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彈琴

「你怎麼……」她轉過頭看着他，張口結舌。

他不是應該正在涼亭里和紅兒姑娘把酒言歡么？！

「如何？」瞿宣低笑，用手輕輕替她拭去臉上的臟污。

「不是，你怎麼在這裏！你不是……到亭子裏去了么？！」弘若有些語無倫次，瞿宣的突然出現讓她大為意外。

「對啊，正被琴聲吸引的時候，突然現這邊着火了，於是過來看看，不想竟看到了我家弘若，好巧。」瞿宣咧嘴笑着，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着火……

弘若恨不得立刻給自己兩拳，早知道，就不要畫蛇添足了！

「那紅兒姑娘呢？」

「更深露重的，她衣服又穿得單薄，擔心她着涼，讓樓夜帶她先回去了。」

「她回去了？」弘若傻了眼。

她苦心安排的這場戲……就沒下文了？！

「對啊，如今這小河邊，只剩我們兩人……」瞿宣的聲音頗為曖昧。

「你們為什麼不好好聊一聊？！」弘若卻不解風情，火大的抓住瞿宣的脖子猛搖，「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把這些弄好嗎！你這個大笨蛋！」

「原來是你安排的？」瞿宣恍然大悟的樣子。

「當然了！要不然我半夜躲這裏幹什麼！」

「怎麼不早說，一早就告訴我，我一定配合你……」

「誰要你配合了！」弘若氣鼓鼓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猶是恨得咬牙切齒，「你怎麼這麼喜歡多管閑事？這邊着火了跟你有一文錢地關係嗎？這麼有情致的晚上，這麼動人的琴聲，這麼溫柔的美人。你都放着不管。跑過來管這一堆破樹有沒有着火作甚！不說了，氣死我了！」

瞿宣笑眯眯的拍着她地背。「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了。」

「我能不生氣么？！現在好了。美人也走了，琴也沒得聽了，我一整天地心血都給白費了！」

瞿宣不由得在心裏暗自思量，要不要告訴她，紅兒姑娘是被樓夜抗回去的呢……

「是我不對。來，你揍我一頓。」瞿宣拉過她地手，放在自己胸前。

「要是揍你一頓有用的話我早就揍了。」

「要不……」瞿宣看了看月色下地涼亭，「我彈琴給你聽，向你賠罪好不好？」

「不聽。」弘若滿面怒容的往前走。

瞿宣站在原地悠悠說道，「三年前在滄州，可是有人願出白銀五千兩，只為聽我彈奏一曲……」

五千兩？！

弘若回過頭來，將信將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

給她五千兩。她可以用一輩子了弘若想了想，點頭道。「好吧。」

說着就往涼亭走去，背對着瞿宣，面上卻浮起尷尬的表情。

她這麼大火本來就是虛張聲勢，掩飾自己放煙才把君原吸引過來地這個錯誤，以免被他嘲笑……

現在這個傻蛋居然要彈琴給她聽，她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咧？

算了，誰叫他讓樓夜把紅兒姑娘帶回去，就當是他的錯好了！

想着，弘若走進涼亭里，大大咧咧的在凳子上坐下，看着後面進來的瞿宣，高抬着下巴狀似不屑的說道，「你開始吧。」

瞿宣面上依舊是淺淺的笑容，他在那張古琴前坐定，抬手隨意在琴弦上撥了兩下。

枯澀的琴弦彷彿突然活了起來，順着他修長的手指流瀉出幾個流暢地聲音。

看這架勢，確實是個會彈琴地人啊……

弘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此曲名《韶》。」瞿宣將手指搭在琴弦上，琥珀色的眼眸凝視着她，輕聲說道，「是古時一名男子，為了紀念與心愛地女子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時光而作，韶，意為美好的光陰。」

言畢，他低下頭，開始緩緩撥弄琴弦。

琴聲緩緩流瀉，最初，是輕快靈動如同山澗流水一般的歡快曲調，跳躍輕靈，彷彿少女在春日的陽光中歡笑歌唱，一顰一笑，一顧一盼，皆是無邊美好，偶爾，會有幾縷輕顫而纖柔的轉折，彷彿青澀少年面對心愛的女子，滿心的疼愛卻說不出口，只得小心翼翼的追隨其後，寵溺至極的呵護着她，視若珍寶。

琴聲時而纖巧，時而悠揚，時而低回，太過嫻熟的技巧，以及全部情感的傾入，讓著琴聲彷彿不再是琴聲，而是一個痴情的男子，用無比眷念的口吻，緩緩的講述那一段美好的時光。

弘若呆住了。

她從未聽過這樣打動人的琴聲，直擊人心深處，高揚處彷彿能讓人看到陽光高照，低沉處能夠聽見細雨綿綿，歡快處能夠聽見少年和少女在迎風微笑。

瞿宣的手指在琴弦上嫻熟的攏捻抹挑，然而視線卻一直落在呆若木雞的弘若身上，眼中溫柔如水。

弘若已經渾然不覺他的眼神，只是沉浸在這琴聲里，隨着琴音的起伏而兀自悲喜。

然而聽到動情處，琴聲卻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弘若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里出，空洞恍惚，「為什麼停下來。」

「後面的部分很悲傷，想問問你是不是願意聽。」

「不要停，把它奏完。」

瞿宣凝望了她片刻，復又抬起手，中斷的琴聲繼續響起。

然而。卻不再是先前的輕靈跳躍，而是低回緩慢，沉鬱憂傷。

一聲一聲，如同刀戟深深刺入肺腑，讓人咬牙躬身。緊握雙拳。卻依舊解脫不了那份煎熬。

是離愁……

是這個萬丈紅塵里無處不在，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着地愁怨與別離。

他們……最終還是分開了。

世情多舛。人世滄桑，宿命能夠將兩人栓到一起。也同樣能夠讓兩人天各一方。

即使曾經朝夕相處，曾經歡笑嬉鬧，曾經攜手走過一段人生的旅途，最終，也還是要分開。那般朦朧的愛戀，也終於還是抗爭不了無常的宿命……

琴聲如割，聲聲都在祭奠……祭奠那段美好的時光。

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地男子，痴情至此，即使年華耗盡，已然踏上生命地末途，仍然念念不忘最初的愛人，仍要寫出這般悲傷地曲子，無端讓後人在這樣的夜晚。淚灑青衫呢……

琴聲終於停止。弘若仍是獃獃地坐着，眼中變幻著哀戚的神色。無法從琴聲里掙脫出來。

瞿宣只是托著腮，微笑的看着她，並不說話。

良久，弘若才覺琴聲已經停止，一陣風過，頰邊一陣涼意，伸手一抹，才現自己已經是滿臉淚水。

她抬頭看向瞿宣，目光仍是有些遊離。

是他的故事么？

如果是，他現在又怎麼一點都不傷心難過呢？但如果不是，又怎麼彈得出這般動人的曲子來……

瞿宣走過來，攬着她，貼着她地額頭輕聲問道，「值不值五千兩？」

弘若再度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隨即，她又沙啞著聲音說道，「你沒有說過你會彈琴。」

即使是那段在滬昌城裏縱情遊樂的日子，也沒見他彈過，他只是帶着她尋遍滬昌城裏所有琴藝高的伶人，在一個個秦樓楚館里聽着那些或矯揉或浮華的琴曲，靜靜欣賞，從不妄議。

如今看來，在他的琴藝面前，那些伶官們恐怕都會羞愧至死。

「只有一曲，我只會這一曲。」

「為什麼？」

「一次從西域一個小城裏經過，聽到有人彈奏此曲，於是停下手中的事在那裏住了兩個月，專註學這一。如果你要我彈其他的，我不會。」

「這麼說，」弘若吸了吸鼻子，「你賣來賣去地，也就只有這麼一？」

瞿宣笑着點頭，「沒錯。」

「那如果那些有錢人要你彈其他地聽聽，你豈不是要穿幫？」

「這個……」「雖然你彈琴會害的別人哭鼻子，但我還是建議你去多學幾曲子，我感覺你很有天賦，多學會幾，說不定以後可以成為一個很了不起地琴師，給那些有錢人彈琴時，也可以多要些錢。」弘若認真的幫他盤算著。

「那真是多謝提醒了。」瞿宣忍俊不禁。

「哎……算了，我不撮合你和紅兒姑娘了。」弘若突然感嘆。

「為什麼？」

「因為你蠢啊。」

「因為我蠢？」瞿宣一愣。

「不要問為什麼了，就是這個原因。」

弘若嘴上這麼說着，心裏卻在感嘆，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溫文有禮，彈得一手好琴，身手似乎也不錯。

從他的琴聲里便可以聽出來，他是一個與其他凡夫俗子不同的人，他生活在更高遠的世界裏，那個世界裏有明月清風，有落英楊柳，有那些不沾染世俗塵埃的絕妙風景。

那並不是人人都能窺探，都能企及的，即使是她，看到的也是他的一個側面，看不到他的全部。

這樣的人，似乎真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家碧玉能夠配得上的……

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吧，只是，他的世界不一定歡迎她涉足，所以她不能太干涉他了，她沒有資格。

「在這裏住得還習慣么？」瞿宣也不再追問，只是笑笑說道。

「說實話，比在皇宮裏快樂多了。」

「是么，那願不願意一直住下去？」

弘若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等我把一些事情做完，直到沒有一點點牽掛了，我就在這裏長住下來，怎麼樣？」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

「大概還要很多年吧，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二十年，我也說不清，怎麼，你要和我一起嗎？」

「我也還有一些事情要做，做完以後，就來陪你。」

「好啊。」弘若眼睛一亮，「到時候我們找個地方修幾個房子，比鄰而居，每天你家吃晚飯的時候，我就端著碗跑過去，死皮賴臉的吃你家飯桌上的菜，我們家殺年豬的時候，你們家也可以派人來要兩塊豬頭肉，我還可以教你家的娃娃讀書寫字，給他講皇宮的故事，皇帝的故事，太子的故事，將軍的故事，你可以像今晚這樣，每天彈琴給我聽……」

說着說着，她不由得神往起來，「……不過你們家房子別修太好了，我到時候可能沒什麼錢，如果你們住大瓦房，而我窩在一個小茅屋裏的話，我會仇視你們，那你們家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哦。」

瞿宣眼中掠過一抹心疼，「真的打算一個人過完下半輩子？」

「也不一定，沒準碰上個喜歡的就嫁啦。」

「真的不嫁給我？」

「不嫁。」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歡我啊。」弘若回過頭來朝他一笑。

瞿宣微怔，「你怎麼知道……」

「你以前肯定見過我對不對？所以在義翰樓第一次見到，就將我留在你身邊。」

瞿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凝視着她。

「一開始，你只是對我的身份感興趣，畢竟是曾經在朝廷里掀起過波瀾的女子，如果使用得當，也許會對你的事業有很大的用處，於是你就想方設法將我留在身邊，慢慢的觀察我，直到你慢慢的知道，我並不是什麼很有用的人物，只是一枚棄子。」

「然後呢？」瞿宣嘴角浮起笑容。

「然後在滬昌城那幾個月的相處中，你和我漸漸的成了朋友，你開始覺得一開始利用我的心思很無恥，在矛盾的心理中，決定幫我擺脫身後那些尾巴，讓我過上安定的生活，以此來減輕你的罪孽，所以，你就帶我來了這裏，」弘若側頭看着他，「我說得對不對？」

瞿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問道，「一直是這麼以為的？」

「是啊，我覺得我猜得**不離十了，最初的時候你說你喜歡我呢，只是想讓我對你放鬆警惕，從而從我嘴裏套出點有用的東西來，現在你說你喜歡我呢，只是覺得我可憐，以後說不定沒人要了，你又正好單身一人，就乾脆收了我，閑來沒事我還可以幫你洗洗衣服，縫縫被子，總比樓夜一個大男人跟在身後伺候的好，我說的對吧？」

瞿宣淺笑，伸手揪了揪她的臉，「原來我早就被你看透了。」

傻瓜……如果一直都如一開始那樣，只是假意的說喜歡，現在又何必這般糾結，舉步維艱呢。

懶得做兩章上傳了，思別我乾脆把兩章合併做一章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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