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什麼？你要開除他們？」朵朵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雙手扶撐桌面。「不──會──吧？事情沒那麼嚴重吧！」

「什麼叫事情沒那麼嚴重？你把我公佈的命令當兒戲嗎？」孫佑筠完全不理會她，着手寫着開除服務台鄭雪兒和警衛陳明光的人事命令。

「談戀愛有什麼不對？他們又沒有做錯什麼事，只是談個戀愛，又沒有危害公司利益，為什麼要開除他們呢？」

「對我而言，他們已經危害了公司利益。」

「不要用你心中的尺去衡量別人好嗎？沒有人可以強迫別人去接受另一個人的價值觀，這世界不是你一個人的，他們說的並沒有錯，就算是總統也沒有權利禁止他們戀愛啊！」

「世界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承認，但只要在這間公司里的事就要聽我的。還有，不是總統付薪水給他們，你搞清楚了嗎？」他仍舊保持平和的語調，但態度卻非常強硬。

「我很清楚，搞不清楚的人是你！你知道嗎？對人類而言，愛情就像呼吸、吃飯一樣自然而重要，你怎麼能夠阻止呢？」

「這就叫理性，一個成熟的人在工作崗位上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感。如果我像你這麼感情用事，就不用坐在這個位置上了！」他的話中已蘊涵着一股火氣。

朵朵突然啞口無言，因為他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不管怎麼說，他們就算有錯也沒有那麼嚴重啊，不需要到開除的地步吧？」她為了雪兒還是得跟他據理力爭。

「是沒那麼嚴重，不過我現在正好需要一個殺雞儆猴的對象──」

「這話什麼意思？為了要樹立你的威權，所以要犧牲他們？」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是這麼冷血的人。

「如果沒有做錯事，就不會被人犧牲，更何況如果我不這麼做，以後沒有人會遵守這道命令！」

「用不着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根本只是心胸狹窄，聽到別人說你壞話就心懷怨恨，才藉機報復，對不對？」朵朵氣急敗壞，兩人間的爭吵愈演愈烈。

「隨便你怎麼想，就算是又怎麼樣？」他懶得跟她解釋，這女人簡直是無理取鬧。

「我不准你開除他們！」情急之下，她竟搶去他手中的鋼筆。

「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一手重重擊在桌上，憤怒地站起身來，終於被激怒。

轟！眼看着兩人間的戰火一觸即發──

「叩、叩、叩──」這時，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兩人仍然隔空互相瞪着對方。

「進來！」孫佑筠坐下，一切又很快地恢復平靜。

「報告，」進來的是人事課的秘書，戴副黑框眼鏡，下巴拾得高高的。「副總裁，我們經理請您到他的辦公室一趙。」

這個陳秘書，平日仗着自己是人事經理的親戚，對待同事心高氣傲刁蠻無理，早就是員工心目中最不受歡迎的人物之一。

「有什麼事嗎？」孫佑筠皺起眉，臉色不悅。

「我們經理說有事要跟您談，所以請您到他的辦公室一趙。」陳秘書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什、么、態、度、啊？居然叫大老闆去一個人事經理辦公室談事情？再怎麼說他也是朵朵的老闆耶，好好好！這個沒長眼的陳秘書來得正好，她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發泄呢！

朵朵回過頭，雙眼冒着駭人的火光。

殺氣！陳秘書感覺到一股殺氣──

「喂！你有沒有搞錯啊？！」朵朵對着陳秘書大吼。「這位是副總裁耶！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公司還有沒有倫理啊？回去告訴你們經理，有什麼事情叫他自己過來這裏報告！」

魄力──這就是女人的魄力！如果陳秘書像機關輪，那朵朵就是一顆威力強大的原子彈，轟得陳秘書說不出話來。

朵朵發飆的樣子，連孫佑筠都嚇得目瞪口呆，哇塞，傳說中的「河東獅吼神功」，應該也不過如此吧？

「可、可是……」陳秘書嚇得倒退兩步。自她進公司以來，從不曾被人這樣吼過耶，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公司上下誰不讓她三分啊？怎麼會跑出一個這麼霹靂的女人……

「還可是什麼啊？你難道不知道這間公司是誰作主嗎？你以後最好認清楚誰才是你的老闆，還不快出去──」朵朵手插著腰，一手指著門口大聲怒吼，把剛才跟孫佑筠吵架的氣全都出在她身上。

雖然剛才跟他爭論時氣得要死，但是一看到有人居然敢不尊重他這位「副總裁」，一股莫名的怒氣便街上心頭，根本來不及思索就已經脫口而出。

陳秘書倒退著走出去，關上門后，辦公室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朵朵雙手垂在大腿旁，望着關上的門發獃。

天啊！我在做什麼呀？逐漸恢復理智的她，開始懷疑自己剛才哪兒來的這麼大的勇氣，更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生氣……

「哈哈哈……」身後傳來一陣狂笑聲──她忘了還有人在她身後，完完整整看到她變身成為火爆浪女的這一幕呢。

孫佑筠坐在椅子上，抱着肚子大笑不已──

剛才她那雙手插腰、雙眼噴火的模樣可把他笑壞了，真沒想到外表清純可人的她，居然擁有古惑女的爆發力，看樣子他真是找對人了。

不過剛才她那護主心切的模樣，竟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了，是牛頭犬，她那不顧一切忠心護主的模樣，的確和Ｒｏｃｋ有幾分神似。平時只會調皮搗蛋，但只要有人敢對它主人不利，它會立刻奮勇向前擊退敵人，展現鬥犬忠心勇猛的特性。

「你笑什麼？」朵朵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闖下大禍了，她咬着唇囁嚅說道。「我剛才……是不是太過分了？」

看她現在這種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就像闖了禍的Ｒｏｃｋ，孫佑筠笑得更大聲了。

「不會，一點也不會。」孫佑筠斂起笑容，很認真地對她說。「你做得很好，把我不能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咦？」她不懂，他居然稱讚她做得很好。

「因為不管再怎麼說，人事經理是我伯父，即使他再囂張跋扈，我也只能利用政策慢慢治他，絕不可能像你這樣──」孫佑筠臉上淡漠的神情，竟讓她有些不忍。

朵朵明白了，終於明白他推行新政策的苦心。他雖然貴為副總裁，但畢竟太年輕，公司里各部門主管都是他的叔叔伯伯長輩們，如果不趁現在樹立自己的威信，日後要對付那些老狐狸就難了。

「我明白了。」朵朵低着頭，她確實是太感情用事了。「但是雪兒的事，我希望你能夠……」

她希望他能夠網開一面，但她說不出口。

而在她說不出口的同時，孫佑筠竟朝她溫柔地一笑，這笑容讓她覺得有絲詭異，但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敦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孫佑筠拿起那張人事命令，輕輕鬆鬆地在空中撕成兩半，而後再撕一半。

「你──你在做什麼？」朵朵驚呼著，紅潤的小嘴張成了圓形，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

他不是堅信戀愛會降低工作效率、造成公司困擾嗎？

他不是要趁這個機會樹立言出必行的威信嗎？

「算了，樹立威信還有很多方法，不需要犧牲你這兩個朋友。」孫佑筠將手中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但那道優美的拋物線，卻不偏不倚地投中她的心。

砰！的一聲，她的心湖泛起了一陣漣漪。

原來，他並不是她想像中那麼冷血無情……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談戀愛會危害公司利益嗎？」她還是有點小小的疑惑，為什麼他會忽然有這麼大的改變呢？

「我現在還是這樣認為啊，不過……就看在你剛才的英勇表現，我可以原諒你那兩個朋友一次。」他把溫暖笑容收回到深深的心裏，又露出嚴謹的表情。「但是，下下為例！你最好警告他們，不要再讓我發現有這種情況。」

剛才的英勇表現？難道……他指的是把陳秘書罵跑的事嗎？誰叫她那麼沒禮貌，人家一時看不下去嘛！

朵朵低下頭，雖然他臉上掛着一副撲克牌的表情，但朵朵的心裏卻明確感受到他對她的好──他畢竟是為了她而網開一面啊。

「好啦、好啦……謝謝你啦！」

雖然還是無法和他達成共識，但這樣的結局總算是皆大歡喜啦。

「現在，你可以心悅誠服地擔任我的秘書嗎？」他抬眼，黝黑深邃的眼眸望向她。

她的心，不自覺的猛跳了一下。

她點頭，烏溜溜的眼珠望着地板，就是不敢抬頭看他。

人家又沒說不願意啊……

「那麼，以後那些煩人又難纏的女秘書就交給你了。對了，你先到一樓，把服務台的工作交代一下，順便把你的個人用品帶上來，你的辦公桌就在那裏。」他指著一進門旁邊的一張原木辦公桌。

「那是我的辦公桌啊？」朵朵質疑着，她就和他在同一間辦公室嗎？「可是，一般主管不是都會在門口另外隔一間秘書室，這樣才有私隱性，不是嗎？」

「這是工作的地方，不需要過多的私隱性。」說穿了，那只是炫耀個人特權的一種表示。

嘩！他真的好嚴謹又好正直喔！真正握有權勢卻能不炫耀的男人，真的很少見。

「怎麼，跟我在同一間辦公室上班，你擔心？」他問。

「不、不會，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不然難道還可以有別的答案嗎？人家老闆都不在意跟她一起辦公了，她能說她不願意嗎？

何況，她心裏還是十分願意的呢。

「那就好，你趕快下樓把正事辦好，晚上我帶你去吃飯。」他囑咐了工作，便低下頭處理桌上的文件。

「什麼？吃飯？」她好驚訝喔，眨了眨眼睛，沒聽錯吧？

「第一天上班，我請我的新秘書吃頓飯有什麼不對嗎？」他抬起頭看她，那飛揚而帶着一絲霸氣的眼神，好令她心動。

「沒、沒有。」當然沒有不對，而且做得好極了。「我現在就下去！」

朵朵轉身立刻衝出房間，怕他看出自己被喜悅染紅了的雙頰。

雖然說只是禮貌性的飯局，但她還是忍不住心中的興奮與期待，她一跳一跳地在長廊上走着，那急切而愉悅的步伐，彷佛一個初次赴約的少女。

她臉上溢於言表的歡喜，泄漏着她正愛上一個男人的秘密……

※※※

回到員工休息室，朵朵正向親愛的姊妹們說明事情原委，並依依不捨地話別。

「原來是這樣啊……」蓮秀像聽完了一個精彩的故事。

「太好了，我剛才一直擔心不知道會受到什麼處罰呢！」雪兒雙手環在胸前，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朵朵，真是謝謝你。」

「不過以後還是要小心一點喔，至少在他那顆水泥腦袋還沒有改變之前，稍微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朵朵提醒著。

或許有一天……孫佑筠那古板的想法會轉變過來，誰知道？但至少現在，還是不囡給自己找麻煩吧。

「朵朵，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現，為我們服務台爭光！」蓮秀比了一個甘巴嗲的手勢。

「沒錯，看以後誰還敢說我們服務台小姐只是漂亮的花瓶？朵朵，你一定要加油！」雪兒也高興地替她打氣。

「咳！咳──」一聲尖銳的咳嗽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電梯小姐林莎踩着黑色高跟鞋，叩叩叩的走向朵朵。

「喲──紀朵朵，沒想到你真是深藏不露啊？居然也想麻雀變鳳凰──」林莎的眼裏閃爍著不友善的光芒，話語間充滿酸苛和怨妒。

她當然怨護！好不容易才發現一個絕世極品的好男人，都還來不及想出如何接近他的方法，竟然就被朵朵這女人捷足先登。

最可恨的是她平常竟然裝出一副清純到近乎愚蠢的樣子，才會讓林莎對她疏於防範，沒想到她下手更快、更准……短短一天的時間，她居然有辦法弄到副總裁秘書這個位置！

「林莎？你說什麼……」朵朵抬起頭，不知林莎為何怒氣沖沖地向她而來。

「看來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才會一時大意、沒防着你！」林莎睥睨地瞪着朵朵。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雪兒也搞不清楚林莎是怎麼回事。

「哼，你別再裝傻了！我早上才剛剛說出我和副總裁邂逅的事情，你居然狡猾地先下手為強？真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手段去迷惑男人……本來搶男人就是各憑本事嘛，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不過……沒想到你平時裝出一副清純無邪的樣子，私底下卻是這麼卑鄙！」林莎臉上沒什麼表情，說出的話卻殺傷力十足。

朵朵簡直聽傻了，怎麼把她講成了橫刀奪愛的人似的？

「林莎，你誤會了吧，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朵朵解釋著。

「事實擺在眼前！公司里這麼多人，副總裁怎麼可能找你當他的秘書？」開玩笑，一個才進公司沒幾個月的服務台小姐，憑什麼當上副總裁秘書。

「我……」其實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我也不知道，可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哼，」林莎輕哼一聲，拿出化妝包在鏡子前坐下。「我告訴你，職場上是講輩分的，你這麼資淺的人也想跟我搶？」她拿出粉撲往臉上輕拍。「哼！副總裁秘書，你以為你當得起嗎？」

「林莎，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嘛，你要我怎麼說……」朵朵第一次嘗到被人誤會的滋味，那感覺實在萬分難受。

「朵朵，別理她！」蓮秀拉着她。「跟那種人說話根本是浪費口水，我們走。」

蓮秀說得對，真理，有時候並不是愈辯愈白，謠言總像滾雪球般愈滾愈大。百貨公司里職員眾多，口舌是非也特別多，要是跟這種人一般見識，那不僅是沒完沒了，還會徒惹一身腥。

「哼！」林莎瞄了瞄走出休息室的三人，繼續拿着她的粉撲補妝。

開玩笑，她林莎可是名聞百貨界的電梯美人，她看上的男人怎能讓別人搶了去？尤其是那姿色平庸的服務台小姐──

林莎看着鏡中美艷的自己，滿意地揚起嘴角。嘿！釣大魚要有耐性，這麼急急送上門是沒有用的，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