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一名中年美婦和羅汛雙雙坐在乳白色的沙發上,兩人正相談甚歡。婦人一身波西米亞的裝扮加上不見一絲銀白的烏黑長發,讓人聯想到七O年代的嬉皮。

「媽,妳怎麼會在這兒?」沈千渝愣在門口,手裏還拎着幾個購物袋。

今天是周六,原本她和曾俊傑約好了要去看電影,他卻因臨時有事而打電話取消了約會,於是她決定出門購物,沒想到回家后竟見到這幅景象。

「小渝,妳回來啦!我正好在附近買顏料,乾脆就過來看看,沒想到妳不在家,我卻遇上了阿汛。」她開始格格嬌笑。「妳知道嗎,他居然以為我是妳姊姊……」

「那是個誤會,沈媽媽。」羅汛不好意思地笑着。

沈千渝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這個男人說謊時根本就不需打草稿,他明明知道沈家只有她和千彤兩個女兒。

阿汛……看來這男人不但迷倒了她的妹妹,現在連她那五十多歲的母親都抵抗不了他的魅力。

「我正在告訴阿汛妳爸和我當年私奔的故事--」

「媽,當時根本沒有人反對妳嫁給爸。」沈千渝冷冷地打斷她。

「咦?妳怎麼知道?」

「姨婆告訴我的。」她在心底再度感謝那位已經升天的善良女人,不然就憑她母親的烹調能力,恐怕沈家四兄妹在成年以前便因食物中毒而身亡了。

「那不是重點。」沈媽媽對女兒的吐槽毫不在意。「和妳爸私奔是我這輩子所做過最浪漫的事,我們躲在南部的那個星期就像在作夢一樣,我就是在那時候懷了妳大哥的。」

「沈媽媽的過去真是多彩多姿,現在很少有人對愛情還存在着這種熱情和執著了。」羅汛一臉景仰地說道。

沈千渝兩眼朝天一翻,拎着購物袋正打算進入廚房,卻在經過浴室時突然停住腳步。

門是鎖上的。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赫然轉身問羅汛。

「小渝,這不是很明顯嗎?」沈媽媽代他回答。「整層公寓是阿汛租的,他當然會有妳這間套房的鑰匙!」

「媽,妳怎麼知道公寓是--」她的聲音頓時中止,目光再度回到羅汛身上。

「你……你一直都有我房間的鑰匙?」單眼皮下正醞釀着某種風暴。

那不就代表這一個月來,她每日辛勤地將浴室從外頭鎖上都是白費力氣?

「咦?妳不知道嗎?」羅汛訝異地看着她。「我一直要找機會把鑰匙給妳當備分,可是記性不好,總是忘了這回事,今天是因為在門外碰見了沈媽媽,我才想到可以先開門讓她進來,免得她在門外枯等。」他說着,同時將一把鑰匙塞人她手中。「喏,給妳留着。」

「是啊,妳看阿汛多體貼。」沈媽媽愈看愈覺得年輕人既英挺又機伶,正是她家生性拘謹的小渝需要的那一型。

沈千渝怔怔地瞪着掌心,然後看向那張百分之百清白無辜的俊臉,怒氣莫名其妙地消逝無蹤。他似乎總有辦法挑起她的火氣,然後又輕而易舉地將之澆熄。

那股令她無力的混淆感又回來了。

「我要先回去了,小渝。」沈媽媽這時站了起來。「別忘了晚上家裏的聚餐。」

「我沒忘。」掌廚的是她,她怎麼可能忘記?

「沈媽媽慢走。」模範小孩伴着長輩走到門口。

「你會好好地對待小渝吧,阿汛?」婦人在離開前眼中流露一抹睿智。

「當然。」羅汛笑容可掬地保證。

沈千渝將買來的雜貨一一擺好,索性採取眼不見、心不煩的方式,將門口正在上演的八點檔隔絕在腦後。

不久后,羅汛發現她正在重新排列原本就已整齊得無懈可擊的書本。

「妳跟妳的母親、妹妹一點都不像。」他悠哉地坐在高腳凳上,一腿擱在圓凳的橫桿上,一腿撐在地板上。「要不是小彤說過沈媽媽一連四胎都在家中生產,我還真會以為妳不是沈家親生的呢!」他開玩笑似的說道。

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伴隨了她一輩子的相同疑問由他嘴裏說出來時,竟讓她莫名地感到受傷害。

「我們家其它的三個孩子都長得像我媽,也都繼承到我爸的智商,全家人中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就是我了。」她強裝不在意地聳聳肩,然後故作幽默地說:「不過至少我是家裏唯一一個懂得操作吸塵器和洗衣機、又能煮一頓象樣的晚餐,而不會把廚房燒掉的人。」

但是他沒有笑。

「妳真的認為自己很平凡?」漆黑的眸子密切地打量着她。

她拿起雞毛撢子清掃書架上下存在的灰塵,依舊沒有看他。「這本來就是事實,任何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我家的人雖然都有點古怪,可是他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光芒,無論走到哪裏,沒有人能忽視他們的存在。反觀我,就連在已經待了四年的公司里,都無法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的老闆甚至在上個月才叫對我的全名。」在她來得及思考之前,心中隱藏已久的真正想法脫口而出。

「千渝,不要再整理書架了。」羅汛走近她,拿走那根雞毛撢子,輕柔地將她扳過來面對他。

低沈的嗓音中隱含了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教她完全無法反抗。

「我沒見過妳其它的家人。」他輕托起她的下顎,讓她無法再躲避他的視線。「但我認為妳和小彤、妳母親一樣出色。不同的是,她們很清楚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也有足夠的自信展現這一點,而妳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

修長有力的手指移到她的腦後,毫不費力地鬆開了那支大髮夾,失去束縛的長發自由地落在她的肩頭。她被那對星眸中異常的專註牢牢地吸引住,像是著了魔似的沈溺在深潭裏,一時無法動彈。

「妳在別人眼中顯得平凡,是因為妳認定自己平凡。」他輕柔而清晰地說着每一個字。「一切都取決於妳心中的想法。」

有那麼幾秒鐘,她幾乎要相信他了。

但多年來根深柢固的理智及時介入,她頓時清醒了過來,並連忙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神情有些倉皇不知所措。

羅汛文風不動地看着她將長發再度扎在腦後,心裏明白她的頑固已破解了剛才兩人之間的魔咒。

「我不像我的家人,也不想成為他們那樣。」她的口氣直衝。「不管怎麼說,這都不關你的事。」

她不是其它的沈家人,聽來感性卻不切實際的那一套對她起不了作用。更何況,那些話還是出自這個不務正業的男人口中。

羅汛有本事將死人都說成活的,這種舌粲蓮花的男人比任何一個沈家人更不可靠!

「這麼說有點傷人呀……」他淡淡地拋下這句話,轉身向門口走去。

「羅汛……」罪惡感立刻襲來,她懊悔地望着他的背影。「我不是有意把話說得那麼重的。」

「沒關係,妳說的對。」他聳聳肩,卻沒有回過頭。「是我多管閑事。」

在她來得及多說之前,羅汛已經離去。

沈千渝在沙發上坐下,面對着空蕩蕩的套房,只覺得心中有股說不出的煩躁。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是在羅汛面前情緒失控?為什麼他總是輕而易舉地引出她惡劣的一面?

兩分鐘后,羅汛心情愉快地坐上自己的陳年吉普車。

「真是好騙啊……」他彎著嘴角發動了引擎,將車子流暢地倒出停車場。

他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作點功課。

首先,他得到附近的小說出租店租幾本科幻小說。

然後,他會為今晚邀他晚餐的美麗女士準備一份特別的小禮物。

「哥,你的手上沾了墨水,沒洗手前別想吃飯!」

「沈千彥!去把臉上的妝和那副手套弄掉,這裏不是大街上,不準把啞劇的那一套帶上餐桌!」

「千彤,去叫爸來吃飯,別讓他把書本帶上桌,順便把那吵死人的音樂關掉!」

「媽,妳快把牆上畫的那頭獅子用布蓋起來,要不然把『梵谷』和『高更』趕到院子裏去,否則牠們要攻擊牆壁了!」

羅汛伸手按下門鈴,唇畔泛著笑意。

看來屋子裏熱鬧得很,他可以輕易地想像小古板在家中發號施令時,臉上那種頤指氣使的表情。

幾秒鐘后,有人來開門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沈千渝不掩訝異,同時意識到自己最近似乎常常用到這個問題。

而且問題針對的對象都是同一個。

她對羅汛皺着眉頭,白天的歉意早就被他的突然出現驅趕得一乾二凈。

「沈媽媽叫我今晚過來吃晚飯。」他的臉上掛着笑。

「羅大哥!」沈家小妹一陣風似的出現,大聲地表示歡迎。

「阿汛,你來啦,我還在擔心你會找不到地方呢!」

「路上塞了會兒車。」他把原本挾在腋下的禮物遞給她。「這是給妳的,沈媽媽,一時匆忙,我也沒有把它包起來。」

沈媽媽接下那座造型古怪、高約一尺余的雕塑,在見到底座上的簽名時,雙眼頓時一亮。

「這是……這是方爍的作品!」興奮的嬌顏簡直與沈家小妹如出一轍。「你怎麼有辦法找到這種尺寸的雕塑?方爍只對外展示過大型的作品,而且據說都是非賣品。」

方爍是近兩年來聲名大噪的一位年輕雕塑家,除了極前衛且獨樹一格的作品風格之外,他的弧僻和暴躁脾氣也一樣著名,喜愛藝術的沈媽媽當然對此知之甚詳。

「我跟他曾一起當過兵,下午我去找他敘舊時,看見這件雕塑,我猜沈媽媽一定會喜歡,就向方爍要來了。」呃……更精確一點地說,方爍在牌桌上的爛手氣使得他不得不雙手呈上這件作品。

不過,這些無聊的細節不足為外人道也。

「酷……」沈小妹所有的想法皆包含在精簡的一字評語中。

一老一少兩位美女將羅汛引入飯廳,似乎沒人記得被晾在一旁許久的沈千渝。她悶悶不樂地瞪着茶几上那座詭異的「藝術品」,然後目光又飄向飯廳里多出來的那一號人物,單眼皮下的眸子盛滿了摻雜着不安的困惑。

這個男人,怎麼好像細菌一樣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在不知不覺中,他似乎滲透了她的生活,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那是頓氣氛熱絡的晚餐,除了沈千渝之外,每個人都顯得盡情盡興。

令人訝異的是,羅汛在這一群性格古怪的沈家人中竟顯得如魚得水、自在從容,連那兩隻平時乖戾的流浪狗都溫順地匍匐在他腳下。

他認真地聆聽着沈父的物理高論並不時提出問題,與沈家長子討論他的幾部科幻小說,對沈母的牆上畫作發出由衷的讚美,對沈小妹演過的戲劇發表中肯的評論……他甚至能毫無困難地解讀沈老三的蹩腳啞劇。

「不學無術……巧言令色……八面玲瓏……油嘴滑舌……」沈千渝清洗著剩餘的幾個碗盤,嘴裏忿忿不平地喃喃咒罵。

他表現得簡直就像沈家失散多年的兒子!

「千渝。」沈媽媽笑吟吟地走進廚房。「妳晚上要睡家裏,還是要搭阿汛的便車回去?」

「我要回公寓,不過我可以搭捷運回去。」

「好,我去跟阿汛說妳會搭他的車走。」

「媽--」沈千渝還來不及出聲糾正,她母親便又走了。

她悶悶不樂地繼續清理,絲毫沒意識到廚房門口又出現了另一個人正專註地凝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羅汛看着她忙裏忙外,一股全然陌生的情愫滑過心田。她的全身都散發着一股居家氣息……一種安撫人心同時格外美麗的寧靜味道,彷佛她就屬於廚房……更精確地說,就屬於家庭。

一份奇特的渴求在他腹中升起。

他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看着她而不感厭倦。

「準備好了嗎?」他甩甩頭,掛上一個笑容出聲問道。

她稍微被他嚇了一跳,同時將最後一個洗好的盤子放在架上。「我要搭捷運回去。」

「別這麼見外嘛,我開車技術很好,保證把妳安然送到家。」他誠懇地看着她。「再說捷運站離這裏還有一小段路,一個女孩子晚上獨自行走不太安全。」

「是啊,老姊。」沈小妹也探出頭。「隔壁的OBS說上星期有個女人在附近被搶劫喔!」她的語氣反而像某人在附近開派對徹夜狂歡。

沈千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們,她用毛巾擦了擦手,考慮之後,終於還是跟隨羅汛走到院子裏。

「上車吧!」他將車門拉開。

「這就是你的車?」她一臉戒備地瞪着那輛年紀幾乎跟小妹差不多大的吉普車。「這車……還能動嗎?」

它看起來就跟車主人一樣地不牢靠……

「當然。」他感到備受冒犯。「『埃米莉』已經跟了我許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艾什麼?」

「『埃米莉』,妳看她是不是妳見過最棒的車子?」他一臉認真地問。

她清了清嗓子。「是……是啊。」

難怪他跟她的家人相處得那麼融洽,原來都是同一國--瘋人國的。

她有些膽戰心驚地爬進乘客座,羅汛一等她坐好便發動車子。

宜人的晚風撲面而來,沈千渝注視着迅速往後移動的街景,在幾分鐘后逐漸放鬆下來。

或許這輛車終究不會在半路上解體……

「妳今晚很不高興吧?」羅汛突然打破了沉默。

她被問得不知所措。「沒……沒有……」

他的嘴角微揚。她真是他所見過最差勁的騙子。

「整頓晚餐中,妳根本說不到三句話,而且妳的情緒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他直視着前方的路面,緩緩地道出觀察心得。「妳的家人喜歡我,對妳來說真的很困擾嗎?」

「我沒有不高興。」她再度否認。

「承認吧!妳在嫉妒。」

「你在說什麼瘋話?我有什麼好嫉妒的?」她迅速地反駁。

他但笑不語,臉上已經有了答案的神情更加激怒了她。

「好吧!我就是不高興。」她終於沈不住氣。「你憑什麼那樣大大方方地來到我家,還表現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家人似的?」要不是他正在開車,她真的很想用手指頭把他戳出幾個洞來。

「我只是試着理解他們。」

「不到五分鐘,你就把他們都治得服服貼貼,而且每個人都對你掏心挖肺的。」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努力,卻到現在都不懂他們心裏在想什麼,我甚至無法跟他們像正常人一樣地溝通!」

「我是他們的親人,可是每次在家我都覺得自己跟他們格格不人,好像我才是那個腦袋有問題的人!」

他在紅燈前停了下來,轉過頭面對她。

「或許妳只是太習慣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他們。」他輕輕地說道。「他們可曾強迫妳改變妳的生活方式?」

她怔住。「沒有。」她的個性不允許她撒謊。

她的父母一向採取自由放任的教養方式,無論四個子女今日是什麼模樣,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

「每個人的個性不同,妳沒有權力要求妳的家人按妳的意願行事,即使他們在旁人眼中顯得怪異。就如同他們也沒權力要妳改變……不過至少據我的觀察,你們一家人都很親近,也都彼此關懷,不是嗎?」

「那是理所當然!」她對此毫不猶豫。「我們是一家人,本來就應該互相愛護。」

「那才是最重要的,可不是?不過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理所當然的……」他的注意力回到路面,一手換着手排檔。「包括親情在內。」

「我小的時候,曾經願意用一切去交換妳擁有的這種家庭。」他漫不經心地說着,同時讓車子拐個九十度的彎。距離他們的住處還有大約五分鐘的車程。

她倏地轉向駕駛座。在夜色中,那原本就有稜有角的側面突然顯得異常嚴峻、深沈。

忽然之間,她忍不住對他的家庭背景感到好奇。

這時車子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把車子停在路中央?」

「不是我要停下來,是『埃米莉』不想走了。」

「什……什麼?!」後方的車輛開始鳴起刺耳的喇叭,有一些則在他們身旁呼嘯而過。這讓她緊張起來。「你不是說這輛車子從來沒出過差錯?」

他莫可奈何地聳一聳肩。

「都是妳的錯,誰教妳剛剛出言侮辱了我的『埃米莉』,妳看吧,她現在一定是生氣了!」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女人本來就很情緒化,又愛記仇。」

「這是輛車子!」還是輛八百年前就該作古的破銅爛鐵!「沒有名字、性別,更不可能發脾氣!」

「妳看,妳又在詆毀她了!」他滿臉指責地回視她。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馬路中央跟他爭論這種事。又一輛計程車從旁邊疾馳而過,那名駕駛甚至口出穢言。

然後她做了一件這輩子從來沒做過的事。

「你沒看見我們的車子熄火了嗎?!」她不耐地朝那輛計程車回吼,胸中升起一種瘋狂的快感。

「你快想想辦法呀!別人都在看我們了啦!」她轉頭又朝羅汛喊叫。

「妳沒看見我正在試嗎?」他轉動鑰匙,吉普車發出一聲猶如垂死之人的乾咳,但隨即又恢復沉默。「妳的嗓門還真大。」他別有深意地掃了她一眼。

「乖乖……,小寶貝……,妳是世界上最美、最棒的……」

「你到底在幹麼呀?」

「安撫她啊。」他投給她一個看白痴的眼神,又繼續對『埃米莉」說話。「乖……我知道妳一定辦得到……千萬別讓哥哥我失望啊……」

他接着吐出更多像對待愛人般曖昧親昵的字眼,沈千渝發覺自己的耳根子開始發熱,幸虧有夜色的掩護,否則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頰上的紅暈。

在連續嘗試數次之後,引擎終於重新運轉。

兩人屏氣凝神地聆聽數秒,確定車子不會再熄火之後同時呼了口氣。

「車子動了!」她開心地歡呼。

「女人就是愛聽甜言蜜語。」他得意地讓吉普車上路。

沈千渝心情好得不願與他爭辯。她微仰著頭享受着晚風,絲毫未留意駕駛座上不時投來的帶笑目光。

不出多久,他們便抵達了住處。

「妳忘了向『埃米莉』道謝,也忘了跟她說晚安。」兩人下了車之後,他提醒道。

「呃?」她愣愣地望着那張一本正經的臉,然後又看向老態龍鐘的「埃米莉」。

突然間,她放聲大笑。

「我希望妳不是在取笑我的寶貝。」他的雙臂在胸前交叉,佯怒地瞪着她。

「你瘋了……」她抹去眼角的淚水,忙着抑制自己的笑聲。「比沈家所有的人加起來都瘋狂……」

「謝謝。」他毫不遲疑地將她的話當作恭維。「不過我看妳也挺享受這個小小的意外。」

她赫然止住笑,一個想法掠過心底。「都是你編出來的,對不對?」

「編什麼出來?」

「有關車子的事,沒有人會把自己的車叫做『埃米莉』。」她愈說愈加肯定。

「咦,妳怎麼好像忽然變聰明了?」他摸稜兩可地回答,同時向她移近一步。

「我就知道!」她幾乎跳了起來,小臉上像中了樂透-般得意。「搞不好連車子熄火也是你搞出來的把戲!」

他依舊什麼都沒承認,反而徐緩地傾身湊近她,夜色造成的陰影投在那張臉上,他的表情模糊難辨。兩人之間突然縮短的距離使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妳的想像力可真豐富……」他的唇愈來愈近,幾乎要貼上她的。「或許妳到底還是個沈家人……」

除了如擂的心跳,她根本什麼都聽不進去。

灼熱而陽剛的氣息充滿了她的口鼻,她感到口乾舌燥卻無法別開臉,一種既期待又害怕的情緒填滿了胸口,單眼皮下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猜想他何時會吻她……

「不過有件事妳猜對了。」他倏地挺直了背脊,在眨眼間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我的寶貝的確不叫『埃米莉』。」

「什……什麼?」她茫然地眨着眼睛,對情況的改變萬般不解。

小臉上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滿意地綻開一個傲慢的笑容。

「其實她叫做『珍妮弗』。」他拋下她揚長而去。

沈千渝傻傻地杵在原地,感覺那種熟悉的渾沌再度淹沒她。

這個男人,似乎只要用小指頭輕輕一彈,便可使她掉進五里迷霧之中,完全搞不清楚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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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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