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遠,走了多久,腦子裏不斷迴繞着不同的抱怨和吼叫聲,像是用擴音器在耳邊大叫一樣。

他覺得頭很昏,身體很累也很冷,塞滿腦海里的煩雜和痛苦漲滿到胸口,他覺得很想吐,但是他知道實際上他什麼也吐不出來。

一瞬間,轟地一陣巨大的電子音樂突然衝進耳里,淡化那些吼叫聲。

夏春秋愣了下,音樂聲卻只有一瞬間就停止了,他疑惑地側頭看着,似乎是一間……PUB?

隨着人進出的時候,門一開泄出的巨大音樂聲,讓他覺得好過一些,但是關上門后那些霎那間被趕走的吼叫及抱怨聲又回到他的腦子裏。

他下意識想走進去,但是他突然想起他什麼也沒帶就跑出來了,連外套也沒穿,沒有錢沒有證件什麼都沒有。

「你想進去嗎?」

一個打扮十分艷麗的女子,微笑望着他,「我正好沒伴,可以帶你進去唷。」

夏春秋遲疑了下,他可以清清楚楚的聽見這個女子心裏的想法是什麼,那令他感到十分尷尬,在公司或是家裏,他不會這麼清楚聽見別人的聲音,除非自己想要,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外面的時候他完全無法控制讓自己不要去聽,就像開關壞了的門,只能開着讓所有的東西闖來闖去。

他只是搖搖頭,「抱歉,我喜歡男人。」

那位女子只是挑着眉,笑了起來,「那也沒關係呀,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進去找伴。」

他微微皺起眉,他討厭這種感覺,那位女子很有禮貌也很客氣,雖然心裏的念頭不是這麼回事,但是,人本來就不該聽得見別人的心思,大部份人會想不見得會做,妄想有時候只是一種發泄,但是他卻偏偏聽得見,以至於他無法對這位女子有好感。

他遲疑着該怎麼拒絕的時候,一件溫暖的大衣突然蓋在他身上。

「抱歉,他是跟我一起的,改天有機會的話,我再請您喝一杯好了。」

夏春秋愣了下,抬頭一看居然是韓耀廷。

那位女子雙眼發亮,但也只是禮貌地笑笑,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名片遞給韓耀廷,「那就這麼說定了。」

夏春秋把頭低下來,他沒什麼機會接觸女性,他也從來不會去聽公司里的女孩子們在說什麼,他不知道到底是一般女生都像這位小姐一樣大膽還是自己過保守。

韓耀廷也禮貌地回了張名片,「那就不打擾您的時間了。」

扶著夏春秋的手臂,韓耀廷把人帶到路邊,溫和地開口,「這種時候你怎麼在外面?我以為你從來不出門的?」

夏春秋低着頭沒有說話。

「我送你回家?」韓耀廷再開口問著。

夏春秋只是搖搖頭,「我不要回家。」

韓耀廷望着他半晌才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會離家出走。」

夏春秋抬頭瞪了他一眼,「不行嗎?」

「當然可以。」韓耀廷笑着,輕拉着他走到路邊等著的車旁,「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先上車吧。」

看着韓耀廷拉開的車門,夏春秋沒有猶豫地就坐上車。倒是韓耀廷有些訝異,他彎下身子朝車裏看去,微微笑着,「你不怕我賣了你?」

「你不會。」夏春秋晶亮的雙眼盯着他。

韓耀廷這輩子還沒遇過這麼信任他的人,微微苦笑着坐進了車裏。

「能得到你這樣的信任,我深感光榮。」

夏春秋只望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可以信任這個人,但是他就是覺得可以信任。

雖然他感覺得出這個人對他十分有興趣,但是這人從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感覺,都令他十分自在,他想他們之間有點緣份,至於會是怎麼樣的,或是什麼樣的……他還不是十分確定。

命運在走,而時間還沒到。

「我有點累……」夏春秋把身體滑下了點,像是喃喃自語一樣念著。

「那就睡一下吧。」韓耀廷的聲音很溫柔,令他想起從前的葉冬海。

常常在屋頂上,他困得要睡着的時候,他都會抓件衣服包着他,然後溫柔的說,睡一下吧,晚些我叫你……

那對他來說,曾經是甜蜜得無以復加的生活。

現在卻什麼也沒有了……

夏春秋放任自己昏睡過去,韓耀廷身邊意外的安靜。他可以輕易的把那扇門關起來。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聽的,安靜的休息,就像在家裏一樣……

……春秋……春秋……春秋!

直到他聽見葉冬海的叫聲,猛然地驚醒。

醒來才發現他已經不在車上了,到底是怎麼進到屋子裏的他已經沒有記憶了。

居然睡得這麼熟……冬海……冬海在叫我……

夏春秋抹著臉上的汗水,確認自己在不認識的房間里,他抬頭望着,黑白基調的房間,十分有品味的裝潢,他回想起自己上了韓耀廷的車,這應該是他家裏。

他深吸了幾口氣,把剛剛腦子裏撞進來的,那種焦急的呼喚聲甩掉。

他就這麼坐在床上,四周看了下,在右邊柜子上有一座十分漂亮的翠玉觀音像。

大約四十公分高,雕工精美栩栩如生。

夏春秋走近去,矮身在觀音像前仔細觀望着,不知不覺眼淚就掉了下來。

「離開才幾小時就這麼思念家裏的觀音嗎?」韓耀廷笑着走進來,拉他起身,再遞給他一杯茶。

夏春秋抹去臉上滑下來的眼淚,坐到床沿。「這尊觀音是從哪裏請來的?」

「從南海請來的,你之前說過要我放尊觀音像在房裏的不是?」韓耀廷望着那尊翠玉觀音微笑着。

「唔……嗯……」夏春秋應了聲,當時他是想這個人信仰虔誠,若是擺座裝飾用的雕像或是畫像,就至少會少帶幾個男人回家,也少牽些孽緣。

卻沒想到他去請了這麼尊觀音像回來。

「……這尊觀音很辛苦……歷經了很多事……」夏春秋感受的到,至少百年,歷經了戰亂和生離死別,很辛苦的漂洋過海,被人小心保護、珍藏,最後落到韓耀廷的手中,也是緣份。

「要好好供奉。」夏春秋側頭望着他。

「當然。」韓耀廷笑着回答。「那……你想吃點東西嗎?」

夏春秋搖搖頭,「不餓。」

「那……想回家了嗎?」

被這麼一問,夏春秋想起方才葉冬海焦急的呼喚聲,卻還是搖搖頭。

「你真的那麼信任我嗎?」韓耀廷笑着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捏住他略嫌冰冷的手。

夏春秋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因為你太過虔誠,我知道在你眼底我是什麼樣子的。」

他側頭去看那座翠玉觀音,「大概就跟你請回來的觀音像一樣吧。」

韓耀廷笑了出來,事實上的確如此,雖然他不否認他的確對夏春秋十分有興趣,但是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對自己來說過於聖潔,他沒辦法產生過多邪惡的思想。

「或許我可以為了你改變也不一定?」韓耀廷輕聲說着,握緊了他的手。但有時候他看着夏春秋,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寂寞與孤獨,他會忍不住想把他帶走,一方面覺得他神聖不可侵犯,一方面又想把他帶回家好好疼愛,這二種想法在腦子裏抗爭了很久,他不知道夏春秋是不是有看出他這麼掙扎過。

「……那就用做的,不要用說的。」夏春秋的神情沒什麼改變,只是淡淡的回答,「你只要把觀音移出房裏就好了。」

「你是認真的嗎?」韓耀廷收起笑容,這麼問著的時候,神情有些認真。

夏春秋只微微低下頭沒有回答。

韓耀廷握住他的手,溫和地開口,「我是認真的,我是真心喜歡你,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如果你的話是認真的,我會為你把觀音請出去。」

韓耀廷停頓了一下,才接着開口,「所以,為了我的誠意,請不要把我當作你墮落的手段。」

沉默了許久,夏春秋才開口,「對不起。」

韓耀廷搖了搖頭,開口的語氣很溫柔。「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而喪氣,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就留在我這裏好嗎?」

夏春秋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抬頭望着那尊觀音像,想起他答應奶奶要繼承家業的那一天。

他望着觀音像,承諾着他要好好侍奉觀音的。

……不知道冬海有沒有記得上香……

他想着他能逃避多久,一天、二天、七天、十天,然後呢?

地被賣了,學校被拆了,公司收了,舅舅終究會得到報應,然後冬海呢……冬海會怎麼辦呢……

以洋呢?他才剛開始走進這個未知的世界,他還有很多需要小心,需要注意的,誰來看着他呢?

「春秋。」韓耀廷又喚了聲,夏春秋抬起頭來望着他。

「你留下來吧,留在我身邊,我會照顧你。」

溫暖的手包覆著自己的,溫柔的語氣和神情,冬海也曾經這麼跟他說過。

「我會照顧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所以……你不要離開這個家好嗎?」

那是……十一、二歲的時候……杜家伯伯和自己說了幾句話,被冬海看到了,他不安地拉着自己的手說的。

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來,不管是什麼事,他只想得起冬海,他不知道自己怎麼離得開那個家,怎麼離得開冬海……

夏春秋深吸了口氣,望着韓耀廷,「對不起,我沒辦法離開那個家。」

「有別的理由嗎?」韓耀廷也沒堅持,笑着問他。

「……我有……離不開的人。」夏春秋的語氣,微弱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又能如何?如果逃避不是辦法,也只好面對了,至少得解決舅舅的事。

他苦笑着,深吸了口氣,抽出被握住的手,突然起身開口。「我可以看看別的房間嗎?」

「當然。」韓耀廷微微苦笑,但也沒多大失落,原本他也不期望夏春秋會答應他,他只是起身陪他去看其它房間。

巡了幾圈,夏春秋指著另一個房間,「如果將來觀音有移出來的必要,就放在這個房裏。」

韓耀廷笑了出來,「這是指你還打算再離家出走嗎?」

「不,我不會有機會再來了。」夏春秋淡淡地開口。

「那我為何必需把觀音移出來?」韓耀廷好奇的望着他。

「所以,是有必要的話。」夏春秋沒有再說明為什麼,只是回頭望着他。

「然後,我該走了。」

韓耀廷側頭望着他半晌,才溫和地開口,「至少陪我吃頓飯?」

夏春秋怔了下,想起自己今天什麼也沒吃,才點了點頭,「嗯。」

跟韓耀廷走進飯廳,桌上已經準備好餐點,他望着窗外,天才剛剛白,看來他睡的比自己想的要久。

他們邊吃邊閑聊,對夏春秋來說也是幾乎沒有過的體驗。

他從來沒有過朋友。

不由自主地,他心裏有些開心,他交了一個朋友。

而他知道,這人會是個好朋友。

夏春秋微微笑着,享受一下此刻的舒適,因為等他回家后要面對的,將是對他來說無比痛苦而困難的事。

***

葉冬海一輩子沒有那麼急過,他用盡各種方法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做不到。

他下午衝進公司的時候,舅舅只臉色難看的說客人都很生氣,不知道春秋跑去哪裏。

葉冬海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舅舅,連話都說不出口。

春秋從來就不出門,而人不見了,他舅舅居然只抱怨客人不高興而已。

與其生氣他舅舅,不如說他氣自己把春秋置於這種境地而不自覺。

他不知道他舅舅對春秋的漠不關心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後悔莫及,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春秋沒有朋友,沒有常去的地方,沒有難過時候可以躲的場所。

他只能回家,回到那個自己沒有辦法去關心、去愛他的家。

他沒有辦法想像,春秋離開了家會到哪裏去。

葉冬海在街上漫無日的的找了幾個小時候后,回家抱着頭苦惱,然後燒了香,跪坐在觀音面前沉思了許久。

他努力集中精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定知道春秋在哪裏,從小就是。

不管春秋在哪裏,他總是可以把他找出來,當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家裏大得就像座迷宮,但是他總是感覺得到春秋躲在哪裏。

是什麼時候失去這種感覺的?

「……春秋!」葉冬海忍不住叫出聲來,「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不是說好……不離開我的嗎……

葉冬海頹喪的抱着頭。

當初是自己承諾照顧他,要他不要離開這個家的,自己沒有做到,又怎麼能要求他信守承諾呢……

到底……會去哪裏……他還有哪裏可以去……

「槐歆……」葉冬海突然抬起頭來,除了家裏,他只有槐歆可以找,就算他沒去找槐歆……除了自己,也只有槐歆能感覺到他在哪裏。

葉冬海起身拉起外套衝出家門,憑着記憶,他找到杜槐歆住的地方。

因為春秋在意,所以他偷偷查過到底槐歆離了家究竟搬到哪裏去了。

才得知他開了小小的事務所,自己做起生意來了。

雖然只是租了間破爛公寓的四樓,但那是他的城堡,他的家。

葉冬海衝上了樓梯,半天找不到電鈴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力敲門。「槐歆!開門!」

直到杜槐歆臉色很難看的把門打開,葉冬海才停下來。

杜槐歆瞪着他,「你知道現在才五點嗎……」

「對不起,我……」葉冬海話沒說完,隔壁的門突然開了,一個清秀可愛的女孩探頭出來看了下。

「槐歆?是你的朋友嗎?」女孩有些疑惑的語氣和神情。

杜槐歆笑着望向那女孩,「抱歉,我朋友喝多了,沒事的,你回去睡吧,下次聽見這種吵鬧聲別開門來看,多危險。」

「嗯。」女孩吐吐舌頭,把頭縮了回去關上門。

杜槐歆再瞪了他一眼,「你等一下。」

然後碰地一聲關上門,過了幾秒才又開門來,也沒有要請葉冬海進去的樣子。

「好吧,你來幹嘛?」杜槐歆沒好氣地望着他。

「我……找不到春秋……」葉冬海喪氣地靠在牆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完全感覺不到他在哪裏。」

「你太急了……」杜槐歆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煙來咬了支,點火吸了口后,把煙塞進他嘴裏。「冷靜一點。」

葉冬海把煙吸進肺里再吐出來,反覆二、三次后,居然覺得冷靜了點,他望着手上的煙疑惑的開口。「……這不是什麼怪東西吧?」

杜槐歆瞪了他一眼,再咬了支煙出來后把整包煙扔到他身上。「早知道你這種反應我就塞大麻給你。」

葉冬海靠着牆滑坐在地上,突然覺得身心懼疲。

靠着牆在地上坐了半晌,才鬱悶地開口,「……你為什麼要走這條路,你明明知道這條路跟我們是相反的……」

杜槐歆蹲了下來望着他,他知道葉冬海一直希望他能跟春秋—起留在葉家。「……我不指望你理解,我有我想走的路,你應該知道我就算離開家也不可能留在你家,我爸不會肯的。」

葉冬海吸了口煙,想把所有的鬱悶一起吐出去,他望着杜槐歆,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告訴我春秋在哪裏?」

「你呀……從以前就這樣……」杜槐歆嘆了口氣,「只要遇到春秋的事就怎麼也沒辦法冷靜,沒辦法好好處理事情……你知道為什麼奶奶要春秋繼承嗎?如果是你繼承,而奶奶把遺言留給春秋的話,你們早就不顧一切的在一起了,如果沒在—起的話,春秋早就放下一切離開那個家了。」

杜槐歆狠狠的瞪着他,「他今天忍受十年那種日子,不完全是因為他喜歡你,而是他有責任感,他承諾要對葉家有交待,他有責任侍奉你們葉家的白玉觀音,不然遇到你這種沒用又沒種的情人,他早就離開你了,他就算不離開我也會拖他離開。」

葉冬海把頭埋在膝蓋上,沒有任何辯解,杜槐歆說的是事實。

他沒有勇氣。

「你到底在怕什麼?」杜槐歆吸了口煙讓自己冷靜一下。

葉冬海抬起頭來望着杜槐歆,臉上寫滿疑感和擔憂。「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杜槐歆盯着他,「如果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話,何不等發生了再擔心呢?最差的能有什麼?難不成為了你跟春秋在一起世界會毀滅嗎?」

葉冬海只是抱着頭沒有回答。

「冬海……」杜槐歆嘆了口氣,「你明明知道的吧?你怕的只是失去春秋而已……可是你們現在這種狀況,會比失去春秋還好嗎?」

「至少……他還在我身邊……」葉冬海喃喃念著。

「你確定?如果他還在你身邊的話,你清晨五點急着來找我做什麼?」杜槐歆冷哼了聲。

葉冬海抬起頭來,認真的望着杜槐歆。「槐歆,告訴我春秋在哪裏,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你一定感覺得到……拜託你告訴我。」

杜槐歆熄了煙,「你呀……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是我告訴你了又如何?你把春秋帶回來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春秋可是靠自己的腳走出門的,你有想過他未必想跟你回家嗎?」

葉冬海深吸了口氣,把煙熄了站起身,「我會跟春秋好好談談,我們會找出解決的方法。」

杜槐歆抬頭望着葉冬海,微嘆了口氣站起身,「回家吧,他除了家裏還有哪裏可以去呢。」

葉冬海怔了下,他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春秋失蹤了一個晚上,「你是說他現在已經回家了嗎……謝謝!」

沒等杜槐歆回答,葉冬海轉身就往樓下跑。

望着馬上就衝下去的葉冬海,杜槐歆抓丁抓有點零亂的頭髮。「……回是回去了,見不見得到就不是我能確定的了……」

像是喃喃自語般的說着,杜槐歆嘆了口氣,回身開門進了屋。

***

陸以洋一夜沒睡,只擔心春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冬海只說叫他不用擔心,他會帶春秋回來。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陸以洋終於不想坐在家裏乾等,他想與其在這裏擔心的睡不着吃不下,不如找點事做。

深吸了口氣,他換了衣服決定到學校去。

清早的天空灰濛濛的,他想着昨天那個跟春秋長得十分像的人,除了兄弟哪還有人能這麼像,不過春秋和冬海都沒有提過他們還有親人在……

還有那隻漂亮的鷹,現在仔細想起來……那應該不是真的鷹……

陸以洋猶豫了下,好像也不能說不是真的……應該說不是活的……

嘆了口氣,陸以洋喃喃自語地走進實驗大樓,「……最好是連碰到的動物都是鬼……我這什麼體質呀……」

他走到二樓探頭看了下,開口喚著,「小宛?在不在?」

過了一會兒,小宛就抱着她的頭從教室走出來。

「跟我來。」陸以洋朝她招招手,讓她跟着上樓,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太想待在二樓,省得再碰上那個討厭的鬼業務員和那個可怕的老爺爺……

他走進實驗室,從抽屜找出剪刀,膠帶,也找了把釘槍,桌上也有封試管的貼布。

望着手上的釘槍,他看着小宛遲疑了下。

「小宛,我先幫你把頭接起來好不好?可能不能活動自如,至少不會掉下來好嗎?」陸以洋望着小宛問著。

小宛只是慢慢走近他。

……嗯……

用釘槍會不會很失禮呀……

陸以洋先把釘槍放下,先研究了一下要怎麼弄才好,他仔細地看了一下小宛的頸子,切口處已經沒有會奇怪蠕動的東西,但是他還是只看了一眼就放棄了。

「那個……小宛,你先把頭放上去好了……」陸以洋乾笑着。

小宛乖乖地把頭好好的放在頸子上。

「你抓好喔,應該不會痛……吧,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還是不喜歡要說哦。」陸以洋說着邊把釘槍拿好。

……嗯……

陸以洋撇撇嘴角,不論他說什麼小宛都是『嗯』不知道到底小宛有沒有在思考……

不管了,先釘起來再說好了……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把釘槍靠近小宛的頸邊,吞了口口水,另一手扶好小宛的頸子。

手上冰冰涼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冷顫。

不行,要堅強!

陸以洋重新深吸了口氣,捏好釘槍按了下去。

叭噠地一聲,小宛只是稍晃了一、二下,釘子果然插進了皮膚里。「還、還可以嗎?」

……嗯……

「……好吧,那再來……」陸以洋再試着釘第二次,小宛也沒什麼感覺的樣子,他就這樣慢慢地釘了一圈。

他仔細的檢查了下,覺得還算滿意。「小宛還不要放手喱,還沒好。」

……嗯……

他接着拿起貼布,撕開拉長仔細地繞了好幾圈,「……唔……太厚好像很難看……」

……畢竟是女孩子……

陸以洋想了下,還是再拆開幾圈,然後把貼布放下,他反覆前後繞着著,覺得還不太放心,伸手又拿起封箱膠帶。

「貼不住的啦,你真天兵耶……」

陸以洋扁著嘴,知道是高曉甜又跑了出來。「先試看看呀,不然頭一直掉下來多可憐。」

「……反正已經掉下來了,怎麼貼也是浪費時間,她又不介意,你幹嘛不找點別的事做?」

陸以洋回頭瞪了她一眼,今天是粉櫻色的水手服。「……我想先幫她把頭接好。」

「你不是答應要幫我了嗎……原來是隨便說說而已……」

「等一下啦,我把小宛的頭接好就去找學生名冊來研究。」陸以洋也沒有不耐煩,只是專心把封箱膠帶好好的纏上去。

「你幹嘛對那個破娃娃那麼好?」

聽着高曉甜不以為然的語氣,陸以洋回頭瞪着她,語氣是少有的嚴厲,「跟小宛道歉!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她又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你不願意幫她就算了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高曉甜嚇了一跳,「你……你那麼凶幹嘛!是你自己答應幫我的!什麼都沒做就去幫她我才生氣的!」

陸以洋馬上反駁回去,「我不是幫你問了戒指的事了嗎?你突然說有喜歡的人又不跟我說是誰,一時之間要我去哪裏找,我幫小宛把頭接起來不用很多時間,你等一下下又不會怎麼樣,你如果不想等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高曉甜一時之間無話可回,只是漲紅臉瞪着陸以洋。

陸以洋不明白為什麼人死了以後的個性會一百八十度轉變,高曉甜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女孩子。

他沒有再理會她,只是再回過頭去研究小宛的頸子,考慮要不要再多纏幾圈。

唔……醫藥箱裏好像有繃帶……纏上去比較好吧……

他想着,正轉身打算開抽屜的時候,高曉甜突然衝過來把小宛的頭一把抓起來,然後衝到窗邊扔了出去。「你愛玩我就讓你玩個夠好了!」

「啊——高曉甜——」陸以洋氣到極點的回頭瞪着高曉甜大吼著。

「啊——」高曉甜卻突然尖叫着縮到牆角邊去,好似自己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陸以洋愣了下,他什麼也沒做,不過高曉甜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我,我不會打你啦……不過你這樣是不對的……怎麼可以把小宛的頭丟出去……」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語氣平和地開口。

高曉甜只是怯怯地看着他。陸以洋注意到高曉甜被他這麼一嚇之後,有點不太一樣了。

說不太一樣也不對,事實上是變回原來的樣子了,陸以洋突然恍然大悟,難怪他之前一直覺得高曉甜有哪裏不對,現在一比對終於發現了。

高曉甜原本沒那麼白,現在變回來了,眼睛也是……原本沒那麼大,然後原本的臉比較圓……

這張臉才是高曉甜的臉,之前那樣好像整過型一樣。

小宛又開始在教室里撞來撞去,陸以洋忙去拉住她的手,「小宛不要亂跑,我等下就去找你的頭。」

「不要去啦!」高曉甜突然大叫了出來。

陸以洋回頭不高興的看着她,「你到底要怎麼樣嘛!小宛又沒得罪你!」

「你說你要幫我的!」高曉甜幾乎在尖叫。

「我沒說不幫呀!你幹嘛不直接告訴我是誰不就簡單多了!」陸以洋也覺得要抓狂了。

「你這個笨蛋!我喜歡的是你!是你是你啦!」

哇的一聲,高曉甜哭了出來,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上放聲大哭。

陸以洋則是愣在原地。他拉着小宛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該上前安慰她還是……

「唔……你、你不要哭啦……」陸以洋抓了抓頭,覺得從來沒這麼感到困擾過。

「小宛你不要動。」陸以洋叮嚀了聲,然後走近高曉甜面前也蹲了下來。

「那個……我、我很高興……不過……你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陸以洋歪頭想了半天,覺得有點悶。

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是衝擊。她用盡全力喊出喜歡的那種感覺自己還無法體會。

「你不要哭了啦……」陸以洋伸手輕輕摸着她的頭。

「……你不喜歡我……」高曉甜抽抽答答的哭着,感覺很傷心。

「……我要是馬上說喜歡,你才會覺得困擾吧……哪有人可以馬上喜歡上別人的……」

陸以洋抓了抓頭很苦惱的回答。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就算知道了能做什麼……還能有什麼事是做了能讓她開心的?

「……你想要我做什麼呢?」陸以洋側着頭問她。

「……冥婚,我要冥婚!」高曉甜抬起頭來瞪他,滿臉的淚痕和不甘心的神情。

「唔……那我要回家問一下我爸媽怎麼弄……」陸以洋想了下,「我也沒弄過……」

「你是笨蛋喔!隨便人跟你說冥婚就好!你那個破娃娃這麼說你也會答應嗎!你有沒有節操呀。」

高曉甜吼了過去。

「……不要再叫她破娃娃了,她有名字,她叫余學宛,她是被人殺死還把頭砍下來現在不知道埋在哪裏,你這樣說她太可憐了。」陸以洋認真地望着她。

高曉甜的眼淚嘩地一下又掉了下來,陸以洋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斷了線的珍珠,他一下子慌了手腳,「不要再哭了,我不是罵你啦……」

「你這個大笨蛋!我最討厭你了。」高曉甜大叫之後起身就往牆邊衝過去,一下子就消失在牆上。

「高……」陸以洋連名字都來不及叫完,人就不見了。

「啊啊……跑了……我把女孩子氣哭了……」陸以洋頹喪的坐在地上。

想着不知道高曉甜為什麼會喜歡他,明明沒說過幾次話,也沒什麼特別來往的……

女孩子真難懂……

嘆了口氣,陸以洋敬佩起交過好幾個女朋友,每個都對他服服貼貼的易仲璋,但是轉念一想,這樣對女孩子有辦法的學長卻喜歡上男人。

男孩子也很難懂吧……

再嘆了口氣,陸以洋望着真的乖乖不動的小宛,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

「走吧,我們去找你的頭。」

拉着無頭女走在走廊上,他想着不知道春秋回家了沒有。

第三次嘆氣的時候,走出了大樓外,陽光正好探出頭來。明亮的光灑在地上,只是跟他的心情恰巧成了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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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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