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雲岫出坐上金魚剛剛才準備好的八抬軟轎,對鋪在上面的厚厚幾層軟墊視若不見,無比尊貴地正襟危坐,就好像一切本來就是這樣安排的。

東方孟宇和唐方本來還有點奇怪,金魚為什麽不準備馬匹而是抬出了一張軟轎,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親王的排場啊!其實雲岫出既便是坐在這樣厚的墊子上,也早已痛得暗自呲牙裂嘴了,心裏默默地又把風星野從頭到腳罵了幾百遍。

兵部這幾天是幾個衙門中最忙的,從郎官到最下面的文案已經連着忙了幾個通宵,涉及大軍出征的物資調配、兵員補充、武器裝備、行軍路線、給養供應、民夫騾馬徵召……等等,一項項都要反覆核算,逐一落實,把眾人忙得焦頭爛額……所以,等雲岫出到達兵部時,出來迎接的反而只有兵部尚書嫣飛一個人。

嫣飛是狀元出身,家境平常,也沒有什麽背景,在官場打熬了十幾年,刑部、戶部、工部都混過,最後還外放了兩任地方官,從沒出過什麽差錯,是公認的一個能吏。嫣飛以前並沒見過雲岫出,十幾年前他在京都任職時官位太小,還沒資格跟太子打交道,只隱隱約約聽同僚酒後閑話時,提到過太子身邊有個伴讀,長得比女人還禍害,太子把他看得挺死,任誰跟他多說一句話都要不高興半天。後來太子一黨勢力越來越大,嫣飛覺出京都將成是非之地,於是託人給謀了個外放,舒舒服服地做了幾年地方官,又躲過了京都的那場政變。及至燕王平叛誅滅了皇後與太師全家,京都大大小小被牽連的官員不下數百名,滅族的、殺頭的、流放的、罷官的、降職的……反而是嫣飛因為在地方幹得政績不錯,一年之內連升三級,大受燕王賞識,被調回京任了兵部尚書這個要職。等嫣飛回到京都,早已人事全非,當年的同僚經過這次清洗還剩下的已沒有幾人。那時雲岫出已經離京,市井中流傳的關於雲岫出的說法有各種版本,如妖魅惑主啦、燕王的探子啦、賣主求榮啦……莫衷一是,好聽的卻沒有一個,嫣飛雖不盡信,但對雲岫出的印象也並不好。昨天在朝堂上嫣飛是第一次見到雲岫出,讓他頗有點意外。原以為應該是一個相貌、動作、姿態都跟女人有得比的小倌兒樣的人物,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雖然絕色,但任誰都不會誤會成女人的男人,且氣質出塵、儀態高貴,連一向以儒雅自許的嫣飛都有了幾分自慚形穢。以後發生的事情,讓整個京都都為之震撼,從封親王主管兵部,到發現晉國潛伏的姦細,再到皇四子樂郡王獨孤寧泗被圈禁,短短半天時間發生了這麽多大事,孫每一件又都與雲岫出有關,這就讓嫣飛不得不重新評價這位雲親王了。

雲岫出也在暗中打量嫣飛。嫣飛在燕國也算個實力派,從二十歲中狀元,以才名著稱,就一直隱為燕國的文壇領袖。也曾在京都各部歷任要職,都被他幹得四平八穩,雖沒有什麽豐功偉績,但也讓人挑不出錯來。仕途更是一帆風順,才三十齣頭就已坐上尚書的高位,且深受燕王信任,前途一片光明。

兩人見了面稍事寒喧,嫣飛就將雲岫出請進正堂,立馬轉入了正題。

「王爺,您來了就太好了,有很多事都等您拿主意呢!」

「嫣大人在兵部做了五年,成績有目共睹,有什麽事連你都裁決不了?」雲岫出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心想你也真是只老狐狸啊,我才來你就想脫身。

嫣飛在官場混了多年,當然明白雲岫出的意思,無奈地說:「王爺,不是下官推卸責任,實在有些事下官也無能為力啊!」

「哦?嫣大人不妨說來聽聽,我們可以商量一下。」

「是戶部的問題,戶部在跟咱們打擂台呢。這幾天我們核算了幾遍,這場仗要想打下來,至少要花兩千萬兩黃金,目前等着急用的也要至少八百萬兩。可是我們催了幾次,戶部都說沒錢,他們只給得出兩百萬兩,下個月也只能給三百萬。這區區五百萬兩黃金還想打什麽仗啊!」

「你去查過戶部的帳沒有,到底還有多少?」雲岫出一聽也有些頭痛了。

「本來帳上是有六百萬,不過戶部尚書張德明跟我說,去年冬天北方四州災情嚴重,估計受災的人有大約兩百萬,現在是春耕季節,既要發放春糧,又要提供種子播種,所以留了兩百萬過幾天就要撥過去;另外每年開春青衣江都會出現汛情,上個月河防總督檢查了河道,說有幾處必須搶修,否則恐怕……所以戶部已經給河道劃了一百萬過去了;還有就是大王半個月前從戶部提走了一百萬,也沒說用途;這樣算下來,也就只有兩百萬了……」嫣飛如數家珍地報出數字,鬆了一口氣。三天後大軍就要出發,兵部的缺口卻有六百萬,只有三天時間就是讓他去搶也來不及啊,現在有雲王在,天大的事也輪不到他去頂了。

雲岫出手撫額頭,輕輕揉着,他頭痛欲裂,眼皮也沈重得幾乎睜不開。金魚眼尖,乖巧地端上一個大茶缸,裏面一大半都泡的是茶葉,濃得比葯還苦。

嫣飛微微有些吃驚,品茶是要講過程品味的,他沒想到堂堂王爺會公然端個茶缸,而且茶要像那種喝法也根本喝不出茶味了,最多只能提提神……對了,是提神!嫣飛看着雲岫出皺着纖細的眉頭,一口一口喝下了那杯藥茶,暗暗揣測這位王爺昨晚不睡覺會是干什麽呢?對於雲岫出的不開腔,嫣飛倒是一點也不奇怪,這種事任誰也沒辦法,雲岫出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變出六百萬不成!只不過這次算你倒霉,自己撞上槍眼,平白要擔上貽誤軍情的責任了!

就在嫣飛還在猜測雲岫出下一步是會拂袖而去呢,還是歇斯底里地罵人時,雲岫出已經想好了,他放下茶缸說:「嫣大人,你馬上派人到戶部傳我的鈞令,讓他們把準備劃到災區的那兩百萬先給我劃過來。」聲音冷淡,但卻充滿了威嚴。

「那,災區呢?不安撫怕會出現民變啊!」嫣飛一驚,說道。

「我們以工代賑,叫戶部派人到災區廣貼告示,徵集青壯年來前線當民夫,我們提供糧食和工錢,他們可以寄回去買糧。」

「那……那些沒有勞力的呢?」嫣飛還是覺得不妥,又問道。

雲岫出冷冷地看了嫣飛一眼,若無其事地說:「嫣大人,一場天災不可能不死幾個人,只要讓大多數人覺得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去造反。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跟晉國的戰爭,這場仗要是打不贏,才真的要亡國了!」

嫣飛無話可說,雲岫出講的是王道,但照這種做法,嫣飛估計北方四州至少要餓死幾萬老弱婦孺,他是平民出身,自然知道在這些權貴心中平民的命是不值一錢,因此他極其不悅地為難道:「王爺,既便這樣也無濟於事,還差四百萬呢!」

雲岫出心裏跟明鏡似的,嫣飛為官一向體恤百姓,也很清廉,一向就視為民排憂解難為己任,因而對自己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在不滿呢!他冷笑一聲,說道:「怎麽,嫣大人不滿意本王的做法嗎?」

嫣飛也不示弱地說:「下官怎敢?王爺出身高貴,自和那些泥腿子不同。」

「看來嫣大人今天是鐵了心要為民請命了?那本王就教大人一個法子,既可不餓死人,又不用占軍費,兩全其美,就不知嫣大人敢不敢做?」

「王爺請說,只要能救民於水火,哪怕是要了嫣某的命也行!」被雲岫出這麽一度,嫣飛的文人豪氣也出來了,當下慷慨地陣詞道。

雲岫出不屑地冷笑道:「那到是不用,因為嫣大人你的命還沒那麽值錢!我剛剛算了一下,照我的法子,可能是要餓死幾萬家裏沒有勞力的婦孺。不過如果你嫣大人有三十萬兩黃金專門賑濟這些婦孺的話,就基本可以讓北方四州過此難關了。所以嫣大人現在還是多想想怎麽掙三十萬罷!」

嫣飛被雲岫出如此戲耍,也大怒道:「我嫣某一文不貪,哪來的錢,王爺戲耍下官很覺有趣嗎?」

「本王才沒空戲耍嫣大人呢,如果嫣大人想不出法子,那本王倒可以教你!」看見嫣飛露出不信的神色,雲岫出接着用陰森森的口氣說道:「你只需要想辦法殺一個人,不管是用毒殺、暗殺還是陷阱都行,只要能把那個人殺了,人頭送到匯元錢莊在京都的總店,就可得到三十萬兩黃金的花紅。怎麽樣,你干不幹?」

嫣飛嚇了一跳,怒道:「下官是想救人而不是殺人,王爺何苦開這玩笑!」

雲岫出也不再嚇他,平淡地說:「本王沒有開玩笑,半個月前,有個神秘人存了三十萬兩黃金在匯元錢莊,用來買一顆人頭,方法、手段不限。所以只要殺了那個人,你立馬就能拿到錢,殺一人而救幾萬人,有何不可呢?」

嫣飛略一沈思,堅定地說:「既便是這樣,我也不能做,人命在嫣某心裏,沒有輕重之別,那個人該不該死,不應由我來判斷。」

這話讓雲岫出倒有些意外,他探究地看了一會兒嫣飛,點頭笑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就來好好玩兒一把吧,如果成功,我就給你三十萬!」

「王爺想玩什麽,下官不太明白?」嫣飛不解地問。

「嫣大人請想想,現在晉國大軍壓境,國難當頭,這是事關燕國所有百姓生存的大事。如果我們能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抗晉救國運動,讓百姓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不僅可以解決還缺的四百萬軍費,說不定也能湊足災民的三十萬,怎麽樣嫣大人,想不想試試?」

「王爺想怎麽做?」嫣飛眼睛一亮,急忙問道。

「你馬上派人在西華門廣場佈置一個大會場,通知九門提督先解除城內的戒嚴,只要守好城門,不讓姦細出城即可。讓百姓們都到西華門來看看晉國姦細的畫像,多編造一些晉國姦細不擇手段刺探我燕國軍情的事件,要激起大家同仇敵愾對付晉國的決心。然後多找一些東陵亡國後逃難過來的東陵人,向老百姓們宣傳控訴晉軍的殘暴。要讓大家明白,這場戰爭與以住不同,已經不只是晉國與燕國之間的爭端,也關係到他們的身家性命,要讓他們有危機意識,才能鼓動老百姓們拿出錢來。當然也不能一味恐嚇,也要給他們一點信心。可以在廣場上讓幾位將軍輪流帶點兵操練一下,讓大家看看我們燕國的精銳之師,鼓鼓士氣。我記得幾位將軍都和晉軍交過手,找些人把他們的打仗故事講給大家聽聽,可以盡量吹得英武點。旁邊再設幾個徵兵點,鼓勵青壯年參軍,只要體檢合格就可先編入京都的衛戍部隊,這樣我們就可以給果親王多抽調一些正規軍。還有,最重要的是要宣傳一下我們朝庭的難處,不能讓大家以為是朝庭無能,沒有做事。可以把北方四州的天災誇大一點,要讓大家明白,朝庭各部為了讓老百姓生活得更安穩一些已經是嘔心瀝血了,所以這次才需要大家解囊相助。對那些捐款多的,我們可以以朝庭的名義發張感謝信,或者發一枚榮譽勳章之類的東西,當然我們兵部的官員也要以身作則,率先以私人身份捐些款,登記後要用大紅榜當眾張貼出來,等我們這個活動鬧大了之後,其他各部的官員和貴族,就算是為了面子也不敢不捐,而且還都不敢捐少了!」

「王爺這個主意太妙了,這樣不但可以振奮人心,提高士氣,而且我們用的是自願捐獻,絕不會產生民怨,一舉多得!下官這就去佈置。」說完嫣飛興沖沖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回頭有些猶豫地問道:「王爺開始要下官殺人賺錢是在試探下官吧?下官差點就相信了!」

雲岫出微微一笑,目含深意地說道:「我沒有騙你,有人對我下了格殺令,而且已經付了一百萬給江湖上十大殺手組織買我的命。如果你有本事殺了我,就可以在匯元錢莊領到三十萬兩黃金,現在外面說不定就有幾百個人在等著殺我呢。所以如果是你出手我一點都不會在意,因為你至少還是為了災民……」

「王爺說的是真的?!下官馬上去禁衛軍調一隊人馬來護衛王爺!」

「那倒不必了,我告訴你這些雖然有試探你的意思,但也是希望你能明白,很多事都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有些事還是看開些好,只要盡了力就行了。」雲岫出淡淡地說道。

嫣飛低頭想了一會兒,對雲岫出施了一禮說道:「王爺教誨的是,下官還是太淺薄了!」

下午,在西華門廣場,一場轟轟烈烈的「抗晉救國運動」宣傳開始了。

嫣飛確是一員能吏,僅僅半天時間,就將一切事宜佈置妥當。一方面,不僅在大街小巷到處貼滿了抵抗晉國入侵的宣傳標語,而且還組織京都的名士撰寫了聲討晉國的檄文張貼在西華門,更有上百張車才的畫像被標上「晉國姦細」的醒目字眼,掛在皇城城牆上組織百姓排隊辨識。另一方面,幾十個東陵人在人群里聲淚俱下地向燕國百姓講述三年前晉軍攻打東陵時的慘狀,屠城、奸屍、掘祖墳、剮活人、屍橫遍野……完全是一幅人間地獄的情景,講到動情處,更有聲如洪鍾的人帶頭喊出「打倒晉國、打倒晉王」的口號,一時之間群情激奮,愛國熱情高漲,燕王在民眾心裏也一下變成了仁慈之君。這時,征西將軍平西侯凱豐帶着幾百名鐵騎軍的威武之士開進了廣場,就在京都百姓面前表演起了列隊、衝刺、搏殺……鐵騎錚錚、殺聲震天,隨着圍觀百姓的增多,凱豐將軍當年在伏越關以少勝多、大破晉軍的事績也迅速地傳播開來,百姓對有着凱豐將軍這樣名將的燕軍信心大增,當下就有上千人在西華門的臨時徵兵處排起了長隊。此時,按照雲岫出的安排,作為重頭戲的嫣飛才正式出場了。嫣飛穿着官袍,儒雅俊秀,非常誠懇地向百姓們闡述了朝庭的難處,北方四州的天災有上千萬的難民衣食無著,朝庭如不賑災則將餓殍千里;青衣江的水患一觸即發,如不搶修堤岸也可能會淹掉半個燕國……作為百姓的衣食父母,六部官員已經殫精竭慮,有若干人甚至積勞成疾。無奈力有不逮,只有懇請百姓們與朝庭團結一致,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度國難。嫣飛的官聲一向很好,在士大夫和百姓心中頗有號召力,此番一席話更是說得慷慨激昂,「沒有國,何來家?」最後嫣飛當場捐出了自己名下的所有田產和家裏僅有的一千兩銀子,讓下面的百姓們感動得一塌糊塗。

至此,這次旨在募捐的「抗晉救國運動」進行得一帆風順,廣場上的百姓已被徹底感染,紛紛爭先恐後地捐獻錢財,從幾個銅板到幾十兩銀子,一會兒的功夫,捐贈單上就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捐款箱裏也堆滿了厚厚地一摞錢。更重要的是,整個京都城現在惟一的話題就是這次募捐活動,所有的百姓哪怕是為看熱鬧,都一心只想到西華門來,一下就將西華門廣場堵得水泄不通。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突然自發地讓出一條路來,兩個穿着華麗的絕世美女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到了捐贈處,一出手就捐了五萬兩黃金,而且還不肯報出名字,不僅如此,兩位美女臨要走時,互看一眼,又伸手將自己身上佩帶的價值不扉的首飾全部摘了下來捐獻出去。美女們的這一創舉將整個活動迅速推向一個高潮,大家捐款的額度節節攀升,不只貧民百姓慷慨解囊,連商人和貴族公子也參與了進來。不久又有知情人神秘地透露出兩位美女是雲親王的紅粉知己,特地來代雲王匿名捐款……消息傳出後,果親王獨孤寧參馬上派管家來捐了五萬兩黃金。如此一來其他幾位皇子也再不敢坐視,只有心不甘情不願地一萬、兩萬捐了出來……

深夜,廣場中人已散盡,兵部衙門裏卻熱火朝天,幾十個管帳高手連夜計算出來,僅僅半天的功夫,就籌集到價值一百四十多萬兩黃金的財物,而且明後兩天肯定還將有更多的官員和貴族不得不前來捐款,估計最後的結果絕對能超過四百萬。此時兵部所有的官員對創造出奇迹的雲親王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而雲岫出也在處理了整整一天的公事後,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回家休息了。

大街上,雲岫出坐在軟轎里已經精疲力竭,東方孟宇和唐方在他左右兩邊緊貼著護衛,金魚走在隊列的最前端。街上空無一人……

大街上空無一人,寂靜得令人有些恐怖,雲岫出帶的護衛並不多,算上東方孟宇、唐方和金魚一共也不過十幾人,短短的隊列在空蕩蕩的長街上更顯得孤單與薄弱。

又走了半條街,突然,金魚停住了腳步,手一抬,整個隊列都停了下來,所有的護衛握緊了兵刃,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前方几丈,在黑夜的掩影下,一個高個、全身黑袍、黑巾蒙面的神秘黑影,靜靜矗立在長街中央,不言、不動,渾身散發出詭譎的味道,在這無星無月的夜空下,更讓人感受到猶如地獄無常降臨的恐怖。

「閣下在此攔路意欲何為?」金魚冷靜地默察周圍,竟然發現了好幾處強弱不等的氣息,被包圍了!金魚腦中迅速閃過這個念頭,稍稍權衡之後,金魚故做不知地冷冷詢問道。

「我要借你主子一用,請行個方便吧!」從黑影身上傳來了如老鴰尖叫般桀桀的聲音,刺得眾人耳膜一痛。

「閣下不覺得這個要求太強人所難了嗎?」金魚心中暗自叫苦,從黑影肆無忌憚的要求就可看出對方必有所恃,自己這方,高手實在是太少了啊,而本應是最強的少堡主,現在連能不能動手,都還未可知。金魚現在只希望能盡量多拖些時間,畢竟這裏還是京都,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就越有利。

黑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聲音刺耳地說道:「雲親王,你再不出面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雲岫出懶洋洋地躺在軟轎上,聞言淡淡地回答道:「本王從不和藏頭露尾的人打交道,我的管家肯跟你搭腔,都已經算是抬舉你了。」說完,他不露聲色地拉過唐方的手,指尖迅速地在唐方的手心劃了幾個字:千里香,跟蹤,唐戎!

黑影顯然從未被人如此藐視過,怒極而笑,桀桀的怪笑聲刺破夜空,在長街上回蕩,猶如鬼哭狼嚎,讓人不寒而慄。「小子,老夫還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猖狂的小輩,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不要怪老夫以大欺小了!」說完手一揮,從大街兩側的陰影中,各閃出了五個黑袍人,將雲岫出的衛隊圍在中間,手握長劍沖了上來。

這十個黑袍人顯然與以往前來暗殺的人不同,不但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所用武功的路數全是眾人前所未見的,詭譎異常。一眨眼的功夫,高下立見,雲岫出這邊,除了東方孟宇、唐方和金魚還在苦苦支撐外,其他的護衛幾乎一照面就死在了黑袍人手下。

雲岫出嘆口氣,從軟轎里走出來,他早料到了這樣的結局,看樣子想不動手是不成了。五個黑袍人對着雲岫出圍攻過去,大概是想速戰速決。雲岫出掣出短劍莫離,瞬間精神一振神采奕奕,如蛟龍出淵,迅若雷霆,後發而先至。短劍勝在險,一寸短一寸險。今天雲岫出的劍法突然一變,不同於那天與風星野比劍時的花招繁多,以快制勝,而只用了一個險字。他的身影在黑袍人編織成的劍網中閃電般地穿插,每一次似乎都只是間不容髮地堪堪躲過,而刺出的每一劍卻都險得似乎欲與人同歸於盡般地搏命……

在離戰場不到二十丈遠的一所民房的屋檐上,風星野負着雙手默然地注視着戰場,身後站着他的四個近衛。看見雲岫出這邊的形勢已經岌岌可危,風雪忍不住問道:「主子,我們要不要出手?雲少堡主看上去可不妙啊!」

風星野沒有回答,只是渾身散發出的冷洌肅殺的氣勢已經足可凍得四個跟班再不敢開口動問。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一直矗立在大街中央的那個黑影身上,嚴密注視着黑影的一舉一動。雖然所有的黑袍人穿戴得都一模一樣,但他們的武功招數,卻讓風星野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些黑袍人,全是來自晉國護國神教的高手,而為首的那個迄今還未出手的黑影,更極有可能就是一劍刺斷唐戎手臂的人。如果真的是他,那麽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因為可以將一招後羿射日使得如此妙到毫巔的,在神教一共也就只有區區兩個人:一個是教主許卓倫,另一個是總護法參澍。

「主子快看,雲少堡主真的不妙了!主子,再不出手恐怕就來不及了!」戰場中的情勢越來越對雲岫出不利,他的身形越來越慢,有幾次都險些傷在了劍下,風雪終於再也忍不住冒死又問了一句。只有他今天早上是親眼見到了雲岫出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一個早上連床都爬不起的人,在連軸轉地做了一整天的事後還能在群敵環伺中支撐這麽久。老實說,風雪暗中估計了一下,那幾個黑袍人,自己只能勉勉強強應付一個,還不能保證絕對能贏!此時,風雪真的弄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了,明明主子心裏是很擔心的,否則也不會暗中親自在雲岫出身邊跟了一整天,可是現在真的出事了,主子怎麽反而穩在一旁,就算他不想親自出手,但至少可以讓我們出手幫雲少堡主緩解一下身上的壓力呀!

風星野的心中其實並不篤定,無需風雪提醒,他的心早就提到嗓子眼了,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出手,是因為他對雲岫出的信任。風星野覺得,雲岫出一定能知道自己就在附近,那麽他沒有向自己示意,就說明情況還在他的掌控中。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冒昧出手,不但討不到好,反而有可能會激怒雲岫出,讓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友好關係毀於一旦。風星野在心裏暗暗提醒著自己,雲岫出在本質上是和自己完全一樣的男人,強勢,而且驕傲,甚至有可能比自己還要驕傲!所以雲岫出最忌諱的也就是別人無緣無故的幫助,他甚至寧肯上床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別人的支持,也不願得到在他看來像是施捨式的幫忙。一個只想用自己的雙手去得到一切的男人!也是一個不相信其他一切感情的男人!風星野嘆口氣,而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的命苦啊!

彷彿像是在響應他的話樣,雲岫出終於下殺手了。就在所有的黑袍人包括仍站在原地的黑影,都以為雲岫出再也撐不過十招時,他卻突然出手了。一個黑袍人一劍從前刺來,雲岫出似乎再也無法躲過,他險險地一讓,全身緊貼在刺來的長劍上,右手的短劍突然脫手飛出,如迅雷一般插進黑袍人心臟,劍刃透體而出。此時,雲岫出手中已無兵刃,其餘四個黑袍人乘機挺劍直刺,封死了他前後左右四個方位。雲岫出避無可避,只好向空中一躍而起,雖然暫時避開了長劍,但空中無可借力處,一口真氣用盡,身體緩緩地落了下來,等在下面的,是四柄雪亮的長劍和四個挺劍刺出的黑袍人。就在四柄長劍即將要刺進身體時,雲岫出猛地一提氣,身體向上硬提三尺,凌空一翻身,頭下腳上手向前伸,一按機括,九天十地搜魂針對着四個黑袍人頭頂暴射而出。這一下變生倉促,三百六十根以機括之力發射出的搜魂針密密麻麻如鋪天蓋地般射向黑袍人,四人向後飛身疾退,手中長劍飛舞盡量擋住全身要害。然而距離實在太近,搜魂針的機括之力又實在太強,兩個黑袍人退避不及頭頂同時被射進十幾根搜魂針當場斃命,另兩人勉強避開了要害,但身上還是中了幾根搜魂針受了重傷。

這一下形勢完全改觀,矗立在街中的黑影再也無心觀戰,他緩緩握住長劍就要出手。就在這時,從長街的另一側傳來一股無比凌厲的殺氣鎖住了自己的氣機。黑影心中一懍,這是一個不能不全力應付的對手。他迅速權衡了情勢,現在時機已失,再出手攻擊雲岫出半點討不到好處,於是他呼哨一聲發出撤退訊號,另五個黑袍人瞬間收劍後退,扶起受傷的兩個同伴,快若閃電地消失在黑夜中。

黑影轉身退走,在黑夜中疾馳了三條街,那股一直鎖在身上的殺氣仍然牢牢跟在身後。黑影幾時如此忍讓過?他停住腳步,凝住身形,以全部的精神向後回擊那股殺氣。然而殺氣如此強烈,鎖住了自己全部的氣機,竟壓迫地自己始終無法轉身!一個名字悄悄地冒進了黑影的心裏──風星野!只有天下第一高手的風星野,才有可能讓自己竟然連身都轉不過來。

「風星野,你不想和我公平一戰嗎?」黑影問道,如果要死,他至少希望堂堂正正地死在風星野劍下。

「你是參澍?」風星野冷冷地問道。「如果要做對手,你勉強可以算一個,可惜我今天不想和你比武,我只想殺了你。」

「為什麽?我學劍四十年,你至少應該給我武者的尊嚴!」參澍完全不相信地問道。

「因為你找了不該找的人的麻煩!所以我要你死!」風星野的聲音比寒冰還要冷洌,將參澍的心完全凍死,風星野已經明說了他甚至不會給自己一個公平的機會,背對風星野,那就等於連還招機會都沒有的一種死法。他長嘆一聲,鼓起全身的真氣強行向後轉身,眼中只見一抹無比燦爛的光芒如流星般劃過夜空,然後自己的頭顱飛向空中,在夜色里翻了兩圈落回地上,一股鮮血從自己頸中噴射而出,身體久久沒有倒下,眼睛久久沒有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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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鶴唳-京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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