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你走吧。」她簡單地說,「不用蘭姨出面阻擋反對,你就算今日真拿十萬兩來,我也不會嫁給你。」

「小玉——」羊大任愣住了。

「走吧,別再來了。」她冷靜道:「五年前就算是年少不懂事,五年後竟然還是一樣,什麼都瞞着我、什麼都不跟我商量。既然如此,那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隔沒兩天,消息就傳開了,年少得意的羊大任事隔多年再度上黃鶯樓來求親,想要娶當紅的歌伎藍小玉回家。但也再度被拒絕了,八字還沒一撇就告吹,沒了下文。

沒想到這麼一來,藍小玉的身價越發看漲。不少富商、貴公子都覺得自己比不自量力的羊大任有機會,心癢難搔的前仆後繼,都想納這個又美又傲的名歌伎做妾在激烈競爭之中,藍小玉依舊淡然處之。她照常作息,來者不拒,客人來了都接,什麼曲兒都唱,貴重禮物跟銀子全都收下,閑時也到西山上去看梅姐;已經不練琴了,兩人就靜靜坐在窗前品茶。

一切照常,但,好像也有什麼不一樣了。

「今日羊公子沒來?」梅姐望向窗外,小小竹林庭院清凈極了,沒有那個老是隨後跟來的斯文身影,她便隨口問。

藍小玉抿了抿嘴兒,啜口清茶,沒答腔。

「聽說羊公子求親被拒,有沒有這回事?」梅姐視線轉到她臉上,搜尋似地仔細看着容顏正盛,如春花燦放的藍小玉。「是蘭姨為難,還是你真不想嫁他?小玉,你是怎麼想的?」

藍小玉還是不答,低眉斂目,只管喝茶。

「別鬧脾氣了,小玉。」梅姐回想這陣子以來小玉的態度,在羊大任面前老是不給人家好臉色的模樣,她嘆了口氣,「你也二十一了,該為未來打算打算,羊大人對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要一時任性,就蹉跎了一段良緣。委屈若能求全,不妨——」

到這時,藍小玉才抬起頭看。一雙澄澈美目望着梅姐,哪有一丁點使性子的痕迹呢?

「梅姐的意思,是勸我嫁羊公子?」她銳利反問,「可是,記得當年「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不就是您對我說的嗎?而事隔多年之後,他還回頭來找我,這就不算負心了,我該千謝萬謝地感激他,可是這樣?」

這會兒換梅姐不出聲了。一向乖乖聽她教導的小玉,這會兒口氣神態都陡然變成大人似的,再也沒有天真幼稚的嬌憨。

「梅姐,你終其一生都在怨那個當年對你負心薄倖的讀書人。看淡世情,心如止水,可也從沒有忘記過。像你說過的,表面上的平靜不過是逞強罷了,梅姐要逞強到何時呢?」

心事給說破,梅姐的臉色別白,嘴唇微微顫抖。「小玉,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為何你們都把我當作十六歲的小姑娘,老是要幫我決定該怎麼做、該怎麼想?」藍小玉到這時才略略激動起來,「羊公子要娶我,盛情自然心領。但他只想獨自解決蘭姨出的難題,根本沒有與我同心,我為何要嫁這樣的男人?梅姐對我有多年教養之恩,卻從不肯跟我多說身世之謎,當我無法接受嗎?這樣還要一直規勸我別使性子、別鬧孩子脾氣?永遠阻擋着不讓我長大的,正是你們!」

梅姐的眼前有些模糊,她顫巍巍地起身,本想走到窗前透口氣,但雙腿卻不由自主地發抖,要緊緊握住桌沿,才沒有跌倒。

還在擔心她跌跌撞撞、走路都走不好時,沒想到,她已經會飛了。是個大姑娘,而且,還早已長得又高又強,聰明俐落,絲毫不讓鬚眉。

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只能說,不愧她的出身。

那天大的秘密,應該,可以說出口了。

「梅姐,我已經二十一了。當初你這年紀時,是否早已生下我?」藍小玉大膽說出了多年來禁忌的話題、不敢求證的假設。

要不然,兩人容顏怎會如此酷似?要不然,梅姐為何自小就對她如此溫柔呵護,細心教導,費盡苦心?

若兩人不是母女——

梅姐眼眶紅了,眼珠兒在滾動,強忍着不敢眨眼。卻是不由自主泛起一朵笑花,苦中帶甜,心酸中有些欣慰。

「是,你猜對了。我確實是在十七歲那年生下你。」她一笑,淚珠兒就流下來了。「當年我原也是黃鶯樓的琴伎。父母早逝,無依無靠,有客人憐惜,便傻傻的信了。那人也是風度翩翩的讀書人,我堅信他不過是懷才不過,有一日一定會飛黃騰達,回來風風光光迎娶我。」

這不就是藍小玉與羊大任的這一段嗎?也難怪梅姐之前那麼反對,而一看到羊大任回頭找她,便態度丕變立刻轉而支持。

因為,梅姐自己當年夢碎,今日急切地希望由他們來圓。

「那人,他讓你珠胎暗結之後,便始亂終棄,沒有再回頭嗎?」藍小玉把故事的結局猜了出來。

不料梅姐搖了搖頭,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水,慘慘一笑,「我沒有懷他的孩子。而他後來是回頭了,卻不是來娶我。」

「不是回來求親?」藍小玉沒料到這樣的曲折,詫異反問。

「自然不是。他是假意回來重敘舊情,卻是灌醉了我,把我送給當時垂涎我美貌的另一個客人,只因……那紈絝子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對他的仕途……有諸多好處。」

藍小玉霍然站了起來,怒意在她美麗眼眸中燃燒,臉兒一陣紅一陣白。

如此豬狗不如的爛貨,居然是藍小玉的生父?她竟是這種人的骨肉?

「之後沒過多久,我發現我懷了那紈絝子弟的孩子。」梅姐說了下去,再度打破了藍小玉的假設。淚眼中,全是對藍小玉的溫柔憐惜。

「我幾次想從黃鶯樓的露台投河,卻是捨不得腹中已經會踢會動的你。也虧得蘭姨心好,願意讓我繼續待在黃鶯樓教琴,後來還幫着撫養你長大。是我一開始便與她說好了,不讓你知道自己身世,省得未來夜長夢多。有時蘭姨是現實愛錢了一點,但如果沒有她,你我也都沒有今日了,你可知道?」

原來她生父不是那可惡的讀書人。那……究竟是誰?

「梅姐,我的生父是誰?」藍小玉忍不住追問,「這麼多年來,他為何沒有回來相認?」

梅姐的眼淚彎了彎,笑得很慘淡。目光投向窗外,定定望着那片被山嵐包圍的小竹林。

「我生下你沒多久,他便染病死了。終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她淡淡說:「他人雖紈絝,但對我是極好的。可惜我當年,愛錯。」

愛得奮不顧身,終於換來粉身碎骨。斯文多情又有才華的男子,未必就是最好的歸宿。一切,只在於真心。

真心相待才最可貴。其他,全是假的。

「我一路看着羊公子,相信對你確是真心。」梅姐說下去,「當年他沒有能力,我自然不可能贊成;但今日的他——」

「梅姐,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麼。」藍小玉搖搖頭,打斷了梅姐的話,「我真的不是使性子、鬧脾氣才不嫁他。只是,這會兒還不到時候。他有錢沒錯,但一定不夠多,蘭姨獅子大開口起來,可不是隨便說說,那是足以讓人傾家蕩產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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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出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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