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望森林

在被驅魔液污染過的土地上，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現象。小孩子對此總是有着莫大的好奇心。維傑睜大眼睛看着那頂破爛的鋼盔，無視重力施加給它的影響，固執的將自己當做氣球隨風飄搖；森林中時不時會出現些奇異的生物，比如這隻剛剛從草叢中躥出來的飛天兔子——當然也是驅魔液造成的變異——它健碩的雙腿猛的一蹬，展開那對大如鵝翼的兔耳朵，追逐起那頂鋼盔來。隨着馬車的越來越深入森林，四周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森林中隱隱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維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令人恐怖的聲音在他越不想聽就越是拚命的撕扯自己的耳朵。這時一隻大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背，阿克頓時感到一股清涼的感覺從肩背傳來，那明顯是神術的產生的作用立刻使他心神寧靜下來。然後那隻大手的主人安慰道：「沒事的，維傑。戰魂屍晚上才會出來活動。」聲音平穩不帶絲毫的感情，就象對下屬出命令一樣：「睡會吧，馬車還要走大半天才能到。」

「恩。」維傑含含糊糊的應了一下，乖乖躺到馬車的坐墊上。維傑迷着眼睛看着對面那個把自己裹在黑色風衣里的消瘦男人。他神情專註，一直在本子上記錄着什麼，車廂里就只剩下鴉羽筆摩擦紙張傳來的沙沙聲。過了不知多久，就在維傑半夢半醒的時候，他恍恍惚惚瞥見對面的男人嘆了口氣，抬起頭來看着窗外。那目光是如此的明亮，裏面翻騰著情緒的海洋。憤怒、哀傷、痛苦、迷茫……各種各樣的情緒從目光里奔瀉出來，表情卻毫無變化，好象整個軀殼不過是個生硬的雕塑，只有那目光是真實的。那目光又轉回了車廂里，維傑突然感到一陣害怕，趕緊閉上眼睛。那個沉默寡言的總喜歡把自己裹在黑色風衣里的消瘦男人，就這麼一直低頭在本子上記錄着，只是那目光明亮的令人害怕。這畫面就是他的叔叔海因里希——未來的慕尼黑帝國的元——留給年幼時的維傑不多的幾個印象之一。

維傑是被一聲凄慘的哀號驚醒的，天色已經變得昏暗了，夕陽往車裏灑的那點陽光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

窗外站着兩個人影，其中一個身材嬌小，另一個高大消瘦的就是他的叔叔了。兩個人正交談：

「我知道這是加百列戰役造成的，當時基爾克的霍倫軍團想從這裏打開一個缺口迂迴進攻盧魯區，可直到大戰結束敵人都未能從這裏通過。」

「可你知道我們付出代價是什麼嗎？」女人問道。

「三萬七千名英魂。」男人的聲音凝重起來。

「不僅如此，海因里希。小時侯我經常來這，那些小溪流淌的都是甘甜的山泉。裏面最危險的生物也不過是森林狼而已。那時侯的森林是個安靜平和的女孩。」女人的語氣充滿懷念。

「現在成了危險的巫婆，說你嗎？」男人看了一下女人，問道。

「你還是喜歡說些冷笑話，海因里希，但這一點都不好笑。」女人的口氣很嚴厲的說道。

男人嘆了口氣誠懇的說道：「安，不但這座森林在死亡，整個民族都在死亡。我需要你，真的非常需要你。」

「海因里希，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女人用拒絕的口吻說道。

「這就是你選擇霍曼原因嗎？」男人又問道。

女人搖搖頭說道：「不，或者說不僅如此。如果不是該死的戰爭，我們也許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戰爭改變了一切。」男人低聲說道。

「是的，戰爭讓你我如此截然不同的人並肩作戰。我永遠都記得你的目光，那種對戰爭的狂熱的渴望，連最好戰的人都令人感到害怕。」女人說到這裏聲音都顫抖起來，似乎想起從前的某件事曾嚴重的傷害了她。

「那個時候我太鋒芒畢露了，傷害了太多的人，包括霍曼，還有你。」男人的聲音充滿了歉意。

「你也許會道歉，但你永遠不會真心懺悔。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如何學會神術的，你本質上就是個瀆神者。」但女人卻並不領情。

男人陷入了沉默。

女人繼續說下去：「但我是必須要懺悔的，是我謀害了這座森林。你要拯救民族，但我要拯救森林。」

「憑你一個人嗎，安，如果我是狂妄的話，那你這又是什麼？」海因里希沒有說話，卻在心裏感慨著。

女人似乎察覺到了海因里希的想法，沒有再說什麼，回頭看着馬車：「那麼，讓我見見那個孩子吧。」

「維傑，下車吧。」海因里希頭也不回，直接命令道：「見見你的老師安娜小姐。」

多年以後，當維傑面對帝國的行刑隊時，他會想起他叔叔海因里希送他去絕望森林受訓的那個昏暗傍晚，那個將他訓練成一流殺手，冷酷無情的女人，他生命中與異性共處時間最長的女人。當漫長的時間將記憶沖刷成稀疏的荒原，唯一能與這個名字聯繫起來的模糊形象就是那道昏暗霞光下的孤獨絕望的影子。

海因里希走的時候很匆忙甚至沒有與維傑道別。事實上，安娜一把拎起維傑就鑽進了叢林。小維傑被夾在安娜的腋下，氣力之大甚至讓他沒有反抗的餘地。整個叢林彷彿是噬人的魔鬼，那些變異植物的葉子邊緣鋒銳無比，輕輕沾一下就留下一排帶血的齒印。安娜高的奔跑讓這些魔鬼出不滿的吱啦聲，越狠命用枝葉抽打起來。維傑想起修道院中流傳的關於吃人巫婆的鬼故事，他越覺得那個荒誕無稽故事正在真實的上演。所以當安娜將它帶到一個荒廢的古堡時，維傑已經認定這巫婆八成是要吃了自己。

古堡可能建於七國時代晚期，上面密佈著拳頭大小的射擊孔。雖說只有三層樓高，但卻改變不了它那個時代混亂野蠻的氣質。安娜放下維傑，走到古堡門口，石門像巨獸的大嘴一般自動打開，露出猙獰的犬齒和幽深的食道。

「你……你不會吃我吧？」維傑忍不住停下腳步，鼓起勇氣問道，「我要離開這。」

「不，孩子，我只吃素。不過晚上戰魂屍是會出來吃人的。」安娜盯着這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嚴肅的回答道，「你要離開現在就走吧。」然後一個人走進了古堡，石門緩緩關閉起來。

遠處隱隱傳來陣陣哀嚎，令維傑猶豫了好半天。當他終於決定先進古堡躲一躲時，卻愕然現古堡的門無法打開。

「安娜小姐，請開門。魔鬼來了。」維傑此刻也顧不得那個關於巫婆的鬼故事了。

「真沒禮貌，我難道不是你老師嗎。」古堡內女人的聲音大聲埋怨道。

「安……老師，請開門吧！」維傑低聲下氣的請求。

「你難道不怕我吃了你嗎？」女人繼續逼問。外面的嚎叫越近了，可憐的維傑已經被嚇的語無倫次了「怕，不過我更怕外面的魔鬼。不，我是說，你只吃素的。」

「實際上，我偶爾也拿小孩換換口味。」到了這個時候，脾氣古怪的安娜還有心繼續嚇唬他。

「……」

最後，當閃著凶光的紅眼的戰魂屍們逼近到離維傑只差一爪分屍的距離時，安娜才從門外現身，一劍削掉離維傑最近的一顆腦袋，把他拎回古堡。

「記住，今天我上的第一課就是聽話。我想你應該聽進去了。」當維傑那雙抖成篩子的手努力舀湯時，安娜老師才開始正式的教訓，「看你那個兔子膽，你那個死鬼老爸比你強一千倍！」

「安娜小姐……呃，老師，您知道我爸爸的事情，是嗎？我問過我叔叔，可他不肯說。」

安娜老師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正壓抑自己的怒氣。維傑嚇的大氣都不敢出。古堡外，成群的戰魂屍正在遊盪，不斷出駭人的嚎叫。房間內的空氣頓時壓抑到了極點。終於，似乎安娜也受不了那種壓抑的氣氛，狠狠罵道：「你父親是個混蛋，你知道這個就夠了。你也是個混蛋，你將來可能比你父親更混蛋。我一輩子就在和你們這些混蛋們打交道。」說完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飽含殺意，維傑慌忙低下頭。

「我才不管海因里希那混蛋是不是你叔叔。告訴你，小混蛋，你要是惹我生氣了，我就把你扔出去，讓外面那群惡鬼吃了你！」

剩下的時間就在沉默中度過，安娜草草吃過飯就帶着維傑去了閣樓上的一個小房間，作為他的寢室。

「那麼，安娜老師，那個……那些怪物晚上會偷偷溜進來嗎？」維傑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會，那些怪物是不會闖進古堡的。」

「那麼，安娜老師，那個……您晚上睡哪？」維傑注意到安娜老師的房間並不在閣樓。

「你問這個幹嘛？」安娜的語氣有點生硬。

「我可以跟您睡嗎，不，我的意思是睡在您隔壁的房間嗎？」維傑說的吞吞吐吐。

「我睡地下室，而且……」安娜面色突然一變，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警告你，不要去地下室！」

當安娜走後，維傑以最快的度檢查了門窗，然後將一張小桌子抵在了門後面。疲憊不堪的維傑倒在床上，想起從修道院被人欺凌到現在的孤苦的處境，不禁偷偷哭泣起來。不一會兒，維傑就進入了夢鄉，維傑夢見自己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召喚着他。

「爸爸。」睡夢中的維傑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