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偌大的豪華拳擊練習場發出一聲聲巨響。

舒蕾迷人的臉蛋、窈窕的身段,以及曾為他輕啟的朱唇彷彿正在他的眼前。此刻他揮打的不是沙袋,而是一直在他眼前幻化的人影。他要擊垮她!徹底擊垮她在他腦海里殘存的影像。

拳擊台旁的沙袋正被人以超速重拳連續捶打。

沙袋彷彿是個罪該萬死的混蛋!拳擊手像在發泄什麼似地,把它揍得「」亂叫。

赤裸的雄健背肌與鐵臂一伸一縮的拚命鼓脹,揮出最原始的狂野節奏。

「哎喲!」蕭冠群的好友在一旁啜著酒得意地輕笑着,「宇中,你看看,像瘋子一樣!」

正在喝酒的王宇中把酒又給噴回杯子裏,激起杯中一串金黃泡泡。

「他怎麼啦?」從沒見他這麼瘋過。

冠群的事他早就聽傅正誠說過,可是他不已經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了嗎?怎麼還會有事情不痛快?

「嘖,瞧瞧他賣命的勁兒!」傅正誠看不過去,拍着手直要拳擊手鳴金收兵,「人都已經給你找回來了,你也當眾揭人家的瘡疤總算出了一口氣了,幹嘛還這麼不痛快?活像害你差點坐牢的是咱們無辜的沙袋先生。你是不是該鬆鬆手休息休息了?」他低笑地勸著。

猛烈地揮出最後一記重擊,他倏地轉身,一言不發地拿起桌上的清水,由頭頂澆下,隨即大口豪飲,像是饑渴難耐。

「慢點,慢點!這樣喝是會醉的。」傅正誠消遣人的功夫一流。

害得王宇中已到口裏的酒又含不住地全流了出來!

「喂!你……」王宇中實在氣不過,「你就不能等我喝完了酒再取笑他嗎?」害得他濺得一身都是酒。

「不能。」傅正誠正色道,「我消遣人又不犯罪,難不成還挑良辰吉時?」

「這……」王宇中挑眉瞪眼卻拿他無可奈何!

任由好友取笑的蕭冠群突然把水瓶重重砸在桌上,嚇了兩人一大跳!

「清水哪能醉人?」他用力扯著拳套綁帶,活像它跟他有仇似的,「酒不醉人人自醉,當心喝多了有礙健康。」

明明蕭冠群的表情、動作都像人家欠了他數百萬似的,但是說話的語氣卻又不像人家惹了他,看得王宇中糊裏糊塗。

還是傅正誠了解他。

「他只是一直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想藉機擺脫罷了!」

「是啊!你還真是了解!」蕭冠群冷睇了他一眼,「知不知道我下一拳會把你揮到哪裏去?」

「金星!」

「太陽!」

傅正誠和王宇中兩人相視大笑。

蕭冠群則沒好氣地瞪了他倆一眼,已經一肚子火了。

「別生氣!」好友按着他的肩,「都快結婚了,你怎麼還一副眉頭深鎖的衰樣?」有什麼心事還放不下的?是好友更是事業上的好夥伴兼得力助手的傅正誠實在看不慣他的愁眉苦臉。

「你才幾歲啊?老兄。」連王宇中也看不過去地取笑道,「好像載有許多『仇』似的。」仇就是愁!這麼想不開。

這回換傅正誠大笑。

蕭冠群早已氣得沒力氣發火,任由他們笑去。

「你看看!」王宇中不敢苟同地嘖嘖出聲,也學着他緊皺眉頭兼搖頭,「剛剛還勸我們酒要少喝點,現在看看他仰頭灌的是什麼?當心它是會毒死人的巴拉松!」

聞言,傅正誠仰頭大笑,笑聲驚天動地,全然不顧死活。

哪有人這樣喝酒的?緊皺着眉頭活像他仰頭喝的是毒藥!不如不喝。

蕭冠群一雙發火的眼睛緊盯着傅正誠、王宇中來迴轉着。無奈他們一看到他,立刻很不給面子地繼續大笑,把他氣得眉心更皺,更像個八十歲的老頭兒。

「幹嘛喝得那麼痛苦?」傅正誠勾起雅痞似的笑容。

王宇中嗤笑地剝著上好巧克力的包裝紙,十分珍惜地塞入嘴裏咀嚼,然後一口吞下,露出好滿足的神情。

「人都已經被你抓回來了,不是嗎?」嗯,巧克力真的很好吃。

蕭冠群十分惱火地重重砸下酒瓶,改而拿起一瓶水,由頭上澆下……任由汗水、清水一齊滑下他的頸項,隨着他渾身的熱力與火氣一起蒸發。

「別跟我提那個女的!」他不想談,厭惡聽到任何有關她的一字一句。

「好,不談。」王宇中笑着再丟一粒巧克力入嘴,一臉快被融化的陶醉……「嗯,巧克力真的很棒!」

傅正誠看得直笑。這傢伙,見風轉舵的功夫還真是一流。

他實在是自找麻煩,才會帶這兩個傢伙一塊兒上健身房。

看着王宇中一副樂陶陶的模樣,傅正誠又忍不住地發噱。嘖!這傢伙!真受不了,

蕭冠群狠瞥了他一眼,也忍不住損他!「你都幾歲了,還喜歡吃巧克力?」

「全民瘦身運動和我無關。」王宇中懶懶地回睇,和他作對似地又拋了一粒巧克力入口,「吃巧克力和談戀愛一樣沒有年齡的限制。你要不要也來一顆?」他遞給他。

傅正誠大笑,王宇中找死的模樣還真的很逗。

蕭冠群不高興地一揮手,把王宇中手上的巧克力打得老遠。

「喂!火氣那麼大幹嘛?」他心疼地看着已然飛走的巧克力,卻懶得過來撿,依舊癱坐在那兒。

「不想死的話,就管好你自己的嘴巴。」

「聽到了沒?」傅正誠一拍老友的肩膀,「你挑了不該談的話題。」

「我說了什麼?」王宇中眨著「無辜」的雙眼。

傅正誠只是笑,「讚賞」地拍拍老友的肩膀,眼睛都笑眯了。

「不是我說你!」傅正誠藉機損他,在王宇中不怕死的挑釁下,兩人合作無間地將話題導向核心,「你也訓練自己五年了,怎麼一提到她的名字還是會皺眉瞪眼?」

「我可是連名字都不敢提喔!」王宇中搖著食指,適時地又在傷口補上一腳。

「我警告你——」他果然瞪眼地指着他倆。

「啊!別警告,我怕!」王宇中這回可是說真的。

蕭冠群即將爆發的火氣遠比他的狂喝還駭人得多。

「我也怕!」傅正誠也趕緊舉雙手投降,「我怕你把我當沙袋打。」

他叉腰,憋著一口悶氣久久吐不出來,最後乾脆轉身,不理會他們。

「好吧,不談不談!我還以為你把自己訓練得很好,什麼都不忌諱了。」他受過的傷痛傅正誠最清楚。五年來是他陪着他一起走過來的,「怎麼知道一提到她你就翻臉、心口就會狠狠抽痛!」他作勢捧心,惹得蕭冠群惱怒轉身火眼狠瞪。

他大笑!愛極了他這個好友火燒屁股、隨時準備發射升空的狠勁……

「你鬧夠了沒有?」蕭冠群吃不消地坐回沙發,企圖教自己冷靜。

「我是關心你!」他湊近臉,輕拍著老友的臉頰。

「不必!」他不耐煩地揮掉傅正誠的手,改而閉目仰躺在沙發上,捏著鼻樑深思,知道該來的還是跑不掉。

這兩個傢伙「堅持」要他面對心中的問題——他遲遲不肯結婚的原因。如果不讓他們問個過癮,他今天休想走人。

「別捏了,當心把鼻子捏斷。」那麼用力幹嘛?

他起身瞪了王宇中一眼:「一切照舊,不會有任何更改。」

他打算讓舒蕾眼睜睜地看着他挽著另一個溫柔、體貼、深愛着他的女子步入禮堂。

當年他曾為她勾勒的幸福遠景,如今將被他轉移到另一個女人的身上。就教她睜眼看着吧!看看她差點毀了他之後,他又迅速地站起來,不但赤手空拳打出一片江山,連當年被她毀掉的幸福也已從另一個女人身上得到補償。

這五年來一想到她,他的心口就會疼。

那股無邊無際、迅速蔓延的疼痛往往一發不可收拾。

好友笑他用情太深,直說他這是心病。

他才沒什麼心病,他只是不甘願罷了!

只要把罪魁禍首揪出來,讓她親眼看看她當初是多麼的愚蠢——因她的無情毀了他,也毀了她自己!

讓她親眼看見這些原本屬於她的幸福,如今都已拱手讓給別人。

他要她的心也日日泛疼、教她悔不當初!

對!他就是要這樣!如此才能將他的疼痛轉還給罪魁禍首,把原本屬於他的一切要回!讓她也嘗嘗毀了別人、毀了自己的滋味!

「你確定?」

「一切按照計劃行事。」他肯定地重複。

「一切按照計劃行事?真的?」傅正誠訝異地挑眉,一臉的不敢相信,「我還以為你忍不住多年不見的渴望,會動搖心志、會——」

「夠了!」他喝道,有點惱了。

「所以說嘛……」傅正誠壞壞地勾起笑容,一臉的瞭然於心,「一提及就會傷口犯疼,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絕佳的治療法嘛,」他和清芳在一起的「親熱」勁兒,都沒有他準備去三藩市把人帶回的急切。

「結婚是大事,你得仔細想想,如果真的不愛清芳——」

「我愛她!」他喝道。

可是怎麼吼得像要撇清什麼似的?傅正誠無奈地瞅着他,真想嘆氣。

「我是在替你煩惱,老兄。我懷疑你並不是真愛着人家,而是把她當作驅逐另一個人影的盾牌。我怕你誤了人家也誤了自己!當然啦——」

「你有完沒完?」

「這麼怕我提!」他一臉的「訝異」。見好友按著指關節準備動手,他還是找死地把話說完,「對方或許已經不值得你愛了,但她畢竟是你的初戀情人,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你不如先解決了你跟她的問題,再來考慮終身大事也不遲。」

「你說夠了沒有?」

一句怒喝下,兩人作鳥獸散,剩下他一個人獨自對着空曠的拳擊室發獃,任由漫天怒焰再度席捲他,將他緊緊包圍……緊緊包圍……

蕭冠群臭著一張臉進門。

在突然看到散亂一地的相簿時,他眼睛瞪得圓圓的。

「誰允許你動我的東西?」他暴怒地打下她手裏的相本。

「我……我很無聊。」

「無聊就可以隨便翻我的東西?」他踢開了腳邊的一本相簿,正巧露出一張他和她相摟的親昵照片。

一股惱恨迅速掠過他的臉,令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不知道你還留着我們以前的合照。」她慌張地將手背在後頭,急着想解釋。

「那是因為要提醒自己當初是怎麼栽在你手裏的。」他咬牙切齒地說。

她顫著嘴唇、顫著喉頭,隨即吞咽哽咽,站在那兒像個等待受罰的孩子。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看着他懊惱地坐在沙發上,不斷爬梳着頭髮,她更慌得不知該說什麼?「對不起,下一次不會了。」她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含着淚打算收拾,卻被猛然發出的聲音喝止。

「不許動!」

「我……我只是要幫你收拾。」這些全都是她弄亂的。

「我說,不許動!」他吼住她正欲蹲下的姿勢。

她緩緩地站起,曾因看見他依然保存完整的珍貴記憶而心中漲滿的情愫,彷彿又回到了當時的甜蜜,此刻被暴風吹得七零八落。

「我一直在家中等你,哪兒都不能去。」門雖沒上鎖,但是他惡狠狠的警告比任何鎖都來得有效。

「你這是在跟我抱怨嗎?」他皺着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紅腫的雙眼。

她趕緊搖頭:「我這是在跟你說話。」她已經憋了一天,真的很希望有人跟她說說話。

她一個人窩在房裏胡思亂想。這間美麗的牢籠每天固定有人按時來打掃,她一整天都無所事事,吃的不用動手,洗的不用動手,整天晃來晃去,由屋裏走到屋外,再從外頭晃回來,短短兩天她就已經能閉眼勾勒出屋裏的一切擺設。

他一向有潔癖,儘管只是隨手收拾,也能將房間打理得妥妥噹噹、一塵不染。

他房間的擺設簡單、乾淨,除了衣櫃、床、桌、書本,再也沒有其他。

她沒有看到他與任何女性的合照,高雅溫馨的米黃色調是她最愛的顏色,散發着淡淡的溫馨。

她既感動又斥責自己不該妄想,沒有留影合照,並不代表他這五年來一直是孤家寡人。

但是指尖卻不聽使喚,一一劃過他的枕、他的床、他的衣、他的書、他的每一樣東西。

於是她感覺她已死的心好像又活了過來,好像又注滿了希望。

於是她悄悄打開他的抽屜——什麼都沒有。

卻在最小的抽屜里找到了「回憶」。

她又用着指尖划著不停翻動的相簿,而他也再度被她大膽的行徑惹火。

「我說過,不許你動我的東西!」他已經怒聲警告過多少次了,怎麼她還是聽不懂?

她像是沒聽見似的,用着顫抖的指尖一頁頁撫觸、一頁頁細瞧,像永遠看不夠似的,勾起不易察覺的笑容,注視着兩人曾有的愛意甜蜜。

猛地一記拳頭揮掉了她手中的相本,把她嚇了一大跳!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別以為你裝出一副捨不得的模樣,我就會心軟。回房去!」他斥喝!毫不憐惜、毫不顧慮她的自尊。

她瞪着他,心中僅存的一點點妄想、一點點愛戀,也因他這一掌給全部打碎!

「我說,回房去!」他又吼。

她抖著唇,迅速回房——

「該死!」

一聲聲詛咒在樓下響起。

為什麼他又覺得心痛?為什麼?

沒有帶她回來之前,常泛在心口的是一種不甘願的疼!

如今帶她回來,卻是另一種疼!一種不忍心的疼!

為什麼看着她發抖的唇,他沒有復仇的快感?

為什麼看到她驚慌的淚眼,他的心疼會隨着懊悔一塊兒升起,壓向胸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惡言惡語的諷刺不但沒讓自己快活,反而讓自己更痛苦。

他質問她當年的背叛與欺騙時,為什麼心底又有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升起——

她是無辜的!她是不得已的!

心裏的復仇烈火在見到楚楚可憐的她時,一點一滴在消失,剩下的是腦海里兩人曾有的旖旎火焰。

「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傅正誠的警告在心裏起了作用。

不!我沒有!他在心中大喊,我早就已經對她絕望,我早就已經對她沒有感覺,我恨她!我恨她!

「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

可惡的聲音一再重複。

他喘息著,被這四面八方急涌而來的話語逼得快崩潰。

不!我沒有!我沒有忘不了她!我沒有!

可是為什麼她回房時的難堪到現在還一直印在腦海里?他也陪着她一起心疼到現在?

別騙自己!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

他惱火而心膽俱裂地在心中痛斥:不,他沒有!他沒有!他沒有!

承認吧,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

他再也受不了地跌回沙發里,淚眼朦朧地咬着拳頭,一個人默默承受又襲上來的疼痛。此刻的她是不是和他一樣正暗自吞著淚?是不是和他一樣不知所措,只能任由疼痛啃蝕心靈?

他忘不了她啊!

一直忘不了她!

硬把她接回家,是內心依舊對她存有渴望與不舍!

五年來,他想盡辦法把她驅逐出腦海,但在夜深人靜時,那美麗的身影又飄了回來……存活在他的細胞里、他的每一個呼吸里。

直到最後他才醒悟,他依舊眷戀着這份感情,才會下意識地把她帶回家裏——就在他即將給出承諾、同意結婚的前夕,他還是把她帶回家裏。

還是把她帶回原本就該屬於他和她、他為她打造的愛屋裏。

擺明了是想要報復,實際上是想再接近她。他昂首用力吸著鼻子,又哭又笑。

忘不了她的差勁借口,他用的竟是最差勁的報復手段。

每傷害她一次,他就苛責自己一回,讓自己更痛苦。

愛情本來就無法理智看待。

承認吧!承認他一直都忘不了她!永遠都忘不了她……

整夜的他一直被她受傷的眼眸、神色所困擾……

他忘不了她深受傷害的模樣,忘不了她一再小心避免、卻依舊被他刺得渾身是傷的驚惶、絕望……

這一夜他無法入眠。

一直抽煙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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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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