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青帝笑靨如花,明月為之失色,「從前的白帝完美無缺,不可戰勝,誠為絕世英傑。如今,他心中顧忌太多,處處有弱點,已是入了鐵籠的猛虎,何足為懼?」

酒氣微醺,更顯青帝眸凝秋水,頰暈朝霞,燕王竟覺心笙搖蕩,急斂心神,轉開頭,暗想:「難怪趙禎對青帝言聽計從,此等風姿,少年人哪能不動心?」

咳嗽一聲,「白帝縱然是天下英雄,一統武林,也非他一人所能。」

「要成大事,不外乎權錢二字。王爺如今所缺,也是銀兩而已。白帝掌握著金龍令,若能得金龍,入黃金谷,何愁大事不成?」

燕王眼睛一亮,腦中飛轉。他曾聽青帝提過,五方帝中,白、黑、青、赤四宮均有宮殿和下屬,唯有黃帝樣樣全無,歷代都是孤身一人,四方寄居。傳說黃帝擁有一條黃金谷,遍地是天然黃金,富甲天下。為防人多泄密,引起世人爭搶,黃帝才如此安排的。

金龍令莫非就是開戶黃金谷的鑰匙?

青帝點頭笑道:「王爺所料不差,金龍令的秘密就在這裏。當年白帝不出江湖,我也無計可施。現在,我一紙召喚,白帝就不得不來東京,他總不能丟下月明和展昭不問。多情總為無情惱啊……展昭若能唯王爺是命是從,還怕白帝逃得出王爺的手掌心?」

「痴情容易專情難,你保證白帝一輩子痴心不改?」

「那還有月明呢,血緣之親,永遠斬不斷的……」

「假如白帝與其他兩帝聯合,你未必是他們的對手。」燕王一語點破其中關鍵。

「黑帝是個繡花枕頭,真辜負了他的好模樣。赤帝狡黠多詐,心計過人,只是胸無大志,一味尋歡逐樂,不足為慮。白帝孤掌難鳴,又有這麽多的弱點可抓……」青帝的聲音悠然如風。

談笑間,便將五方帝輕描淡寫算計無遺,饒是燕王久經宮廷陰謀,也不禁惕然。

「楓林,有時候本王真的很迷惑,不知你幫的是趙禎,還是在幫我?」

「王爺絕頂聰明,心中早已知曉,楓林再怎樣不過是個女子,是不是?」青帝意態慵懶,似醉非醉,「楓林只怕和冥教有所衝突,到時請王爺不要見怪。」

燕王明白,這是青帝交換黃金令的條件,「江湖事本王沒有興趣,你若能掌握夜殺,那也是本王之幸。」

青帝笑盈盈地扶案而起,「皓錚每逢十王月圓都不好過,我也該去慰問一下才是了。這瓶玉瑤光就送了楓林罷……」

香風拂處,婀娜的身影已消失了,只剩下花林寂寂,月寒清光。

燕王獨立月下,微嘆,「無痕,你覺得青帝是個怎樣的人?」

秋無痕自隱身處慢慢走出,「無痕以為,青帝絕人寰,頗有才華,可惜自恃太過,難成大事。」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倘若青帝控制了夜殺,將來尾大不掉,必有後患……」

燕王頷首,停了片刻,「那展昭呢?」

「展昭?外柔內剛,聰慧蘊秀,相處越久,越見風華。」

燕王默然,目光變幻,思緒已飛向遠方。89

小院寂寂,青銅、銀葉、鐵心相顧無言,恨不能轉瞬間月落日升,恨世間為何每月要月圓?

房門緊閉,粗重的呼吸聲斷續可聞,雖然滿腹關切,奈何白帝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一向高傲的白帝是不會讓下屬看到他如此脆弱的。

平時歲月如梭,此刻卻慢如蝸牛,心煎熬,意彷徨,卻是無能為力。

銀葉顫聲道:「青銅,當真沒有辦法嗎?」

青銅苦笑,「辦法有啊,有一個人和主人氣息相通,只有他才能替主人運功壓住反噬的真氣,歸經循道,連運二十四個月,主人便可徹底治癒。但是主人都不准我們對他提一句,你想想,這可能嗎?」

「主人要不是為了替他恢復武功,打通任督二脈,根本不會落下這個病根。可恨他對主人如此絕情,辜負了主人的一片心……」銀葉不禁心生怨恨。

鐵心低聲道:「展昭並沒有過錯,他早有所愛之人,不過命運弄人而已,主人都沒有怪過他一句……」

銀葉冷笑,「我可沒有主人那麽大方,恨就是恨,別想叫我說好聽的。」

鐵心欲言又止,暗自嘆氣。

春風徐來,眨眼五顏六色的花瓣落了滿地,隨風翻轉,撲人襲面。

三人同時閃到門前,各自兵器出鞘。

泉水般悅耳動聽的聲音風中飄來,「白帝宮就這樣待客嗎?」

鐵心淡淡道:「青帝楓葉是主人的朋友,不代表楓林也是。」

青帝秋水明眸中的冷光稍縱即逝,微笑如春花初放,「這是我青帝宮中青龍木所結的青龍果,乃是療傷聖葯,拿去給你們主人服了罷。」彈指一物向鐵心飛去。

鐵心大為驚訝,伸手接住,但見一枚龍眼大小的青果,異香撲鼻。青帝宮有一株三千年的青龍木,每三十年才開花結果,一次產果三十枚,不僅是練青龍神功必不可少的輔葯,而且可以療沈屙,治重傷,起死回生。他只聽過,卻從未見過,一時不辨真偽,順手交給青銅。

青銅才看了一眼,便激動得大叫,旋風似的撞開房門沖了進去。

鐵心這才放下心來,但仍然守在門口。青帝只是微笑,慢慢呷著玉瑤光。

過了一更天,白帝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小院中,銀葉馬上取來長衫披在白帝肩頭。

「一枚青龍果不過止得三個月真氣反噬,這麽珍貴的葯,用在我身上,實屬浪費。」白帝淡然一笑,清瘦蒼白的臉色掩不住超逸入神的風采,目光橫掃處,天地頓生豪情。

青帝一呆,竟有些眩惑,平生所見男子不少,可與白帝相比者絕無,心下不得不承認,黃帝當年指定皓錚代掌金龍令,果然眼光獨到。

「這枚青龍果能助得白帝,便是我的榮幸了。」青帝巧笑嫣然,「我想和你單獨聊聊,如何?」

白帝敏銳地看着青帝,「白帝宮中無外人,有話你直說就是。」

青帝無奈搖頭,「你愛護短的毛病比以前更重了……」料想他不會遣開眾人,神色一正,「皓錚,這統領五方帝的重任,你可要接下了,休要再推辭。」

「楓林,這傀儡戲你唱得真愉快……」

青帝故作不知,「黃帝不在,指定你代為統領五方帝,你一躲十年,可憐我這個小女子勉為其難,現在你既出來了,我當然應該卸職了。這些年月明辛苦得緊,若是你能一展才華,她自然也會輕鬆許多。你忍心讓我們兩個弱女子獨撐大局?」

「爭霸江湖又如何?付出血腥代價換來你一時風光,值嗎?」白帝心下厭惡,青帝太過野心勃勃,總以五方帝首領的名義自居,如今逼着自己衝鋒陷陣,為她打天下,實在令人反感。

「冥教一直處處以五方帝為敵,百年來從未停過,當初楓葉為此喪生,十多來居然無人為他報仇。我若是有本事,還用得着求你嗎?楓葉生前視你如兄,對你十分崇敬,連我這個姐姐都不及你重要,你竟一點不顧念他和你情分?」

白帝臉色驟變,身形一晃,忙扶住了身邊的樹。

青帝凄然又道:「你隱居白帝山,楓葉不得不挑起重擔,才十五歲就……可嘆他美麗如仙,只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你難道一點愧疚之念也沒有……」

「夠了……」白帝一聲低喝,語音充滿了痛楚慘沮,青帝一驚,下面的話不由自主咽了回去。

鐵心再也忍耐不住,手指青帝,冷笑道:「當年主人登基大典一戰,冥帝傾全教之力猶自落敗,元氣大傷,退回冥獄休養,早已停戰。而你明知道青帝楓葉才十五歲,卻教他出頭硬是追殺到冥獄,雙方死戰,結果兩敗俱傷,楓葉慘死。你不知悔悟,口口聲聲反說主人害死了楓葉,未免用心太狠毒了吧?」

青帝大怒,衣袖一拂,萬花飛舞,瓣瓣如刀,直射向鐵心。

銀葉大驚失色,想都沒想,撲上前抱住了鐵心一轉身,竟以自己的脊背迎向疾射的花葉。

白帝一動不動,衣袍突然無風自揚,勁氣如球,一放而開,花瓣雨彷彿撞上了牆,層層聚起,就是無法前行。

「轟」的一聲鳴響,花瓣雨爆炸開來,沖向天空,好一會兒才漫天飄落,人人沾了滿身。

白帝出手,青帝便知今日決動不了鐵心,何況白帝向來不容任何人傷他的手下,重換上了笑臉,「你的白虎神功越發精進了,若不揚名江湖實是可惜……」

「你還想說什麽?是月明的安危,還是展昭的生死?好,我答應你,冥教的事我一肩承擔。」白帝斬釘截鐵,連一眼也不願向青帝多瞧。

「主人……」銀、銅、鐵齊聲驚呼。

白帝手一揚,制止了眾人,冷然道:「你既奉我為首領,就必須聽我指揮。你聯合皇帝,或是結好燕王,一舉一動,稟明我之後,方准實施。否則,以五方帝門規論處。假如你暗中做手腳,動了展昭或月明,休怪我殺無赦!」

青帝領教過白帝的鐵血手段,不是那麽容易操縱,只能施以懷柔,一味強硬,惹惱了他,這猛虎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便虛心下氣地道:「那是自然,你是首領,我怎敢不遵令?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人一消失,白帝一口血已噴在白衫上。

青銅立刻扶住了白帝,雖然青龍果鎮住了反噬的真氣,可是白帝強運白虎神功,再度攪亂了氣血運行,內腑受創不輕。

銀葉和鐵心都搶過來扶著白帝,不知說什麽才好,眼中含淚,「主人……」

白帝拭去唇邊的血跡,淡然一笑,「你們兩個給我辦一件事,務必留意開封府,有動靜,立刻回我。」

兩人立時明白,白帝是要他們保護展昭,以防青帝對他下手。銀葉內心酸楚,低下頭,也不看鐵心。

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鐵心震撼不已,見銀葉黯然神傷,不覺心一軟,柔情漸起,握住了他的手。

銀葉突然一轉身,喝道:「什麽人?」

疾風過處,一人已跪在白帝面前,「青帝宮梅洛拜見皓錚宮主。」

長眉秀目,態清神凈,果然是青帝宮梅蘭竹菊四大護衛之首的梅洛。

梅蘭竹菊四人中,以梅洛對楓葉最為忠心,楓葉也最信賴梅洛,兩人幾乎形影不離。白帝念起舊誼,親自扶起梅洛,溫言道:「十年不見了,梅洛,你過得可好?」

梅洛強自按下心中的激動,眼中含淚,「多謝宮主記掛,梅洛很好。宮主風采不減當年……」一語未了,憶起昔日楓葉與白帝指點江山,意氣風發,不禁熱淚拋灑。

白帝心頭一痛,連連咳嗽,腥甜的血直向上涌,青銅忙取了葯給他服下。

「楓林那個女人居然向宮主動手,真是死有餘辜。」

鐵心聽梅洛的口氣中對楓林充滿了仇恨,大為驚訝,「楓林繼任為青帝,也是你的主人啊……」

梅洛冷笑,「誰承認楓林是青帝了?歷代白、黑、青、赤四帝繼任,必有黃帝任命,金龍令祭天,授以白虎、玄武、青龍、朱雀四方令符。就算宮主去世,也該由代掌金龍令的皓錚宮主指定繼任者。那個女人害死宮主,自封青帝,宮中多半人不服。現在竟然處處要挾皓錚宮主,更加令人不齒!」

鐵心動念極快,「原來是因為青帝宮很多人反對,楓林才強逼主人出頭,如此一來,她挾天子以令諸侯,便可名正言順地號令五方帝為她爭霸江湖……」

想到青帝的計謀深遠,眾人無不心寒。

梅洛熱切地望着白帝,「皓錚宮主智慧過人,才略出眾,如能領導五方帝,一定能擊敗那個女人。黃帝曾說,白帝如虎,必治江湖。那女人處處緊逼,宮主若是再退讓,為她所制,很多人都會受到連累,請皓錚宮主三思。」

白帝神情忍毅如青石,多年來,他一直心懷歉疚,畢竟楓林是楓葉雙生姐姐,看到楓林與楓葉極其相似的臉龐,縱使萬般痛苦,他也從不願與楓林為難。

梅洛觀察著白帝的臉色,「我和蘭溪想法一致,情願跟隨皓錚宮主,求宮主成全。」

官場,江湖,五方帝,冥教,一切重重壓下,好似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吞噬著所有與之關聯的人,捲起無盡的風暴……

白帝一陣眩暈,上天為何這般殘忍,連避世相忘都不容許?欠了楓葉的,又欠了展昭的,道不盡還不清……

不知何時,溫潤的嘴唇宛轉相就,密合一處,柔情繾綣,戀戀相思,盡在這一刻……

白玉堂款款輕移,吮住了展昭的耳垂,貼著臉頰輕蹭。展昭只覺一陣酥麻,心如擂鼓,意似亂絲,腦中迷迷糊糊,一不留神,人已被壓倒在床上。

「貓兒……」白玉堂柔聲低喚,細密的吻雨點般落在展昭臉上。

幾年來,從敵人到朋友到知己,再到今日的戀人,漫長情路辛苦走來,終於盼到了這一天。白玉堂忍不住內心的激蕩,吻漸狂熱,手也留戀地撫上了展昭的肩膀,由肩至腰,所過之處,引來一陣陣輕顫。

耳聽得展昭細細的喘息聲,心中越加情熱,靈巧地挑開衣領,舌尖在胸口光滑的肌膚上游弋,如魚戲蓮葉,鳥啄花蕊,春風拂送無限情……

身子不受控制地躥湧起陣陣熱流,這醉人的快感令展昭無端心慌,本能想逃避,身體卻動彈不得,不覺脫口驚呼:「玉堂……」

「貓兒……貓兒……」一聲聲低吟淺喚,似催眠一樣迷亂了展昭的心,黑亮如寶石般的眸子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是不是見到白玉堂的第一眼,就已被這魔幻神秘的眼睛攝去了心魂?

手指解開了腰帶,藍衫散亂地敞開,隔着月白的小衣兒,也能感覺火熱的手掌貼著肌膚遊走,慢慢滑進衣內,赤裸相觸,皮膚甚至感到了他掌中濕熱的汗水……

展昭合上眼睛,那無數次相握的手悄悄褪去了他貼身的內衣,精壯的身體壓住了他,急渴地探索着他的一切……

似曾相識的片段在記憶中浮起,狂亂而粗暴的蹂躪,永無休止的痛苦,淹沒在黑暗中無法自拔……

黑色的陰影在心頭籠罩開來,越來越大,意識在拚命掙扎,不是,不是他,是玉堂,許下諾言要相伴一生的人……

可是黑暗如巨浪,撲天蓋地源源不絕打來,展昭再也無力抵擋,深深地沈沒下去……

白玉堂狂熱的激情如火山爆發,在那白皙的身子印下一個又一個濕潤的吻痕,淡淡如荷的清香氣息若有若無。雨打落花,風送秋葉,多少個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纏綿無限,終成現實。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突然,白玉堂直覺地發現不對,身下的人遍體盡濕,不住地痙攣。再仔細看時,展昭已然臉色慘白,牙齒深深地咬進嘴唇,一線血流蜿蜒而下,額頭冷汗滾滾,不由得大驚,慌忙將他抱起,用力按摩僵硬如石的肢體,「貓兒,我是玉堂,快醒醒,貓兒……」

貓兒直到如今都創傷難愈,當時定然萬分痛苦,可是他明知日後無法面對,為了自己,仍然義無反顧選擇了留下,這份深情,我白玉堂何以為報?念及於此,心中大痛,「我寧願死,也不想看你受這樣的苦……別再折磨自己……」捏開展昭的口,吮去唇上的血,默默緊摟他入懷,不停地輕聲呼喚。

幽黑深邃的眼眸在溫柔的呢喃聲中終於睜開了,停滯片刻,逐漸清亮,微一流轉,波光閃爍,一層水汽蒙蒙升起,是痛,是傷?

「玉堂……」顫聲低語,手撫上那掛着焦急憂慮的眼眉。

「什麽也別說,乖乖地睡覺,明天醒了就全忘記了……」拉過錦被蓋住他汗濕的身體,柔柔地輕吻着他的臉,「你只是累了,快睡吧……」

展昭眸中流露出歉疚,想說話,卻被白玉堂掩住了口,那溫暖有力的手拿捏他各處的關節,慢慢幫他放鬆了身子,在熟悉的懷抱中,倦意籠罩了下來,片刻之後,人已安然睡去。

白玉堂凝視着展昭純潔清凈如嬰兒般的睡臉,滿腔慾火早已盡消,絲絲愛憐心頭繚繞,只想好好呵護這飽受磨難的人……

晨曦照亮了房間,展昭悠悠醒來,眩目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便伸手擋住了臉。

為何這樣冷?

這才發現手臂是光裸的,吃了一驚,急忙坐起,錦被從胸口滑落,一陣寒意立刻襲至。

他竟然……沒穿衣服?

胸口點點鮮紅的印跡提醒了他,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嗎?

白玉堂靠着床欄睡了一夜,半身被壓得酸麻,展昭一動,他就醒了,可是看到貓兒半裸著上身坐在床上發獃,登時傻了眼。

感覺兩道熾熱的視線直直地盯着自己,展昭一回頭,正瞧見白玉堂的痴醉樣,又驚又羞,下意識地用力一推,白玉堂不防,「哎喲」一聲,掉下了地。

昨夜一幕幕激情驟然湧入腦海,展昭面燒如火,飛快地穿上衣物,一躍跳出窗去,展開輕功,頭也不回地急奔。

雖然仍是冬天,春意卻悄悄來臨,鏡湖邊春梅怒放,迎風斗寒,吐芬芳。紅橙黃白粉,匯成五彩世界。清瘦疏雅秀,演化萬千姿態。

掬一把鏡湖水潑在臉上,坐在鋪滿落英的地面,細細回想,久違的悲傷重又暗生,玉堂心中何嘗好過?越是溫存備至,越是滿懷心酸,難道他們之間永遠都有這一層隔閡嗎?

強健的臂膀自後面摟住了展昭,「貓兒,別難過,也別責怪自己,我們日後的路還長呢,有些事需要時間來磨滅……放心,我始終都會陪着你,等你,直到你解開心結的那一天,我們一定會有幸福快樂的第一次,讓你忘卻所有的陰影和傷痛……」

這令人耳熱心跳的情話此刻恰如溫柔的手,輕輕撫慰了心靈,帶來一片和悅安寧。雙手相握,手指相纏,點點滴滴,儘是脈脈溫情……

「綾羅綢緞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各一百套,上等牛皮靴各色共一百雙,隨身佩飾腰帶零碎物件各一百樣,樊樓一等海陸八珍酒席包送一百天……」

幾十個大小箱子堆了滿地皆是,展昭和白玉堂剛回來就被堵在開封府門口,連腳也插不進去。

「這是怎麽回事?」展昭奇怪之極,開封府向來冷清,誰有如此膽量,上門給包大人送禮?

張龍一見展昭便大叫起來,「展大哥快來,這些都是送給你的東西。白虎一邊去,樊樓一等海陸八珍酒席不是讓你吃的,放下那隻炙羊,咬得全是口水,真可惡……」

白玉堂一把抓住送貨的小廝,「誰送來的?」

「不知道啊,人家客官下了銀子訂了貨,吩咐送給展大人,小人等就依命行事。」小廝滿面春風,這一趟生意足賺了個對合有餘,連他也得了不少賞錢。

展昭一臉的不解,「誰開玩笑,送這些吃穿用度的東西?」打開過目的箱籠中竟然還有一套套貼身的褻衣,簡直莫名其妙。

一名黑衣人從旁踱出,「展少俠對我家宮主所送的禮物可還滿意?」

白玉堂頓時大怒,「那個王八蛋黑帝還有臉送禮?星河,趁早把東西全拿回去,省得我來扔!」

星河面無表情,「抱歉,宮主有令,恕星河不能拿走。」

展昭淡然道:「既然如此,張龍,將這些東西都分給開封的貧苦百姓,以後送來什麽就照單分就是。至於酒席,讓白虎吃個夠。」

「啊,按展大哥說的辦……」張龍狠狠地瞪着白虎,全便宜了這個貪吃的家夥。

白虎得意地搖著尾巴,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一桌酒席轉眼風捲殘雲吃了個精光,還打碎了七八個碗碟。

星河冷眼看了一會兒,便踱開了,彷彿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

白玉堂緊攥著展昭的手,擔心不已,「貓兒,你沒事吧?」

含笑搖頭,「有你在,我怎麽會有事?」

白玉堂頓覺飄飄然,笑得口也合不攏,頭重腳輕地進了門,兜頭就挨了一通臭罵,「死小子,哪兒鬼混去了?丟下你大哥大嫂不知去向,良心狗吃去了?你大嫂多少年才到東京看一次燈,居然還要白等你一夜,我踹死你這個沒良心的貨!」

綠影翻飛,繡花鞋旋風般踢向白玉堂面門。

「大嫂,你聽我說嘛……」白玉堂急忙躲閃,上躥下跳,好不狼狽。他自幼為盧夫人撫養長大,敬畏如母,盧夫人生來一副潑辣脾氣,白玉堂的武功又是大半由她傳授,從小打罵已慣,也不覺怎樣。可是開封府眾人第一次看見風流倜儻、俊美灑落白玉堂竟然被追打得滿院亂跑,無不目瞪口呆。

展昭聽他說過往事,倒還不是十分驚訝,忽見盧方抱着兒子盧珍站在一旁發笑,便走來逗弄那小兒。小盧珍才四個月,一雙黑亮的眼睛咕碌碌直轉,盯着白虎,咿咿啞啞,甚是好奇。

白虎看見小盧珍,也是一臉好奇,走過來仰頭東瞧西瞧。大概它很少見過嬰兒,越看越好玩,索性半立而起。盧方一嚇,剛想讓開,誰知盧珍小手一把抓去,生生揪下了白虎腦袋上一撮白毛,痛得白虎大跳。

這邊白玉堂已被盧夫人擒住,拽著耳朵罵道:「我叫你躲……」用力一擰,白玉堂大叫呼痛,「大哥救命啊……」

盧方素來懼內,年近五旬才得了兒子,更是畏妻如虎,搖手道:「自作孽,不可活,我也幫不了你啦……」

開封府眾人笑得東倒西歪,盧夫人杏眼一瞪,「笑什麽笑?沒經過三娘教子嗎?那好,一個個排隊過來慢慢受教。」

眾人均知盧夫人潑辣,哪敢得罪,趕緊開溜。

「啊呀,大嫂,我們走散了,一時迷路,不是故意的……我打了一對纏絲鑲寶金鐲子孝敬大嫂,您高抬貴手,我去拿給大嫂看……」

「花言巧語,一對金鐲子就能收買你大嫂?做夢!至少也要十對鑲翠金鐲,一打各式新款金玉發簪,奇巧耳環十對,攢心珠花二十朵,陳珠不要……」

白玉堂苦笑,「大嫂,你當我開首飾鋪子啊,又不是嫁妝,要這麽多?」

「那是你給大嫂賠禮。」盧夫人氣勢洶洶,手上加力,「到底給不給?」

白玉堂連忙向展昭大使眼色求救,盧方自家不敢出頭,卻也幫兄弟使眼色。展昭只得走上前,「大嫂,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代玉堂受罰如何?」

盧夫人見了展昭,早已眉花眼笑,「你向來溫柔細心,怎麽會有錯?當然是那個死小子不好。告訴大嫂,他有沒有欺負你?別怕,大嫂替你收拾他。」

展昭臉一紅,「大嫂取笑了,是展昭的不是,你饒了玉堂罷……」

「好吧,你說情,這次先饒了他,賠禮的東西一樣不準少。」盧夫人還要罵白玉堂,盧方偷偷一掐,盧珍大哭,盧夫人忙抱過兒子安哄,知道丈夫暗幫白玉堂,便狠狠踹了盧方一腳,盧方不敢叫痛,嘿嘿一笑作罷。

白玉堂這才逃過劫難,摸摸耳朵,已被揪得紅腫起來,嘀咕道:「大嫂越發偏心,疼你早勝過疼我……貓兒,都是你不好,你要賠我。」

展昭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望着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心有觸動,若有所思。

張龍急急走來,「展大哥,包大人有事,請你去書房。」

茶已冰冷,公孫策續了水。繚繞白霧中,包拯剛毅的面容隱隱顯出堅忍之色。

這段日子的重壓使人喘不過氣,雖然朝廷上任何事包拯都不隱瞞他這個謀士,可畢竟承受壓力的人不是他。每每自崇政殿議事回來,包拯都精疲力竭,有時甚至話也說不動了。短短兩個多月,公孫策明顯感覺包拯瘦了許多。但是面對開封府眾人,包拯仍然言笑自若,絲毫不露。

看到展昭進來,公孫策收起愁容,笑道:「才回來幾日,又不得休息了,展護衛真該拿雙份俸祿才是。」

「公孫先生日夜在開封府忙碌,比我更辛苦,是不是該拿三份?」

包拯微微一笑,「兩位若是自由身,文也有成,武也揚名,隨了本府,都耽誤了前程。」

公孫策和展昭齊聲道:「大人……」

「好好好,閑話不說,不然兩位定要口若懸河,不駁倒本府不罷休。」包拯注視展昭,眼中閃過一絲慈愛,「有樁陳年老案要展護衛查查,三十年前,西南苗疆曾不服朝廷,燕王南征,大敗苗軍,苗王無子,被迫獻月織公主入朝為人質。這位月織公主在東京十二年,苗王去世的那一年,突然無故失蹤,苗疆為此與朝廷險些鬧翻,多方安撫之下方才息事寧人,卻從此不再進貢。可不久他們便立了女王,不幾年苗疆就治理得國富民強,日漸強大。本府懷疑,失蹤的公主就是現任苗疆的女王……」

展昭邊聽邊沈思,「月織公主入朝時多大年紀?」

公孫策揚揚手中的記事策,「據記載,當時公主年方十四。」

「二十六歲的月織公主正值年富力強,倘若才華出眾,苗疆無人可比,的確有可能派人暗中接走公主,立為女王。」

公孫策讚許地點頭,「大人的想法和展護衛一樣。聽說月織公主絕世美麗,智慧深遠,頗有政治才能,就連劉太後也敬她五分。我幫你找了一些資料,你帶着路上看吧。」

展昭接過厚厚的資料,「我何時動身?」

「原本這也不是什麽急事,不過最近燕王與苗疆來往密切,本府恐怕遲則生變,你即刻動身,詳加調查,務必查個仔細,本府擔心,當初燕王可能參與其中,月織公主才能安然脫身而不為人知哪……」

展昭深覺事情重大,「好,我馬上回去收拾,這就上路。」

公孫策剛想開口,包拯施眼色攔住,「此牽連頗廣,必有人不欲真相泄露。路上如遇阻攔,不要理會。」

「我知道了,大人靜待好消息就是。」轉身便走。

等展昭的背影消失,包拯輕聲一嘆:「早些走了好,免得節外生枝。今晚聖上要交待事情,可能要到天亮。大事一定下來,本府很快就將辭去開封府尹一職,由歐陽修大人接任,你盡量安排好所有的人和事……」

「學生明白,那張龍他們四個怎麽辦?」

「都留與歐陽大人罷……」

「大人身邊怎能沒有隨侍的人?」

「他們都有家有口,萬一出事受了牽累,株連九族,於心何忍?」

公孫策默然,心中一陣悲愴。

展昭向來東西不多,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袱。白虎在他腳邊轉來轉去,不時嗅嗅鼻子。

「別亂討好了,我帶你去就是,省得你在開封府瞎鬧。百姓們都傳說府里供了白虎神,真是越說越離譜。」

白虎高興得直拱展昭,又在他身上亂蹭。

白玉堂跳進門,「去,臭白虎,搗什麽蛋?來開封才幾天,你就胖了一大圈,出門?你走得動嗎?」

白虎氣得一爪拍去,白玉堂輕巧地躍開。白虎哪肯認輸,追着白玉堂屋裏直轉。

展昭深為頭痛,「再鬧,你們兩個誰都不用去了。」

一人一虎立刻老老實實安靜下來。

因為任務緊急,展昭不及一一告辭,便請張龍轉告。白玉堂也辭了盧方夫妻,雖然又被盧夫人罵了一頓,卻得了她一堆各色機巧小玩意兒。

兩人一虎徑向南方行去,到十里長亭時,已是夕陽西下。

亭上端坐一人,緩緩道:「展大人,在下恭候多時了。」

展昭和白玉堂都是一驚,這人竟是大內禁衛副總管樂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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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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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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