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掃月齋里,展悅凡坐在葯櫃中,雙目無神,神思恍惚,一會兒憂愁一會兒喜歡,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嘆息,還不時地喃喃自語幾聲。

"展二公子怎麼了?"

"不知道啊!怪嚇人的……看着他我怎麼心裏頭就毛毛的,你說他這個樣子,抓的葯你敢吃嗎?我還是改天來看病的好。"

"我也這麼想,算了,反正我也就是牙齒疼,乾脆我也改天來好了。"

來看病的病人們看着展悅凡恍惚的神態,竊竊私語之後,紛紛陪着笑臉,借口有事,轉眼工夫都走得一乾二淨。

葉之衡很不習慣地清閑了下來,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水,看看往日裏門庭若市,今天卻冷清得只有麻雀在門口蹦跳的醫齋,又轉頭看看神思明顯不知道在哪裏飄蕩的展悅凡,終於沉不住氣地開口。

"哎!悅凡……悅凡。"葉之衡聲音漸漸放大,展悅凡卻依舊恍若未聞,繼續坐在那裏發獃。

葉之衡被忽略得心頭火起,乾脆走到展悅凡面前,伸手在他發直的眼睛前使勁搖晃,試圖引起注意。可是展悅凡卻硬是繼續視而不見,把他當成透明。

"展悅凡。"

忍無可忍之下,葉之衡湊到展悅凡耳朵邊上大叫了一聲。

"啊!"

展悅凡嚇得跳了起來,捂著自己慘遭荼毒的耳朵,極為不滿地瞪着葉之衡,惱道:"你想把我變成聾子啊?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我叫了你八百聲,你竟然對我不理不睬,我沒有動手已經算是很溫柔敦厚的了。"

葉之衡白了他一眼,又道:"我說你到底怎麼了?打從你今天進了這屋子,就和中邪了一樣,沒病的人都能被你嚇出毛病。我這裏來的可都是病人,讓你嚇出個三長兩短的誰負責?

真想嚇人的話半夜墳地裝鬼去,別在我這裏發瘋。"

"我哪裏嚇人了。"展悅凡無辜地分辯。

"那拜託您老人家告訴我,你今天神神秘秘的是怎麼了?"葉之衡坐到展悅凡身邊,一面拿過藥材分揀,一面探問。

三天前展悅凡從他這裏離開的時候還很正常啊!怎麼三天沒見,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長嘆一聲,展悅凡愁眉不展地托著自己的下巴,煩惱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啊?"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詭異的?"葉之衡瞧瞧展悅凡煩惱的樣子,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藥材,開始幫展悅凡分析問題。

"就是那天遇到那個人之後開始的……"

展悅凡開始向葉之衡敘述事情的經過。

絮絮叨叨地說完之後,展悅凡總結道:"從那天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白天什麼事情都不想做,吃飯也沒胃口,連我最愛吃的酒釀胭脂鵝脯也吃不下去。"

"之衡,你說我這是怎麼了?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展悅凡苦惱地向葉之衡探詢。這幾天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不管在幹什麼,都會下意識地開始發獃,只要一閉眼睛,就會看到那張絕艷的容顏,搞得他是睡不好、吃不下,心煩意亂,精神委靡。

聽展悅凡說完,葉之衡只覺得氣往上沖,恨不得給展悅凡一拳才解恨。白痴到像展悅凡的也就再沒有其它人了,這麼明顯的癥狀他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連帶地讓他也浪費時間。

冷冷瞪了展悅凡一眼,葉之衡低頭繼續分揀藥材,拒絕搭理展悅凡。

"難道是那天我落水着涼生病了?好象也不對啊!之衡,你倒是說話啊。"展悅凡轉頭催問葉之衡。

"你的確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重到我都治不了。"葉之衡頭也不抬地回答他。

"啊!真的?"展悅凡頓時眼睛瞪得老大,不相信地又追問了一句。他打小可就是健康寶寶,絕少生病的,怎麼會突然病了?還是號稱神醫的葉之衡都治不了的病?

展悅凡眼前一片黑暗,他不會這麼凄慘吧!不是說天妒英才嗎?他可連庸才都不是啊!

"那,那我要不要換個醫生看看?"展悅凡喃喃地自言自語,完全沒想到自己面前的葉之衡會不會被他這句話氣到吐血。

要不是深知展悅凡的單純個性,葉之衡保證自己會立刻飛起一腳把這個膽敢在他面前說要換醫生的白痴踹出去。可是無力地瞪了展悅凡半天,葉之衡終於還是屈服在對方無辜且煩惱的表情下,恨恨地開口:"白痴,你只不過得了相思病罷了。"

"相思病?"

展悅凡好半天才反映過來,噗通一聲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上。

相思病?葉之衡的意思是,他愛上了那個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男人?怎麼會?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愛上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男人,剛剛爬起來的展悅凡再度坐到了地上發獃,展悅昀知道了會不會殺了他?

完全明白展悅凡的疑惑,葉之衡解氣地微笑着,心情很好地俯視坐在地上發獃的展悅凡,慢悠悠地說道:"你沒聽說過一見鍾情嗎?你啊!就是對人家一見鍾情了。"

一見鍾情?他對那個人一見鍾情,所以才會如此地想着他念着他,為他失魂落魄,魂不守舍。好象沒錯哦!他看書上寫的一見鍾情之後的表現,似乎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真愛上他了?那,那下來我該怎麼辦呢?"展悅凡苦惱地抱着頭呢喃,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葉之衡。

"要嘛,你趕緊忘記他,要嘛,去追求他,否則,你這個病就沒辦法好。"葉之衡乾脆利落地給展悅凡兩個選擇答案。

忘記他,那怎麼可能?那個人已經住在他的心裏了,根本不用想,他只要一閉眼睛,眼前就都是他的影子,教他怎麼可能忘記得了啊?可是追求他——

展悅凡頓時苦了臉。別說他連那個人姓甚名誰住哪裏都不知道,想追求都沒辦法,就算知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追求啊!

那個男人又美麗又高貴,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俗。他自己無才無貌,哪裏配得上人家?更何況自己還是個男人,若知道自己要追求他,那人不給他兩記耳光就很不錯了。

"我根本配不上他,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還是個男人呢?"

雖然從小就比不上展悅昀和展悅容,但是展悅凡從不曾嫉妒過兄弟們的出色和俊美。個性平和溫厚的他,根本沒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過,也不覺得有什麼難過。可是此刻,他一想到若是自己能像展悅昀或者展悅容那樣出色,說不定那個人就會多注意他一些,多欣賞他一些的時候,忍不住長嘆一聲,第一次對自己的容貌和性別有了怨恨之意。

"那你就當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他好了。"葉之衡蹲下身子,同情地看着一臉沮喪的展悅凡。

他認識展悅凡三年了,很是喜歡這個心思純厚、善良單純的朋友,也堅信展悅凡肯定會遇到他喜歡、對方也喜歡他的人,因此一直對展悅昀替展悅凡到處托媒提親的事情頗有微詞,但是葉之衡萬萬沒有想到老天竟然這麼喜歡捉弄老實人,好不容易讓展悅凡動了心,對象卻是一個男性。這還不算,而且那人還行蹤渺茫,只怕今後連見面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

"我決定了,我既不會忘記他,也沒辦法去追求他,那麼我就一直暗戀他好了。"

苦惱了半天之後,展悅凡忽然抬起頭,一掃剛才的頹廢沮喪,認真地對葉之衡說道。

也許因為心性比較樸拙,反倒造成了展悅凡凡事從不強求、樂天知足的平和心態,一切煩惱痛苦的事情都很容易想開,從不鑽什麼牛角尖,也不會因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覺得委屈不甘心。所以,在明白了自己的愛應該是沒有希望了,展悅凡難過了一會兒之後,立刻認命了。

既然月老沒有給他們牽上紅線,那他就一個人默默地喜歡他好了。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自己愛的人同樣愛自己的事情本來就很難求的,要不然怎麼會有千金易得,知心難求的話呢?

既然不奢望他會喜歡自己,那見與不見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他的容顏已經深深刻在自己心裏了,只要閉上眼睛,他隨時隨地都能看到他,其實這樣不見反倒比較好。他這麼平凡這麼普通,對方就算認識自己,只怕也絕對不會喜歡自己的。

這麼一想,展悅凡立刻沒了之前的煩惱苦痛,反倒覺得比起被那個人討厭或者拒絕,現在這樣其實還比較好一些。

"你說什麼?"

葉之衡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眼睛瞪着展悅凡。雖然知道展悅凡的個性隨和,也非常欣賞他這種不勉強不強求的態度——但是,他也未免太過認命太隨和了吧?

認真打量著展悅凡,葉之衡終於明白展悅凡是說真的。他忍不住苦笑起來,無奈地搖頭。

算了,這個結果至少也是不錯,至少展悅凡在這樣的心態下不會太痛苦。而且隨着時間過去,也許展悅凡會漸漸忘記他的初戀吧!

展悅容剛一進門,展悅昀立刻急急地詢問道:"你問出結果沒有?"

自從發覺展悅凡不對勁以來,他們兩個人雖然表面上什麼都不問,暗地裏卻把展悅凡那幾天的行蹤調查了個明明白白,連展悅凡曾經和什麼人說過什麼話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可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展悅凡的。

可是調查的結果,卻只知道那天展悅凡那天從掃月齋出來的時候還很正常,隨後他掉進了河裏,然後就變成那副魂不附體的樣子。分析來分析去都找不出任何結論之後,兩個人雖然都不信什麼風水神巫,也忍不住懷疑起展悅凡是不是落水的時候掉了魂定了神,若再找不出原因,只怕無計可施之下,他們也只好請神巫來替展悅凡驅邪叫魂了。

"嗯,問出來了。"展悅容點頭坐下,轉述從葉之衡嘴裏聽來的緣由。

聽完展悅容的話,展悅昀難得地皺起了眉頭。他倒不是為展悅凡喜歡上一個男人而頭疼煩惱。作為哥哥,自然要比當爹開明許多。而且因為近幾年來的求親屢屢碰壁,讓展悅昀對這個弟弟下意識地還有了一份歉疚之意,所以他只要是展悅凡喜歡就好,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管對方是男是女是窮是富……

但如今卻是展悅凡對人家一見鍾情,對方大概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他若喜歡上的人是什麼貧苦人家的男子也就罷了,憑着展家的錢財勢力和他展悅昀的心計,哪怕巧取豪奪,也能幫展悅凡圓了心愿。問題是聽展悅凡的形容,對方看來非富即貴,這就難辦了。

可是就算再難辦也一定要辦。展悅昀抿抿嘴唇,暗自下定了決心。他這個弟弟從小就乖巧溫順,絕少提出什麼要求。這次難得他喜歡上一個人,就算有天大的困難,他這個當哥哥的也要想辦法幫他圓了心愿才成。

"你有沒有去打聽那艘船是哪裏來的,船上人是誰?"展悅昀凝眉問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們自然要先搞清楚對方是誰才能仔細籌劃下一步的打算。

"我已經派人去打聽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展悅容回答。

他和展悅昀的心思一般無二,既然展悅凡有了喜歡的人,他們一定要幫他才是。雖然展悅凡是他的哥哥,可是展悅容卻理所應當地覺得應該是自己保護他才對。

"嗯,那悅凡他準備怎麼辦呢?"展悅昀點點頭,又隨口問。

"葉之衡說,二哥決定暗戀人家就好了,什麼也不做。"展悅容鬱悶地回答。

聽完這個答案,展悅昀禁不住張大嘴巴,驚愕地瞪着滿臉鬱悶的弟弟,隨即兩個人忍不住同時長嘆一聲,然後一起苦笑起來。

他們兩個人委實不能理解展悅凡的心思。喜歡上一個人,怎麼也要想盡辦法得到手才是正常的念頭吧?若是他們,別說是自己喜歡的人,哪怕是看上一件中意的東西呢,都會千方百計地弄到手才罷休,否則是決不能甘心的。展悅凡怎麼就和他們這麼不一樣呢?

"現在連我都忍不住要懷疑,悅凡他到底和我們是不是兄弟了,想法怎麼會差得這麼遠?"展悅昀喃喃道,滿臉的疑惑不解。

看看吧!身為大哥的展悅昀還不是一樣覺得納悶了,那天他竟然還敢義正詞嚴地怪他胡說八道。展悅容瞟了一眼展悅昀,很想刻薄他幾句,好報了當日之仇。可是想歸想,讓他真做卻還是不敢,只好悻悻地長嘆了一聲。

展悅容辦事的效率相當驚人,第三天就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了。

"那艘船上有九個人,都是京城口音,看樣子是自京城遠來。他們在杭州下船,這幾日裏一直住在杭州豪富陸雙源家裏,似乎是要從陸雙源手中買什麼東西,而且看樣子已經成交了,大概這一兩天就會返回京城。"

"大哥,你打算怎麼辦?"展悅容問。

"指望悅凡主動去追求人家,只怕半點戲都沒有。再說了,就算他肯去,大概也沒有用,他既不會甜言蜜語,也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既然正路不通,我只有出偏鋒了。"展悅沉思道。

"大哥的意思是?"展悅容探詢地看着展悅昀。

"我們聽戲,不是常有什麼佳人落難,公子相救,感激之下遂以身相許的戲碼嗎?我們可以依樣畫葫蘆,讓悅凡也來救救落難的佳人。"展悅昀笑得詭秘。

"可是這又不是唱戲,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剛好給悅凡救他於落難的機會?"展悅容還沒轉過彎,疑惑地問。

展悅昀白了弟弟一眼,微微一笑,道:"沒有機會,我們可以創造機會啊!讓人落難還不簡單,平日你聰明得要死,今天怎麼笨成這樣?"

展悅容頓時恍然,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

"我明白了,不過大哥你打算怎麼讓他落難呢?"笑完,展悅容又好奇地打聽。

"路過盜匪,險遭毒手,突然英雄現身,仗義救命,你覺得怎麼樣?"展悅昀眨着眼睛思忖。

"不太好。"展悅容搖頭不同意。

"二哥的本事你也知道,雖然自小練武,不過也就半瓶子醋的能耐。人家身邊那幾個隨從看樣子都不是弱手,若是連他們都擺不平的事情,二哥怎麼可能擺得平?一看就是假的,太容易露餡了。"

"也是哦!而且那些隨從跟着也確實討厭,不方便培養感情。這樣吧!乾脆把他們分開好了。然後那人走投無路,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悅凡及時出現……你說這個如何?"展悅昀略一思索,又道。

"這個好。悅凡那性子,就算是陌生人,見人落難也一定會管的,何況是他的心上人。"展悅容點頭贊同。

"那好,你派人隨時留神他們的行蹤,我出去找幾個朋友幫忙。"

兩人商議已定,立刻行動,各自分頭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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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鳳隨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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