低下頭。

「幾年!」陸怔再次大吼。這叫去去就回?「我會回來呀，你也可以來看我啊。這是我的夢想耶，不去法國一趟，我不死心嘛。」朱小腰絞着手指回答。糟！她真的不覺這是什麼重大的事啊。

「那我呢?」他深深地看着她。

「我的男人啊，我最喜歡、最喜歡的男人!」她立即笑咪咪地說，接着她馬上威脅道：「你會來看我，不會把我拋在那裏不管吧?還有，不可以見異思遷喔，我告訴你，我吃醋很恐怖的!」

霎時，陸怔覺得自己所有的疑懼都是自找罪受。此刻，他再次理解為何別人會牙痒痒地喚她豬妖，這女人的腦子根本跟正常人的結構不同。

朱小腰靜靜地享受被他擁住的溫暖，半晌，她抬起頭來，一本正經地問：「你有錢買機票吧?我可只有買自己機票的錢喔。」

「你不會打算錢包空空的跑到法國去吧?」陸怔失笑問道。

」當然不是，不過我打工的錢交完保證金什麼的就沒剩多少了，幸好讀那兒的國立大學不會太貴。不過，我也不一定去念書，也許轉一圈就回來了。」

「天啊，你是不是想得太輕鬆了?」陸怔挑眉笑問。

「這件事本來就很輕鬆啊。」她微笑着點頭。「放心吧，回程機票的錢我也準備好了。」她得意地拍拍胸口。

陸怔的鼻子抵着她的，聞着她芳香的氣息。

「我陪你去，好不好?」他低低地問，語氣充滿誘惑。

她舔舔唇，迷醉地用唇試探著在他臉上輕蹭。

他忍不住微喘，與她拉開一些距離，正眼看着她，「好嗎?」

「嗯?」她痴迷地沉醉在他深邃的黑眸中，迷迷糊糊地問，根本沒聽見他在問什麼。

陸怔輕嘆口氣，「我說，我們一起去。」

「不要。」她一口拒絕。

「為什麼?」忽略一閃而逝的心痛，他堅持地問。

「我想一個人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你在身邊我會分心，以為是去外國度蜜月。」她坦白地說。

陸怔沉默了一會兒，突地將她擁緊。

他想要她一個承諾，說不會忘記他，說會永遠愛他。

唉……

所有的執著化作一聲長嘆。為什麼他還是捨不得縛住她呢?

★★★

陸怔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從朱家回來。

這些全是朱老媽的愛心食品，因為朱小腰一句話，「我那兒沒冰箱，就先擱你那兒吧，不準先偷吃喔!」他只好把這些東西統統搬回家。

「少爺，周末過得好嗎?」老劉為陸怔遞上杯熱茶，關心地問。

「很好。小腰家……」陸怔含着笑，側頭想了一下該怎麼說，「很有趣。」

生長在那樣的家庭里，小腰才會有如此討喜的性子吧，幸好小腰從小過得便比他幸福。

掛着抹溫煦的笑，他捧著茶坐在沙發上沉思。

「少爺……」端來幾盤點心后，老劉欲言又止。

「怎麼了，劉爺爺?」

看着他臉上溫和的表情，老劉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一直孤單的少爺似乎已擺脫往日的陰影了，教他如何忍心破壞這一切?「劉爺爺，你不舒服嗎?」陸怔起身關切地問。

「不是。」咬咬牙，他不得不把話說出口，「日本那邊有消息。」

陸怔的臉立即冷下來，那久違的淡漠疏離重回他身上。

「他們要你年後就回日本念書。」老劉不忍地看着他。

「出事了?」他淡淡地問。二十年來漠不關心，一直形同陌路人般互不干擾，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態度?「高田家的大小姐和夫婿離婚後，為了個普通男人要脫離家族。」老劉的聲音多了一份氣憤。

日本那邊一直不承認少爺的存在，這麼多年一直不聞不問，現在又回過頭來認親，不就是為了利用少爺。

「我明白了。」深吸一口氣，陸怔一言不發，眼中的傷痛一閃而過。

他把他當作什麼了？繼承家業的工具，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少爺?」老劉不放心地喚了一聲。

「沒事。」陸怔勉強擠出一抹笑。

他站起身準備回房，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回頭囑咐，「劉爺爺，您別把這事跟小腰說。」

「是的。」老劉點點頭。

陸怔疲憊地離開客廳。

他不會讓他們干擾他和小腰的生活，一點都不允許!

☆☆☆

「節日快樂!」

陸怔詫異地看着朱小腰笑咪咪地向他祝賀后伸出一隻巴掌來。

「什麼節日?」耶誕節、新年都過了，她還有什麼名目跟他要禮物?「我和你的呀。」她仍是一臉笑咪咪。

他最怕她這個表情了，「不會又是紀念我們認識第幾天、第幾小時、幾分、幾秒吧?」「錯，我會這麼沒創意?」朱小腰一臉受侮狀。

「那是什麼?」奇了，她還有什麼花招?她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摟着他的脖子，吐氣如蘭。「是情人節啊，我是你的情人，你是我的情人，這節日不就是我們倆的紀念日嗎?」她得意地嘻嘻笑。

「明白。」陸怔嘆氣。她唯我獨尊的氣勢倒是越來越強，連大眾節日也能據為已有。

「那——」朱小腰刻意拖長語音，兩眼亮晶晶的，巴掌又伸到他面前。

「你想要什麼?」陸怔寵溺地抱住她問。

朱小腰仰頭思考半晌后，誠實地回答：「還沒想好。」

陸怔不禁失笑。

「晚上十二點前會告訴你，現在我們去逛街吧。」朱小腰興緻勃勃地說。

「先跟劉爺爺說一聲，嗯?」陸怔對她向來有求必應。

「那還等什麼!」朱小腰迫不及待地一把拉起他，向老劉交代一聲后便拉着他出門。

★★★

「哇，天下有情人滿多的嘛。」

華燈初上，但大街上已滿是人潮，讓朱小腰驚嘆不已。

「小心點。」陸怔擔心地摟過老是東張西望的她。

「我要那個!」她指著賣雪糕的攤子大喊。

「小心着涼。」才入春就吃雪糕。雖這麼說，陸怔還是拉着她，擠過人群替她買了一支。

「安啦!我是大胃王。」接過雪糕，朱小腰自豪地拍拍肚子。

陸怔啞然失笑。這一點他確實無法否認，她可以吃完正餐后再吃點心，什麼西瓜、烤肉串、冷飲……冷熱酸甜來者不拒，且吃了以後無任何不良反應。「漂亮妹妹，叫男朋友買枝花給你吧。」路旁有人朝朱小腰吆喝。

她看了看，是幾個大學生模樣的人擺了個攤子賣花。

「多少錢一枝?」她最關心這個問題。

「十五元一枝。」對方抽出一枝花要遞給她。

「哇，搶劫啊!」她大喊一聲。

陸怔看着覺得好笑，掏出錢包要買花給她。

「可惡，早知道我也來擺攤，發一筆橫財。」朱小腰懊惱地噘起嘴。

「麻煩拿一束給我。」不理會她的扼腕，陸怔直接對賣家說。

「不要!」她大聲喝止，拖着他便走。

「漂亮妹妹，我送你一枝!」

其中一個賣玫瑰花的男生跑上前，將一枝玫瑰遞給朱小腰，雙眼滿是愛慕之意。陸怔臉一沉，正要掏錢包將花買下，朱小腰開口了。

「同學，我們商量一下好不好?」她笑咪咪地看着他。

青澀的男生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被動地點點頭。

陸怔無奈地搖搖頭，站在一旁，看她如何陷害他以外的人。

「你們的花還剩好多是不是?」她指指不遠處的攤子。

大男生點點頭。

「競爭好激烈啊。」

「是啊，今年賣的人好多。」他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有競爭就更需要廣告宣傳，對不對?」

「對呀!」大男生眼睛一亮。

「你覺得我倆怎樣?」朱小腰一把拉過在旁邊看熱鬧的陸怔。

「俊男美女。」他誠實地道。

確實，男的俊秀挺拔，溫文有禮，有貴公子的氣質，女的嬌小玲瓏，甜美可人，很令人喜愛，這兩人實在有夠配。

大男生嘆口氣，自慚形穢地低下頭。

「所以，要是有我們幫你們做生意，豈不是如虎添翼?」朱小腰進一步誘道。

「對呀!你們願意幫忙嗎?」大男生猛點頭，一臉期待地望向他倆。

「小腰。」陸怔拉拉她，警告她別玩得太過火。

朱小腰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樣好不好，你們幫我們賣一會兒，我們付工錢?」大男生有些焦急地問。

「好吧。」她故作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於是，兩人加入賣花的行列，僅僅一個小時，業績果真十分驚人，最後獲得臨時僱主感激不盡下送的一百朵玫瑰花。

回家的路上，朱小腰喜不自勝地捧著玫瑰花，得意地看向陸怔。

「怎樣?厲害吧?」

「你呀。」他寵溺地捏捏她的俏鼻。

朱小腰突然一個轉身面向他，單腿跪在他面前。

「陸怔先生，請問您願意娶朱小腰女土嗎?」

馬路上人來人往，路人紛紛側目而視。

陸怔站在原處，沒看見人群，沒聽見嘈雜的人聲，只看見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玫瑰花和她笑盈盈的真誠面龐，還有她剛剛那如同天籟的聲音。

他緩緩彎下腰，接過她手中的玫瑰，順勢將她擁入懷中。

這一刻，他不想再說什麼、做什麼，只想就這樣靜靜地擁着她，確定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陸怔，不回答『是』嗎?」

朱小腰抬起臉，看着他的眼睛問。

「是。」他梗住的喉嚨只能發出一個字。

「那麼，你會永遠愛我嗎?」調皮的笑浮上她的嘴角。

「會。」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她細嫩的臉龐。

「那麼，我也發誓……」朱小腰伸出右手，嘴卻被他輕輕捂住。

「不用，你不用發誓，這樣就好。」陸怔溫柔地看着她。

「不行喔，這樣你不就吃虧了嗎?」她噘起嘴。

「你不是最愛佔便宜?」他仍溫柔地笑着。

驀地，朱小腰將頭埋人他的頸窩，半晌，她抬起了頭，眼眶微紅。「那你完了，我肯定一輩子賴着你，拚命地佔你便宜。」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歡迎光臨。」陸怔以輕鬆的語調說。

她俏皮地一笑，拉着他的手慢慢前行。

一路上，兩人皆無語，分享著這份寧靜。

快到朱小腰家門前時，她突然看着天空，不自在地開口：「我先聲明，這麼噁心的話，我只說一次喔。」她咬咬下唇，轉頭看向陸怔，「我喜歡你，喜歡你勝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包括我最愛吃的青椒肉絲。我想永遠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歡強迫別人相信我，但如果相信我會讓你好過一些，那麼，請你相信我。」夜色中，陸怔只看見她明亮的大眼，聽見她微微激動的喘息，這一瞬間，他覺得全身幸福滿滿，想向天大喊。一把拉住她，將唇印住她的，他只有以這個方式表示自己無法以任何語言、任何行動表達的心情。過了許久，陸怔放開了她，以從未有過的調皮心情問：「不是為了我的美色?」

「是有點啦，不過，我只喜歡抱你、吻你，別的美男可不會讓我這樣覬覦喔。」朱小腰老實地回答。她就是喜歡他，不明所以，又讓她無法自拔。

陸怔輕笑。她的表白總是出乎他意料，卻每每令他欣喜若狂。

他再度擁住她，靜靜地品味着這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