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5)

第四章(15)

51

學校發下來一份成績單,其中容納了這四年來所有科目的考試成績,我的那份放眼望去,滿是六十多分,而張超凡的那份卻是八、九十分遍佈每個角落。

此外,我還有一門功課沒有通過,唯一的機會就是畢業前的一次補考,可憑我目前的狀態,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應付,我根本就沒有翻看書本的心情。

我在考試的前一天給劉小康打了電話,他說:「我現在不幹這行兒了,你另請高名吧!」

我說:「你給我再找一份卷子和答案,多少錢我都要!」

劉小康說「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好馬不吃回頭草,我現在從事IT業了,你要是攢電腦儘管找我。」

我說:「這門過不了我就不能畢業。」

劉小康說:「那你就好好複習吧,我已經棄暗投明了。」

「可我明天就要考試了!」

「你只能今天晚上別睡覺了,多看會兒書,祝你通過!」劉小康掛斷電話。

「你大爺的!」

這天晚上,我沒有去複習,而是又喝了一宿的酒。

當考試開始的時候,我還沉浸在昏沉的睡眠中,當我醒來時,考試已經結束。

看來,我只能得到一個肄業證書。

52

系裏將離校期限定在7月10日,我開始心情複雜地收拾宿舍內物品。

我將宿舍的東西陸續收拾乾淨,該扔的扔,該賣的賣,還有一部分我認為有價值的,送給了對它們感興趣的同學。

我這四年積攢了近一百本教科書,它們還像當初發下來的時候那麼新,總定價是一千八百多元,而我卻將它們賣了不到二十塊錢,張超凡也賣掉了自己的課本,他得到的錢卻比我多出三毛,我揪住收破爛老頭的衣服說:「同樣的書,為什麼我的比他的少三毛?」

老農說:「我是按斤稱的,他的書比你的書沉一斤。」

「不可能,我倆的書一模一樣,一定是你的秤有毛病!」

「干我們這行兒沒有秤沒毛病的,缺斤短兩是正常的,但你倆的書是我用同一把秤稱的,相對而言還是公平的,這是書本自身的原因。」

我覺得老農的話言之有理,便拿起一本張超凡的書翻了翻,發現他的書中滿是用鋼筆、圓珠筆、簽字筆劃過的痕迹,這些筆水印在紙上,無形中增添了書本的重量,而且張超凡的書中還夾雜着他看書時因動腦而脫落的頭髮和頭皮屑,他手上的污漬油漬也沾在書頁的邊緣,這些組合在一起,便構成多出來的那三毛錢。

張超凡是在把書本中的知識裝進肚子后賣掉書的,不像我,腹中空空,還和當初領到這些書時一樣。

我對老農說:「那我的書還比他的書新呢!」

老農說:「我們不管新舊,凡是賣給我們的,我們全認為是破爛,這書我們也看不懂。你的書比他的新說明你沒有好好學習,你為啥子不好好學習嘛!」

我心想,你知道個屁,便把他打發走。

我將自己的所有磁帶送給了那些只聽盜版唱片和音樂台的同學,它們對我不再重要。

我把從圖書館偷來的和從書市上買來的書讓鍾風全部拿去,聽說他突然迷戀上文學。

鍾風決定放棄專業,棄醫從文,當一名作家,他說這樣的作家有許多,譬如:余華、畢淑敏,還有魯迅先生,而且他還說出魯迅先生說過的話,治病救人的真理不該是對身體的藥物治療,而是拯救人類的靈魂。他在動筆前買了一本《現代漢語詞典》和一本《成語詞典》,以每天10頁的速度背誦,他對未來充滿信心,說他的書一定能夠出現在西單圖書大廈的書架上。我看過鍾風寫的一部另類中篇小說,叫做《我為什麼總想犯罪》,構思奇特,語法新穎,滿是黃色和恐怖內容,使得我看后三天內食欲不振,心律失常。

我從呂梅那裏得知韓露已經懷孕並決定把孩子生下來的消息,韓露馬上就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我卻感覺自己仍然是個孩子,我和她不再屬於同一代人,我們之間開始出現代溝。

我在給韓露打過電話,祝願她一切順利后便和她徹底失去聯繫。

佟小婭在準備畢業離校的同時,還忙碌著畢業后立即同那個研究生結婚的事務,她已置辦好一切出國所需物品,漂洋過海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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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畢業照片的這一天,楊陽正好來到學校,我拉着他一同去照相,他推脫說:「我已經不屬於這個班了,就不去了。」

我拽著楊陽的胳膊說:「你要不去我也不照了,沒有你沒意思。」

楊陽被我說動,我們夾在隊伍中間,站在鏡頭前,快門按下的那一剎那,我的餘光看到楊陽的眼中流出淚水,他自言自語道:「一起進的校門,卻沒能一同出來!」

然後,我們去了學校附近最好的飯館吃散夥飯,在場的人無不淚如雨下,這是四年裏我們吃得最傷感的一頓飯。

我們從中午吃到夜晚,啤酒喝掉一瓶又一瓶,往日的仇人通過啤酒化了干戈為玉帛,昔日的戀人面對天南地北的去向無能為力。我們講起曾經做過的傻事兒,唱起曾經唱過的歌,最後大家抱頭痛哭,不願散去。

也許,我們這輩子是最後一次在一起吃飯了,此飯過後,該出國的出國,該回老家的回老家,該上班的上班,該待業的待業,該分手的分手。

這一時期,學校周邊的飯館無不一片感人肺腑的景象,哭泣聲取而代之了歡聲笑語從每個飯館里傳出,聽了讓人心酸。

青春,該結束了。

54

鄭勇打來電話,說高中同學要聚會,我說不去,他問我為什麼,我把同周舟分手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叫我別太往心裏去,還要陪我出去散散心。

我怎麼能不往心裏去,但還是決定去散散心。

鄭勇帶我來到一家歌廳,他對服務生說:「找兩個小姐。」

服務生說:「您自己來選吧!」

鄭勇拉住我的胳膊說:「走,出去看看。」

我坐在沙發里說:「我不要,你給自己找一個就行了。」

鄭勇獨自跟着服務生走出包間,幾分鐘后,他領進來兩個小姐,她們的臉孔在昏黃的燈光下模糊不清。

鄭勇拉着一個小姐的手坐在沙發的一側,另一個小姐很主動地坐到我身邊,服務生緊跟着端進來四杯扎脾兩杯紅酒和一個果盤。

我身邊的女子長發披肩、濃妝艷抹,使我分辨不出她的年齡,我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非常面熟,待我定睛一瞧,她也正詫異地看着我,原來是沈麗。

我們驚訝地異口同聲道:「你怎麼在這兒?」然後兩人又對視無語。

我打破沉默說:「我和周舟分手了。」

「我知道。」

「她有了新的男朋友。」

「不,她沒有。」

「她和她的老闆好了。」

「那是她在騙你,其實是那個老闆想同周舟好,周舟不願意,她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和你徹底分開,她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了。」

「你知道周舟現在的手機號嗎?」

「知道。」沈麗掏出手機,從中找到周舟的號碼。

我接過沈麗的手機,撥打了這個號碼。

「喂,沈麗呀!」電話里傳來周舟的聲音。

「是我。」

「你去找沈麗了?」

「嗯,沈麗把一切告訴了我,周舟,我想你。」

「別說了,我在機場,馬上就要上飛機了。」

「去哪裏?」

「法國。」

「去法國幹什麼?」

「公司派遣。」

「能不去嗎?」

「不能,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去多久?」

「可能一年吧!」

「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不用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我一定等你回來……」

這時周舟的手機中傳來電量不足的聲音,隨即手機自動關閉了。

當我再次撥打的時候,已傳來機主關機的聲音。

我跑出歌廳,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下了計程車,我飛奔至候機大廳,四處張望,尋找周舟的身影。

終於,我在登機檢票口處看到周舟,我高呼一聲:「周舟!」向她飛奔過去,可周舟的身影卻消失在檢票口的拐彎處……尾聲我說服自己接受了現實,在畢業一個月後,找到一份做機械銷售的工作。

每天,當我坐在辦公室里看着太陽從窗前升起又落下的時候,感覺青春正在無可挽回地流逝。

那時侯,我對生活中的一切極為不滿,看不慣周圍的人和事,認為除了自己外,所有人都是傻逼,而當我失去理想、失去周舟的時候,當我懵懂地走出校園,開始朝八晚五擠公共汽車上班、下班並不時因為工作的失誤而被刁鑽刻薄的老闆批評卻依然任其擺佈的時候,當我每個月底揣著微薄的薪水和同事們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我才感覺到,其實自己也是傻逼行列中名副其實的一員,而且是他們中最為傻逼的一個。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為此我喪失了青春的四年時光。在此過程中,我學會了憤怒,又學會了忍耐,學會了憤世嫉俗,又學會了麻木。夢已經越來越少地出現在我的睡眠中,取而代之的是鼾聲如雷和長眠不醒,少年氣盛、血氣方剛已經在我身上消失,我甚至可以用「老氣橫秋」來形容自己。

大學的四年已經過去,那一件件動人的故事和一幅幅鮮活的面孔正在我的記憶深處漸漸褪去顏色,變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

一年的時光就快過去了,我在憧憬中等待着周舟回來的消息……(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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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樣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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