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疫病

第二章 疫病

連月來,美國華盛頓特區因為世界衛生組織WHO與美國國家疾病管制局CDC、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針對近期新發現的恐怖傳染病所引起的恐慌而招開聯合聲明記者會,現場陷入一場全球媒體總動員的混亂激戰,各國採訪記者與SZG連線嚴陣以待,守候在相關人士出入的各種地點準備搶獨家訪問的畫面。世界衛生組織正式提出警告在非洲境內出現新型第四級病毒性出血熱過後不久,一位剛從非洲返國的美國商人返家一周后發病,一種前所未見的新傳染病讓各國醫學界束手無策,為防止疫情擴散,在清查接觸史的兩個禮拜內,陸續在其它國家執行強制隔離觀察。首件發病案例出現至今,即便已快速隔離所有可能發病的人,仍如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非洲本土以外的全球死亡總人數已累積到五十六人。為了找到病源並培養治療的抗體疫苗,世界衛生組織、美國國家疾病管制局與各國合作,派出一組優秀的醫療研究團隊,準備親赴非洲尋找世紀恐怖傳染病的疫苗。此行受到國際間太多矚目,名單公佈當天,記者會上擠滿各國媒體和各種團體代表,人潮如前往聖地朝聖般大量湧進。研究小組由世界衛生組織日內瓦總部研究病毒性出血熱權威的瑞士籍蘇利文博士,和負責與美國疾病管制局合作的世衛在美國分部的詹姆斯博士的帶領下,與美國疾病管制局的美籍拉丁裔傳染病研究員,和來自德國與英國兩位傳染病專家等五人將深入非洲研究這個駭人聽聞的世紀病毒。曾靄霞是美籍華裔第二代,父親在美國是有名的貨運集團大老闆,出生富裕的家庭,從小各方面就表現得極為優秀,醫學研究所畢業后就在世界衛生組織工作,三十歲的她年紀不小了,家裏也催促着她的婚事。一年前主動追求心儀已久的男同事,好不容易逼婚成功,就遇上這次國際間爆發傳染病的危機,男友正好被指派到非洲執行危險的任務,而且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她怎麼能夠放心讓他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身為醫師的她知道這種病毒的可怕是會在短時間內致命,目前仍無治癒生還的案例,所以說什麼她也要想辦法阻止男友到非洲出任務。「詹姆斯,我爸說部長答應他可以改派其他人去,你不要參加這次的任務好不好?」英文名為艾莉西亞的曾靄霞挽著男友的手懇求道。一直專註在電腦螢幕上的男人突然緊蹙眉頭,他向來很不滿意她老是喜歡動用特權的習慣,兩人也為此爭吵了無數回。「艾莉西亞,請你父親千萬不要這麼做,我知道你擔心我,但這本來就是我最擅長的領域,你應該知道這是攸關人類性命的重要責任,我不想推諉給其他人去代勞。」他正色道。「可是……」她父親送給他們當婚後新房的郊區別墅裝潢工程都已經完工了,只差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她就可以如願成為季太太了。現卻突然殺出個任務,把她未來夫婿調到蠻荒之地與病毒、細菌為伍,這叫她如何能接受?「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了。」季雋言突然臉色一沉。「詹姆斯……」知道男友心意已決,艾莉西亞難過的從背後環抱住季雋言的肩膀,想要在最後相聚的時刻把對方身上的味道牢牢記在心上。英文名詹姆斯的季雋言,十年前赴美攻讀碩、博士,畢業后先在美國疾病管制局工作了一年之後,因為與主管理念不合,辭職轉到世界衛生組織工作,四年來逐漸受到組織重用。此刻正是他事業起飛,企圖心最旺盛的階段,對研究的興趣大過一切的他,怎麼可能輕易放棄這次赴非洲尋—世紀病毒的機會呢!艾莉西亞知道在他們的關係之中,一直都存在着一種不平衡,但那是她自己選擇的。當初她主動追求季雋言的時候,對方已經告訴過她沒交往或結婚的打算,但她卻依然提出交往的要求。她以為只要她單方面的付出愛,久而久之一定可以讓對方也愛上她進而走進禮堂,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交往之後,她能感受到季雋言盡量的在配合,努力盡好男友的義務可是她也知道即便在她運用一些外力讓季雋言終於同意結婚,對方的心然不在她身上,更別提她想要的愛,工作永遠是季雋言心中的第一順位雖然她很清楚季雋言不愛她,但至少他愛的是工作,而不是另一個,人,她時常這麼自我安慰著。季雋言輕拍女友的臉頰柔聲安慰,「別擔心了,只要有機會我一定儘可能跟你保持聯絡好嗎?這樣有讓你開心點嗎?」艾莉西亞把臉埋在季雋言的肩膀上,悶悶不樂。「今晚陪我吃一頓浪漫的晚餐,讓我去你的公寓幫你整理行李,這樣我或許會開心一點。」艾莉西亞撒嬌的說。季雋言聞言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好吧,為了讓你開心,我只好勉強陪你吃頓浪漫的晚餐,然後讓你到我公寓裏亂翻我的衣櫃。」「那就這麼說定,我現在就去預約餐廳,你不要又忙忘了喔!」艾莉西亞快樂的跑去打電話,邊提醒一忙起來就廢寢忘食的工作狂記得赴約。載貨用的螺旋槳小飛機,承載着研究設備與物資和五人小組飛越埃塞俄比亞南部上空,悶熱又擁擠的貨艙里,五個人各自擠在機艙加裝的座椅上,沿途巨大的引擎聲轟轟作響,機身劇烈晃動,胃也跟着翻滾,讓這一行人感到苦不堪言。終於,貨機緩緩下降在當地軍方搭建的臨時機場,在地面等待的工作人員蓄勢待發。一踏出機艙,螺旋槳捲起的風沙迎面而來,讓人無法睜開眼,只能任由地勤人員拖着往前跑,攝氏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溫炎熱考驗著小組成員。「先生,車子就在前方。」震耳欲聾的飛機引擎聲漸漸變小,一落地就衝上前拉着季雋言跑的黑人青年用生澀的英語對他大喊。一群人在漫天塵上中快步跑向停在遠方道路上的吉普車,開始幫忙搬運器材與裝備。季雋言跟着那名黑人青年搭上了其中一輛車,那黑人青年坐上駕駛位置后,轉身向坐在身旁的季雋言伸出黝黑厚實的大掌,露出一口白牙,友善的微笑道:「詹姆斯博士您好,我是斐科西,阿古納,你的嚮導兼司機。這次同行的另外四位夥伴,他們都會好好照顧你的同事,如果沿途中有任何需要,歡迎隨時問我。」季雋言立刻對這有着爽朗笑容又禮貌的青年有了極佳的初步印象。出發前就已經從簡報中得知為了躲避游擊隊和戰區,必須繞遠路前往埃塞俄比亞和烏干達與蘇丹交界的邊境,他問,「這次走的路線安全嗎?」斐科西沉吟了好一會兒,沒有馬上回答,因為在這裏沒有真正安全的路線,不只戰亂和沙漠會奪取性命,還有恐怖的疫病。他當初也是幸運從疫區逃離的生還者,但他的父親和朋友卻沒這麼幸運,如今只要一想到疫病的可怕,他就忍不住感到害怕而倒抽了一口氣,「博士,沒有安全的路,只有避開最危險的路。我會儘力把你們送到目的地,希望能順利找到醫治疫病的方法,我家鄉的人都會很感謝你們。」「喔?原來你是從疫區出來的人,那麼你一定很了解那邊的情況,可以請你多講一些你所知道的事給我聽嗎?」一聽到斐科西竟然是從傳出疫病的城鎮逃出來的人,季雋言眼神立刻充滿探索的興趣,想要多搜集一些可用的資訊。艷陽高照,飛沙滾滾,吉普車隊行駛在接近攝氏五十度的熾熱沙漠中,沒有經歷過沙漠氣候的季雋言,即使吹着車內冷氣仍感到悶熱。他沿路聆聽着斐科西講述疫區的情況,眼睛隔着墨鏡看着前方一片黃澄澄的世界。吉普車隊一路疾行到中途休息的城鎮,加油並添購一些必需品,因為接下來就要深入原始部落區,不但物資缺乏,還有可能遭遇游擊隊或誤入地雷區。斐科西表情嚴肅的跟所有人宣佈,「接下來要經過一個比較危險的路段,為了你們的人身安全,除非必要絕不停車,就算想上廁所也只能在車上用紙袋解決。」所有人聞言立刻趕在出發前去上廁所,以免尷尬的情況發生。「今晚我們會在哪紮營?」季雋言搭著斐科西的肩膀湊過去看他手中的地圖。斐科西指了指地圖一個被他畫上小叉的地方。「我們大概還要幾天才能抵達?」季雋言看着代表目的地的紅圈處,跟今晚駐紮地之間仍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不禁憂心起來。斐科西收起地圖,拎起地上的背包,催促道:「幸運的話,大概還要三天,但是沙漠天氣說變就變,我們還是儘早上路吧!」季雋言走出屋外抬頭望着天空,刺眼的陽光下萬里無雲,難以想像沙漠天氣的變化。轉眼三個月過去了,世街小組抵達疫區后,終於有令人振奮的消息傳回來了。他們發現爆發疫病而遭到封鎖的鄰近幾個城鎮其實都不是疫病的源頭,美國商人在該區得到的疫病其實是變種后的品種,真正的源頭是在更遙遠來自剛果北部熱帶雨林的一個原始部落。那裏的饑民跟逃避戰亂的難民混在一起,隨着遷徙而輾轉將傳染病帶到烏千達北部和蘇丹接壤地區的城鎮,這種原本潛伏在原始部落族人身上的賈力亞株病毒會讓免疫力衰弱,抵抗力好的人會經歷昏睡、發燒和嘔吐、腹瀉,嚴重的會有出血現象,痊癒后自然會產生抗體,但也有少數人喪命。賈力亞菌株的病毒性出血熱傳染到曾遭受戰火摧殘的傷患身上卻意外與體內化學武器殘留的元素結合,變成史無前例且迅速致命的超級病毒,病毒至少變種了兩個版本,其中美國商人得到的就是讓斐科西的親友喪生的塔卡菌株。另外一種更可怕的厄努瓦爾菌株,則是在另一個疫區爆發的疫病,兩種病症很接近,所以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同一種傳染病。雖源自同一種病毒,但潛伏期不一定,短則一個禮拜,長則可能三到六個月。初期癥狀和塔卡病毒一樣會昏睡、發燒、咳嗽和食欲不振,還會起紅疹並有出血現象。厄努瓦爾病毒還會使身體抽搐,發病十二小時后迅速惡化,紅疹會擴大變成紫青色的淤血斑,不止口鼻出血和血便等一般性出血癥狀,內臟也會嚴重受損到內出血,並在七十二小時內迅速死亡,非常的恐怖。結合大家力量所培養出的塔卡病毒疫苗,已用在已發病的患者身上,但仍只有八成左右的成功率,還在試圖找出提高治癒率的方法。而另一種厄努瓦爾病毒則是季雋言全力研究的目標,他擔心這種死亡率百分百的傳染病萬一擴散出去,將會是一場人類史上的大浩劫。他謹慎的向世衛組織報告進度——已培養出實驗抗體,但只對發病初期的病患有效,尚未用在發病超過十二小時以上的病患。因該病毒致命速度極快,目前還沒找到發病超過十二小時仍生還的病患。且副作用比塔卡疫苗嚴重,會出現嗯心嘔吐、反覆的發燒又發冷,全身麻痹與抽搐、出現幻覺,甚至昏迷,視力和聽力功能會暫時喪失,恢復期也很長。他成功的利用部分來自病毒本身的DNA,並用修飾后腺病毒的促進結構產生病毒的蛋白,可以在體內模仿實際病毒的感染作用,但卻對刺激免疫系統反應不足。季雋言的這份研究報告一出爐,立刻引來全世界高度的關切,因為各國領袖都在擔心着萬一遭受比塔卡病毒更可怕的厄努瓦爾病毒襲擊,會有多慘烈,因此聽到有實驗抗體,所有人都很興奮。瞬間季雋言的知名度與身價隨着媒體報導而水漲船高,甚至有人預言,如果厄努瓦爾抗體研發成功,他將會護得諾貝爾提名。世衛組織決定將整個小組撤離非洲,回實驗室進行抗體研究與實驗。但鄰近的烏千達北部地區正爆發嚴重的內戰,戰情已逐漸擴大到邊陲地帶的一些村莊與部落。回程的所有路線幾乎都無法避免遇到游擊隊的可能,甚至會遇上帶着各種傳染疾病的難民潮。之前他們在疫區從事醫療研究工作,游擊隊懼怕傳染病都不敢靠近,真應驗了「愈危險的地方愈安全」這句話。「詹姆斯博士……」無線電傳來呼叫聲,季雋言拿起無線電和對方通話,發話的是第一輛出發的吉普車,正在通知壓隊的季雋言前方有檢查哨。全副武裝的蘇丹士兵逐一清查每輛車上人員的身分,異族面孔在這一帶非常危險,隨時有可能被仇外的軍隊殺害或搶劫,他們拿着世界衛生組織的通行證,希望這些士兵能看在他們是來醫治疫病的份上放他們一馬。負責檢查哨的軍官看到了世衛組織的通行證,開口問他們從哪來,司機立刻用當地話回答他們剛從疫區外圍過來,車上這些都是醫學博士要帶回去研究的疫病樣本和疫苗,那些士兵們一聽到疫病便紛紛走避,瞼上不由得出現疑懼的神情,原本正在檢查車上物品的士兵也嚇得跳下車,軍官大手一揮立刻放行。看到這些原本凶神惡煞的士兵夾着尾巴逃離的模樣,季雋言正在心底暗自竊笑的同時,忽然一聲爆裂的巨響,震得人車跟着撼動,所有人都應聲撲倒,季雋言和身旁的司機也抱頭壓低身子,躲避可能的攻擊。士兵立刻拿起武器奔向前方因地雷引爆而火光滿天的地區,季雋言一行人原本打算進入城鎮稍作休息后,再到接駁的機場從蘇丹直接搭機離開。如今看到這番陣仗,立刻機警的掉頭逃離戰火轉往其它地方繞行,回家的路突然變得格外漫長。吉普車急駛進沙漠,躲避後方可能有叛軍的追趕,季雋言跟司機一直盯着前方帶頭的車輛,加足馬力追隨,深怕落單或被游擊隊追上。經過一段遙遠的距離后,吉普車隊又回到道路上。在疫區連續來回操勞三個多月,季雋言早已精疲力竭,又被吉普車載着狂奔顛簸得拚命反胃,終於忍不住搖開窗戶嘔吐,司機見狀還好心的遞水壺給他,讓他補充點水分。「博士,你暈車要不要停車休息一下?」司機的英語帶着當地人濃重的口音,語氣充滿關心。季雋言搖搖頭,剛剛那段逃命的經歷讓他對這趟返家之路感到憂懼,只希望趕快抵達下一個中繼站,早點帶着研究成果回到安全的國度。一直到入夜後,吉普車隊才抵達一個偏遠的荒涼村落,原本的居民因慘遭屠殺已沒有人居住了,到處都是彈孔與爆裂后的殘骸,感覺格外的陰森幽暗,一行人把吉普車藏在頹倒的土牆後方,尋找合適的空屋休息。夜晚與白天酷熱的氣候相反,因為擔心游擊隊經過聽到聲音或看到火光而被吸引過來,無法生火,只能把睡袋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所有人動作都非常輕,盡量不弄出聲響也不交談。隔天清晨,所有人整裝準備出發,忽然聽到有車子行駛的聲音由遠而近,還混著叫囂的聲音,每個人的動作都突然問停格,臉上出現了害怕的表情。負責帶路的當地人立刻機警的要大家回到屋內尋找遮避的東西躲起來,靜觀其變。季雋言跑回前一晚睡覺的屋內,發現能躲的地方都已經擠滿了人,他只好轉身跑出屋外尋找另一個棲身之所。可是聲音離他似乎愈來愈近了,一時又找不到躲避的地點,情急之下他拔腿就往村落旁的樹林里狂奔,然後撲倒在一塊大石頭後方,雙手搗住自己的口鼻想掩去急喘的呼吸聲。接着他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響和幾聲槍聲,他全身僵硬的趴倒在地,一動也不動的全神貫注聆聽,擔心同事的安危,還有吉普車上的研究心血。時間變得緩慢而煎熬,當四周完全安靜下來,他仍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久久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確定威脅遠離,才慢慢從樹林里走出來。可是不管人或車都已經不見了,他的同事們、嚮導和司機、吉普車……所有的一切都像不曾存在過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頹喪的坐在黃土地上發楞,不知如何是好,孤零零的被遺留在這個死氣沉沉的無人村落,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季雋言猶豫着該不該走,不走留下來等死,走出去卻沒水、沒食物,就算白天沒熱死、渴死,入夜後也可能凍死,更遑論是遇上叛軍或是踩到地雷,這真的是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他絕望的苦笑着,決定上路賭一賭被奇迹似拯救的可能性。才剛為全人類找到世紀病毒的解藥,自己卻要面臨客死他鄉的困境,老天爺還真會戲弄他。熱燙的大地無情的燒灼着他的意識,季雋言漸漸感到體力不支,沒有補充水分,嘴唇就像乾涸的河床開始龜裂,暴露在陽光猛烈照射下的皮膚也出現灼傷的紅腫與疼痛,眼前的世界仍是那無止境的沙漠。忽然一個人影閃進眼底,接着愈來愈多人影出現,大概是心理作用導致眼花,季雋言終於知道什麼叫海市蜃樓,在他即將被沙漠吞噬的瀕死時刻,他親眼看到了,隨着最後的意識被抽離,虛脫的昏倒在沙漠之中。他以為自己的靈魂來到了天堂,那裏的天使喂他喝了清涼可口的水,溫柔的拂去他臉上的塵土,在他疼痛的臉頰與嘴唇塗上了舒緩的藥膏,讓他舒服的睡在天使的臂彎中,好像回到了母體一樣。「先生……你醒醒,不能睡!快醒醒……」季雋言聽到天使用英文不斷的呼喚他,好悅耳的聲音,充滿溫柔的語氣中有着讓人感到堅強的力旦里。「英格麗,這個人身上別着世衛的識別證,他的同伴可能就在附近。」紅十字會的義工尚·提比諾魯開始檢視季雋言全身,想找出能證明他身分的東西。扶著季雋言的英格麗仍不放棄的持續呼喊,試圖要把昏迷的他喚醒。這趟行程她負責帶領從法國新加入的義工尚,提比諾魯等一行人,隨同紅十字工作隊一起負責運送物資回災區難民營,並協助難民遷徙以避開戰火的蔓延,但半路上就先遇到了一個急需拯救的路人。英格麗用流利的法語回答她的夥伴,「他的同伴可能已經遭到殺害或是被俘虜,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生還者,我們一定要救醒他,帶着他一起上路,不能丟下他。」根據她多年來在非洲等地服務的經驗,英格麗研判孑然一身在沙漠裏落單的人,多半是從死亡威脅中逃離的生還者,如果沒有人援救,最後絕對會脫水而死。季雋言忽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咕噥,經過英格麗的急救,原本昏迷的意識漸漸有恢復的跡象。他睜開眼卻發現視線模糊,眼睛也酸痛得要命,只聽到一個悅耳的女聲用英文對他說:「太好了,既然你醒了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接着就聽到她和許多人交談的聲音,然後身體就像漂浮起來了一樣,最後躺在一個平坦又有遮蔽物抵擋陽光曝晒的地方,他感到全身無力,只能閉上眼休息,然後他又聽到了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才知道自己已經獲救了,正被人運上車載往不知名的地方。「你醒啦?你已經睡了快兩天。」尚·提比諾魯一看到被救回來的男人終於睜開眼,高興的拿起水壺要讓他再補充一點水分。饑渴的灌下幾大口清水,季雋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在哪裏?」「這裏是薩雷摩馬難民營,你現在受到紅十字會的照顧。」尚努力用他濃厚法國腔的英文跟對方溝通,這句話他可是背了各國語言和各種部落語的版本。「難民營?為什麼我會在這裏?」季雋言想不起來是怎麼來到此地的。「你在沙漠中昏迷,是我們組長把你救回來的,她叫作英格麗。」尚拿起一碗像米湯又像麥片的流質物體要季雋言喝下。「這是什麼?」第一次看到難民營的食物,他有點害怕不敢喝。尚看出他心中的疑慮,微笑的解釋道:「很營養的湯,能讓你恢復體力。」季雋言嘗試性的喝下第一口,淡得像開水的口感,但是他喝得出來好像有一點點維他命的味道,應該是摻有讓難民補充體力的營養素。看到他喝完,尚滿意的笑着對他說:「等你體力恢復之後,可以到處去走走,不過英格麗有話要問你,她等下就會回來。」見尚要離開,季雋言立刻叫住他,「請問這裏離蘇丹邊境有多遠?」尚偏著頭想了想,語氣不甚肯定的說:「好像滿遠的,我可以借你地圖。」接着尚就走到牆角的置物箱裏抽出一張破舊的地圖,轉身交給坐卧在床上的季雋言。季雋言努力的在地圖上沿着蘇丹周圍到處找薩雷摩馬的地名,由於實在是太小的地方,看了快十五分鐘才終於找到。這裏真的離邊境非常遙遠,甚至比當初做研究的疫區還要遠,幾乎快到剛果和中非的邊境了!雖然幸運撿回一條命,但卻離目標又更遠了些。他無力的躺回行軍床開始環顧四周,此刻他身在一個類似軍用的大帳棚里。回想當初被救的情景,他雖然沒看到救命恩人的臉,但卻聽到她那有如天使般美麗的聲音,不曉得這個名叫英格麗的女人長什麼模樣?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季雋言作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在沙漠裏奔跑,忽然一個影子從他面前一閃而過,他追着影子不停的跑,最後來到影子的面前。他問,「你是誰?」那影子用着天籟般的美聲對他說:「我是你的最初,也是你的最終。」然後夢就醒了。他倏地睜開眼,帳棚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他支撐著從行軍床上爬起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原本的疲憊已消除了許多,他循着外面交談的聲音走去,肚子感到有些飢餓,想吃點東西。帳棚外的世界就像是電影里的畫面,有難民、有士兵,還有穿梭其中的義工與醫療人員,就在他猶豫着不知該找誰幫忙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害他嚇了一跳。「你醒啦?」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怎麼又是這句話?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這麼問他了。季雋言轉身看着問話的女人,她頭上戴着一頂又臟又舊的鴨舌帽遮住半張臉,纖瘦的身體穿着一件墨綠色的連身工作服,腰上系著陸軍的S型腰帶,還掛着個鐵水壺。那女子又問他,「餓了嗎?」季雋言點點頭,那女子也不羅唆,手指一勾,示意他跟着走進一個帳棚,裏面的擺設看起來像辦公的場所,要他坐下等待。一分鐘后,就看那女子從外面拿進一盤食物,季雋言接下鐵盤后楞了一下,指著面前的食物問道:「這是什麼?」那女子解釋道:「類似玉米和馬鈴薯的植物所揉成的麵糰,本來要沾肉汁吃的,不過這裏物資缺乏,只有配豆子醬吃,味道很不錯,營養價值高又有飽足感。」季雋言發現面前這位女子的英語發音是標準的英國腔,用字這辭也十分的精確,感覺性格應該也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他拿起一個麵糰沾著豆子醬吃,或許是飢餓使然,他真的覺得滿好吃的,一口接一口的吃個不停。那女子看他吃得起勁,遞給他一個盛滿水的鋼杯。「我之前看到你身上佩帶的證件,詹姆斯博士,你跟你的同伴發生了什麼事嗎?」咽下滿口的食物,季雋言用手直接抹掉嘴角殘留的豆子醬,開口述說起當日在無人村落中發生的事,至今他仍不清楚他的同伴是否已經罹難。那女子聽完他的遭遇,淡淡的說着,「我無法推斷你的同伴是否遭遇不測,但是你可以安心的在這裏休養直到身體完全康復為止。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在這裏停留的期間也能提供這裏的難民一些醫療上的幫助。」「可是我必須馬上趕回世界衛生組織……」季雋言希望能即刻透過收容他的國際紅十宇會聯絡上世衛組織,好派人來接他回去。那女子沉默的看了他好幾秒,才緩緩介面道:「也許你有非回去不可的重要理由,但是距離下次對外聯絡的時間是三周后,而且我們必須在那時候把這個難民營的所有人力與物資都撤離到另外一個據點,也無法派出多餘的人力去通知你的單位,我想你只有暫時委屈點,和我們一起留在這裏。」「三周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等到那個時候!我可以照行情的三倍支付酬勞,只要你們能夠通知世衛組織我在這裏,他們一定會立刻派人來接我,到時候會把酬勞一毛不少的付給你們,拜託你一定要派人去通知,我可以跟你們這裏的負責人談一談嗎?」季雋言實在沒有心情留在這裏照顧難民,厄努瓦爾抗體的實驗疫苗還在等着他回去繼續研究,再說那些抗體現在還不知流落何方。但這一番話聽在對方耳里卻像是近乎刁難的無理取鬧。那女子不帶感情的解釋道:「你已經跟這裏的負責人談過了,這裏是被戰火包圍的難民營,不是你原本居住的世界,希望你能體認到這一點。三周后能不能和外界取得聯繫還是個問題,三周之內也許戰情又會有變化,我們隨時都要做好撤離的準備,就算有人膽敢在這個時刻替你跑腿,在消息傳遞出去之前,那個人可能早已被叛軍槍殺了。」季雋言發現自己剛剛急切的發言似乎得罪了面前的女人,他無奈的問,「那麼三周后,我們將會撤離到哪裏?」那女子回答,「密索姆沙哈耶難民營。」「那又是哪裏?」這些非洲地名聽在季雋言耳里一點概念也沒有。「肯亞境內中北部的東非大裂谷區,靠近埃塞俄比亞南邊界外圍。」「那麼等我們到那裏之後,你可以派人幫我連絡世衛組織在肯亞或埃塞俄比亞的辦事處嗎?」季雋言心想只要能跟派駐當地的人取得聯繫,應該很快就能返家了。「我會視情況而定,不敢跟你保證。」這已是她能給的最大承諾了。「可是……」季雋言顯然沒有發現對方的為難。「詹姆斯博士,很抱歉,以目前的情況,我無能為力滿足你的請求,是不是等我們順利抵達了密索姆沙哈耶之後再作打算呢?現在可是戰亂時期……」那女子語帶保留沒有繼續說下去,相信這樣的回答已經夠清楚了。反正再問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季雋言選擇沉默不再追問。薩雷摩馬難民營的清晨是一片湛藍色的晴空,不時颳起的風稍稍解除了高溫熱度的煩躁。尚·提比諾魯一大早就來找季雋言去逛營區,這裏有各原始部落的饑民,還包括從鄰近國家逃過來的難民,有的人因為戰亂與飢荒或疫病失去了家人,有的人遭到叛軍非常殘忍的對待后幸運逃生,有的則是在戰火中被炮彈或地雷炸傷造成肢體殘障,或失明、或失聰。所有人都很安靜的圍在自己的帳棚邊做自己的事,疲憊與恐懼讓他們的臉上失去了表情,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會保持一個距離用充滿戒備的眼神默默注視着你。伊斯蘭教徒正在空地上朝東膜拜,吟唱可蘭經,遠方偶爾傳來爆炸的聲音,表示又有人因地雷而喪生。季雋言在非洲停留將近四個月了,雖然也見過無數的災民,但還是第一次看到人數這麼多的聚集在一起。聽到尚的解說,眼前的書面還是讓他感到震撼,心情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你昨天見過英格麗了,她很棒吧?美麗聰明又能幹,仁慈又堅強,聽說她還把唯一的一餐讓給你了,真是個天使。」尚在笑的時候會有很深的魚尾紋,就好像連眼睛也在笑一樣,但卻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更顯真誠。原來昨晚那個帶着點冷漠的女人就是救了他的英格麗,季雋言不覺得她有尚說得那麼好,原本想反駁,但在聽到他說那女人把唯一的一餐讓給自己之後,硬生生的把話給吞了回去。季雋言很想表示感激,但是他更想知道原因。「你剛剛說她把昨天唯一的一餐讓給我,為什麼是唯一的一餐?」尚微笑的解釋,「喔,因為我們這個難民營的物資非常缺乏,必須靠這邊的政府軍協助我們運送物資,可是貨車時常遭到游擊隊的搶劫,不是每次都能順利抵達,因此為了怕運送不及,到時候大家都沒飯吃,我們必須采配給制度,健康的人一天只能吃一餐,病弱或受傷的人則視情況而定。」「你在這邊很久了嗎?」看起來尚應該也接近中年了,雖然風沙和烈日會讓人提早老化,但他給人的感覺很沉穩,外型也不像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薩雷摩馬這裏我才剛來報到而已,跟你來的時間一樣。之前我在紅十字法國分會的巴黎辦事處服務,這次是受訓結束后第一個分發的工作,聽說這裏很危險,我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受到了英格麗的感召,她真是個天使,激勵了很多人。」尚又再一次的讚美了英格麗,眼神充滿了景仰。「你們似乎很尊敬她,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你會說很多人受她的激勵與感召來當義工?」雖然對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但季雋言還是願意試圖了解。尚開始陷入回憶,緩緩說道:「英格麗原本在巴黎的神學院進修當修女,有一天她經過紅十字會義工招募站,受到了神的感召,離開神學院加入了義工,六年來她在世界各地服務,從沒離開過難民,把她的一切都奉獻給受苦難的人們……」「三年前,她為了把叛軍虐殺數百位兒童的真相傳遞給國際媒體時,被叛軍抓到,差點失去性命,全身十幾處骨折,傷勢非常嚴重;但被送回巴黎治療的期間,還坐着輪椅不斷出席各種人道議題的會議,或在義工招募與募款的場所到處發表演說,許多人在聽了她的演講之後都感動得落淚,我就是那時加入的。」對尚而言,這一切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聽起來像是有着偉大情操的聖人。」季雋言一直想到泰瑞莎修女。「喔不,你跟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很風趣,也很平易近人。聖人的感覺……」尚在腦海里思索著合適的字眼。「太遙遠了。」「對了,你是世界衛生組織的人,請問你是醫師嗎?」尚轉身問道。「是。怎麼了嗎?」季雋言猜想八成有人需要他的醫學專長。尚的臉上果然綻放了發現寶藏的光芒。「太好了,我們剛救回來一些遭到叛軍刑求的難民,但是醫療人員和物資很有限,你願意幫忙嗎?」這問題昨晚已經被問過了,既然暫時必須留在這裏受人照顧,幫點忙也是應該的,季雋言爽快的答應。「不過外科不是我的專業,我儘力試試。」「真是太好了,英格麗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她還擔心人手不足呢!」毫不浪費時間,尚立刻帶着季雋言去醫療站報到。季雋言跟在尚的身後走,遠遠就看的一個戴鴨舌帽、身穿墨綠色連身工作服的女人朝他們走來,在她身後捲起漫天的風沙,但沙塵中的她卻散發着某種柔和的光芒像薄霧包圍着她。尚舉起手揮舞著,轉頭對季雋言說:「英格麗來了。」「詹姆斯博士早安,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英格麗主動打招呼。「謝謝,托您的福。」想到剛剛尚跟他說有關英格麗原本要當修女的事,季雋言感覺此刻的自己還真的很像在跟修女講話。尚很興奮的插話,「博士剛剛答應要幫我們醫治傷患了。」「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英格麗的半張臉被帽沿完全擋住,看不到表情,只見到她微微上揚的嘴角,顯示心中的喜悅與感激。「喔,對了,詹姆斯博士,純粹是我個人好奇,因為你跟英格麗都是東方人,可以請教你是從哪裏來的嗎?」尚突然想到,這問題他早想問了。季雋言驚訝的看着英格麗,心想她也是東方人嗎?這麼完美的英國腔,而她的臉孔幾乎都被帽子給遮住根本看不清楚,他還以為是個嚴肅的英國女人呢!「呵呵……」英格麗發出一聲輕笑,主動介紹起自己,「我是英籍華人。」聽到英格麗的笑聲,季雋言又是一驚,跟印象中的感覺有些差異,沒想到這女人也有輕鬆爽朗的一面。「我是台灣人,到美國念書、工作已經十年了,最近因為準備要結婚,所以將要入美國籍。」他根本還沒訂婚,也還沒來得及帶艾莉西亞回台灣見親友,就被派來非洲好幾個月了。「難怪你這麼急着趕回去,原來是有人在等着你。」英格麗回想起昨晚不愉快的談話,終於能理解為何這個男人會心急如焚的想趕快回去。「不全然是這個原因,我這次來疫區是為了研製疫病抗體的疫苗,正進入非常重要的階段,所以我必須儘快趕回去。」季雋言更擔心消失的吉普車上那些研究資料,和那些剛完成的抗體樣本。「原來你是那一批……」英格麗恍然大悟,她對世衛的行動略有耳聞。「你知道那邊的疫情嗎?」季雋言很敏感的察覺對方反應不太尋常。英格麗的音調忽然變得很嚴肅,「嗯,我們這裏有從疫區逃過來的人,現在正安置在隔離區,之前只有一個人發病過世,目前還沒發現有其他人被感染。」「有哪些疫區逃過來的人?這次的疫病不只一種,你知道這件事嗎?」季雋言擔心道。如果有帶着潛伏期很長的厄努瓦爾病毒的難民,很可能會在難民營里造成疫病的擴散,到時後果將不堪設想。「我知道,因為我半年前在幫助科塔族遷徒的時候被傳染了,不過幸運的是後來我痊癒了。」英格麗語氣輕鬆地說道。雖然義工都有注射或服用各種疫苗,但之前還是不慎感染過瘧疾,義工群難免會遭遇這些事情,所以早就習慣了。「你被傳染的是賈力亞株病毒,痊癒后你的身體自動會產生抗體。但經過我們的調查,同樣的病毒另外還變種成兩種不同病株,在不同地區造成很嚴重的疫情,其中塔卡病毒還曾被人帶回歐美造成傳染,幸好目前已經控制住疫情,沒有擴散。我們醫療小組已經把實驗成功的塔卡疫苗運回世衛組織,但厄努瓦爾病毒卻還沒成功,唯一的疫苗在我的同事遭到攻擊那天也跟着下落不明。」季雋言把所有的情況坦誠的告知給難民營的負責人,希望能夠及早做好疫病預防。英格麗深吸一口氣,急切的說:「糟糕!我們以為是相同的疫病,把他們安排在同一個隔離區里,真怕他們會交叉感染,我們要趕快想些處置的辦法才行。」「這部分我可以幫忙,但現在我要先了解隔離區的情況。」季雋言開始解說,並建議疫病隔離區應如何安排,還詢問了許多難民營里的現況。「上帝真是眷顧我們,派了詹姆斯博士來幫助我們。」尚由衷的說。接下來的三個禮拜,英格麗除了忙着難民遷徒的準備工作之外,還要抽空和派駐難民營的軍隊指揮官討論遷移路線。季雋言則是每天和營區少數幾位醫療人員不停照顧各種傷患、病患和隔離區的難民,雖同在一個營區內,但兩人常忙得從早到晚都沒見到面。搬遷的前一天下午,尚抱着一個剛出生才兩個多月還沒斷奶的嬰兒來找季雋言,嬰兒的母親嚴重的營養不良,加上生病的緣故,完全沒有奶水;嬰兒又不肯暍母奶以外的東西,因此身體非常的虛弱,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季雋言幫小嬰兒打了營養針,因嚴重的貧血也不能吊點滴。尚抱着小嬰兒不舍的撫摸那細小的指頭,喃喃低語,「等到了密索姆沙哈耶,就有機會把這裏的嬰兒送去救援醫師組織。」「明天就要撤離了,我們必須分三天個別撤離,你和英格麗以及隔離區的難民都是最後一批,我是第一批明天一早就走,怕來不及跟你道別,現在先跟你說一聲,你要好好保重,我們在密索姆沙哈耶見。」說完,尚就抱着嬰兒離開了,望着尚的背影,遠方又傳來一聲地雷引爆的巨響,季雋言有些擔心這次遷徒能否順利成行,尤其他是最後一批,也不知道叛軍何時會打過來。「我剛剛去醫護站沒看到你,猜想你一定在這裏。」英格麗走向他。「最近叛軍對鄰近地區的攻擊愈來愈密集,明天開始遷徙,雖然沿途有軍隊保護我們,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英格麗像大姐姐一樣。季雋言開玩笑的說:「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把我當成小孩子。」英格麗回答他,「別介意,我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很辛苦吧?我聽尚說你已經在這裏六年了,這種困頓的生活能夠過六年還真是不簡單。」算算日子,在非洲已經停留四個月了,季雋言都快要吃不消了。「習慣了就不覺得辛苦。我只有六年而已,但這裏的人卻終其一生都必須過這樣的生活,只要看到他們,想到他們的處境,我就沒有辦法離開。」英格麗望着帳棚旁一張張無助的面孔,她希望在苦難終結之前,能一直陪伴着他們。「難道你都不想家嗎?你的家人不會擔心你嗎?」季雋言實在很佩服她有這樣的勇氣與毅力,尤其是年輕的異族女子在這裏還要面臨更多的困難與危險。英格麗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我沒有家人,也沒有家,這裏就是我的家,而這裏的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生命原本就是要奉獻給天主的,但訑要我奉獻給需要我的人,我已經在這個家和家人一起了,又怎會想家呢?」「難道你在英國都沒有任何親人嗎?你在故鄉也沒有任何親人嗎?我是指你的祖籍地……」雖然采人私隱不是很有禮貌,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問。「我母親生我時難產死了,父親死後我一個人到倫敦求學定居,從此沒跟親人聯絡過,我不想打擾他們的生活。」英格麗態度輕鬆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其實我很佩服像你這樣有堅定信念和虔誠信仰的人,你們可以因為信仰而安於平淡,甚至接受寂寞艱難的生活;可我就做不到,沒有物質享受會要我的命,要是哪天我不幸被放逐到荒島,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到文明世界,不然肯定會發瘋,然後自殺。」季雋言思考着她的話。「你還真是坦白。」英格麗微笑的看着季雋言。「其實你的笑容應該很好看,但是你的臉都被帽子擋住了。你知道嗎?我永遠只能從你嘴部的變化來到斷你的表情。」季雋言邊講還邊用手比畫自己的嘴。「看不到我的表情很困擾你嗎?那你有什麼好建議嗎?」英格麗開始覺得季雋言或許是個有趣的人,之前兩人總是很嚴肅的討論事情,私下幾乎很少有交集。「嗯,有時候確實會感到很困惑。譬如說吃飯的時候,這裏的食物都是我沒吃過,甚至是沒看過的東西,所以我必須格外的小心,每次都想先偷看你吃完后的表情,再決定要不要吃,萬一你露出難吃的表情,或是瞼色發青有中毒的跡象,那我就知道這個東西是不能吃的。可是我都看不到你的臉,所以也只好硬著頭皮跟着吃了。唉,這真的是很困擾……」季雋言講話時臉部表情故意表現得很誇張,唱作俱佳的模擬著自己的反應,把英格麗給逗笑了。「我都已經說成這樣,你再不把帽子摘下來,我可要開始懷疑你有禿頭了。」混熟了些,季雋言講話愈來愈放膽,他實在很想看看英格麗的廬山真面目。「只不過是為了讓我把帽子拿下來,你還真是用盡心思。其實你只要開口要求就好了,何必這麼辛苦呢?」英格麗覺得季雋言根本就是故意藉機開她玩笑,不過她很能理解他的幽默感,自己也很樂在其中。英格麗很配合的把頭上的鴨舌帽拿下來,一張綁着馬尾的典雅鵝蛋瞼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季雋言的面前,她微微露出尷尬的淺笑,那一雙水汪汪的深邃大眼充滿靈性,就像望進深不見底的黑洞。她的皮膚因經年曝晒在強烈的陽光底下,晒成很均勻的淡金古銅色,帶着野性美;雖是東方的臉孔,卻有着希臘雕像完美的黃金比例,細緻的五宮非常吸引人。季雋言覺得這樣的絕世容顏卻外放在貧瘠的非洲沙漠中,每天被鴨舌帽遮住,以男性的眼光來看,實在有種暴殄天物的遺憾。盯着女人的臉看不太禮貌,季雋言自我解嘲道:「這下我可把你的臉看得很清楚了,如果遇到叛軍襲擊,我就能認得你,緊跟在你背後逃命。」英格麗聞言笑着說:「我今天已經夠開心了,你不要再逗我笑了。」「能笑的時候要多笑才好,我看你每天都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隨時都在備戰狀態下,偶爾還是要放鬆一下,適度的釋放壓力。」這是季雋言的真心話,他一個大男人在這麼艱辛的環境下都已經覺得很吃力了,更何況是一個瘦弱的女子。英格麗側着頭反問,「這是醫師開給我的處方嗎?」「這是詹姆斯醫師對你的診治,治你不常對我笑的病。」女孩子向來很吃這一套,季雋言有信心以後英格麗對他的態度一定會更友善,他有些奸詐的想着。但顯然英格麗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眯起眼開始審視着眼前的男人。「我想每個聽過你這麼說的女孩子應該都會很高興吧?不過,有人對你笑的時候,並不能保證那一定就是善意的表示喔。」第一印象果然沒錯,這女人個性拘謹嚴肅,有種很難跨越的距離感。季雋言雙手一攤,賴皮的說:「沒辦法,我只是個膚淺的男人,有美女肯對我笑一笑,就會讓我精神百倍,看來我的詭計無法得逞了。」英格麗笑着起身準備離去。「就像我說的,你不用那麼大費周章,想要我給你一個微笑,開口要求就可以了,我不會吝於給予一個真誠的微笑。」話題結束,季雋言看着英格麗的背影漸漸遠去,忽然對這女人頑強的性格感到有趣,難怪她能在這種窮山惡水中生存下來,真是個特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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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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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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