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翻完公司的種種財務報表后，狄斫亞的臉色陰沉。

他之所以不高興，並非因為公司的財務狀況讓人不忍卒睹，事實上，公司的財務狀況好極了，好到教人相信，就算閑置一百年也不可能倒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把報表扔到大姐眼前的桌上，狄斫亞臉色不善地環視自己的四個姐妹，如果這個報表沒騙人，那肯定就是他這四個姐妹騙了他。

這將近一個月來，除了他自己在研究這些報表外，狄斫亞還特地拜託一個值得信賴的會計師給予建議，而會計師和他的意見是相同的這些報表肯定是真的，否則就是一份做得天衣無縫的假帳。

「什麼怎麼回事？」畢竟是做人大姐的，即使在面對來勢洶洶的狄斫亞，狄梅音仍是一派輕鬆，就連三個妹妹也有志一同地裝出無辜的表情。

「是啊，怎麼回事？」

「你們這票女人真是夠了，我還會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個性嗎？少在這邊裝無辜了，小馨會被你們騙，我可不會。」狄斫亞忍不住翻白眼，任何人都可能無辜，就是他這四個姐妹不可能是無辜份子……那跟她們的本性相差太遠。

在這段時間裏，他除了思考帳目的問題，同時也在思索大姐叫他回家的理由。

狄斫亞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雖然乍聽理由時，似乎頗能讓人信服，但事後再仔細考量，卻能抓出一些漏洞，雖然那都是些細節上的問題，但這些細節的種種疏漏，就是讓狄斫亞懷疑的根源。

「什麼騙不騙的？阿亞你在說什麼？」還是無辜的表情。

裝傻萬歲！這是狄梅音在跟老公相處之下學到的不二法寶，每次一使出這招，老公就會被她吃得死死的，所以她是這招的愛用者。

「這些帳目根本沒有任何問題，公司的資產一直是穩定成長，負債也都算是合理數字，哪裏會倒掉啊？！」狄斫亞眯眼，口氣不善。

其實，狄斫亞也在懷疑新香水研發資料遭竊的事，但就眼下的情況來看，不管香水有沒有遭竊，短期內公司沒有任何倒閉危機，所以狄斫亞也就暫且不去理會香水的事件。

「阿亞，你這是不相信大姐的話啰？」狄梅音的火氣也上來了，美眸怒視着弟弟，彷彿他若敢說聲「是」，拳頭隨時會落在他頭上。

狄斫亞閉口不語。除了這些數字漂亮的報表，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大姐騙人。

「如果你真的不相信公司有危機的話，那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以後公司倒掉時你也不必回來了，反正你不信嘛！」狄梅音捂下狠話，吃定了他不可能無視她的說法，只要她話說得越絕，就越有可信度。

至於事後狄斫亞發現自己被騙時的反應……就等到時再說吧！

如果他現在就離開，一切就玩完了，所以狄梅音就算要拼上一拼，也非得想辦法把人留下來。

狄斫亞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看依然怒氣衝天的大姐，又瞧瞧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另外三個姐妹，知道即使對於這件事有所懷疑，但在沒有找到證據前，他是無法輕易離開。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怎麼辨？！

只要有一成的可能性，狄斫亞就無法放膽離開，雖然他對繼承家業不感興趣，卻不代表能夠眼睜睜看着家業衰敗，正是因為有這層顧忌，所以心中縱使有再多的懷疑，也不得不選擇留下。

明知大姐的態度有問題，但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狄斫亞只能吃癟地瞪着四個姐妹，最後，他轉身大步離開。

既然還沒有證據，就暫時當這件事是真的吧！

不過，可別當他會就此放棄，他會繼續調查下去的。

直到狄斫亞的身影遠去，還窩在廳里的狄家四姐妹立刻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這小子真的很精耶！大姐，你不是已經拜託朋友多弄幾本帳本，好來混淆阿亞的視聽？怎麼他才花了一個月就看完了？」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表單，不花上兩個月有可能嗎？

「如果他一氣之下跑了怎麼辦？我不要！我還沒看到他和小馨和好。」

「我也想看到阿亞跟小馨和好啊！可是你自己也看得很清楚，現在小馨每天關在她的工作室，偶爾踏出工作室也只是隨便吸兩口空氣，然後就馬上又縮回工作室……阿亞則是抱着他的筆電趴趴走，根本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再這麼樣下去，這兩個人要怎麼才碰得上啊？」

「最慘的是，他們都避著彼此吧。」

此話一出，果然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們絕對用過不少手段，試圖把這兩個人湊在一起，但事實證明，別說是讓這兩人好好對話上一回，就連單單想讓這兩人，站在同一個空間下超過十杪鍾，都是很困難的任務。

因為她們既沒辦法把阮馨拖出工作室，也不可能規定狄斫亞只能待在同一個地點，這樣出沒不定的兩個人，要怎麼讓他們「巧遇」呢？

「……除非，讓其中一人主動出現。」幽幽地，狄梅音說道。

間言，所有人眼睛為之一亮。

「大姐，你有什麼主意？」

「我要幫小馨相親。」

語不驚人誓不休，狄梅音一開口，立刻造成三個妹妹躁動。

「大姐，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叫幫小馨相親？！」

「是啊大姐，你這樣亂搞，阿亞要怎麼辦？我們不是幫阿亞的嗎？」

「這跟我們之前說定的不一樣。大姐你到底在想什麼？」

「大姐，你說句話啊，大姐──」

就在一團鬧哄哄下，狄梅音輕輕揚起手，成功制止了妹妹們的喧鬧。

「真是的，你們就不能好好聽我把話說完嗎？」狄梅音擰眉，全家都是一個樣的急性子，還真是辛苦爹地和媽咪了。

累人住嘴，想聽大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總而言之，就是拐小馨去參加宴會，然後我們再偷偷告欣阿亞，其實宴會的目的是要幫小馨相親。以阿亞的個性，肯定會因按捺不住而有所行動的。」

狄梅音簡單地說明計劃，既然在家裏他們都會拿工作當擋箭牌，那她乾脆把人都拖到外頭，這下他們總不能再閃躲了吧！

「可是大姐，計劃真能這麼順利嗎？」狄菊靜不安地問道。依那兩人現在相處的情況，哥哥會乖乖上當嗎？

「就算不行也得行。」狄梅音極有魄力地一拍桌，肯定自己的信心。「再眼睜睜看着那兩人，明明都在家裏，卻怎麼也湊不到一塊，我看不下去了啦！」

狄梅音右手握拳，語氣堅定地說道。

「小馨就算了，那孩子實在是太害羞了，想搞清楚她在想什麼可不容易。不過阿亞明明還是喜歡小馨，為什麼當年要把人趕出去？現在好不容易再見面，卻又不肯把握機會？看得我都想把這個笨弟弟押到小馨面前，好好問他究竟在想什麼。

總而言之，不成功便成仁。如果阿亞在聽到小馨要相親時，還能夠無動於衷，我就真的把小馨嫁出去！」

「大姐，你不要這麼激動，我不要小馨嫁到別人家啦！」

妹妹們齊聲制止狄梅音，就怕大姐一時胡塗，真去找個男人把小馨嫁了。

「呼呼呼……」狄梅音嬌喘吁吁，總算髮泄了這一個月來的悶氣。「好了，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最近有什麼適合的宴會吧。」

「嗯。」妹妹們整齊劃一地應聲，但私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觀察大姐，希望大姐不會再失控了。

數日後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日，狄斫亞意外地發現，近來總像連體嬰般黏在一起的四個姐妹，今天居然難得地有人落單了。

正確來說，除了大姐之外，其他三人都說要回夫家一趟，便陸陸續續回去了。

可是唯一留下來的大姐，又為了什麼打扮得如此隆重？

狄斫亞看着已經打扮妥當的大姐，心中很是疑惑。

「沒什麼，我老公要來接我去參加宴會。」狄梅音拿出小鏡子，再次檢視臉上的妝。很好，一切都很完美。

正當狄斫亞還想再問時，大門被人推開，一抹淡藍的身影緩緩步入。

「大小姐，我想我還是不要去了……少爺？」

剛剛阮馨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要去參加宴會，雖然有點對不起四位小姐的熱心，但她還是覺得多做一些研究，比參加宴會重要得多。

狄斫亞愣住了，他從沒看過她如此盛裝打扮。

淡藍色的削肩小禮服恰如其分地裹住她纖美的身段，及肘的同色手套綉著銀白色的圖飾，與小禮服配成一套后，看似樸素的色調，卻勾顯出華麗的本質。

在她工作時總是隨意束成馬尾的發，也特地盤成一個鬆鬆的髮髻，毫不吝嗇地露出白皙的頸項，以及一小塊美背。

淡淡的彩妝有着畫龍點睛的效果，紅唇輕點、黛眉淡掃……活脫脫就是個含羞帶怯的美人兒。

狄斫亞看呆了，雖然早就知道她很美麗，卻從未想過她打扮起來，會是如此地動人。

被狄斫亞如此注視着，讓阮馨很緊張，她拉拉身上的小禮服，懷疑自己穿起來是不是很奇怪，不然他為什麼要這樣看着她？

就這樣，兩個人都不言不語，只是定定看着對方，最後，還是狄梅音打破了這一瞬間的魔力。

「小馨，你說這什麼傻話，大家都在等你呢！」狄梅音刻意擋在狄斫亞眼前，讓他只能驚鴻一瞥到小馨難得的盛裝，而不讓他看個夠。

開什麼玩笑，如果現在就讓他看夠本了，等等怎麼可能上鈎？！

「這……」

阮馨還在猶豫時，田媽興沖沖地走了進來。

「大小姐，大姑爺已經到了。」一個男子跟在田媽身後進來。

「老公。」狄梅音笑着撲向丈夫。「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走吧！」說完，狄梅音一手拉着阮馨、一手挽著丈夫，就想往外走。

「等一下，你還沒向我解釋。」沒有任何猶豫，狄斫亞一把拉住姐姐。

狄梅音回頭，表面上文風不動，但心底卻己經笑翻了。

「解釋？我要解釋什麼？」

「你們要去哪裏？」最重要的是──你要把小馨帶去哪裏？狄斫亞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

呵呵，上鈎啰！狄梅音轉頭要丈夫先帶小馨離開，這才對弟弟正色道：

「這件事跟你無關，既然你五年前就已經放棄小馨，現在最好不要再來妨礙小馨尋找她的幸福。」擂下話，她乾脆地轉身離去，留下一臉訝然的狄斫亞。

什麼啊？！什麼叫不要妨礙小馨尋找她的幸福？！

狄斫亞火氣大熾，為什麼他會覺得當中有陰謀存在？

「田媽。」他轉頭看向還在原地的田媽。「你知道大姐她想做什麼嗎？」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說完，田媽落荒而逃似的離去。

大小姐交代過，如果少爺問起時，要先裝作「知情，卻不能說」的模樣。一定要等少爺問過兩三回之後，才能裝作很為難、很勉強的樣子告訴他。

為了小馨的幸福，從小看着這批孩子長大的田媽，自然也是共犯之一。

事實上，這整個家的傭人，全都是共犯。

原本跟狄梅音的丈夫站在門外等待的阮馨，一看到狄梅音出現，立刻上前打算再次拒絕她的好意。

「大小姐，我覺得我還是留在這裏繼續研發，因為進度實在不佳，我也沒什麼心情玩樂。」阮馨對於香水的進度不佳，感到很是煩惱，所以對大小姐提議的「散心宴會」，實在不怎麼感興趣。

「小馨，你最近實在太費心了，我堅持你今晚要好好休息一下。」狄梅音拉着阮馨，就往等待他們許久的座車走。

直到坐上前往宴會會場的車子，阮馨還是滿臉猶豫。見狀，狄梅音又道：

「菊靜她們都已經到了會場，你忍心讓她們等不到人嗎？再說，你不是也沒見過她們的丈夫？剛好趁這個機會見個面。香水一天不管它，不會怎樣的啦！」

狄梅音笑着揮揮手，太過不在意的態度，讓她的丈夫終於看不下去，連忙抓住自己的老婆，微笑着改變話題道：

「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是吧？你就是梅音常提起的小妹阮馨嗎？」

男人微笑着，但心底卻暗暗罵道：笨老婆，我明明記得關於香水的事，就是你說要把阮馨騙回來的主要關鍵啊，為什麼現在你居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我是阮馨。」阮馨微笑，這位溫和的男人，應該也是個溫柔的丈夫吧。

見兩人攀談上了，狄梅音在一旁偷偷鬆了一口氣。剛才被老公偷偷在腰際捏了一把，她才發現自己差點因太過得意忘形而露出馬腳。

她老公這種雙面人的個性，讓每個初識他的人，都以為他絕對是個好好丈夫、新好男人，當年她也是這樣被他騙去的，希望小馨在知道他的真實性格后，不要太失望啊……不過，再失望也不會比自己當年受到的打擊大。

到了會場，在一陣招呼聲過後，阮馨覺得自己開始有些累了。

人太多，是主要的問題。

會場是在某人的別墅里舉行的，偏偏又塞進了一大堆的人，空氣不夠流通，再加上各種香水及古龍水的味道，混合成了一種極為濃烈的奇怪氣味，這教鼻子比較敏感的阮馨非常不舒服。

畢竟是靠調香為生的，她對於嗅覺本來就比較纖細，所以要她待在這種混雜了各式氣味的屋子裏，實在令她感到疲累。

在告退後，阮馨婉拒了其他人陪伴的好意，獨自一人走到陽台。大小姐她們都好久沒與丈夫相聚了，她怎麼好意思再當電燈泡呢？

才踏進陽台，所有宴會上的喧鬧立刻減少了許多，小小的陽台像是個遺世獨立的空間。讓阮馨可以看見宴會裏的五光十色，卻又不必參與其中。

這教阮馨感到舒服多了。

休息了好一陣子后，阮馨隨意瞧著宴會裏的狀況，從她站的地方，剛好可以直接看到舞池，然後──阮馨的目光不經意落在一對璧人身上！

女人背對着阮馨，所以看不見她的臉龐，男人則低下頭，側耳傾聽女人的話，因為距離的關係讓阮馨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溫柔的感覺卻是讓人一瞧即知。

忽地，女人偷親了男人一口，男人先是一愣，然後便笑着摟緊了女人的腰，繼續與女人翩翩起舞……

阮馨看着這對璧人，心中不無羨慕。

回到狄家越久，她越容易想起以前的事──初到狄家時眾人的和善、聽到狄斫亞對她告白時的激動心情、與他交往時的點點滴滴感動……

那些，都是她不曾告訴過他的。

她很羨慕眼前這對璧人，因為害羞的關係，她一直都無法把自己愛戀的心情，好好地告訴她心愛的男人。更別說要主動表現出來了。

就連他們第一次接吻時，她甚至是羞得當場落荒而逃。

如果當時她能把自己的愛說出口，現在的自己是否就不會那麼遺憾？

阮馨不知道，因為即使後來被狄斫亞驅離，她的愛也不曾消失。再見到他，只讓她知道自己的愛比以前更深罷了。

一段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感情，說出來有用嗎？或許僅會落得再次心碎的下場。

阮馨搖搖頭，要自己別再想這些事了，既然大小姐說了要她好好散心，她再想這些事就未免浪費了大小姐她們的好意。

一曲終了，男人還是戀戀不捨地摟着女人的腰，走到一旁休憩。這時，阮馨總算看清女人的面孔了──

「紅茶？！」

難得在宴會上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小名，讓蘭馥嚇了一跳，她轉頭四下張望，結果看到一抹淡藍的身影從陰暗的陽台走了出來。

「天啊紅茶，真的是你！」阮馨可沒料到自己的好友也會在這裏出現，後來她看了看蘭馥身邊的男人，終於想起這人是蘭馥的未婚夫──戰之彧。

是了。阮馨想起戰之彧的身分，他是戰國企業的總裁，像這類有錢人的宴會，他會出席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自己與戰之彧倒沒見過幾次面，所以剛剛才沒認出來。

「我陪阿彧來的。花茶你呢？你又為什麼在這裏？」

蘭馥口中所指「花茶」，便是阮馨的小名，也是阮馨最愛喝的茶品。她們這群好友，都是用彼此最愛喝的茶品作為小名，所以阮馨是花茶，而她則是紅茶。

「因為有些事……」阮馨遲疑着該不該把狄家的事對她說，畢竟這是她與狄家間的工作，而為狄家調製新香水的事情，在工作完成前並不適合說出。

「算了。大家都很想你，為什麼你都不去喝茶呢？」蘭馥揮揮手，隱約猜到她可能是不方便解釋，便非常乾脆地轉移話題。

「因為我最近有件工作，沒空……」

知道好友不會追究這件事，阮馨感激地接了蘭馥起的話頭，繼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