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郭氏集團總公司大樓「叮！」電梯門打開，映入眼帘的是坐了三位接待小姐的原木製大櫃枱。

佔地不小的大廳，包含了一套設計前衛的舒適沙發，高雅的門面，不論是裝潢、擺設在在顯示大企業與眾不同的氣派。

有那麼一瞬間，黎學美呆愣了，但她立即隱下怔忡的情緒，邁開步伐朝櫃枱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到郭少鵬的公司，心情五味雜陳。

他們中午吃過飯之後，她就送他回公司，在回家的路上才瞥見他遺落在座椅凹陷處的流動電話，只好馬上轉回，將電話送到公司給他。

一來是怕他漏接重要電話，二來這手機是他們相互聯絡的工具。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櫃枱里其中一位看來態度和善的接待小姐從椅子上起身，臉上堆滿親切笑容向前來的訪客詢問。

黎學美微笑地點了個頭。「我想找郭少鵬。」

一聽到要找的是她們所仰慕的總經理，坐在一旁的另兩位接待小姐不約而同地將打量的目光投注在黎學美身上。

「找總經理？請問你有事先預約嗎？」接待小姐恪盡職守地依循着程序問道。

「呃……沒有。」見他要預約？她沒想到！「那可不可以麻煩你通知一下，就說我是黎學美，他就知道了。」

一聽到她說沒有預約，一旁打量的眼神更加肆無忌憚地迅速蛻變為嫌惡，不客氣地以犀利眸光將她品頭論足一番。

察覺到投射而來的鋒芒，黎學美本能地感到不舒服。似乎沒預約就該被歸類為閑雜人等，活該接受白眼對待。

「這樣啊，那好吧！你稍等一下。」和善的接待小姐神色略有一絲為難閃過，但還是熱心地為客服務。

此時間在一旁的另外兩人已收回視線，彼此交換眼神，示意方才打量后的心得，勢利的態度展露無遺。

不太敢接觸不懷好意的視線來源處，黎學美有意無意地把目光往偌大的辦公處移去。

只見來來往往、各自忙碌的職員充斥在這個空間里。這僅有一層，而這棟高聳的建築物有三十二層樓，分佈着屬於郭氏的各個部門，黎學美不禁咋舌！郭氏集團規模之大，不是她從報章雜誌片面之報導所能想像的。

而她的親密愛人居然是將要主持它的繼承人！不踏實的感覺讓她產生一陣空虛。

從來，她就沒奢望過自己會有不平凡的人生，生活只要安穩平靜，她就心滿意足了！而今，她卻和一個家世顯赫的天之驕子相戀，是福、是禍？情感比理性捷足先登，使她不能也不敢去仔細思考。

然眼前所見再次提醒了她，對郭少鵬的做人背景，自卑感又在心中隱隱浮現。黎學美收回梭巡的眸光，極力漠視竄出的思緒。

「哦！好的，我知道。」一段短暫的交談后，和善的接待小姐掛上電話，隨即步出櫃枱。

「黎小姐，總經理目前正在主持一個會議，他交代下來，請你稍等一會兒。」和善的接待小姐依舊親切地招呼，領着她來到專門待客的沙發坐下。

「好，謝謝你。」她客氣地道謝，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水。

才坐定，就隱約聽見接待小姐們交頭接耳的聲浪飄進耳間。

沒有嘈雜的空間，不是刻意放低音量的耳語，讓黎學美就算不想聽，還是清晰地竄入耳朵里——「誰呀？」其中感覺勢利的接待小姐，口吻非常不屑地率先開口。

「大概是總經理的朋友吧！」和善的接待小姐答道。

「會是女朋友嗎？」另一位濃妝艷抹的接待小姐不掩八卦本性。

「哎唷！拜託！你看她那一身打扮，像是總經理的女朋友嗎？」勢利的接待小姐用自以為很小聲的音量鄙夷地說着。

聞言，黎學美不禁暗暗低頭審視自己的穿着。

她今天打扮得很休閑，深色牛仔褲搭配西班牙風格的花T恤，頭髮束成馬尾，雖不正式倒也還不至於不得體，更何況只是吃頓午飯嘛，又不是去哪兒。

而且，會到他公司來也是突髮狀況，難不成為了還手機，她還得特地回家化妝慎重打扮一番？

黎學美不安地挪了挪陷在沙發里的臀部，調整姿勢好讓自己能神色自若地接受接下來的批判評語。

「也對！我看我還比較像呢！」濃妝的接待小姐抬手理了理一頭波浪捲髮。

「別做夢了啦！」和善的接待小姐吐槽地輕推了同事一把。

「唉！那可說不定！說不定哪天總經理會發現我的存在，美夢就會成真！」濃妝的接待小姐不知害臊地嗤笑着。

「是啊！總經理可是標準的鑽石單身漢，不管人品、相貌、脾氣樣樣好的沒話說，最重要的啊！是他億萬的身價！若是能嫁給他哦！不！只要能當他的情婦，我就滿足了！」勢利的接待小姐兀自陶醉在幻想中。

「你們別痴人說夢了啦！咱們怎麼可能高攀得上！我聽說總經理就要訂婚了。」和善的接待小姐吐露出超級大八卦。

聽見這個話題，黎學美驀地一凜，全身緊繃地豎起耳朵聆聽。對於他，她着實沒有多餘的管道去了解。

「真的嗎？是誰啊？」

「范氏千金——范若潔。人家他們是世交，門當戶對。」

黎學美原本就不甚愉快的心情霎時盪到谷底，身體一陣僵硬。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上一次她可以說服自己相信那個童嘉嘉是胡謅的，可這一次同樣的消息又從他自家公司的員工口中吐露，讓她不得不開始動搖，懷疑起郭少鵬對她的真心與誠意到底有幾分。

「而且她最近就會回國和總經理訂婚了，還有……」接待小姐未完的話在見到黎學美步來的同時倏然止住。

強忍住翻騰的思緒，黎學美表情木然地取出收在包包里的手機署放在大理石枱面上。

「麻煩你把這個交給郭少鵬，我還有事，先走了。」她僵硬地扯出一個微笑。

索！黎小姐……」那位和善的接待小姐沒來得及阻止她離去，只能目送着她離開。

「怎麼說走就走？」

「大概聽到我們的話，知難而退吧！」

「她如果真的是……」

碎嘴饒舌的談論終結在一連串的電話鈴聲后。

黎學美怔愣地凝瞅著正在專心駕車的郭少鵬俊逸的側臉。

是真的嗎？

我該怎麼辦？

黎學美這幾天都沉浸在相同的問題中，整個人被窒悶的低氣壓牢牢包圍，儘管郭少鵬還是一如往常地體貼細心呵疼着她。

她愛他！更怕會失去他！因此她無法不去正視這個消息。

可是她已經動搖，不再對他深信不疑了，所以就算開口向他求證，就算得到答案，她也未必能完全信任。

就這樣吧！時間自然會證明一切的！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意識到身旁投射的目光，郭少鵬笑吟吟地伸出大掌揮亂她膠着的焦距。

遊離的思緒倏然拉回，黎學美心虛地否定。「沒啊！」

「還沒咧！緊盯着我不放在想什麼？」他調侃、逗弄着她說。「這麼愛我啊？」

黎學美嘻瞪了他一眼。「你少厚臉皮了！誰愛你啊！」

「不愛我！愛誰？」對於她單純的情感，他可是自信滿滿！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這般掏心地珍惜她。

「你不愛我，我就不愛你！」黎學美孩子氣地說着縈迴於心中的悶話。

「污衊我！我什麼時候不愛你了？」郭少鵬伸出魔掌捏向她透著淡淡粉紅的嫩頰以示懲罰。

惱人的思緒再度洶湧襲來，她忽地沉默，無心再和他耍嘴皮子。

見她反常地不再回嘴，郭少鵬立刻收起玩心。

「怎麼了？捏疼你了？」他輕撫方才被他摧殘的粉頰。

黎學美靜默地搖搖頭。

他一方面要專心開車，一方面還要分神察看她的神情。

「怎麼忽然不說話了？」他關心地追問。

停頓了會，她才開口：「少鵬，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見她似乎煩惱著該如何啟齒，他體貼地緩和她的不安。「當然可以，十件都沒問題。」他毫不猶豫一口就給了肯定的答覆。

「不用十件，我不貪心，只要一件就好。」黎學美盈燦燦的烏瞳凝瞅着他。

「什麼事讓你這麼慎重？」這是她第一次有所要求，郭少鵬好奇地專心聆聽。

黎學美咽了口口水，腦中想着該怎麼表達會比較好。

「我希望我們的戀情能單單純純、明明白白的，即使將來不會有結果，也讓彼此保留甜蜜美好的回憶。」她意有所指的吐露心聲。「所以你要對我坦白，我也一樣。」她字字由衷。

「別胡思亂想！你就是在想這些，所以這兩天才會悶悶不樂？」郭少鵬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他早就注意到她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他不問，是因為明白她坦率的個性藏不住心事，遲早會透露；所以既然她沒作好準備說出，問是沒有用的。

「你還沒答應！」黎學美拉下他安撫的大手，堅持聽到確切的回答。

「我答應，不過你也得答應我別胡思亂想，好嗎？」郭少鵬將她摟近，在她發上印下一吻。

「嗯！」他磁性的嗓音彷彿擁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她柔順地依靠着他的臂膀，闔起眼，安靜地嗅吸他身上飄散的淡淡古龍水香味。

此刻，她不願再多想了！

她只知道——這是她深愛着的男人。

疑雲暫且被多情的風撩撥散去，綿綿細雨的心似乎微微放晴了。

只是破了洞的信任縱使補了丁，似乎也不再是那份堅信不疑的完整了……

范若潔回國的隔天，郭少鵬以會議延長為由，沒有和黎學美共進午餐。

而她也落得悠哉，繼續倒頭大睡，心裏沒有一絲不快或懷疑。

開着BMW的敞篷跑車，郭少鵬在約定的時間將范若潔接往預訂的餐廳。

范若潔——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舉止言談間落落大方，顯示出家庭背景及教養的優良。

姣好的相貌稱得上是美人一個，修長的身材使她更加出眾，隱隱散發出特殊的氣質。

不諱言，她是眾多男人心目中夢寐以求的對象。

但，他的心已經裝滿了黎學美，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空隙容納得了其他人。

所以，他必須拒絕這椿婚事！

「若潔，我想和你談談訂婚的事。」

他慎重的表情與口吻，讓慧黠的范若潔立即反應到他的用意。

「好啊！我也想找你溝通、溝通呢！」她在心中偷吁了口氣，第六感告訴自己，對方似乎也和她一樣，對這突如其來的婚約而感到困擾不已。

「女士優先。你先說說你的看法。」郭少鵬優雅地朝她一笑。他已作好了見招拆招的準備，動之以情對女孩子來說應該有用，而且他不希望傷了這個一直以來他當成妹妹的女孩。

「我的直覺跟我說，你並不贊成這椿婚姻，對吧？」范若潔坦白地反問，臉上始終保持着微微笑意。

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地說，郭少鵬頓了一下。

既然對方都直說了，那也不必再拐彎抹角，否則就太過於矯情。

「你的直覺很准！」他緩緩點頭，不由得欣賞起范若潔的慧黠與坦率。

聽了他的回答，范若潔如釋重負地更加笑逐顏開。「那太好了！我們就開門見山的談吧！不用再客套了。」

郭少鵬點頭表贊同，這樣一來的確可以輕鬆多了。

舉起桌上的水晶杯，她輕啜丁一口氣泡礦泉水。

「我在國外已經有男朋友了，回國之後爸媽才告訴我，他們替我安排了這樁婚事。」思及此，范若潔不禁有一絲氣惱。

「他們談這件事時，我也不在場。」言談之間，兩人不知不覺已站在同一陣線上。

「對啊！你看，也不先問一下我們的意願！」

「問了！只不過是在他們決定之後。」郭少鵬苦笑咆小幽一默。

她斜睇了他一眼。「那不叫『問』好不好！是告知！是反對也沒有用的告知。」話里凈是埋怨。

「也對，我們的遭遇是一樣的。」他也深有同感。

「你父親怎麼說？」她問。

「他說取消約定不能向你爸爸交代，而且他的面子會掛不住，再加上我們是男方，更不好提出取消的要求。我和他爭論了幾次，不過，我認為直接找你談比較快。」他說；

「難怪他們能交這麼久的朋友，你爸和我爸說的話都一樣。面子、面子，都是怕不能向對方交代。」范若潔搖頭失笑，年紀大了就一定會如此頑固嗎？

「我們兩人都各自有對象，那這樁婚事根本成不了！」郭少鵬談到這裏已經完全放心了。

「當然。不過，為了讓長輩放心，我想我們還是一同去向他們說清楚比較好。」女孩子處事自然比較溫和。

安靜的用餐環境，兩人皆專心地侃侃而談，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細微變化。

以致忽略了有一雙眼睛不時地將視線由鄰桌偷偷瞄來……

播放着優美旋律，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里，傳達着令人心情放鬆、愉悅的訊息。

不過在這工作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店裏的好生意和會計負責的繁重工作，埋頭苦「算」是黎學美惟一的感想。

這幾年日復一日在同樣地方、同樣位置，做同樣的事，優美的旋律之於她，已是干擾她與客人談話的噪音；昏黃浪漫的燈光之於她，已是造成她計算賬務時的障礙。

一如往常，接過賬單，黎學美還得兼顧電話那頭詢問的客人。偏著頭夾着話筒，對答不能失禮，右手也沒閑着的快速按著計算機。

好不容易結束了電話，黎學美忙着再驗算一次金額。

謹慎小心是這份工作的惟一法則，免得月底結算時，將自己辛苦賺來的薪水給賠了進去。

「唉！學美，我今天遇見郭先生了耶！」頭頂突然傳來曉薔的嬌柔嗓音。

略抬頭，她沒有多想便回答：「哪個郭先生啊？」

店裏的客人那麼多，她怎麼會曉得是誰！

「就是之前常來，都固定坐那個位置的郭先生啊！」曉薔原來攀放在櫃枱的手，指向郭少鵬之前的老位置。

知道她說的是郭少鵬，因好奇心驅使，黎學美不得不分神繼續談話內容。

「是嗎？你在哪兒遇見的？」提起他，她清靈的大眼立即湧現光采。

「我今天中午和朋友在亞翔飯店的牛排館看到他。」曉薔難掩興奮地說。話裏帶有一點去五星級飯店吃飯的炫耀成分，不過對黎學美來說起不了作用。

中午？他不是說要開會嗎？黎學美聽了之後心中頓了一下。

「他女朋友好漂亮哦！看起來就是千金小姐的樣子，怪不得他看不上我們。」話匣子一打開，曉薔便說個不停，八卦的功力不容小覷。

女朋友！

一波波的震撼洶湧襲來，黎學美原本紅潤的臉蛋陡地刷白，疑問和震驚交錯在心中盤旋。

說得正起興，曉薔並沒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昏黃的燈光也正好作了她最佳的掩飾。

「他們有說有笑的，感情好像很好！我就說嘛！好男人一定早就有人訂走了。」曉薔逕自說着。

安穩心緒，腦子再度運作，黎學美勉強輕揚嘴角露出一絲僵硬的微笑，擠出一句試探的話：「你中午爬得起來吃飯哦？」她要確定是不是郭少鵬說公司有會議要開的時間。

「有人請吃飯，又是大飯店，起不來也得起來，約好十二點，我還特地十點半就起床打扮呢！」掩起嘴，曉薔打了個哈欠，立刻又做賊心虛地看看四周，怕被神出鬼沒的店長發現。「害我精神不濟！困死了！」

發現摸魚太久，曉薔頗有自知之明的迅速溜走，留下面色沉凝的黎學美沉浸在翻騰的思緒中。

相對於滿心的信任，這欺騙的事實無疑帶給她強烈的打擊。

幾經掙扎才隱匿的自卑心理，又無法阻擋地冒出來佔據她本就敏感的脆弱纖細。

少鵬騙我！

他還有其他的女朋友？

是啊！像他這樣的條件，怎麼可能會只對一個女人忠實呢？黎學美泄氣的自問自答。

想着，眼底逐漸凝聚霧氣，揪結的心引發了酸澀的淚意。

深深呼吸，將糾葛的不安與茫然吐出，她強迫自己不再多想。

忽地，她又振作起精神，替郭少鵬想了個借口，也順便敷衍自己。

「也許是曉薔沒睡飽，認錯人了；再說，也得親眼見到，才能冠他罪名吧，況且少鵬平常表現優異。」

黎學美逕自用着對他的信任編織著自己的堅強。

殊不知，信任卻也因此而不知不覺地流失……搖搖欲墜……想到這裏，她不禁心有餘悸地為那名記者掬一把同情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