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兩片有手掌寬、一臂長,四角包銅的硃紅色厚重板子,很快被僕役們拿了進來。

「給我打!打到他說為止!」柳員外指著綁在地上的夏生,狠狠跺腳。

柳家家規雖算不得過分苛刻,不過一旦觸犯,用起家法來,便是極重。就在年前早春,一個婢女因為手腳不幹凈,偷了主母的首飾,身子弱了點,竟被活活打死。

雖出了人命,但好在這婢女是賣了全身,家中又僅得個娘舅,親緣淺薄。只拿了些銀錢打發她家和官府,便再無事端。

不過,柳家家法向來只責下人。用來責罰主人,此番是破天荒頭一遭。

二十板下去,夏生黝黑而線條優美的背脊漸漸皮開肉綻,化做一片血肉模糊。他先還是直挺挺地跪着,悶聲不響的硬抗。到後面打得厲害,再挺不住,終於倒在地上。

他受此奇恥大辱和不白之冤,心中覺得這樣被打死了,倒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柳員外卻是氣得着實厲害,只管不停喊打。下人們雖見將夏生打得狠了,誰又敢停手。

柳家六娘望着那兩片朱紅板子上下翻飛,漸漸沾上血漬,心痛如絞。她雖懦弱,但夏生,畢竟是她親生的骨肉。

「老爺、老爺!不能再打了,讓他們住手吧!」柳家六娘再也無法旁觀下去,撲過去抱住了夏生,用單薄嬌小的身子護住親兒,哭得哀哀切切,臉上胭脂花粉被淚水沖得一塌糊塗。

行家法的兩名僕役,見六娘護著夏生,當下便住了手。

「是啊老爺,好歹夏生是柳家唯一的兒子。縱是做下錯事,又不知悔改……但萬一打壞了,可怎麼好呢?」麗娘輕輕一笑,也在旁邊慢悠悠的插話。

這幾句話雖刻薄,卻點醒了震怒中的柳員外。他冷靜下來后,也知道以夏生目前的傷勢,確實不能再打。

「……你生的好兒子!」柳員外一肚子氣沒地方撒,顫巍巍指著六娘高聲道,「把她給我拉開!給那孽子上些葯,關進柴房,不好好說實話反省了,便再不許他出來!我倒要看看、倒要看看他有多硬氣!」

吩咐完,柳員外只覺氣血上涌,胸口一陣悶痛,再也無法在這裏待下去。他勉強轉過身,對麗娘悶聲道:「我們走!」

「是,老爺。」麗娘適時扶住柳員外顫抖的身子,攙着他步出門外。

房間里,只留下一干如狼似虎的家丁,和夏生母子二人。

「兒啊……你就跟老爺夫人說了實話吧……別這麼擰著啊……」六娘鬢髮蓬亂,滿臉是淚的被幾名女婢攔住,邊哭邊夏生的方向囑咐,聲音凄切。

夏生聽她這一場哭,心中也覺惻然,卻不能做出任何回應。

只能任人粗暴地抓住手腳往門外拖,然後死死的咬住下唇,直咬得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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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夏生的背上倒了兩瓶金創藥粉,又用手沒輕沒重的抹勻之後,家丁們將他鎖進了柴房。

又隔着鐵窗欄放進了一碗清水和兩塊饅頭,便皆抽身離去,再無人管他。

柴房地處偏僻,只有一個小小窗戶,朝向北方,使這裏顯得比別處寒冷寂靜許多。

夏生蓋着件單衣,趴在冰涼的石地上,只覺得全身無力,背上的疼痛鑽心入骨。

昏昏沉沉過了半晌,藥力浸進肌膚,疼痛稍減,人也漸漸清醒明白。雖不覺如何飢餓,嘴裏卻幹得厲害。

夏生抬起頭,望見窗台上那一碗清水,下意識地舔了舔乾裂的唇,費力的撐起身子。

他雖然很想就此死去……卻終究沒辦法抵抗,身體對一碗清水的渴望。

撫養他長大師父曾經說過,修行的正道有數種,釋教苦修、道教煉丹打坐、通天教吸日月精華,褪鱗毛角蹄……但殊途同歸,無非是摒卻肉身種種慾望雜念,達到與靈魂的共振。

再精進一步,便是脫去凡胎,登上仙途,超脫六道輪迴。

生命的靈魂與肉體,往往矛盾,而且靈魂易被肉體所累。比如紅塵官場中,多少人起先立志為國為民,報效朝廷。

但到了最後,卻又有幾個未曾搜刮百姓,巴結上司,一門心思的往上爬,反而將初衷放至一邊,漸漸淡忘的?

這只是靈魂被眼前形勢利益、自身慾望所迷的一種。也由此可見,人的慾望該是如何強大、難以抵抗的東西。

尤其是,情慾,和生存的慾望。

夏生雖曾跟師父學着畫些符、觀人氣色,卻是利用法器,終屬凡胎,不是修行之身。

他扶著牆站起來,抖着手從窗台上拿了那碗清水,湊到唇邊一飲而盡,如逢甘霖。

一碗水下肚,人也精神清爽了些。他又覺得冷,慢慢挪到燃着火的灶台邊,想借些溫暖。

灶台內,小半截篆著符咒的桃木斷劍,尚未燒盡。

夏生坐在地上,望着那片在烈焰中慢慢被吞噬的劍身,灰白的唇哆嗦著。雖很想控制住,兩行清淚卻不由自主滑下面頰。

桃木劍縱成殘片,也是狐妖魅魎無法觸碰的東西……可能將它帶至柴房燒掉的人,只有一個。

漸漸明白過來,原來昨夜的一切,都是騙局。

由狐妖和自己的親妹妹,共同設下。

「阿紫,你可都看到了?」

夜深,柳宅內萬籟俱靜,只有秋蟬偶爾嘶鳴兩聲。柳芊紅的閨房內,卻燈影搖移,傳出隱隱約約的談笑聲,說不出的詭異。

芊紅將自己的枯乾長發塗遍了桂花油,又編了些假髮進去,在頭上盤成高而厚重的髻。一縷長發自右額角垂落胸前,顯得別樣美麗。一隻金鳳釵頭吊著紅珊瑚的墜子,在燈火的映照下,於發間晃來晃去,耀出點點光芒。

她鮮紅色中衣大敞,**半掩,以一种放浪而風情的姿勢卧在阿紫的膝上,大笑着將手中細瓷杯湊到紅艷菱唇邊,輕抿一口裏面的竹葉青。

細白的杯沿,沾上一小塊薄薄胭脂紅。

「嗯,他現在已經被關進柴房。」阿紫抱着她,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的腰肢上曖昧滑動,也笑,「再不會,妨礙到我們。」

「此番,能幫上你的忙就好……阿紫……」

芊紅嬌聲喚着他的名,棄了手中瓷杯,任一片瑩白碎光在地上乍裂。然後伸出纖瘦的手臂,如蛇般繞上了阿紫的頸,目光迷離。

阿紫微笑着低下頭,對着她脂粉扮出的臉噴出一口淡紫媚煙。

她漸漸閉上眼睛,若墜落的殘花般軟倒,被他擁在臂彎。

如今,她雖仍然索欲無度。但以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不能再行房。

她是他的庇佑,日後還要賴她避過天劫。所以他只能,讓她夜裏做一個旖旎春夢。

再說,她慢慢枯敗的容顏和身體,在他眼裏已經不再引誘。

抱着她,心裏卻一直想着昨夜燈下,那具黝黑修長、堅韌結實的年輕肉體。

精瘦的腰肢、結實修長的手腳、清甜鮮艷的血、晶瑩剔透的淚、痛楚掙扎的神情……每一樣,想起來都令阿紫血脈賁張。

還想見他、還想要他……那種感覺,和任何一個女子都未曾有過。

阿紫小心翼翼將熟睡的芊紅放在床上,為她墊了軟枕,散了頭髮,蓋好錦被。

然後,轉身如紫蝶般翩翩拂袖,颳起陣冷風,吹熄了屋內的鶴形油燈。

率性妄為、天真蒙昧的狐,不願探究心頭蠢蠢欲動原因。

想要,便直接去拿、去做。人世紅塵間那些道理規矩,與他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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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薄而清冷的月光,從小小的窗口照進柴房。

夏生蓋着件單衣,蜷縮著身子偎在灶邊,抖着手,往灶里塞進兩塊木柴。

火勢藉著木柴,漸漸的大起來,給他處處酸澀疼痛的身子添了些暖意。

芊紅被狐妖所迷……做出這種事,也怪不得她。

她只是不讓自己妨礙,並不知道那妖孽對自己做出那種事……對,一定是這樣……

夏生一邊在心裏為芊紅辯護,一邊垂著頭,神情痛楚地流下淚水。

這時,冰冷入骨的風忽然從他面前掠過。然後,一隻溫暖大手捏住他的下頷,使他滿是淚水的臉向上仰起。

阿紫蹲在夏生對面,眯起微微朝上斜飛的漆黑鳳目,望入他惶恐憤恨的眼:「眾叛親離、有口難言的滋味,不錯吧。」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夏生見阿紫來到面前,急怒攻心。他也顧不得考慮雙方力量懸殊,一下子伸手掐住了阿紫的脖頸,將他撲倒在地。

阿紫未曾做出半點抵抗。

「你殺吧,我不會還手。」阿紫望了眼壓在自己身上,目眥欲裂的夏生,唇邊泛著抹淺笑,神情平靜淡然。

夏生咬着牙,雙手拚命地開始收緊。聽得到,指間骨頭被擠壓的咯咯聲。

阿紫從喉間發出破碎的**,眉頭輕輕蹙在了一起,紅潤的舌慢慢從**間擠出。

一縷鮮血沿着阿紫優美的唇角蜿蜒而下。在慘白的月光映照中,那一抹艷紅尤其顯得迷離凄詭。

夏生的手,忽然顫抖著從阿紫的脖頸上鬆開。

儘管明知道對方是狐,是欺凌自己的妖孽……最後,卻下不了手。

他性情善良淳厚,根本沒辦法,動手去殺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不是修行者,他參不透皮相。

「……不是不給你殺我的機會,是你自己不要。」阿紫慢慢坐起,伸出手,撫上夏生的面頰。望向他的鳳眼中,閃爍著不同於往常的溫和。

普通凡人,怎能真正傷到他?方才,只不過施了個障眼法,想戲弄夏生……沒想到的是,夏生行至半途,竟硬生生住了手。

「夏生,你喜歡我了。」阿紫湊過去,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下夏生的耳垂,嫣紅唇邊勾起抹笑,「不然,為何住手?」

「你、你……不知羞恥!胡言亂語些什麼?!」夏生氣得渾身打顫,伸手就想將他推開。

阿紫卻張開雙臂,將他抱得更緊,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凡人,最是守着那些沒用的禮法教條,口是心非……喜歡便是喜歡,卻怕什麼。」

舊日引誘過的那些女子,也是喜歡自己的。卻從未像如今這般,令自己心花怒放。

望着夏生羞憤欲絕的彆扭神情、泛上層薄薄紅霞的端正面孔,阿紫越看越愛,又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近三百年的歲月……第一次,興起念頭想要守護、憐愛一個人,不讓他再受半點委屈。沒有任何條件。

這種念頭,從前遇到過的千年老狐曾對他說過,叫做情緣。來時沒有預兆,突然便湧入心扉,再難驅逐。

果然。

「你胡說些什麼?!誰喜歡你這妖孽!」

夏生被阿紫凌虐一晚,心頭恨他甚深,又以為他是存心輕薄戲弄,只氣得胸口欲裂,伸手便攉了他一記耳光。

不重,卻異常地清脆響亮。

阿紫捂住面頰,眸中的溫柔漸漸散盡,露出狐性猙獰。

適才的溫存愛護心思,全被這一掌打散。

沒錯……不過是想要他而已。直接去拿,去掠奪便好,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一把掀開夏生身上的單衣,又扯去他的褻褲,將手伸進修長結實的**,握住那團粉嫩的軟垂**,報復性地用指甲狠狠掐下。

那地方昨夜已飽受**,又最是敏感嬌嫩。夏生痛得不能自已,慘叫一聲,暈絕在阿紫的懷中。

「為什麼要拒絕我……乖乖的聽話,讓我令你快活,不是很好。」阿紫鬆了手,用舌頭舔去指尖的幾點血漬,抱着夏生笑道。

阿紫將身上的銀紫外衣脫下,鋪在地面,又將夏生赤裸的身子置於其上,朝他的面門噴了一口媚煙后,分開那雙長腿,欺身而上。

這次……他不要夏生痛苦,而是要施盡房中媚術,令他再離不開自己。

如此渴望,完全佔有他的身心,讓他為自己痛楚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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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

身子輕得仿若在水中漂浮,一波波湧上的絕頂快感,將夏生的所有感官淹沒。他在這種不可思議的感受中慢慢醒來,喉嚨里不自覺地發出近乎嫵媚的……

全身如同被抽幹了精髓般。已經,沒有力氣哭泣。

大約這樣過了一刻,才又見阿紫回來。與此同時,柴房的正中央,多了個冒着氤氳熱氣的朱漆描金大木桶。

阿紫將他傷痕纍纍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慢慢放進浮着**香草的清澈水中。

略略有些燙的水,將他身上的傷口刺激得隱隱作痛。鼻端,嗅得到身畔傳來,清涼淡薄的花草香氣。

阿紫盡量輕柔地替他洗凈了身子。

用手指替夏生摳出體內的殘存物時,他也只是顫抖了幾下,蕭瑟不勝的樣子,並未如何掙扎。

再看他,只見一臉痛楚忍耐。垂下的兩排長密睫毛上,幾顆晶瑩水珠正在閃爍。

不知是淚,還是洗浴時濺上的水珠。

阿紫好奇,捧起他的臉,用舌尖去嘗。一股淡淡的咸澀,頓時在舌上瀰漫開來。

咽下他的淚,心弦,驀然被觸動。

據他所知,人類,在痛苦的時候才會流淚。自己明明拿出所有手段讓他欲仙欲死……為何,他還會感到痛苦?

「為何要哭……適才,沒令你快活么?」阿紫將他從已經微涼的水中抱出,擦乾他的身體,困惑不解。

「你這妖孽……若恨我壞你好事的話,殺了我便是……如今我已毫無反抗之力,為何還要如此逼迫羞辱……」夏生此刻稍稍恢復了些精神,在他懷中抽泣著,聲音斷斷續續。

「夏生,你是礙了我的事沒錯……但我既然達到目的,就沒有必要再逼迫羞辱你。」阿紫修長如玉的手指撫過他端正的臉龐,眯著鳳眼望他,聲音清晰,帶着柔媚的尾音,「還不明白么……我喜歡你,想要抱你,就是這樣。」

夏生抬起頭,被親吮得有些紅腫的**微微張開,瞪大了雙眼看着阿紫,滿臉的驚詫和不可置信。

三日後的清晨,柳家六娘如同往常般,來到麗娘房中問晨安。

「夫人……夏生已經被關進柴房好幾天了,你看……」向主母奉過茶后,本應離開的六娘立在一側,兩隻手絞著帕子,雙眼噙淚囁嚅著。

六娘雖梳洗得齊整乾淨,卻容顏憔悴,眼眶紅腫。

「不過三天罷了。況且,他什麼還沒說,只是擰著。」麗娘輕輕用瓷杯中碧綠的茶水沾了沾唇,垂下眼帘,聲音平淡而沒有起伏。

麗娘是規矩人家出身,嫁入柳家二十餘年恪守婦道。親眼得見那些齷齪骯髒的事,使得她對夏生產生了極深的厭惡。

這等毫無廉恥節操的人,怎能繼承柳家?

她是有主見的女人。幾日下來,心中已生出新的盤算。身畔銀錢無數,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養兒養兒,無非防老。自己膝下有乖順親女,難道卻防不得老?

手中所握家業銀錢,待女兒出嫁后再過幾年,便慢慢都轉與她夫家。自己和老爺下半生,便靠着女兒女媳過活,卻不強似將家業交予外人。

至於夏生,好歹是柳家的人,也不能太虧了他。到時分他幾十畝良田,一幢小宅,讓他能夠安然度日便是。至於以後,自己仁至義盡,任他作死作活,隻眼不見心不煩。

既是起了這樣的意,自然不會再對夏生用心,甚至有時候暗示一班下人故意刻薄作踐。先絕了他做柳家之主的念想,也是好的。

「還站在這裏做什麼,下去吧。」麗娘朝六娘揮了揮手,柔聲道。

對一貫老實本份的六娘,她多少還是有些同情。要是她生出個這麼淫賤無恥的種來,早就去一頭撞死。

「是,夫人。」六娘明白麗娘一向決斷專行,說出的話再不容反駁更改,也只能哽咽著朝她深深一福。

六娘轉身離去的剎那,兩瓣淚水終於再含不住,摔落在紅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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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過去,夏生的傷恢復得很快。

也許是因為他年輕健康的身體,也許是因為阿紫在別處盜來,每夜替他敷用的上等金創葯。

除了一天一次的在窗台上放置水和饅頭,沒有人再來理睬過夏生。

從前,還是用乾淨瓷碗盛的清水、當天新蒸出的白面饅頭。

但自今天開始,那瓷碗便蒙了層厚厚的黑垢,摸上去都粘手。水也不再清澈,中間還漂浮着一些黑灰色絮狀臟物。

饅頭,則變得又餿又硬,明顯放過很久。上面有被咬過的殘缺,甚至泛著噁心的綠色霉斑。

從午時到日落,夏生對着水和饅頭掙扎了很久,終於敗給了腹中的熾烈的飢火。

一天只得這麼一頓,時時都餓得發慌,近似於吊命,根本無法果腹。告訴自己不能再挑剔后,他閉上眼晴捧起水碗,湊到唇邊。

剛喝下一口,忽然感到股冷風拂面。他睜開眼睛,看到手中的水碗被猛然打翻在地,碎成一地銳利瓷片。

接着,耳邊傳來阿紫的憤怒大叫:「我每夜帶來那些珍饈佳肴你不吃,卻吃這東西?!你知不知道他們是用餵過狗的碗,裝了水再給你?!」

夏生咬了咬下唇,對阿紫的訓斥不發一言。他伸出手,又去拿身旁那兩個殘缺發霉的餿饅頭。

阿紫卻搶在他前面,一腳踏上去,將它們用力碾成粉末,踢進灶角,得意道:「看你再吃什麼!」

夏生坐在地上,嘴唇不停地哆嗦著。終於,一顆顆晶瑩透明的淚水,從他眼中不可抑止地滑落。

「沒了這些,我自然有好東西給你吃,哭什麼?」阿紫的眉頭輕蹙,湊過去捧着他的臉,用手掌擦去他臉上的淚。

「我不要你假好心!」夏生餓了幾天,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阿紫推開,站起身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流着淚咽哽地朝阿紫大喊,「你、你這妖孽……害了芊紅,羞辱我,令我眾叛親離……眼前又來扮什麼好人?!我、我只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

阿紫眼珠轉了轉,不慍不怒,笑着走向他,在他對面站定了:「哦?這幾夜,你難道過得不快活?」

夏生羞恥地別過頭去,眼角含淚,端正的臉上浮起紅暈。

沒錯,心裏是恨着他……但這些夜裏,他雖是強行索欲,帶來的滅頂快感卻無法忽視。每每行至半途,自己竟會失去理智地主動與這妖狐交歡,發出令人羞恥的**。

也許,柳家主母說得沒錯。是自己,生來淫賤吧。

討厭這樣的自己……卻仍然苛活在世間,沒有勇氣一死了之。

「別哭了,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麼來。」阿紫湊過去,伸手攬過夏生。

如同過去的兩夜般,一桌新做出來、熱騰騰的上好酒席,出現在柴房正中。

佛跳牆、燴八珍、**湘蓮、叫花雞、冬瓜盅、三絲蛇羹……滿滿擺了一桌。整個柴房,都瀰漫着食物的香氣。

「我……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你偷的東西!」夏生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抗拒地扭過頭去。但那股股誘人香氣,還是直往他鼻端襲來。

「你既然不想吃,就罷了。」阿紫放開他,走到酒席間坐下,撕開一條雞腿放進嘴裏一邊大嚼,一邊高聲大讚,「賓至樓的叫花雞做得真香啊!皮酥肉嫩,入口爽滑,實在是香!」

「對了,還有這三絲蛇羹。」阿紫舀起一勺蛇羹放入嘴中,故意咂得叭叭作響,「將活蛇去皮去骨去頭去尾,用搗爛蛇肉熬成,鮮美無比,稍帶些蔥姜的辣味,內里卻又不見姜蔥作料……喂,你可知這是如何做成的……」

夏生不發一言走到灶邊,面朝著灶火躺下,背朝着阿紫閉上了眼睛。

雖說,妖狐的大肆炫耀在耳邊響着,飯菜的香氣在鼻端飄來飄去,極至誘惑。但眼睛不看見,總要好過些。

阿紫投入地吃掉半隻雞后,耳朵忽然動了動,然後轉過身朝着夏生大聲笑道:「啊哈哈哈哈……心肝兒,你的肚子在叫!」

夏生的臉紅了紅,閉上眼睛接着裝睡。

「又叫了一聲!」

可惡的妖孽……只當沒聽見好了。

「還在叫!」

……

不知道那邊鬧騰了多久,夏生終於在飢餓中慢慢入睡。

混混噩噩中,聽到身旁有人走動,衣角淅淅。朦朦朧朧,看到撫養自己長大的裴道士立在對面,帶着悲憫的微笑望向自己。

「師父!」夏生忘記了自身的處境,連忙站起身子,欣喜地迎向裴道士,「你、你怎麼來了?」

「我雲遊路經此地,過來看看你。」裴道士溫和的笑笑,從身後拿了個墨漆銅角提盒出來,在夏生面前打開,「還帶了些吃的東西。」

一碟碟精美的食物摞在提盒內,有素有葷,有湯有羹。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夏生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吃吧。」裴道士遞給他一雙碧綠竹筷。

裴道士生性懶散淡泊,與他亦師亦友,在一起的時候從不顧忌什麼。夏生再不猶豫,伸筷便將一大塊雞肉塞入嘴中,用力大嚼。

香酥滑嫩。好吃得,讓他幾乎把舌頭都吞下。

……

夏生用力地咬着第五塊雞肉時,一直站在夏生對面的裴道士,忽然對着他發出凄厲慘叫:「痛啊!痛啊!!痛啊啊啊啊!!!」

夏生嚇得渾身一顫,鬆掉嘴裏咬着的雞塊。與此同時,驀然睜開眼睛。

橙紅跳躍的灶火映照下,他仍然以入睡前的姿勢躺着。

阿紫抓着半隻叫花雞,從他的嘴裏抽出被咬了一圈深深牙印的修長手指,正趴在他身旁甩着手,大聲呼痛。

夏生坐起身,感到嘴裏的濃郁鮮香徘徊不散。

「好心好意撕了肉喂你,卻將我咬成這樣……你要怎麼賠?!」狐狸委屈地皺着臉湊到夏生身旁,將手指伸到他面前,「瞧瞧,都咬出了血!」

說完,他將叫花雞扔至一邊,手伸至夏生的褻褲內,開始熟門熟路地玩弄起跨間柔軟:「要好好補償哦。」

「不要、不要這樣!」夏生感覺到身體迅速地起了反應,恐懼地摳着地上石縫往後退縮。

「心肝兒,躲什麼?我是讓你快活呢。」阿紫嘻嘻笑着,一把扯去夏生身上單衣,潔白貝齒輕輕咬住了他胸前一側紅蕊,肆意拉扯……

夏生含淚別過頭去,忽然發現身旁地面有一大塊閃著銳利光芒的瓷片。

是阿紫,從他手中打碎的水碗。

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真的會慢慢喪失所有自尊,淪為這妖孽的玩物吧……裴師父,無論如何……

夏生抖着手抓起那塊碎瓷,閉上眼睛,狠狠朝伏在自己胸前、裸著半身,毫無防備的阿紫背脊紮下。

阿紫發出聲慘烈的嚎叫,一把推開夏生。半截瓷片,深深沒入他線條優美的背脊,鮮血如泉水般湧現。

妖狐漆黑的眼睛瞬間變為熒熒碧綠,一頭黑髮似展開的鴉翼般無風怒張。他咧開嘴,露出尖銳的牙齒,右手高高舉起,指甲暴長,化做刀般鋒利。

夏生眼神澄澈地望向他,不避不閃。

殺了我吧……終於,一切的痛苦掙扎,都可以結束。

就這樣,他們對望了半晌。妖狐舉起的右手卻漸漸開始顫抖,最終垂了下來。他轉過身,聲音凄厲地大叫一聲后,和那桌佳肴美食同時消失在柴房。

夏生怔了片刻后,慢慢將身子在灶邊蜷成了一團。他閉上眼睛,淚水,若決了堤般滑落。

妖狐離去,至少這夜已經安全。

忽然間,胸口卻又悶又痛……難過得,快要不能呼吸。

牙床之上,重重淡紫色綃紗帳,若輕煙般,籠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阿紫……你這是在哪裏弄的傷?」芊紅眼中含淚,用手指蘸了金創葯,仔細而輕柔地塗抹在阿紫背脊的傷處。

傷口大約有她半隻小指長,看不出多深,半結著血痂,皮肉向外翻卷。

「沒什麼……只是不小心在外面被荊棘掛到。」阿紫頓了頓,又道,「已經不怎麼痛了,有勞小姐。」

說完這話,阿紫心中,慢慢生出股纏綿不盡的酸楚來。

夏生夏生,你卻是誰?不僅讓我忍不下手傷你半分,更令我受傷之後,還拼了命的為你遮掩。

身心俱傷,離去的同時,仍不忘捲走那桌酒席,以免有人突然闖進柴房對你生疑。

找芊紅上藥之前,自己先忍着痛挖出背上瓷片,是為了掩飾受傷的真正原因。

人和修鍊到一定程度的靈獸,只要傷心難過時,便會落淚。一般的獸類,只有在預感到死亡之前,才會流下一生一次的淚水。

他道行淺薄,所以雖然心中難過,卻哭不出來。

「以後,一定要當心……」芊紅替他上藥包紮完畢后,從背後抱住了他,哭得哽咽難當,溫熱淚水一顆顆滴落在他頸項間。

阿紫沒有回頭,反手握住了她戴滿金釧的纖腕,不由自主地從喉間發出聲幽幽長嘆:「小姐,今夜阿紫不能再留,要走了。」

芊紅點了點頭,乖乖鬆開抱着他的手臂。

他要走,他要留,都有他的理由。她全身心地相信他,無需再問。

冷風拂過,眼前的滿床錦繡,只餘下一片他留下的皺褶壓痕。

**********************

三更已過。

阿紫駕着冷風,來到了夏生所在的柴房屋頂,輕盈落下。

他輕輕揭開屋頂上的一塊瓦片,藉著屋內橙紅的灶火,尋找夏生的所在。

只見夏生蓋件單衣,蜷縮著身子,靠着灶睡下。清瘦端正的臉上,猶可見淚痕閃爍。

雖是被他所傷……不知為何,卻仍然想見他,捨不得就此放手。

阿紫咬着指甲,眉頭輕蹙,只覺得有些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他背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值此夜深人靜,怎會有人來到屋頂上,還無聲無息繞到他身後?

妖狐頓時唬得身上汗毛根根立起,慢慢轉過身。

映入眼中的,是一名手持銀蕭,束著鑲毛玉冠,白衣俊逸的男子。他一對若深潭般的黑眼睛,在月光下靈動閃爍。

「不知上仙到訪,請受阿紫一拜。」

這男子,正是他百年前曾經遇到過的,千年靈狐。

仙界靈界,最是尊卑有別,阿紫雖久未曾受過約束,到底不敢怠慢,規規矩矩朝他磕了個頭。

「既是同族,那些瑣碎就免了吧。」男子扶起他,上下打量,「百年未遇,你竟已修成人身。」

「是。三百年一次的天劫將至,柳家女兒命格富貴,阿紫修成人身,是為了來此處避天劫。」阿紫不敢對男子隱瞞,連忙將目的全盤托出。

「你修的是媚狐道,這麼做本也無可厚非。」男子點點頭,卻又指了指腳下,「卻又為何要糾纏於他?」

「阿紫……喜歡了他。」阿紫垂下頭,小聲道,「記得百年前聽上仙論證修道,說是修道途中,往往會遇情緣,糾纏好幾生都是有的……這夏生,怕就是阿紫的情緣。」

「所謂情緣,必有前世因,方證今生果。是需還的業債,還完了,便再無牽掛妨礙。」男子輕嘆一口氣,伸手撫上阿紫的發,「你與夏生,並無前生盟約……是情劫,而並非情緣啊……你也知,縱是大羅金仙,但凡墜入情劫,也要入六道輪迴之苦,忘卻本來面目。」

「阿紫,其實道理你都明白。卻只願看到,自己想看的一面。」

阿紫垂下眼帘,不發一言,只覺心中百般思緒翻滾糾纏。

原來,這心心念念牽掛着一個人的感覺,便是情劫……

「阿紫,你天分悟性,在我族中算是奇高,將來必有大成。」男子又嘆道,「本來順應天劫,是我等本份……但我卻想要點醒你,免你入了歧途魔障,再行彎路……三百年一至的天劫,並非單指上天所降雷劈火燒的鍛煉。根據每人的修為心性不同,更有貪、嗔、愛、欲……種種劫難。」

「夏生,便是你的天劫。」

如五雷轟頂,阿紫驀然睜大了眼睛,望向白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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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之身,最忌情動。在依靠採補之術、只求速成的媚狐道中,更是萬萬觸碰不得。阿紫,你如今斷情退去,還來得及。」白衣男子如冰如玉的神情中,隱隱透出絲悲憫。

阿紫沉吟半響后,抬眸望向男子:「不甘心……我為他如此費心勞力,不得到他另眼看待,始終是不甘心的。若說我和他之間是情劫,卻也無妨……欲結來生緣,且看今世因。今生為劫,來世便是緣……只是去六道輪迴中走一遭罷了,我寧願為他……」

說到這裏,他自己驀然驚覺顫慄,伸手捂住了嘴。

一點妄想既動,天界六謁六諦,地府五輪鬼神,頃刻可聞。

自己苦修三百年,無非求證仙途……如今竟為夏生,立下這甘墮紅塵輪迴的誓言。

再回過神,只見屋頂之上月光凄迷。白衣男子,已不知所蹤。

縱是已成仙體的千年靈狐,也只能向阿紫說出勸告箴言。種種劫數危難,都需阿紫自己親歷化解。

既然此後只能守望,無法助力,又何必再見。

阿紫獨立在屋頂,在月光下怔了半晌,胸中殺機陡起。

沒錯……現在就下去,殺了夏生。雖說要減卻百年道行、散卻人形,卻怎樣也強似入輪迴歷劫,重新開始。

一念至此,他立即跳下屋頂,落了柴房上的鎖,走進房中,走到夏生身邊。

夏生的端正面容上,眉頭輕蹙。睡夢中,竟也似不安心。

阿紫一把揭去他身上單衣,將手按在他的左胸上。

只要現出利爪,狠狠一挖,夏生鮮活跳躍的心臟,便可以握在手中。

夏生覺得身上一涼,慢慢醒了過來,卻並未完全清醒,紅腫的**半啟,用懵懵懂懂的眼睛望向阿紫。

阿紫眼神凌厲地望着他,蜷了蜷手指,卻終於沒下手。半晌后,才見阿紫艱澀地慢慢開口:「……左右是要死的,最後玩一次也好。」

說完,他已用力抱住夏生,狠狠一口咬在那黝黑結實的肩頭,喃喃道:「夏生……我要殺了你、絕對絕對,要殺了你!」

與其說,是講給他聽。不如說,是在講給自己聽。

殷紅的血流順着夏生的手臂蜿蜒而下,劇烈的疼痛令他的神智徹底清醒。

聽清楚妖狐的話后,他的身子微微掙了幾下,便不再反抗,直挺挺地任其擺佈。

如果是被這妖孽殺掉的話……也好。

裴師父講道時曾說過,自殺者必墮地獄。人無論在世間承受了多麼大的痛苦,都需忍耐,自盡絕不可能尋得解脫。

所以,他現在仍然活着。受盡百般屈辱,卻始終沒有自絕的勇氣。

這個世間,唯一真正關心他、了解他的只有裴師父,唯一帶給他快樂歲月的只有青城山三清觀……但是現在,他已經回不去了。

一身污穢,怎能踏入清修之地。

只求,來生換骨換心,換卻這身骯髒皮囊,再入三清。

阿紫舔盡夏生肩頭鮮血之後,驚異於他的毫不抵抗,抬頭望向他。

只見他半睜着眼睛,眼內浮着一片死氣灰敗。竟是,已絕生念。

「想要就這麼死了……你休想!你做夢!」阿紫心頭驀然大駭之下,狠狠攉了他一記耳光,又將他一把推倒在地,憤怒地大聲咆哮。

「為何?」夏生垂著頭伏在地上,長發披散,聲音黯啞,看不出此刻的表情。

阿紫被問得怔了怔,開始拚命在頭腦里尋找著不殺他的理由,終於想出一條,恨聲道:「對了,我眼下不殺你……不是顧惜着你,絕對不是!」

殺了他,自己便散去百年修行和人形。卻拿什麼來迷惑芊紅,又靠誰去避三百年一度的天降雷霆?

是的,並非是在顧惜他……只待此番天劫一過,自己絕對要殺了他!

而自己為他勞心費力這麼些天,沒扳回一程又實在不甘心……在那之前,夏生……我和你,還足夠玩一場遊戲。

想到這裏,狐狸微微眯起漆黑上挑的鳳目,望着委頓在地上的夏生,笑的得意。

終於又有理由,和他繼續糾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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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幾日過去,妖狐每夜仍然會帶上一桌偷來的佳肴美味,來到柴房。

與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再對夏生進行身體上的索欲強求。

來了,也只是演些趣聞逸事給夏生看。三百年歲月,有太多東西可以講述。

有時候,夏生別過頭去不聽不看,或是看着看着睡著了,他也不慍不惱,只是收了法術,然後一笑而過。

不過,他的故事太過吸引。夏生是個少年人,又守着這一片枯地太久,儘管內心抗拒,大部分時候,還是會不聲不響一直看下去。

深夜,柴房內的紅燭高高燃燒。

夏生對面的空地上,儼然一個小小庭宅。亭台樓閣、假山碧湖、奇花異草……無一不精緻到毫釐。其間,更有十幾個拇指般大小的人來往穿梭。

小人兒們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形態各異。不過,但凡一張嘴,便全是阿紫的聲音。

看到借宿的書生和小姐偷情,兩人情意綿綿你儂我儂。男方操著阿紫刻意壓低的嗓門,女方則是阿紫扭扭捏捏拔尖的聲音,夏生再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戲法兒我沒學全,也是沒辦法的事哪。」阿紫見他第一次展露歡顏,大喜過望,連忙湊過去笑道,「這些事情,都是三百年間真實發生過的影像再現。光看還不是整個戲法兒中最好玩的,最妙的是,你可以化身進去,改變整個事情的發展和結局。」

「他們最後……怎樣了?」夏生知道眼前所見,全是發生過的真實之後,眉頭輕蹙,不由自主地擔心起那對不受祝福的偷情男女。

「哦,男的上京趕考求功名後,女的懷上身孕,身子每日沈重,被族長用家法沈塘。男的半月後高中歸來,在她墳前吞鳩殉情,最後兩人合葬作一處。」阿紫用手捂住嘴,長長打了個呵欠,「說起來,那男的縱和女的合葬,終究還是不能在一起。他是自盡,死後必入地獄,或是化作人間怨魂厲鬼不得超生。而那女子,則應該早早就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去投胎嘍……」

那些細小的亭台樓閣間,正是夕陽西下的光景。麽指大的小姐操著阿紫尖細的聲音,拔下頭上的金鳳釵、抹去腕上的碧玉鐲,贈與心愛的書生,充做助他赴京趕考的盤纏。

眼波眷戀,聲聲珍重道離別……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對情侶即將死別,今生來世永難再聚卻不自知,卻哪裏還是演戲。

夏生的眼角漸漸濕潤。就連這對男女說話時彆扭的聲線,都不再覺得好笑。

「嘿,你若是不忍的話,咱們可以化身進去,改變這結局。」阿紫調笑着,伸手要搭夏生的肩膀,卻被他逃也似的避開。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過了,縱是改了這場虛幻,無非欺心,對他們又有何助益?」夏生站起身,走到灶邊面朝里躺下,不願再看。

阿紫聽他這麽問,也為之語塞。過了片刻,才又走到他身邊笑道:「早知道你是這麽容易傷感的人,就不讓你看這悲情戲碼了。明兒夜裏,我再帶出榮華富貴滿床笏、白頭偕老的過來給你瞧。」

夏生背對着他,再不說話也不動彈。

阿紫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他黑亮柔軟的長發,卻終於懸在半空,又頹然垂下。

「夏生……我只跟你說一句。芊紅仍是處子,我雖采了些她的精氣,卻並未曾想要誤她終身。」

是僅僅想擄獲他的心,還是真的憐惜。已經,分不清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開始注重他的感受。

雖說還是不能理解夏生彆扭的行為和想法,卻學會壓抑自己的天性和衝動,盡量去遷就討好他。

夏生面朝爐灶,緊緊閉上眼睛。身體對外界的感知,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敏銳。

他知道,妖狐就站在他身後。他聽到,妖狐化做冷風離去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幽幽嘆息。

心中對他的恨意,無法抹煞。但這些日子他的遷就討好,也同樣無法忽略。

自幼,夏生便是個別人對他好半分,必以十分相報的孩子。他沒辦法做到,對別人的付出心安理得。

與其說他恨著。不如說,他開始害怕面對。

害怕繼續恨阿紫……更害怕,夜晚期待阿紫來臨時的雀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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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間半睡半醒地挨到天亮,忽然聽到柴門處咯嚓響了一聲。

夏生坐起身,看到幾名家丁走了進來。

「夫人喚你有事,跟我們走。」

家丁們從地上拽起赤裸著上身的夏生,也不容他披上單衣,沒輕沒重,呼呼喝喝地推搡著就出了門。

反正只是個不得勢的外來主子,連他們這些下人都不如,再怎麽欺負也沒人管。

已入秋,屋外不比柴房灶邊。夏生上身未著寸縷,冷得輕輕發抖,隨着那些家丁們朝麗娘所住的院子走去。

行至半路,有人想起那日夏生房中淫靡色,不自覺地伸出手去,隔着層薄薄布料便去捏夏生的臀。

誰知剛把手放上去,只覺傳來一陣劇痛,不禁大叫出聲。

再看時,只見手腕上多出五個青紫紅腫的指印,骨頭竟生生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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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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