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餐結束后，孟波羅和譚仲海一起走出餐廳門口，就在告別的那一刻，譚仲海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他詢問：「小波，你有手機嗎？」

孟波羅點點頭。

「那麼，告訴我號碼吧！」

譚仲海拿出手機，將孟波羅告訴他的號碼一一輸入自己的手機里，然後對他微笑的道：「有時間我們再見個面，我是說……不只是吃頓飯，我們可以到其他地方走走。」

孟波羅仍是點點頭，臉上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內心卻掀起莫名的波濤。

互相道別後，孟波羅看着離去的譚仲海背影，心裏仍是感到不可思議。

原以為，他跟譚仲海這次的相遇只是萍水相逢，之後不會再留下任何痕迹；沒想到，剛才譚仲海親口向他要求延續彼此的關係。

他們之間，還沒有結束。

思及此，孟波羅的唇角難掩愉悅的揚起。

他興奮地拿起譚仲海給他的名片，迫不及待地就要將上面的電話號碼輸入自己的手機中。

可他才按了幾個鍵，耳際傳來的熟悉聲音讓他心頭陡然一震。

「真是精采啊！小波。」

孟波羅霍地抬起頭，手上的名片及手機已被不知何時來到眼前的鐘風彥一把搶了過去。

鍾風彥望著名片上的姓名，嘴唇緊抿。「他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剛剛你臉上的笑容也是因為他？」

「你怎麼會在這裏？」孟波羅不敢看他的眼。

「怎麼，這條街只有你能來？還是你做了什麼心虛的事怕我看到？」

「我……」

孟波羅身體顫抖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沒有必要這樣心虛害怕，可是鍾風彥一反近日溫柔的冰冷聲音讓他不由得發抖。

「跟你的舊情人再次相見，看來你已經樂不思蜀了吧！只是……」

鍾風彥頓了一下，溫熱的唇緩緩貼近失去燦爛笑顏、臉色蒼白的孟波羅耳際，低語：「你跟我做過了那些事，你還能回到他身邊嗎？或者你要我對那個男人說明，我們之間是怎樣的師生關係？」

孟波羅驚恐的瞠大眼望着他，「不……風彥……」

鍾風彥睨著孟波羅為了那個男人變得更加惶恐的臉龐，一陣怒意倏地上升，冷酷無情地說道：「小波，我不准你看別人，你只能看着我、只能屬於我。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語畢，鍾風彥惡狠狠的將手上的名片撕成碎片。

孟波羅見了連忙撲上前阻止他，「不、不要！」

下一瞬間，鍾風彥憤怒地將碎紙片往空中用力一拋，無數的碎紙片便在呼嘯的狂風中飛散開來。

孟波羅慌張地看着紙片翻飛，想追上去，胳膊卻被身後的鐘風彥緊緊抓住。

他茫然的看着前方，心知要追回那些被無情寒風迅速吹散的紙片已是不可能的了。

他猛然絕望地轉過泫然欲泣的臉龐，向來膽怯的他竟意外地伸出抖顫的雙手抓住鍾風彥的衣服哭喊著，還不停地槌着他的肩膀，胸膛。

「夠了，我受夠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只是在那個夜晚做錯了那件事，結果卻被不斷的侮辱勒索，你好可惡！竟然為了一時興起的慾望，自私的硬將我留在你的身邊；我要的人一直以來都是仲海，而不是你，我討厭你！你放我走，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我要的人不是你、不是你啊！嗚……」

不再承受他激動狂亂的拳頭，鍾風彥一把推開他。

掩面痛哭、不停控訴怨恨的孟波羅看不見鍾風彥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冰冷的聲音。

「我說過，不管你多麼痛苦，你只能看着我，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說完，他隨即轉身邁步離開。

身後的孟波羅傷心絕望的軟下身子，不顧行經的路人以奇怪的眼光看他，逕自蹲在行人路上悲切哭泣著。

他源源不斷的淚水，就連冷冽刺骨的寒風也無法吹乾……

翌日，孟波羅到學校上課時，眼眶仍是紅通通的。

昨天夜裏，他只要一想到跟譚仲海好不容易聯繫起來的關係又中斷，他的淚水就忍不住流下。

現在他能跟譚仲海聯絡的唯一希望，就是被鍾風彥強行奪去的手機，他知道譚仲海一定會打電話跟他聯繫。

然而，鍾風彥是絕不可能將手機還他的，甚至，還會將他們的關係告訴他。

他跟譚仲海，真的不可能了。

一想到這點，他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儘管如此，他還是努力將心神放在講課教學上。

好不容易下課，正當他要收拾書本教具走出教室，卻看到一群自己班上的男學生迎面走來。

在看到夾雜在其中的鐘風彥時，他下意識的低頭，忐忑不安的跟那些學生擦肩而過。

其中，有個頑皮的學生卻故意對他說道：「菠蘿麵包，你今天早自習怎麼沒來班上？全班都快吵翻了，班長也鎮不住，如果被校長看到了，你會被炒魷魚喔！」

面對學生的嘲弄，孟波羅不想理會的睨了他們一眼，卻在擦身而過的瞬間看到了鍾風彥完全無視他的冰冷臉孔。

霎時，他感到他的心猛地一緊。

他知道，鍾風彥漠視他是因為昨天他歇斯底里的說了那些殘酷的話。

他說了討厭他、恨他……

可是對於態度丕變的鐘風彥，他真的一時難以接受。

昨天以前的鐘風彥是那麼親密的纏着他，抱得他喘不過氣，讓人一想到就不由得羞紅臉。

即便以前他惡意欺負他時，目光還是停留在他身上，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完完全全將他當成不相干的陌生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突然有一種心痛莫名的感覺，為什麼？

是因為鍾風彥漠視他嗎？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這麼在意鍾風彥的；他不是一直在等著鍾風彥將他拋棄、還他自由嗎？

然而……胸口這股窒悶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未待他釐清心中的感覺，上課鐘便響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平靜自己的心。

下一堂是他自己班級的課，他一定會見到鍾風彥，可他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

事實證明，孟波羅忐忑不安的顧慮都是多想了，因為當他一踏進教室，便見到鍾風彥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他眨著泛紅的眼，詢問班上的學生：「鍾風彥呢？有誰看到他？」

學生聞言，紛紛轉頭往他的座位望去。

「咦？他上一堂課還在啊！什麼時候翹課的？而且，他這學期幾乎不曾無故翹課，怎麼又故態復萌了？」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不用擔心，反正以前的導師也管不了他，甚至連訓導主任也拿他沒辦法，他想上課時自然就會回來了。

聽到學生的回答，孟波羅的心慌得更是厲害，拿着課本的手也微微發顫。

風彥，真的不想見到他……

「老師，要不要開始上課了啊？」台下學生看他心神有些恍惚，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孟波羅勉強撇了撇嘴角，「如果鍾風彥回來了，告訴他不可以再這樣翹課，現在每個人拿出課本……」

他佯裝無事地開始上起課，可是這堂課他上得糟透了，不斷的抄錯題目、用錯公式、解錯答案，他根本無心上課，眼光不斷地往鍾風彥的空位上瞄去。

為什麼他會為了一個學生整個人心神不寧？不該是這樣的啊！

接下來的日子，鍾風彥仍是不斷的翹他的課，有時他難得出現在教室里，也只是冷淡的看着窗外或睡覺，理都不理他。

孟波羅看在眼底，心裏難受莫名，想上前跟他說話，但一想起那天自己對他說了那樣殘酷的話，他還能再對他說些什麼？

現在的他，連老師對學生最基本的訓誡都說不出口了。

這日，孟波羅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辦公室，頹喪的坐回自己的位子；一旁的方爭雲突然轉過身，一臉嚴肅的望着他。

「波羅，有一件事……由我出面不太好，我想你最好在學校發現前解決。是關於你班上的鐘風彥……」

「風彥他怎麼了？」一聽到鍾風彥的名字，孟波羅立即直起背脊，神色緊張。

「你有空的時候到六樓的側邊廁所去看看吧！」

聽了方爭雲的話，孟波羅在下一堂下課時立即往學生較少使用的六樓廁所走去。

孟波羅走進寬廣乾淨的空間，裏面沒有半個人，他不禁納悶方爭雲要他來這裏究竟有何用意？

正當他猶疑之際，一陣甜膩如風鈴的女孩笑聲在廁所其中一個隔間里響起。

當門打開來，孟波羅不敢置信的望着由裏邊走出、衣衫不整的兩名學生。

美麗的女孩一見到孟波羅，隨即害羞的往鍾風彥的懷裏躲去，嘴裏還擔心的說着：「怎麼辦？是老師。」

鍾風彥擁著女孩，冰冷的眼瞅了孟波羅數秒后，低沉的嗓音冷冷的響起：「走吧！別理他。」

說完，鍾風彥自顧自地擁著女孩的肩膀走出廁所。

鍾風彥冷淡的眼神、對他毫不在乎的漠然，令孟波羅全身無法剋制地劇烈發抖。

他緩緩舉起手，往突然發齣劇痛的心房移去。

唔……好痛！為什麼他的心這麼痛？

好難受！只要一想到鍾風彥親吻、擁抱着那個女孩，就像曾經溫柔的抱他一般，他的心就像被人用力捏緊般疼痛不已。

他，彷彿快被痛楚撕裂了。

從那之後，鍾風彥更不避諱地跟那個女孩在教室里親密調情，於是他跟女孩熱戀的消息也在校園裏不脛而走。

「當初我就說嘛！風彥喜歡的對象一定是個讓人驚訝的人。看吧，校花耶！想不到那個冰山美人竟會接受風彥的追求。」

鍾風彥的死黨們又在走廊上無聊地閑嗑牙。

「可是聽女生們的小道消息說，是那個校花主動倒追風彥的，而且還是從高一就開始偷偷寫情書給他，只是風彥一直都沒有回應，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突然接受她了？」

「你管人家那麼多！像她那樣美若天仙的女孩誰能抵抗得了？你看她跟風彥在一起的嬌羞模樣，嘖嘖，看來她的冰山已被風彥全數融化了。」

說到這裏，其中一人發出了不平之鳴：「好羨慕風彥啊！我也好想要那樣的大美人當女朋友，可是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卻又相配得讓人無可挑剔，真不甘心啊！」

正當這群男學生大發牢騷的同時，從其他班級上完課的孟波羅正巧經過他們身旁，也聽見了他們對鍾風彥的評論。

他的一顆心頓時向下沉。

這些日子以來，風彥對那女孩的溫柔親密他全看在眼裏，他知道風彥終於找到適合他的人，之前他還誤會風彥或許喜歡上自己，這樣錯誤的自作多情讓他不由得感到可笑。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迴風彥真的像丟棄不要的玩具那般，看也不看的拋棄他了。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又微微抽痛起來。

他撫了撫疼痛的胸口。心忖，這陣子老是這樣不明的疼痛，或許是因為長期以來被壓迫，太過勞累的緣故。

他轉頭看着教室里鍾風彥跟女孩親昵嘻笑的模樣，不禁輕輕喟嘆。

這樣對風彥才是最好的，他早就說過了，風彥應該跟自己年齡相近的女孩戀愛，而不是跟他……

莫名的，心又痛了起來，他趕緊深呼吸，快步走過自己的班級，希冀心中的痛楚能夠快些消失，別再折磨他。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際，校內的廣播響了起來——

（孟波羅老師，請回辦公室，有訪客找您。）

孟波羅大感不解，會是什麼人來找他？

完全沒有頭緒，他連忙加快腳步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辦公室，意外地，孟波羅竟看到跟他斷了聯絡的譚仲海，他不敢置信的瞠大雙眼。

「仲海，你怎麼……」

「因為打電話給你卻一直打不通，而你又一直沒跟我聯絡，於是我想到你曾跟我提到的任職學校，就擅自來了……」

譚仲海顯有些局促不安，他以為他們的重逢不是孟波羅所期望的，是以他才不接他的電話、不跟他聯絡，一切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可這些年來不斷追尋他的譚仲海又不願放棄好不容易才聯繫起來的關係，於是他硬著頭皮找上門來，哪怕只會落得一句死纏爛打。

「對不起，我把手機跟你給我的名片弄丟了，所以才……」看出譚仲海的羞窘，孟波羅連忙向他解釋。

聽到他的解釋之後，譚仲海總算鬆了口氣，說明自己的來意：「那麼，這星期六你有空嗎？我的朋友給了我兩張電影票。」

「嗯……」孟波羅輕輕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星期六我再來接你。」看見他的答應，譚仲海顯得相當興奮，然而他卻在下一刻注意到孟波羅微微泛紅的眼眶。

「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孟波羅搖搖頭。「沒事，只是昨天沒睡好。」

譚仲海戲謔地伸手捏住他白凈的臉頰，「小波，笑一笑嘛！你笑起來比較好看喔！」

「討厭，仲海，你別亂捏我的臉啦！」臉部突遭襲擊的孟波羅雙手不斷的在空中揮舞著。

看了他的反應，譚仲海朗聲大笑，摸摸他的頭，「小波，你還是這樣有元氣的模樣最好，要一直保持下去。」

孟波羅摸摸自己的臉，又看到辦公室內平日沒什麼交集的同事因看到他剛才逗趣的舉止而對他露出笑容，不好意思地向他們點頭示意。

他的視線移回對他笑着的譚仲海，糾纏在心中多日的不安似乎漸漸散去。

是啊！一直以來，他要的人都是仲海，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躊躇不前了。

再也沒有了……

就在他暗暗下定決心之際，窗外一抹定定望向辦公室內的頎長身影，深深吐出一句痛苦的嘆息，落寞地拖着步伐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