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5月3日,京都全日空大酒店

凌晨五點鐘的時候,酒店的工作人員就已經繁忙了起來。儘管職員的特別通道上出入人員眾多,但秩序卻井然有條,更不聞半聲喧嘩。無數雙忙忙碌碌的腳丫子踩在柔軟的暗紅色地毯上,人們只好全神貫注地管好自己手頭的玩意兒以免發生碰撞,忙中抽空跟相熟的同事點點頭已經算是奢侈,當然也沒有人理會那些看起來頗為陌生的面孔。在這麼大個酒店中,每時每刻都有新鮮的血液補充進來,一個半個陌生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職員更衣室內空空蕩蕩,在這個時候,當早班的早就已經換好了衣服成了外面那群行屍走肉之一,剩下一排排乳白色的鐵皮衣櫃也同樣井然有條地立在牆邊,看起來有說不出的寂寞。

正在這時,更衣室的門鎖「喀啦」一聲輕響,接着,把手鬆動了,慢慢轉了個圈兒,房門應聲打開了。然後,門口人影一閃,一個高挑挺拔的男人擠進了房內,隨手又關緊了房門。

他環視了一下空空蕩蕩的更衣室,才輕輕邁步來到最裏面的衣櫃前,從懷中掏出一根不知是什麼金屬的細絲,插進鎖孔,手腕微微一抖,櫃門「啪」的一聲自動彈開。

櫃門裏整整齊齊掛着一套服務生的制服。

男人脫掉自己身穿的廚師的工作服,捲成一團塞進櫃中,麻利的換好服務生帶着暗紅條文的制服,完了,他對着櫃門上掛着的小鏡子整了整衣領,順了一下因換衣服而拂亂的烏黑柔軟的髮絲。一切進行得像是一組流暢、沉默的長鏡頭。

「咚咚咚……」

就在這無聲的時刻,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男人一驚,微微眯起了面上那雙精光四射的黑眸。

一連串的碰撞聲之後,更衣室的門再次被打開。

「混蛋,鬧鐘竟然壞了!」後進門的是個愣頭青,還沒看清更衣室內的人是誰,甚至還沒看清房內有沒有人,就一頭沖了進來,迅速地脫掉衣服,邊脫,還一邊嘀嘀咕咕的咒罵着。

里側的男人仍然面對着衣櫃門上的小鏡子,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凌厲的眼眸中帶着殘忍的笑意。

***

與更衣室中令人顫抖的寒冷不同,全日空酒店0704房間的空氣中瀰漫着曖昧的腥膻氣味。

而在幾個小時之前,這腥膻中還夾雜着血腥的味道。到底那時這房間里上演了什麼戲碼,從床邊散落的各種性虐工具以及其上所沾染的血跡中可以推斷出來。

不過大部分的痕迹已經收拾乾淨,包括那個曾經慘遭虐待的對象。此刻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酣睡的只有一個穿着價格不菲蠶絲睡衣的中年男人。

***

「啪」!

更衣室里傳出一聲微弱的響動,就像是有人在花生殼上踩了一腳的聲音。就這種聲音別說門外沒人,有人的話也不會為此而停留一秒鐘。

房門打開了一線,門縫裏露出了雙令人心驚膽戰的眼睛。

那雙眼睛高高在上,就像天上雄鷹的眼眸,銳利,清澈,充滿了嗜血的狂熱。

門外沒人,他輕輕關上房門,轉過身來,踱到了衣櫃前的屍體旁,伸腳把屍體翻了個身,看到屍體那張驚恐、不解還稚嫩的面龐,冷笑了一聲:「這個故事告訴你,上班不要遲到。」他的聲音透出一種殘忍的幽默感。邊說,他邊彎下腰,一手抓起屍體的衣領,垂手之間,臂上的一枚墨玉手鐲滑到了腕間;另一手把那把天下唯一一版的GLOCK塞回肋下的槍套中。槍管兒還微微的發熱。

房間中沒什麼傢具,只有三面靠牆的衣櫃。衣櫃很窄,容不下屍體。「媽的。」他輕罵了一聲,一手抓住屍體的頸項,另一手抓住了屍體的褲管兒,把屍體高舉過頭,雙臂一震,「嘭」的一聲悶響,把個屍體拋上了衣櫃頂端。

這麼做是瞞不了人的,等早班的職工回來更衣時,稍微留意便能發現。看來,他需要抓緊時間了!

再整了整衣領和頭髮,男人若無其事的走出門去,沿着紅地毯走到電梯間,他的目標是0704。

***

昨晚太累了,所以他還在睡。就在他睡意香濃的時候,房門上傳來剝啄之聲。

是什麼服務?「混蛋,滾!」他閉着眼睛嘟囔了一聲,忽然,他又想起,莫非昨晚送去洗的西裝已經送來了?速度挺快啊。「相田,看看什麼事。」他抬高了點聲音吩咐自己的保鏢道。

「是。」相田忙回答道,跑去開門。真他媽的見鬼,折騰了一晚上,早上還不讓人清靜一會兒。不過比起送那個可憐的女孩兒回夜店的同伴,相田還是知足了。

門外是一個服務生。「什麼事?」相田語氣不太友好地問。

服務生慢慢抬起頭,臉上掛着一個不帶溫度的微笑,「噓!」他手中帶着消聲器的槍管兒抵在相田的眉心,一步一步逼着他走進門去。

「是送衣服的嗎?」中年男人趴在床上嘟噥著。他聽到外間好像有什麼清脆的響動。

「是送終的。」一個清亮的聲音介面道,接着,人影就晃了進來。

他是一名身材修長的青年男子,穿着服務生的外衣,面孔既俊朗又嫵媚,但眉眼間帶着一股凜人的煞氣,讓人不敢逼視。

「你……你是!」中年男人本來是想雷霆咆哮的,他知道除了房內的相田,門外還有四名保鏢的。然而,當他看到對方手中的那把GLOCK的時候,自動消聲了。

在黑道混的人,有誰不知道那把特製GLOCK與鷹槍不離人,人不離槍?

鷹手中的扳機已經扣下去了,但當他的眼角瞥到床邊散亂的性虐工具時,眉梢突地一跳!

用腳尖挑起一把手銬,他微笑着銬上了床上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臉冷汗地盯着額頭上的槍管兒,不明所以。

接着,鷹撿起了骯髒的口球一把塞進男人的嘴裏。口球上的腥味幾乎沒讓男人吐出來。

確定他發不出什麼呼救聲,鷹才捻起地上的木質性器。「操你媽的!你他媽用這個?!」他看着手頭粗長憎獰的玩具咬牙罵道,「我叫你玩,叫你玩!你他媽爽嗎?爽嗎?!」他兜頭用這個堅硬的東西砸在男人頭上。

血花四濺。

***

10分鐘后,鷹已經衣冠楚楚的出現在了開往南面的列車上。

「把餘款匯入到我給你的賬戶上。」他玩弄着手腕上的墨玉手鐲,對手機的麥克說。

「哈哈,聽說他是被假陽具活活打死的?」對方大笑着問。

「是的。」鷹淡淡地回答。

「請您查收餘款,合作愉快。」

鷹微笑了一下,終止了通話。

這單買賣算是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掌中的手機,按下了關機鍵。

屏幕一閃,悄沒聲息的黑了下來。

他忽略掉身旁饒有興趣地偷窺着他的年輕女孩的目光,緩步走到一個空着的座位前,但卻只是站在那裏,眼睛注視着窗外,似乎在注視飛速後退的景物,又似乎僅是茫然的出神。

因為他的姿勢,背後的目光變得放肆了起來,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坦然地從他那烏黑的髮絲掃描到了寬厚的肩背,再到修長筆直的雙腿。

鷹敏銳的感受着背後肆意滑動的視線,彰示著薄情寡義的薄薄的雙唇微微一彎。

列車開始減速了,窗外的景緻移動的速度漸漸遲緩下來。

他伸手捋了捋額前的碎發,驟然一轉身,迎上了那對來不及撤退的眼睛。

年輕女孩秀氣的臉龐上立時騰起了紅暈。

鷹注視着她,「不要眨眼。」他輕輕地說。

「啊?」似乎是沒聽清,也許是沒聽懂,再或者是由於吃驚,女孩瞪着眼睛看着鷹,微微開啟的雙唇像一對小小的花瓣……粉紅色的花瓣……

而他並沒有給她發問的機會。

似乎只是一晃,他的身形已經到了女孩的面前,手一伸,把呆愣在座的女孩攬到懷中,雙唇壓在那對嬌艷的花瓣上。

女孩真的沒有眨眼,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那雙驚駭或是喜悅的瞳仁中迅速放大,聽到車廂內起伏的驚嘆聲。

當這場突發的吻戲落幕時,列車恰恰停穩。

鷹放開手,轉身下車,任由女孩尚在痴迷中的身體滑落在座位上。

很快,列車又飛奔開去,而女孩柔軟的觸覺、溫暖的體溫和心臟激烈的搏動帶來的振顫卻直到鷹踏上開往神戶港的電車才慢慢散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給女孩帶來的是怎樣的衝擊,一時,或者一世,這都不重要,對他來講,這只是他寂寞時的一個小遊戲。他討厭骨子中透出的寂寞,很討厭。

過了石明峽就到了四國的境內。

鷹的雙腳一踏落在這片熟悉不過的土地上時,身體里就湧起了一種難言的激動。

莫名的,他壓抑不住的激動。

那是一座獨立的小院,二層小樓旁邊鬱鬱蔥蔥的是一棵大樹,枝幹幾乎從二層窗戶伸進室內。屋前園子裏的草也長得很活躍,看得出來這房子的主人已經多日沒有修剪——事實上,鄰居們都猜測這座小院尚在出售階段,因為自從半年前的老住戶忽然搬家之後,它就一直空着。從來沒人看到有人在這座小樓內出沒。

鷹用輕得像貓一樣的腳步走到二樓正對着對面住戶的窗前,輕輕將窗帘拉開一線。

落在他視線內的,是隔壁院落里的游泳池。

在這個小區,有着私人游泳池的家庭並不多,那就是其中之一。

鷹的視線從淡藍色的泳池挪開,落到了池邊的躺椅……確切的說,是躺椅中躺着的人身上。

那是個男人,慵懶的在椅上伸展着修長的四肢,一頭及腰的烏黑髮絲垂落在泳池邊的瓷磚上,虛掩著的浴衣露出了大片帶着水珠的肌膚,在傍晚的餘暉下煥出七彩霞光。

他是完美的。

在鷹的眼中,天下沒有人會比他更完美。

鷹痴痴的目光貪婪的在那人身上逡巡,身體情不自禁的往窗上貼過去,離得近些……再近一些……他的雙手緊緊地握住厚重的窗帘。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個男人進入了鷹的視線。他走到躺椅旁邊,蹲下身,對睡在上面的人述說着什麼。

動聽?或者溫馨?鷹聽不到,他只能看到他認為是天下最美麗的微笑在長發男人的臉上慢慢展開……

很快,兩人的動作就不僅止於對話。後來者的手掌游弋於那完美的身軀上。

他的手從線條優美的小腿滑至兩腿之間,唇從頸項一點一點地挪到了完全裸露出來的胸前……

鷹愣愣的站着,目光驀地變得灼熱。他火一般的視線追隨着游弋的手指,彷彿也隨之體驗著那富有彈性的觸感,溫潤的肌膚……

交疊的身軀點燃了鷹身體深處的火焰,他炙熱的呼吸已經朦朧了面前的玻璃窗。那夕陽下最迤邐的景象在他眼中模糊不清。

他抓住窗帘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直到靜謐空間中「嘣」的一聲輕響衝進他的腦海。

殺手的本能讓他第一時間就反應出了發聲的位置。抬起頭,他看到綳斷了一隻拉環的帘子松垮跨的吊在空中。

而當他的視線再次回到隔壁院落時,在空中與一雙凌厲的目光相碰。

是那個長發男人。

越過了伏在自己身上這毫無知覺,只會一味索取的傢伙,長發男人眯着眼睛,緩緩從隔壁那幾個黑黝黝的窗口掃視過去。

鷹抓起窗帘,擦乾自己滿是汗漬的手掌,然後點起腳尖,觸到窗帘架上的一個機括,頭頂的天花板現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入口,就像是張開的怪獸的大嘴。

微一縱身,他的兩手已經抓住了入口的邊椽,雙臂一曲,一個引體向上動作,使得他的頭已經能夠伸到了黑洞中。

還是老樣子,看來沒人動過。他一雙銳利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后,以一臂支撐著身體,另一臂伸進去抓住了房椽,輕巧的翻進了閣樓。

當他剛剛將暗門推回原位,就聽到房門微微一響。從暗門的縫隙中,他看到隔壁的那名長發男子穿戴整齊地站在房中,眼睛緊盯着揉皺的窗帘。

塵積的地板上,有兩條腳印。一條僅止到房中長發男子站立的地方,另一條沿伸到了窗前,便嘎然而止,沒有進路,也沒有退路。

「小彥?」半晌,長發男人低聲叫道。

鷹屏住呼吸,靠坐在邊椽旁。

「小彥!」他提高了音量。

鷹繼續以沉默回答他。

長發男人呆立了片刻退出了房間。

鷹聽到他幾乎細不可聞的腳步聲沿着樓梯向下,出了客廳,又出了院落。

「哥……」

在腳步聲消失之後,鷹喃喃道。

「哥……」

他壓抑的呼聲慢慢淹沒在漫天飛舞的灰塵中。

***

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鷹已經一身輕爽的開着租來的本田離開了四國。

路邊的霓虹燈光怪陸離,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進懷中掏出手機,開啟。

才一開機,一條短訊就跳了出來。

下一站,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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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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