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薑花

野薑花

待阮玫下樓后,寧聰指著左邊倒數過來的第二間房,朝卓盈說:「你進資料室看看,桌面的文件內有這四周的訂單,你參照這個配料樣本做一張詳細的配料單,下班前給我看看。」說話間,他遞給她一個小本子。

卓盈連忙點頭,雙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小本子。「我知道了,我會儘力弄好的。」

「如果有不懂的,可以用內線電話或直接詢問我。你的隔壁就是我的辦公室。」他望着她,言辭簡潔,挑不出半個沒用的字眼。

「好的,我記下來了。如果沒什麼事,我開始工作了。」她微笑着點頭,略垂着眼帘,轉身朝資料室走去。

她那一笑,秀眉輕輕展開,唇略略翹起,臉溫婉柔美……寧聰微微一怔……他皺了皺眉,扭身往自己辦公室走去。站在門邊之際,他扭頭向資料室望去,心中突然猜想——不知她交過男朋友沒有?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就在合上門之時,又望了一眼資料室。突然又覺得天下男人皆好色,她長得這麼好看,照理不可能沒有男人覬覦的。抑或,因為貧窮,她終日奔波,無暇情事,所以會是一條漏網之魚。會是這樣嗎?

資料室很小,只有八平方左右。三面牆上皆是木櫃,門邊一張書桌,一台電腦,一個電話,一組文具。木櫃有點陳舊,電腦也是半舊的,連插筆的筆筒都帶着一條兩三寸長的口子。

卓盈皺了皺眉頭。寧聰開的車子是破的,他穿的褲子也是磨破了邊的,好像和他有關係的物體都是破破舊舊的,莫非他真的很窮?

這世界也真是奇妙,若寧聰也喜歡那個村長女兒不就皆大歡喜了嗎?不過,若他為了錢,能把不喜歡的女人娶回家睡在一床,那才叫恐怖呢。

他會是這種人嗎?

卓盈想了一陣子后,才坐下來仔細看寧聰交給她的小本子,感覺他吩咐的工作並不難對付,況且他要求下午才交給他,太早完成倒顯得自己過於討好。

她抬頭四望,感覺柜子裏的資料有點凌亂,便動手把資料全部搬下來,再分門別類擺放——訂貨超三次以上劃分為常客,三次以下劃為散客,再分姓氏和地域整理,然後逐一貼上標籤。這麼一弄,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未到十二點,阮玫就站在樓下大叫:「盈盈,下來吃飯吧!」

卓盈連忙走出陽台,俯首朝她打了個「OK」的手勢。「等我兩分鐘!」

「快點啦,我要餓暈啦!」

她縮回腦袋,順勢瞅了一眼寧聰的辦公室,但見房門緊閉,她見四下無人,便朝那邊輕挪了兩步,隨即聽到裏面傳來「噼里啪啦」的按壓鍵盤聲音……

都十二點了,你不餓嗎?吃完飯再做也可以吧。她在心裏說。

工廠有自設飯堂,簡潔乾淨,菜也弄得不壞,可見寧聰不是個剝削人的人。飯後,阮玫一抹嘴巴,扯著卓盈說:「去,我們到休息室看電視!」

卓盈把自己和阮玫用過的碗筷小心地擺成一疊,嘴裏說:「不了,資料還有些亂呢,我想趁午休時候全部弄妥當,明天看着就整齊了。」

阮玫剔著牙,瞪了她一眼。同窗兩載,她當然知道卓盈是個容不得亂的人,加之資料室是工廠重地,非內部工作人員不得進入。只好由着她自個兒辛苦去。「千金小姐自作孽!我自己看電視去!」

「喂!你又來了!」卓盈連忙四顧,見沒有其他人,才朝她低叫,「昨晚到現在我說過多少次了,不準泄露我的身份!」

「我真是服了你!」阮玫壓着聲音罵她,「窮光蛋扮大款聽過不少,沒見過有錢佬也要當窮光蛋的!」

「別管我,別摻和。」話畢,她繞過阮玫這一邊,湊向她耳邊說,「咱倆是死黨,你總會護着我的對不對?嗯……最多放寒假時我請你到日本滑雪,如何?」

「喲,你居然這樣說話!我是這麼市儈的人嗎?!」阮玫叼住牙籤瞅過去,眼見卓盈動嘴要說話,又趕着說,「不過,如果你是非常有誠意的,我也不好推辭哪,啊——」她突然一拍大腿,「糟糕!我家裏沒有羽絨服!」

「我有幾件,送你一件吧。」卓盈朝對面那一頭熱的傢伙拋去一句,笑着緩步離開了。

回到二樓,經過寧聰的房門,她仍然聽到按壓電腦鍵盤的聲響,看來他經常不依時吃飯呢。恃著強壯就糟蹋身體可是最愚笨的行為,卓盈又在心裏說。

她打開室門,坐回位子啟動電腦,正要開始處理寧聰吩咐的工作,突然感覺窗戶外閃過一個紅色的身影。奇怪,資料室過去就是倉庫了,珠姐就在休息室,誰還從那邊走過來?

卓盈很想開門出去看看,卻聽得隔壁傳來一陣敲門聲,那是寧聰的房間。

她微微一愣,心中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寧聰的什麼人,但良好的修養又令她無法做出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不過,她還是條件反射般地豎起了耳朵。

「去啦,只是一般的晚宴吧,我和好友說一定帶男朋友亮相的,你就是我男友嘛……」那女音帶着誰都聽得出來卻只有她自己仍然不恥的嬌氣,「不然你叫我在好友面前怎麼抬得起頭來哪,那很沒面子……」

「我下午沒空。」那是寧聰簡潔且毫無表情的拒絕。

「聰,去啦……去啦……」

「聰……」

「喂!你說句話好不好!」她的聲音明顯有了火藥味,卻依然按捺著。

「我不會去!往常沒有去,現在也不會去!」

隔壁的卓盈點頭嘆息,這個男人說話真的很決絕。

「你!你總是要這樣讓我沒面子!」故作的嬌態沒有本能的支撐,果真毫無力度,立即就顯露出粗淺的底韻,「每次都是我不顧面子地乞求你陪我外出,你卻總不領情!你看村裏村外哪有男人這樣對待女友的?!街坊鄰里都說我自作多情,爸媽氣得臉發青,一個勁地替我委屈。」

「我一直希望你正式交個男朋友。」寧聰的聲音明顯放輕了。

卓盈立即點頭認可,無論喜歡與否,有女人心儀自己,始終是難得的。

「但寧程兩家都認為我們是一對,整個白沙村的村民都這樣認為!寧伯伯昨天才和我爸喝茶,說今年、今年雙春兼潤月,適宜嫁娶……寧伯伯的意思明顯得不得了,爸爸還以為你開竅了,想不到你還是這樣說話!現下村裏人都暗地裏說我倒追你是犯賤,偏你還不理不睬,我以後還抬得起頭做人嗎?我,我要告訴爸爸去……說,說你欺負我……」程琳琳一邊說一邊叫,末了,更大聲地哭開了。

原來鄉間村民的思想還這麼封建哪,女人倒追男人就犯賤?真是莫名其妙。卓盈立時側着耳朵要聽寧聰說什麼。半天過去了,隔壁卻再也沒有了聲音。

莫非,莫非他在請求她原諒?噢,這樣的場景,通常是男的硬吻住女的,女方掙扎著,然後,便死沒骨氣地軟化在男人懷裏……

卓盈感覺有些鬱悶。呆了半晌,心中還是想知道寧聰是否在「強吻」人家,於是又側起耳朵來了。

半晌,那邊再度響起寧聰微帶嘆息的話音:「咱倆從小認識,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女孩子趁著年輕找個愛人過更實際,別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拖拖拉拉的,只會浪費你的青春。」

琳琳的哭泣聲又響起來了。

噢,原來他們沒有吻在一起。卓盈摸著熱熱的小臉,暗自輕斥自己,大概和玫玫在一起太久了,居然也冒得出這種色色的念頭。

「我渴望蓮塘能夠繼續經營,但若以婚姻為條件,我會非常難受。」

「我知道,我懂的,這樣會令你很沒面子是不是?會被村裏人譏笑是不是?」琳琳哽咽著說,「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再過一兩年,孩子都生下來了,自然沒有人再說話了!」

「不是這個問題,而是……」

而是我不愛你——卓盈覺得寧聰的意思是這樣。這女人也真蠢,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就有可能一輩子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做人,太不划算了。

「而是什麼?」琳琳終於止住了哭音。

「沒事了。你先回家吧。」

「想打發我走?可以,除非你答應陪我去參加晚宴!」

「我說過不會去!」寧聰略低沉的聲音響起。隨即,又響起一陣陣的鍵盤敲打聲。

「我要你去!我要你去!」琳琳又哭叫起來。

卓盈再度搖頭。女的淺顯直率,男的直白自我,隨時有隕石撞地球的結果。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女孩,才會暈著頭往裏衝去。

「你究竟去不去?!」又傳來一聲哭問。

沒迴音。

「寧聰,你說話,我要你說話啊!」

依舊沒迴音。

唉,男人用沉默對付女人,最是無情。

「我這樣乞求,難道你一丁點的感覺也沒有?寧聰,你究竟是不是冷血?」她話未說完,便傳來玻璃杯墜地的聲音,接着傳來文件夾散落的聲音,隨即是「噔噔噔」的高跟鞋疾步,再傳來氣急敗壞的摔門聲……

他確實太絕情了!卓盈微微有些失落。心中突然猜想,如果此時的人不是程琳琳,而是自己,他會不會無情依舊?半晌,她又覺得不會,自己的性情與琳琳本為兩極,寧聰不喜歡她那類,不知……會不會……喜歡自己這一類?

想到這裏,卓盈突然非常例外地多事起來,想要看一看這個琳琳是問等模樣。甚至沒有如往常一般謹慎地思考,她的好奇,非常不恰當地發生在對方正冒着火的時刻。

她悄悄打開資料室的門,以輕輕的卻不顯鬼祟的姿態橫過只有四步距離的陽台——太好了,如果距離再遠一些,以她的修養,絕對是做不出來的。

腦袋輕輕俯下欄桿,她果然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憤憤不平地衝下側邊的梯口。

一頭長直發,因為太過「負離子」的效果,讓本來的純情變了味道。上衣是白色的半厚蕾絲質料,下身一條紫色緊裙倒還好看,可惜,同樣被主人過於誇張的肢體語言把溫柔粉碎得一乾二淨。

卓盈微嘆,怪不得人家說三歲孩兒定八十,性情與神態確實是最自我的表現,一旦滲進刻意,不跑調已是幸運,還談何氣質!

疾步行走的琳琳猛然感覺背後射來一束視線,莫非是寧聰後悔了?她驚喜地回頭,卻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頭髮隨意地紮成馬尾,上身是一件平價的藍色T恤,儼然一個鄰家女孩的模樣。然而,那種向來被她認為土氣的藍色,卻襯得這個女孩的面容非常淡雅細緻,更突出一股與生俱來的,她永遠也不可能裝扮得來甚至從未想過要裝扮的溫雅氣息。琳琳猛然覺得,這應該是寧聰最喜歡的氣質。

疑惑,在電光火石之間激烈滋生。她是什麼人?居然能夠進入資料室,那是自己也不被允許踏足的地帶啊!而寧聰剛才的拒絕,似乎比以前更加決絕。莫非,他愛上了別人?這個女孩?

卓盈被琳琳的目光盯得有些失措,連忙努力堆起笑臉,朝她一點頭,「你好。」

「你是誰?!」琳琳仰著臉,尖利地問。

「我,我是新聘用的暑期工……」

「為什麼我不知道?誰要你來的?」

卓盈當即心虛:「是……」

「她是我聘請的。」剛硬的男音從卓盈身側響起。寧聰朝前一步,與卓盈並肩站在陽台上,從高而下地望着琳琳。

琳琳驚訝地瞪大眼睛,回望他們。那女孩的纖細溫婉與寧聰的健壯陽剛,在她眼中,居然是如此和諧,儼然一對天造地設的情侶……

恍然間,她甚至能夠察覺到兩人的心意暗涌,而她,只是他們眼皮之下,一個多餘的角色!

火氣驀然躥升,琳琳狠狠地瞪向寧聰,衝口而出的話更是不留餘地:「寧聰!你千不念萬不念,也念在我程家讓寧家蓮塘一次又一次地延期續約!否則你們三兄妹能夠進得了大學?你父母能夠過上這麼順心的日子嗎?」她眯眼掃了掃卓盈,尖聲道,「別以為他是老闆就想沾!這個男人有兩個外號,好聽的叫寧老闆,不好聽的叫『寧二世』!因為他不珍惜父輩打下的根基,要把祖業敗得精光!」

豐盈嚇了一跳,連忙垂下眼帘,疾步往資料室走去。程琳琳的眼神尖利狠絕,看得她百般不安。

寧聰臉色驀然一僵,嘴裏卻說:「寧家的確要感謝程家……」話音剛落,他把話題一轉,「琳琳,你晚上還有宴會,快回去吧。」

琳琳眼睛一亮:「你、你陪我去?」

「不。」

「你……」

「快回家準備吧,要遲到了。」話畢,他把視線轉向卓盈,見她正欲打開資料室的門避進去。

「你,你有種!」琳琳指着他恨恨罵着,然後左右一看,朝着擺在旁邊的幾盆風雨花亂踢一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想過橋抽板!沒門!」她一邊罵一邊扭頭朝大門衝去……

卓盈聽得清楚,小臉越發熱熱的,心「咚咚」跳着——自己剛才怎麼會做這種偷聽偷看的無聊事?寧聰一定知道了!真羞啊!

「你給我的感覺,不是如此多事的。」

卓盈正要把門關上,卻見寧聰轉過身子盯着門縫中的自己,目光有點嚴厲。這讓她心中更是羞愧難當,小臉漲得通紅,只得囁嚅道:「對不起……」

「我接受。」寧聰看着她,頓了一頓,說,「你當看戲好了。事實上,這只是一場戲。」

卓盈一下回答不出來,卻感覺寧聰在等着她回話,只得說:「你誤會了……我並沒有這樣認為……」

「那你為什麼如此好奇?」他盯着她。

卓盈更顯羞愧,直想立即縮回資料室。卻聽得他又說:「剛才的情況,以一個旁觀者來看,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呃……」打死她也不會再多嘴了。

寧聰看着她沒做聲。

卓盈躲也不是,避也不是,乾脆把心一橫,小聲說:「如果你要問我現在的感覺——」她望了他一眼,「你有點絕情……」

寧聰身軀微微一僵,臉色明顯越發冷漠。他轉身朝辦公室走去,就在大手握著門把之時,他回頭盯着她:「莫非你很多情,即使面對不喜歡的男人?這還真看不出來。」話畢,他推門進去,隨即以「砰」的一聲,作為一個男人諷刺一個女人的結束語。

卓盈當場傻了眼。

他居然這樣說話?!既然要聽好聽的話語,何必問她啊,天知道她自立心要當窮孤女那一刻起,就是渴望人家不要再用特別的態度對待自己!同樣也不想奉承討好別人啊!難為她昨天還暗自認為他與眾不同呢!

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卓盈咬住嘴唇,委委屈屈地推開資料室的門。

樓下突然傳來阮玫的叫喊:「盈盈,快下來!」

她回身跑至陽台俯望下去,看見阮玫和珠姐站在樓下,阮玫左手抓着一個小膠袋,右手捧著一個頗巨型的不鏽鋼飯盒。

珠姐則睜大眼睛,蹲下身子望向旁邊被踢得東歪西倒的小花盆低叫:「老天,誰這麼沒良心哪,這麼糟蹋我的花兒!」

「喂,快下來啦,有蓮花糕吃,是珠姐剛才在廚房拿的!」阮玫揚著膠袋又朝卓盈叫了一聲,然後半蹲著身子看着泥地,卻看見地面上印着幾隻尖頭高跟鞋印。

「喲,我懂了,看來剛才有好戲看呢!」她抬頭看了仍然發獃的卓盈一眼,「上回她把手袋朝聰哥砸去,這回更進化至毀滅式掃蕩行為,喂,你一定看到了,很刺激吧……」

卓盈張了張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響。

「你閉嘴行不!」珠姐連忙扯了扯她的手臂,「阿聰就在上面!積一積口德沒人說你是啞巴!」她可是寧聰的姑姑,最希望蓮塘能夠繼續經營,自然聽不得任何破壞寧程兩家關係的話語。

然後,她朝卓盈招了招手:「卓盈你下來,把阿聰的午餐給他送去。啊,對了,一會兒你來倉庫嘗嘗我弄的蓮花糕再工作吧。」第一天上班,連寧聰都稱呼她為卓小姐,這個珠姨卻直呼她的名字,看來她在這裏的地位很高呢。

「好的……」她輕應着,卻見阮玫盯着她的臉,似乎在起勁發掘一些什麼。

卓盈捧著大飯盒,腋下夾着文件夾站在門邊,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敲門,便聽到寧聰在裏面大聲叫:「進來!」

她一愣,心裏覺得更沒自尊了,乾脆稍稍用力地推門入內、也不看他的神色如何,垂着眼帘上前幾步,左右開弓地把東西放在地桌上,淡淡地說:「寧先生,這是你的午餐,這是你今早吩咐我做的文件,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嗯——」寧聰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沖一杯黑咖啡給我,東西在左角的玻璃櫃的第三層。」

居然還要她沖咖啡?小氣!她默不作聲地走向玻璃櫃,拿出咖啡壺和咖啡粉,嫻熟地隔去粗粒,放水進壺,調好溫度,倒入咖啡粉……

咖啡香味瀰漫整個空間,卓盈輕輕吸了吸鼻子,突然又覺得心情好些了。她倒了一杯咖啡,轉身放在他的桌上。「寧先生,咖啡。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寧聰「嗯」了一聲,端起咖啡啜了一口,腦子裏卻回想着她調煮咖啡時的嫻熟姿態。「你常喝咖啡?」窮家女孩好像比較慣喝白開水。

「呃,有時吧。」她垂着眼帘說話,心裏卻是自豪的——她沖的咖啡,連父母也頗為讚賞呢。

寧聰放下杯子,抿了抿嘴唇,淡淡地說:「女人不要喝太多咖啡。」

「啊?有何不妥?」

他牽了牽嘴角,半晌才說:「容易老。」

「哦……」卓盈應着,心裏卻覺得有些好笑。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她抬頭看了他一眼。

寧聰盯住她:「剛才你那個『哦』。」

「呃……」卓盈抿了抿嘴唇,輕聲說,「就是聽懂了你意思的意思。」

「不會決定從此不再喝咖啡了吧?」他依然看着她,眼內有了少許笑謔。剛才的不快,他好像忘記了。

「不至於吧。」她看了他一眼,輕聲說,「不過這種說法也聽多了,我、我以後會適當喝少一些。」其實她心裏還在生他的氣,嘴裏卻附和着他。

寧聰輕扯了扯嘴角。她一如他心中所想般平和溫順,不會為了一時之快,淺薄得要在嘴上一爭長短。

卓盈背手站在他面前,視線半垂著望向他桌上那些全都半舊半破的文具。她微一抽鼻子。空氣里,突然飄來一股與外面不同的清香氣味。她半垂的視線一轉,呵,他側面的小几上,居然擺着一瓶綠柄白花的纖細姜花!

這個硬邦邦的男人全身以致周圍都是一些破破舊舊的東西,卻會在工作的地點擺一束柔美的姜花?真怪啊。卓盈心裏胡思亂想着,更覺得兩人無言以對很是尷尬,正要告辭出去,卻聽得寧聰說:「剛才語氣重了,對不起。」

啊,他居然會道歉?卓盈心中頓時一軟,連忙小聲說:「剛才的事,確實是我不對……」

寧聰「嗯」了一聲,扭頭望向電腦屏,沒有說話,也沒有叫她出去。

卓盈訕訕地說:「是我太多事……」

寧聰依然沉默。

卓盈覺得很怪,只好又說:「其實男情女愛的事,說不準誰是誰非……或者,過些時候,那個女孩想通了,自然不會再纏你。又或者,你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感動呢。」

「哦?」他服了她一眼,「原來你這麼了解寧程兩家的事。」

卓盈小臉「刷」地火熱,哪裏再敢說話。

寧聰扭頭盯着她:「如果你是我,會怎麼選擇?」說話間,他的眼神,閃動着一股奇怪的光芒。

卓盈一愣,抬眼觀察寧聰的神色。他望着她,眼內平靜實在,似乎真想知道她怎麼看呢。

「你,問我?」

「對!」

「呃……我沒有想過……」笑話,剛剛才領教過說多錯多的教訓!

寧聰睨了她一眼,又不做聲了。卓盈生性認真,只好又說:「就算我有什麼見解……也是淺陋得沒有任何意義……」

「說說看。」他抬起眼睛看着她,一副七分隨意三分認真地等著聽取她的意見的樣子。

卓盈沒法,乾脆說;「我們工廠的蓮藕小食其實很有特色,也可口,這一點應該發揚光大。當然,用自家蓮藕製作甜脆藕片,品質可能會更優一些,但若環境不許可,也可以從外間購買蓮藕吧。只要與藕農簽訂合作,提供培育蓮藕的方法,這應該是可行的。」她望了他一眼,又輕聲說,「當然,如果能繼續經營蓮塘,更是沒有任何問題了。」

寧聰冷哼一聲:「即使以婚姻做籌碼?」

「呃……」

「如果將來離婚呢?」

卓盈一愣:「或許不會呢?」

寧聰望了她一眼:「只是閑話而已。你工作去吧。」話畢,扭頭望着電腦屏幕,沒有再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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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季荷花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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