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您可以放心,他的身體沒什麼大礙。麻醉劑的效力可能要兩個小時左右才能消退,屆時他就會醒過來了。不過,單先生左肩上的傷就有點麻煩……」

「會怎麼樣?!」

「單夫人你不用太緊張,令郎的身體基礎很好,如果能靜下心來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又肯多花點時間來做復原的話,是可以恢復到之前的狀態的。只是留心,不要讓他再受傷。」

「……麻煩你了,齊醫生。我送你出去。」

又回到醫院了。

在單飛睜開眼睛之前,聽到的就不是一段令人開心的對話。

他感覺得到,肩膀上包紮得越發緊密了,就像……木乃伊?

該死的,這一次又要躺多久?他……不,他不能等了。他必須立刻見到謝天麟!

令人顫抖的寒意和尖銳的痛楚切割着他的身體,還有心靈。他得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才能剋制住近乎痙攣的顫抖。

「小飛,你醒了,是嗎?」她再也不能夠忍耐下去了!「你現在還有半個小時,在內部調查組過來問你為什麼在公共場合開槍之前,把整件事告訴我,」

他居然會一再將自己置入危險境地,只不過是在她一眨眼的工夫,而且很顯然他打算就這麼幹下去!

永遠都別期望能夠唬弄她!這就是一位警司老媽的好處!單飛張開眼睛。「老媽,」他說,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難辨,「我……在洗手間,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從哪兒鑽出來的,他企圖迷暈我。所以我拔槍示警。」聲音平淡無味,單飛乾巴巴地說。

「你在洗手間!」單鄭芳芳厲聲道:「那麼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外衣的纖維掛在隔壁的酒架上?!你去酒窖做什麼?」

「……」單飛下意識地看了看袖口,然後發現自己的外衣已經被換掉。

「說給我聽,或者說給負責這個案子的探員聽,你自己選擇。」單鄭芳芳把視線轉移到了窗外,深呼吸,給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知足吧,這算什麼打擊?遠不及稍前的那一天——盡量心平氣和地道:「你……你和某人在酒窖里約會,是嗎?」

這一次輪到單飛吃驚——驚恐。他曾經以為在他和謝天麟的事情上,永遠都是自己帶來「驚喜」給母親,而不是反過來。

沒有什麼秘密,這個世界上,只要你有足夠的智慧、毅力和……權勢。

「不是這一次。」他啞著嗓子道:「如果你調查得足夠清楚就會知道。是,我們曾經在酒窖里……約會過,所以我看到有人走進去的時候,我以為是……是他。但事實上我錯了,那不是謝天麟。」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幾不可聞直到完全消音。

「那是一個想擄劫、綁架你的人,」單鄭芳芳冷酷而尖銳地介面,「他知道你會跟進酒窖,毫無防備地,於是準備了浸滿乙醚的手巾;他也早就打開了洗手間的窗子,並且用『維修中』的牌子阻止閑雜人等的進出——他知道從酒窖那裏離開酒吧最便捷的路徑,是洗手間的窗子。」

她的聲音裏帶着無法抑制的怒火,但這並沒有影響她的敏銳和邏輯推理能力,「他有計劃地做這件事,他相當熟悉你的行為,無論他是誰。」

不要這麼清楚,求你了,不要。

單飛想哀求她住口。謝天麟不會想要傷害他的,無論如何。「無論他是誰!」他大聲地說,因為乾渴的嗓子而咳嗽,「都跟謝天麟沒有關係。如果是他,需要做的只是招招手而已!那酒窖不是什麼秘密,既然你能知道,那麼其他什麼人也一樣能知道!」

單鄭芳芳注視着他,那目光有多憤怒就有多心痛,有多痛恨就有多無助。「你認為楊帆會跟多少個人講,你那點不堪的小秘密。」

「該死的楊帆!」單飛怒道,但是心中所想的並不是楊帆。是該死的單飛!他告訴了他,在那個好奇的小子詢問的時候。因為他想贏得楊帆的支持。

那麼同理,如果謝天麟自己不想,即便謝擎也不可能知道那個地方,還有那無可比擬的吸引力,對單飛。

「對一個真正為你擔心、對你好的人,」單鄭芳芳厲聲道:「你要學會感激!」

「……」單飛的散亂的目光投擲在天花板上,他凝視着它,就像它比他的生命還重要。「我會知道謝天麟是不是,只要你讓我見見他。」

單鄭芳芳緩緩地,緩緩地搖頭。「我寧可送你去精神病院。」她用低沉、悲傷的聲音說。

那麼你就那麼做吧,即便是那樣,我也會翻牆出來找到他!

如果單飛不曾經歷過五天前的那場禍從口出的災難,那麼他就不會學會在激憤、恐懼、不滿和迷惑不安的時候管制住自己。他只是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鐵鏽的味道佈滿味蕾。

無論如何,好吧,無論如何他們的對話還是有益處的,他至少知道該怎麼應付調查組。

單飛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的日子將會多麼令人抓狂!甚至比坐牢更糟糕,畢竟那樣他還能夠策劃越獄。

單鄭芳芳沒有看向兒子,她知道他也一定在躲避著自己的目光。

過一段時間,她在心中對自己道,就像是毒癮一般,只要熬過了這一段時間小飛就會冷靜下來。他會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這種喪失理智的感情不會持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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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葉利不喜歡自己現在的身分。

一個……倒霉的信使。

他真的很倒霉,就在今天早上,輪到他的這個早上。

他不想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單飛面前,沒有人想在這個時間在單飛面前出現。在半個月的囚禁后,他就像是一隻爪牙畢露的野獸,隨時準備撲向任河人,更何況……葉利不知道單飛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消息。

他晃了晃頭。

再一次地,他希望最終的結局是這樣,但不是現在這種方式。他承認他自私——為什麼不是單飛想通了離開謝天麟?那麼受傷的就不是他的好兄弟了。

閉上眼睛,他讓自己平靜了一下才推開卧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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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疑惑的安靜。

單飛靠在他的床頭,懶散地把兩條長腿搭在被拖到床邊的寫字枱上,憔悴和沮喪清晰地陳列在蒼白的容顏上。他令人懷疑,這許多天他到底有沒有睡過,除了怒罵,除了焦躁地在手銬所及的範圍內踱步,除了懇求以及懇求未果的沉默,他還做過什麼?

聽到門響,單飛掃了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轉向窗子,「我要上廁所。」他說,抬起左手,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銬——銬子的另一頭鎖緊在床頭。就似已經習慣了豢養,懶洋洋地趴卧在太陽下的東北虎,平靜,但卻危險。

「嗯……阿飛,你聽着……」葉利看到他,頓時覺得頭大了兩圈,繃緊地痛,「我們應該談談。」

「鑰匙在你那裏是嗎?」單飛皺了皺眉頭,「今天年假休完了,我老媽必須去上班。帆船的大假早在春節前就過完了,現在你是牢頭。」他又晃了晃手腕,讓鐵條與鐵條相擊發出脆響,「難道你們想給我準備點貓沙什麼的,從此就在床頭解決了嗎?一輩子?」

「你要明白,」葉利咽了口唾沫,「已經結束了。」他說,目光局促不安地在一地散亂的雜物上梭巡著。卧室里沒有電視,寫字枱上,床上……整個單飛的活動範圍里沒有報紙。葉利偷偷地吁了口氣。

「……」單飛在他走進房間之後,第一次決定正視他——不僅是正視,他逼視着葉利。「那是對你們,」頭一次,在他被鎮壓之後,直白激烈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現在,鑰匙!」

「我們,Madam,我,帆船,還有謝擎和……謝天麟。」這有點難,但是葉利還是做到了,「下一個,最後一個就是你。」

「……你說謊!」單飛噴火的目光直落在葉利的臉上,企圖發現點心虛或者迴避,但是他沒有,「謝天麟沒有!」他的呼吸開始粗重急促起來,「他不可能!」

「他跟從前一樣,」葉利的眼中掠過了一絲不忍,但再一次地,他堅持了下來,「他出來做事,你應該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葉利,葉利說的話,誰會懷疑?!

在BURNINGBAR的時候他就該意識得到,或者更早一點,在記憶中最後一次見面。

單飛,你什麼時候會承認?

就像被攻陷了最後一座堡壘,慌亂不安和破碎的痛苦急速地在眼中堆積起來,堅定慢慢消融崩潰。「除非我親眼看到。」最後,他用僅剩的,破碎的倔強說,「我不會相信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即使我?」葉利帶着點受傷,但更多的是令人抓狂的心痛——單飛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能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即使你。」單飛回答,微弱的火星在他的眸子裏閃動,就像溺水的人手中的稻草,「讓我放棄,就讓我見他。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見到很容易,是嗎?」

那絲悸動着的希望梗在葉利的喉頭,讓他幾乎無法吐出一個音符。這是他的錯。他發現得太晚。如果讓他早些察覺,他一定能夠阻止單飛,而不是看着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這是他的錯。

「我做不到,至少不是現在。」他慢慢地說,控制着聲帶不要發出奇怪的噪音,「謝天麟可能真的不一樣過,但當他……」猶豫了一下,他終究沒能把那個消息說出口,「回歸到之前的那個人渣黑社會時,我不會讓你貿然去見他。除非你真地做好了準備。你自己也知道,謝擎殺了你都不會解恨!」

「那你們到底想讓我怎麼樣?!」單飛暴躁地道:「讓我絕望但不讓我死心!如果有事實,那麼就給我事實!知不知道,這很難熬,很痛!」

他想用雙手抱頭,但是左腕上的鐵環顯然阻止了他,這讓他驀然陷入瘋狂。隨手從寫字枱上抓起了筆筒,他狂亂地砸在床架上,一下,再一下。

「夠了!」葉利搶過去,探身奪過筆筒,「我只能幫你去說,但是決定權在Madam手中。她不再相信我們了,自從BURNINGBAR之後。」

單飛放手,他讓葉利從他手中搶走筆筒。受傷的肩膀加上手銬,他根本沒辦法跟葉利抗衡。「你在敷衍我。」他疲憊地靠回床頭,道:「她不會答應。」

「你也說過,」葉利嘆了口氣。單飛說得很現實,在單鄭芳芳發起狠來的時候,沒人能夠——膽敢——違拗,「她不可能鎖你一輩子。最起碼等你病假銷掉要回去上班,只是遲早。她希望……能多給你點時間思考。」或者說,她希望至少能……過了今天。

今天一過,一切就成定局。

「等我的病假銷掉大概還需要一個月。」單飛閉上眼睛,「我會瘋了。她希望把我送進精神病院。」

葉利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麼。但在那之前單飛已經側身躺倒在床上,「不介意讓我睡一會兒吧。」他說。

葉利站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那好吧。」他退向門口。

「……最後一個忙,」就在卧室門被打開的時候,單飛的聲音從床單里傳出來,「兩片安眠藥,可以嗎?或者一點烈酒,這類的東西。」他輕聲地懇求道。

「……你等一下。」更久的沉默之後,葉利用乾澀而且變形的聲音回答說:「我很快回來。」

在給單飛之前,他需要先來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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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藥並非什麼好東西,如果讓葉利選,他寧可忍受宿醉之後的頭痛。他還記得單飛對伏特加比較偏愛,那滋味熱烈如火。

等他察覺不對勁的時候,是準備開啟防盜門時。

防盜門虛掩著。

那麼不出意外,單飛的卧室門敞開着。

手銬和一串鑰匙扔在凌亂的床單里,枕頭下面露出皺巴巴的報紙的一角。

他的鑰匙。

應該說,是該死的單飛偷走了它們,就在他探身去搶筆筒的時候。

那個混蛋!

葉利把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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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玉露一相逢——謝少華女將於情人節當日訂婚》

二月十四日第一版第一頁,幾乎所有的報紙都這麼寫。

謝天麟很忙,在此之前他堆積了太多的工作。他必須完成它們,然後處理一些……更重要的事。

今天是忙亂的一天,他已經預料到,堆積如山的工作、盛大的訂婚典禮以及之後的應酬,他得打起精神,應付一個不太情願的女主角可能帶來的麻煩。當然,還有些不應該標註在桌曆上的行程。但這一切中並不包括處理一個盛怒的葉利。

「你堅持認為我們有什麼共同話題?」優雅地,他抬起頭,閉合了面前的一個文件夾——他剛剛完成了它,然後,端起桌邊放置了多時,已經不再灼熱的咖啡,啜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道。

當接觸到那冷漠的眼神時,葉利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冷靜淡漠,不包含任何感情,其中的死氣沉沉令人窒息。

原本喪失理智的怒火忽然熄滅了不少,他深吸了口氣。

「我知道你做過什麼,」他用蔑視兼仇恨的眼神看着謝天麟,「為了重新回到你那該死的老爸身邊做條狗。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動單飛一根汗毛,」他的神情清清楚楚地顯示著,他現在所做的決不能叫做恐嚇,他是說真的,「我不會放過你。」

謝天麟垂下眼瞼,平靜……應該說是溫和的,連一絲震動也無。

他放下咖啡杯,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又再抬起眼來,「我一直奇怪你急匆匆的跑來做什麼,」他笑了笑,或許這世間只有他一個,能夠笑得如同陽光般燦爛,但卻不帶任何溫度,「原來是通知我,單飛脫離了保護傘,自己跑了。非常感謝。」

他在葉利驚愕、悔恨、憤怒到仇恨的目光下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向門口走去。「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操你的!」半晌葉利才能說出話來,「FUCKYOU!你這混蛋!」

原來他還不知道?他的話可信嗎?難道單飛並沒有來找他?那麼那該死的混蛋在哪裏?!

「即便我讓你奮鬥個二十年,你有這個能力爬到我身上來嗎?」謝天麟淡淡地道,有點好笑地看了看狂怒的葉利,「另外,我以為你是異性戀。」他整了整衣衫,將所有的叫罵當作背景拋在身後。

「你們還在等什麼?」他問,眼角瞥過站辦公室門口,拿不準主意的保安,「我是請你們用你們的愚蠢做襯托,來滿足我虛榮心的嗎?」他斥責道,聲音清冷。

一群人立刻鬧哄哄地跑進來,包圍住葉利,同時忙着打電話報警。

他從人群中穿出來,獨自走向電梯。

見鬼的誰能告訴他,他為什麼要用這群不帶大腦的蠢貨?

不,或許他們聰明得緊,他們知道他們應該怎麼表現,怎麼做。

輕輕地合上眼帘,謝天麟屈起中指,用第二指關節輕輕地壓着太陽穴。

他憎恨頭痛。

今天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按照計劃。他必須確認一切都按照事先預定的進行。他不喜歡失去控制。他已經得到過經驗教訓,那麼殘酷痛苦,比起頭痛,他更痛恨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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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一層陰暗寂靜,空氣中瀰漫着汽油和廢氣的味道。

令人作嘔。

他走向他銀色的法拉利。他冷落這架坐騎很長一段時間了,直到春節后,他才重新取得了它的使用權。

他更樂於用這輛車出行,而不是加長豪華的勞斯萊斯,以及一車……保鑣。

在距離車身大概兩公尺的時候,他關掉了車子的防盜系統,藍色的微光閃了一下,車子發出了輕微的提示音,車門鬆開。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某種既定的規律,流暢而優雅。他感覺到有什麼從後背接近他的時候正巧伸出手,準備去拉車門。

也幸虧如此,他才能夠在跌向車子的時候及時扶上一把。

「不介意解釋一下吧?」

當他踉蹌了兩步,撞在車門上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沉聲道。

「關於什麼?」他嘗試了一下,但是沒能轉過身來。於是他放棄了,選擇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依靠着車身。

「需要提示?」他能聽出那聲音里的不滿,背後的身子貼得更緊,「酒窖。」襲擊者貼着他的後頸道。

「我沒有什麼需要解釋。」他側過頭,去躲避那令人顫慄的接觸,「它很明顯。」

單飛的身子瞬間僵硬了起來。

只是一瞬間。然後他退開了一步,給謝天麟以空間轉身,確切地說,是他抓着謝天麟的胳膊,強令他轉過身來。

「你什麼意思?!」他低聲,但卻危險地問:「你想說你企圖把我扎個蝴蝶結,送給那個姓謝的老雜種?!」儘管大部分的他並不相信那是事實。

那個俊美的黑社會冷漠地注視着即將爆發的員警,「這是錄口供嗎?」他抬起下巴,面無表情地問。

謝天麟那雙漂亮的,但卻灰暗的眼睛是如此清晰而鮮明。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單飛可以發誓他從沒見過更徹底的絕望,那句話帶來的傷痛強大到足以抹煞全部希冀。

脆弱的信任,連同微薄的希望一同灰飛煙滅。

「這是……你的決定?」他努力控制住即將洶湧決堤的感情,艱難地問。

「這是你的決定。」對方冷靜地反駁道。

「FUCK!」單飛咒罵道:「這不是!」

「你不會再有機會了。」謝天麟看着這一天之中第二個對他說「FUCK」的人,無法遏止的憤怒從他眼中劃過。「現在,你給我滾開,如果你不打算綁架我的話。你會那麼做嗎?正直的員警先生?」

就像他們每一次見面的爭執,單飛以為自己可以,像接受謝天麟吸毒一樣接受他的善加利用,但他不能;而他以為謝天麟會像從前跟他討論「權力與勇往直前」的話題時那樣,對他不滿的指責表現得不屆一顧,但謝天麟不是。

他吃醋、憐惜、關心、憤怒、恐懼,像個混蛋。

他是個混蛋,他應被如此對待,哪怕上次襲擊是真的。

當謝天麟的話令單飛再次回憶起上一次不歡而散時,他的憤怒被內疚沖得四分五裂。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還在恨謝天麟,但大部分的感覺是痛苦,因為傷害了自己的愛人而痛苦。

「別這樣,」他懇求道:「我真的……我很抱歉。」

從來沒見過這樣沮喪而不自信的單飛。謝天麟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手指,因為那如同電擊般席捲了整個身體的灼痛而微微顫抖。「是么。」他用平靜淡漠的語氣說:「那麼你改主意了?」緊緊地壓抑住那一絲復燃的火星,他用毫不在意的口氣說。

「你……」單飛面色略變,這是第二個問題,「你不是真的那麼做了,是嗎?」

「事實上……」謝天麟控制着自己,他讓自己完美地掩蓋住些微的希望過後巨大的失望。

他是一個噁心的同性戀,惡毒的黑社會,邪惡的吸毒販毒者,經歷過性虐待的心理變態。他還希望得到什麼評價?爭取什麼待遇?憧憬什麼未來?他是自找的。他早該明白!

「我還沒來得及實施。你的同伴幫了不少忙。」該死的,住嘴!你沒必要跟他解釋!身體里的那部分驕傲喝斥着,但謝天麟還是完成了整個句子,「跟一個O記的亡命之徒比起來,華仲寧可把女兒嫁給我。而且,為免夜長夢多,他認為越快越好。」

單飛舒了口氣,但立刻,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放鬆只會帶給謝天麟更大的傷害。「我不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釋。

「你只是想知道,可不可以用強姦的罪名起訴我。」謝天麟介面道,轉過了視線,側身拉開車門。「那麼抱歉,讓你失望了。」

「謝天麟!」單飛抓住了車門,「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小心地迎視着謝天麟平靜無波的目光。給他一點暗示,讓他知道謝天麟在想什麼,而他又可以做什麼?

「好吧,我知道。」謝天麟靜靜地看着他,「你滿意了?現在,請鬆手。」

他就像是一個真正的陌生人!單飛的意識尖叫,他不會再靠近你,還有那些熱切的,期待的,纏綿的,性感的神情,你也一併失去了。

那麼,單飛,你想放棄嗎?他問自己。

當然不!

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會滿意,」他聳了聳肩,向謝天麟走過去,「除非你跟我走。」沒有掩飾自己強烈的,思念的,深切的內疚,他放縱自己灼熱的目光。如果謝天麟不肯回來,那麼,就讓他帶他回來。

謝天麟緊抿著嘴唇,沒有作任何回應,同樣的,他維持着站立在車門前的姿勢,沒做任何移動。

單飛,該死的!

既然蔑視他無法改變的過去,既然永遠都無法接納他的信仰,既然只能在敵對的兩端遙望,既然一切都已經這麼清晰肯定,那為什麼又再一次勾引他?

他不會,他已經不會!

「滾開,」失控的尖銳參雜進他的聲音,謝天麟盡量維持着平靜的神情,「永遠別再來打攪我!」

「我很抱歉。」當站在謝天麟面前的時候,卸下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和弔兒郎當,單飛用輕柔的聲音道:「我做不到,除非死掉。」

「閉嘴!」凌厲得幾乎不像是謝天麟的聲音,沒有他以往那種細沙流過指縫的絲滑與從容,他狂亂地推開單飛,拉開車門。

「謝天麟!」單飛匆忙拉住了驟然失態的謝天麟的胳膊,「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讓它再發生,相信我一次!」

相信?

他已經付出過太多信任!

謝天麟轉過頭來,那一瞬間的激動已經被平淡所覆蓋,他沉默地冷冷看着單飛抓着自己的手臂。

「說點什麼。」單飛懇求道,靜默如同水泥板凝固在四周,包里、緊壓在他的胸口。

「放手。」回應他的,是平靜但卻決絕的聲音。謝天麟的頭顱微微后傾,酷似父親的冷酷和殘忍在暗灰色的瞳仁里閃過,「最後一次。」

「我不會,」單飛堅定地說:「除非你答應跟我談談。」

「……」謝天麟眯着眼睛看他,「很好,既然你堅持要求,那麼成交。」他坐進車中,並沒有阻止單飛坐在他身邊。相反,他冷漠地看着他,決絕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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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麟啟動了車子。

平滑的加速,幾乎沒有一點噪音。

車內也是同樣的沉寂。唯一跳動的是初春午後的陽光,它穿過了暗色的車窗,在方向盤、儀錶以及兩張異常蒼白的臉上跳躍。

謝天麟看起來越加清瘦,遠較常人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有些微微發青,凹陷的眼窩把鼻樑顯得尤為高直,原本三分西化的面龐更為立體。

他還是那麼漂亮,但是卻又似乎並不一樣。

單飛並沒有關注車子開向哪裏,他略微抬眼,從後視鏡里端詳著謝天麟。

他想,這段日子他過得也並不舒服,甚至比單飛本人更糟。

單飛抬起手,他把它輕輕地落在謝天麟的臉頰。

謝天麟的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就像全身的肌肉都驟然失控了一樣,連帶着車子在馬路上拐了一個小彎。幾乎是痛苦地,他閉了一下眼睛,嘴唇抿得更緊。

「你瘦了。」單飛耳語般地輕聲道,不帶任何色情的成分。

謝天麟猛地踩住了剎車。慣性帶着兩個人身體向前傾過去,令單飛的手從他的臉頰上離開。

「別再碰我。」他冰冷而緩慢地說:「永遠。」

單飛把視線轉向另一面的窗子,「對不起。」他說:「我很想你。」然後,他又補充道。

「你缺一個床伴了嗎?」謝天麟嘲諷道,再次啟動車子。

「你知道我不是!」單飛轉過頭來,怒道。

「我不知道。」謝天麟反駁道:「你又知道我多少?」

單飛沉默了許久,「我知道你愛我。」他望着車窗外飛速滑過的標誌線,「你不會傷害我。」

怒意再一次翻湧著攪亂了謝天麟眼中的平靜。「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他冷笑着道:「如果你不自己走出來,我確實沒辦法打破單鄭芳芳的防禦網,更沒辦法令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消失。」

他踩住了剎車,「我真走運。」他說,從車座靠墊里抽出了一把槍,並不算冰冷的金屬槍管抵在了單飛的額頭上,隨即,從單飛的肋下拿走了他的佩槍。

那是一片墓地。

在青色的植物間,一排排白色的石碑整潔漂亮。

越過石碑,另一頭停著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見到亮銀的法拉利,勞斯萊斯的車門打開,幾名男子急速走過來。

「你不想這麼做。」不是謝天麟預計的——或者說是期望的——狂怒驚慌,單飛的眼中盛滿了悲哀和憐惜,「不要。」他懇求,但並不懼怕,「等他們過來就太晚了。」

這憐惜和鎮定簡直逼得謝天麟發狂!他無法忍受!

「我為什麼不想?」他嘶聲咆哮道:「對我來講你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你的存在只能帶來危險!我當然想,我跟我父親一樣想!」

單飛茫然地看着他,但這種神態並沒有保持太久,大概半秒鐘,狂暴的怒火開始在他黑亮的眼中蔓延開來,如謝天麟期盼的憤怒,以及他永遠都不想見到的徹骨的痛。「利用,」單飛聲音尖厲地道:「利用?!」

「否則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接近你!」謝天麟叫道,他知道他自己沒必要回答,因為他們已經抓住了單飛;他知道自己也不該如此大聲,看起來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必須讓自己知道!「我並不是個精神病!」

「……」單飛反抗過,但沒用,他被拖出去,所以他沒辦法撲上去掐死謝天麟,「你去死吧!」他掙扎著叫道:「你該死!混蛋!」

承載着全部絕望和憤怒的詞句從牙縫裏溜出來。他不是只會這種小兒科的咒罵,他會許多,但這一刻大腦一片空白,意識全部被抽空,甚至連恨,都是他因為認為自己應當具有的情緒所以才努力展現出來的。

事實上,他抓不到任何感覺。

「我會殺了你!」

「是。我知道你會怎麼對我。」既不冰冷,也不火熱,單飛被打暈之前,看到的是一雙毫無光彩,死氣沉沉的眸子。

謝天麟面無表情地轉過頭,輕聲說:「正中那一塊,是謝家的地盤。今後,我會埋在那裏,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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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 第二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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