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高懷天蹲在地上,把掀開的白布再蓋上,抬頭仰望着身邊的高樓,可以想見從二十八樓墜下的屍體會這麼慘不忍睹。

「張小姐是不會自殺的!」

高懷天起身看着站在一邊,有些激動的中年人,正在跟警員做說明。

「她是很堅強很努力的女孩,工作再困難她也總是會微笑面對,我們聊過好多次的……她不過比我大女兒大兩歲……」中年男子垂下肩膀,神情看起來十分難過。「我們昨晚還聊得很開心,我看到新聞,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相信,就跑來了。」

高懷天也覺得這屍體看起來不像自殺,不過奇怪的是大門從裏頭上了鐵煉和門栓,絕不可能從外面鎖。

「對了,演唱會!」中年男子急急忙忙抬頭看着聽他說明的警員,「她昨天給了我三張演唱會的票,說要帶我女兒去看的,她很高興說有人能陪她去真是太好了,她期待很久的,怎麼會自殺,你可以去問她的同事們,他們都會跟你說她的個性是絕不可能自殺的。」

高懷天走近,溫和的望着他,「你們很親近嗎?」

「……沒有,我們其實沒有那麼熟……」中年男子怔了怔又垂下肩膀,然後抬起頭來看着高懷天,「可是我們常常聊天,她說我跟她爸爸很像,她也跟我大女兒差不多年紀,還是同一所大學的,所以常常跟我閑聊些有的沒的,雖然我們不是熟成那樣,可是我總覺得她就跟我女兒沒兩樣,看她工作上被欺負了,我就覺得我女兒在外面是不是也這麼辛苦……」

中年男子拭乾眼角的淚水,「刑警先生,雖然我們不是有多親近,但是好歹每天見面也二年多了,就算不是多熟她的事及她的個性,我也看得出來,她不是會自殺的人,真的。」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偵辦這件案子的,您不用擔心。」高懷天拍拍他的肩,認真的回答。

讓人送走了據說是死者公司樓下的警衛,高懷天走進那棟樓里,搭乘電梯到死者所住的二十八樓,走進一團凌亂的房子裏。

高懷天彎下腰仔細看着被剪斷的鐵煉,門鎖是鎖上的,如果是謀殺的話,不可能有辦法從外面煉上鐵煉和門栓。

「組長!這是密室殺人耶!」

新來的年輕人以極為興奮的目光望着他,高懷天只皺起眉淡淡的回答,「不要拿案件開玩笑。」

一個資深的警察捶了那年輕人一拳。

「小鬼,推理小說看太多了,給你五分鐘解開鐵煉是怎麼從外面煉上的。」

「欸?我嗎?」

「啊!」

這邊還沒鬧完,一個年輕女警叫了聲。

「怎麼了?」高懷天走近她。

「這張……」女警用着驚訝的目光看着手上一張紙,「媽呀!位置超好的!我排了七個小時還買不到這麼好的位置!這一定是公關票!」

高懷天想起剛剛那個警衛說的話,看着她手上的信封,「只有一張嗎?」

「嗯,只有一張。」女警用力點點頭,然後看着高懷天,「組長,這個可不可以……」

「裝袋。」高懷天說完就朝浴室走去,沒有理會年輕女警的哀嚎。

浴室一團混亂,鏡子是碎的,架子也倒了滿地,資深的女警指示著鑒識人員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裝袋標記起來。

「她大概剛卸好妝,不知道被什麼嚇到,還是跟人爭吵,撞倒了柜子,然後砸破了鏡子。」

高懷天邊聽她說明,邊望了望四周,雖是狹小的空間,卻在浴室前面隔出了更衣間,是女性都會喜歡的漂亮套房。

高懷天走出浴室,廚房的空間雖然小,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微波爐開着,裏面放着已經涼掉的食物。

「進來的時候還在響呢,是小吳打開的。」

見高懷天盯着微波爐看,有人開口說明了狀況。

他覺得十分疑惑,以他的經驗來看,沒有女人想自殺還會脫了內衣,只穿着睡衣還卸了妝才跳樓,更何況是那麼漂亮年輕的女孩,要死也會漂漂亮亮的死。

而且若是要自殺,何必熱東西吃?既然熱了又為何不吃了再死?

以他看來,這位死者是回家想休息用餐,可是卻被什麼東西嚇到,或是被什麼人攻擊,然後被推下樓。

高懷天走向陽台,這棟樓因為有相當好的景觀,所以陽台是銷售重點,但是怕有人意外墜樓,陽台的強化玻璃圍欄做得相當高,除非特意爬上去,或是用力衝撞,否則不太可能因意外墜樓。

不過……如果有其他人的話,到底藏在哪裏?為什麼門煉是煉上的?

更讓高懷天覺得奇怪的一點是,那位死者的樣子,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但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他確定自己不認得那位死者,但是卻又覺得她的樣子極為熟悉。

高懷天想他也許得回去翻翻檔案,於是把後續事情交代過後,決定先行返回警署。

上了車后,他一路上都想着那個死者的樣子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正想得有些喪氣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警局,才一停下車,手機就響了起來。

看着來電顯示,高懷天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喂?忙完了嗎?」

『沒在忙啦~我剛煮飯給春秋吃,大概要晚點才能走。』

「那你可以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不用啦,你在忙不是?我看到新聞了……』

「也還好,那你晚上不回來嗎?」

『會呀,我做完晚餐給春秋吃就回去。』

「那我不去接你,你怎麼回來?」

『欸……是欸……哈哈哈……』

「你陪夏春秋多聊聊天吧,要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嗯……那個……』

「什麼?」

『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

「不用了,你現在不就在承受上回你幫了我的後果嗎?」

『唔……也沒有那麼嚴重啦……』

「要是什麼案件都靠你還得了,警察沒飯吃了,你別瞎操心,就多陪陪夏春秋吧。」

『嗯,那我要走了再打電話給你。』

「就這樣吧。」

掛了電話他才下車走進局裏。

埋在檔案堆里,從近來幾個月的案子開始翻,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哪裏見過長相非常相似的照片。

如果是實際見過的人,他不可能想不起來,所以一定是檔案照片。

就這麼埋在檔案堆里不知道多久,開始覺得有些疲倦的時候,一杯還冒着熱煙的咖啡放在他的桌上。

「謝了。」高懷天頭也沒有抬的道謝。

「不客氣,你在找什麼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高懷天頓了頓,蓋上檔案抬頭看着魏千樺,「要念什麼就快念吧。」

魏千樺也端了杯咖啡,順勢坐在他桌上,「今天的案子,是他殺嗎?」

「還在檢討中。」

「門是上鎖的不是?屋裏也沒有人,所以是意外?」

「整體情況除了門上鎖以外,說是自殺或意外的可能性較小,現場還在搜證,我覺得是他殺的可能性也很大。」

「有目擊者?有外人出入?」

「沒有。」

「那又為什麼會是他殺?」

「依現場證據與其他不合理的狀況顯示,我認為他殺的可能性很大。」

高懷天一直很耐心的解釋,而魏千樺靜了一會兒,放下手上的杯子,很官方式地回答,「這種案子加上媒體渲染,很容易引起民眾恐慌,盡量不要鬧大,如果你覺得有他殺的可能,務必佐以實證再行公佈。」

「上面的意思?」高懷天側着頭看他。

魏千樺只聳聳肩,「算是我的意思啰,老是推給上面,這個位子我也坐不久。」

「不也坐了好幾年了。」高懷天笑了笑,拿起咖啡,「你聽過簡報了?你的意見呢?」

「沒去現場的人哪有什麼意見。」魏千樺撇撇嘴角回答,「不過依現場情況看來是密室,是他殺的話難道是鬼殺的。」

只是隨口一句,高懷天卻怔了怔,但隨即又笑了出來,自己大概是跟陸以洋在一起久了,理所當然把這種可能性也算進去,但是這種不能寫在報告上的,最後該怎麼結案?到時候還不是得寫成意外。

「晚上有空嗎?陪我喝一杯。」

那種邀約的語氣是他極為熟悉的,高懷天抬頭看着魏千樺,「我晚上要去接小陸回家。」

魏千樺望着他半晌,然後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我一直沒有問……你是認真的嗎?」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高懷天微微笑着,很認真的看着魏千樺,「是,我是認真的。」

魏千樺朝後靠在椅背上,挑起眉來望着他,「這麼說的話,我出局了嗎?」

高懷天睨了他一眼,「那傢伙回來了?」

「幹嘛這麼問?」魏千樺僵了下才回答。

「只有那傢伙回來了你才會想到我。」高懷天聳聳肩,「會說這種話就表示那傢伙大概又回來了。」

「……沒有,他沒有回來。」魏千樺靜了半晌才回答,從外衣內袋裏掏出個木刻的玩偶。「他寄了這個給我。」

高懷天接過手打量,是一隻城堡,雖然不是非常細緻,但是粗獷的刻工反而顯得相當俐落,他疑惑的遞還給魏千樺,「國際象棋?」

「嗯,前半年斷斷續續收到四隻兵,後來好幾個月沒消息,我還以為他死了。」魏千樺接回那隻棋,伸手輕撫著棋子的樣子像是相當珍惜,「這是昨天收到的,大概兵刻煩了,就先刻了城堡。」

高懷天不想對那個人發表意見,只翻開了他的檔案,「知道他活着不就很好了,告訴蘇翊沒有?」

「還沒……這也不知道多久前寄出的東西……」魏千樺不自覺的微嘆了口氣,模樣是只有牽扯到那個人,才會出現的憂鬱。

「魏主任?您辦公室說有您的電話,要轉接下來嗎?」

外面有人走進來喊著,魏千樺連忙站了起來,神情又恢復以往的自信和開朗,「不用,我回去接。」

魏千樺朝高懷天擺擺手就往外走,高懷天抬起頭喚了他一聲。「小千。」

「嗯?」魏千樺停下腳步回望着他。

有些嚴厲的對着魏千樺開口,「他要是還有命回來,就老實點告訴他吧,不然你想等到什麼時候?」

魏千樺只怔了怔,不再介面就轉身離開。

高懷天嘆了口氣,魏千樺跟那個人已經牽扯了不知道幾年,他卻始終沒有告訴對方他的心意,只是一年拖過一年,等着他回來幾個月再離開。

高懷天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是他沒辦法阻止魏千樺這麼做,既然是魏千樺自己願意所造成的狀況,就得自己負責。

高懷天嘆了口氣,繼續翻閱檔案,然後啊的一聲,仔細看着手上的文件。

闔上檔案后他想起自己明明對這份檔案做過標記,為什麼會不記得呢?

高懷天暗罵自己的粗心,拿着檔案起身走向檔案室,他想,應該還有其他類似的檔案才對……

一想起也許不只一件,高懷天開始覺得,也許這件案子會有點棘手也不一定。

嘆了口氣,推開檔案室的門,高懷天很認命的做好了得待上很久的打算。

陸以洋才掛下高懷天的電話,手機馬上就響了起來。

「喂喂?啊、槐愔。」

『現在過來我這裏。』

「咦?現在嗎?」陸以洋怔了怔,「不是說不能出門嗎?」

『現在可以了,你先過來我這裏,我讓曉甜在樓下等你,你跟着她過來,別亂跑。』

「咦?」陸以洋回頭看了看,確定夏春秋坐在客廳喝茶,移了身子蹲到冰箱旁邊的角落裏,「這樣好嗎?萬一曉甜被春秋看見了……」

想起楊君遠那個學妹的事,陸以洋還是覺得滿是遺憾。

『曉甜是我的人,春秋帶不走的,別操那種無意義的心,快點給我過來,我忙死了!』

「欸……喔、馬、馬上來……」陸以洋扁起嘴掛了電話,一抬頭就看見夏春秋站在冰箱旁邊瞪着他,嚇得他差點把手機弄掉。「春、春秋……嚇、嚇我一跳。」

「講電話幹嘛躲在這裏講?」夏春秋瞪了他一眼,打開冰箱拿出上午陸以洋泡給他的冰茶。

「喔……沒啦,槐愔叫我回去。」陸以洋站起來把手機收好。

「現在?」夏春秋望了他一眼,「早上他不是叫你別亂跑嗎?」

「嗯,剛剛說現在忙得要命,叫我回去幫忙。」陸以洋吐吐舌頭回答。

「真是任性。」夏春秋撇撇嘴角,回頭再瞪了他一眼,不自覺的提高了聲調,「那怎麼辦?你要過去嗎?」

「欸……」陸以洋不由得苦笑,他如果沒馬上回去,他可以想像待會杜槐愔立刻打電話來大吼著「小鬼!叫你回來你是聽不懂嗎!你想忙死我呀!你以為我是為誰忙的!」

但是如果自己現在點頭說要回去的話,夏春秋說的大概是「反正你就只想去槐愔那裏,隨便你!」

歪著頭苦思半天才開口:「那不要過去好了,晚點冬海就回來了,我做晚飯給你們。」

夏春秋大概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你不怕槐愔罵人?」

「反正一定會罵,就給他罵吧,他也是念一念就算了。」陸以洋苦笑的聳聳肩。

夏春秋皺了皺眉,轉身朝客廳走,「算了,你去他那裏吧,省得等一下換他說我任性。」

陸以洋偷偷笑了出來,「沒有啦,一點都不任性,春秋最好商量了。」

「哼,只會說好聽話。」夏春秋冷哼了聲,走到佛壇前再拜了拜,從佛壇上拿起他早上從陸以洋身上拔下來的觀音玉墜,回身遞給他,「再戴回去。」

「謝謝。」陸以洋接過再套回頸上。

看着夏春秋故意嫌惡的揮手叫他走,陸以洋臉上泛起大大的笑容,「我後天下午再回來啦,中午我有多做了菜,冰在冰箱裏,晚上熱一下就可以吃了,爐子上的湯六點就可以熄火上桌了,我有設定時器。」

「嗯,快走啦,等一下晚了那個任性的傢伙又發脾氣。」夏春秋坐在長椅上,邊拿着搖控器亂轉。

「嗯,那我走了。」陸以洋知道夏春秋的脾氣,也沒再說什麼就拎着包包離開。

一走出大門就看見高曉甜已經嘟著嘴站在那裏瞪他。『你有夠慢!』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跟春秋說話嘛。」陸以洋連忙跑向她,雙手合十的道歉。

『快點啦,槐愔忙得要命,你等一下一定被罵。』

「早就被罵習慣了……」陸以洋扁著嘴喃喃自語,走了兩步差點撞上高曉甜,連忙停下腳步。

「你幹嘛突然停下來?」陸以洋不解的望着她,見她皺眉盯着不遠處,他跟着望過去,原來是昨天那位紫色旗袍的老太太。

「啊……」陸以洋伸手指着她,正想開口的時候,高曉甜已經往前跨了一步,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盯着那位老太太,沒好氣的開口,『你想幹嘛?』

老太太微微抬起頭,沒有眼球的眼睛看起來空洞沒有生氣,陸以洋想要是從前的自己大概會怕的要死,但他只是走到高曉甜身邊,「不要對老人家那麼沒有禮貌嘛。」

高曉甜瞪了他一眼,會擋在路前瞪着他的絕對不懷什麼好心眼,而這傢伙總是不知不覺。『對啦,你最有禮貌,等你被撕成八片的時候我們再來討論什麼叫禮貌。』

『我沒有……惡意……』老太太緩慢的朝他們走近。

高曉甜警戒的擋在陸以洋身前,『沒有惡意就好,有話這裏說,不要再走過來了。』

陸以洋想跟高曉甜說不用那麼緊張,但是想起杜槐愔的交代,也不敢太大意,至少不能再給杜槐愔添麻煩了。

想了想,陸以洋站在原地開口,「婆婆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能做到的話我會幫忙的。」

高曉甜看了他一眼,確定他沒再獃獃的就想走過去,才比較放心的站在一旁聽他們交談。

『我孫女……應該要活到七十二歲的……』老太太緩慢的開口。『可是她卻提前墜樓而死……時辰未到她沒辦法輪迴,只能待在那裏到她滿七十二為止……她今年才二十六歲,她要在那裏等四十六年,每天每夜重複一次從高空墜落的痛苦和恐懼……我原本……原本可以警告她的。』

老太太瞪着陸以洋,『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陸以洋臉色蒼白地怔在原地,他從來沒想過他封了那個洞會害人死掉……

『你不要隨便把罪怪在別人身上!』高曉甜馬上吼了過去,回身用力一掌打在陸以洋肩上,『你這個笨蛋!不要馬上就覺得人是你害死的!』

「呃……可是……」陸以洋怔怔的望着高曉甜,「如果我不封了那個洞的話……」

『那就怪小夏呀!是他叫你封的不是?』高曉甜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着老太太怒氣沖沖地開口,『你自己要離開你孫女的,你要是不回下面的話,不就可以警告你孫女了?你怎麼不怪自己害死她?』

「欸、曉甜別、別說成這樣……」陸以洋看着老太太垂下的頭,還有高曉甜顯然是為了自己生氣的模樣,思考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他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被說過自己同情心過於泛濫,爛好人、鄉願什麼都被說過,他也不希望自己有這種個性,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叫他改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改,不過經過了這麼多的事,他想至少該做到別太感情用事,得用理智思考,不然怎麼對得起為了他發脾氣的高曉甜,為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杜槐愔。

陸以洋靜了一會兒,才重新開口,「老太太,您孫女的事我很遺憾,我封那個洞也不是為了要害您孫女,今天不管是怪誰都沒辦法挽回她的生命,我只能答應您我不會讓您孫女每天重複不斷的受墜樓之苦,我會想辦法讓她好過一點,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如果她一定得等到七十二歲才有輪迴的機會,這就不是我能改變的了……」

高曉甜眨了眨眼,終於比較認同的點點頭。

『……有辦法的……』老太太朝他走近了一步,高曉甜警戒的擋在陸以洋身前。

陸以洋伸手拍拍她的肩,側頭對她笑笑,「沒事的啦,老太太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他轉頭望着老太太,「您說看看,我能做到的話,我會幫忙,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也只能跟您說抱歉。」

『找到害了我孫女的那個畜牲……就可以救我孫女了……只有你有辦法……』老太太緩緩的開口,伸手指着他胸口,『只有你。』

陸以洋怔了怔,下意識伸手摸上胸口的聚魂盒,不知道老太太是指他,還是指聚魂盒。

不過……她怎麼知道聚魂盒在我身上?

陸以洋正想發問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大聲作響,他被嚇了一大跳,低頭把手機摸出來,再抬頭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消失了。

『你完蛋了。』高曉甜扁起嘴盯着他手上的手機。

陸以洋苦笑了起來,不用高曉甜說他也知道是杜槐愔打的。

「喂……」才餵了一聲,就被過大聲量給逼得將手機拿開,「我、我知道了,對不起啦,我馬上到!真的、馬上啦!」

陸以洋苦着臉邊說邊拉着高曉甜在大街上跑了起來,他只希望他到的時候不要被杜槐愔給切成十八段……

死命的衝到杜槐愔那裏,雖然不至於被切成十八段,但杜槐愔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看。

結果雖然沒有被罵,但陸以洋被指使到地下室燒紙錢,等他看到地下室那一堆紙錢的時候,呆在那裏大概半分鐘。

「全、全部嗎?」陸以洋張大嘴,望着那些大概比上次賄賂執行人的數量還多了約莫四、五倍的紙錢。

「對,全部,不然你以為我幹嘛一定要叫你回來?」杜槐愔瞪了他一眼,「不要發獃了,快點燒。」

「喔、喔……」陸以洋也不敢抱怨,他知道那大概是杜槐愔談判談來的結果。

他聽高曉甜說過了大致的狀況,他因為封了那個洞,很多回不去跟出不來的,對他心生不滿,所以杜槐愔幫他談判免於他被找麻煩。

這種天氣燒紙錢簡直是種懲罰,更何況是待在地下室,不過杜槐愔也沒說什麼,只幫着他把那堆紙錢拆開,一疊一疊的扔進火爐里。

「槐愔……對不起,我之後做事會小心的。」陸以洋望着一樣滿頭大汗的杜槐愔覺得很是愧疚。

「再不小心下次也救不了你。」杜槐愔瞥了他一眼。

陸以洋縮了縮頸子,沒敢再說話。

安靜的燒了一陣子紙錢,陸以洋想起不知道高懷天是不是還在忙那個跳樓的案子……

咦?跳樓?……高空墜落……那個案子該不會是剛剛那個老婆婆的孫女?

陸以洋突然想到其中的關聯性,想到自己該問清楚老婆婆他孫女在哪裏掉下來的……

不然……等等打個電話給高懷天吧……

想起高懷天就想到昨晚的事,一下子臉上發燙,他想着幸好站在火爐邊,本來臉就很熱了……

「唔……槐愔。」陸以洋突然想起昨天夜裏那一閃而過的人影,抬起頭來喚了杜槐愔。

「嗯?」

「那個……你以前都怎麼收聚魂盒的啊?」陸以洋小心翼翼的問。

「收在保險箱裏呀,你不是從裏頭拿的嗎?」杜槐愔奇怪的望了他一眼。

「唔……不是啦,我是說……你也不是一直放在裏面的吧?不然你怎麼把那些魂收進去的?」

「不是我收的。」杜槐愔大概是覺得累了,停下丟紙錢的手,隨手點了根煙。「正確一點說,不是這一世的我收的。」

「咦?」陸以洋驚訝的望着杜槐愔,「是、是前世收的嗎?」

「嗯,到底是幾世我也不確定,不過極惡之魂並不是那麼好碰到的,幾世下來的成果就那六個,這一世我還沒碰到任何一個。」

「那、那蘇呢?」陸以洋扁著嘴,不太甘願的提起他一直很介意的蘇。

杜槐愔睨了他一眼,咬着煙繼續丟紙錢。「蘇是他自己找上我的,說是跟了我兩世了我也不曉得,只說不想待在聚魂盒裏,所以我就放着他到處跑。」杜槐愔停頓了一會兒,才又接着說下去,「小宛的事是個意外,我知道他這麼做了之後,就把他鎖在屋裏了,雖然他這麼做是不對的,不過如果你不希望小宛再繼續輪迴受苦的話,就別再記着這件事了。」

陸以洋皺起眉,思考了許久才抬起頭看着杜槐愔,滿滿的疑惑寫在臉上。「槐愔……生死是這麼簡單的事嗎?死了……不就什麼都沒了嗎?操控別人的生死不應該是件罪大惡極的事嗎?」

杜槐愔怔了怔,他小時候也這麼想,但自從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該做什麼樣的事之後,生死對他而言不過就是一個過程。

不過那是他,他必須做這些事,必須接受這些過程,但陸以洋不用。

杜槐愔朝陸以洋笑了笑,「說的也是,抱歉,我看得太隨便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陸以洋被杜槐愔的反應給嚇了一跳,看着杜槐愔繼續燒着紙錢,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好安靜的跟着動作。

「聚魂盒出了什麼問題嗎?」杜槐愔望着陸以洋似乎有點困擾的神情。

「咦?沒有沒有,好好的。」陸以洋趕忙把聚魂盒掏出來給他看,「好好的,繩子也沒有弄斷,我有好好戴着,除了洗澡以外都沒有拿下來。」

「那你幹嘛要問我聚魂盒是怎麼收的?你戴着有什麼困擾嗎?」

「唔唔唔……」陸以洋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還是不知道怎麼解釋,只好乾笑了幾聲,「我也不知道怎麼講……不過我想應該還好吧……」

……至少裏面每一個都在……

陸以洋歪著頭想了半晌,朝杜槐愔再笑了笑,「應該沒事啦,有事我會告訴你的。」

「嗯。」杜槐愔也沒多問,反正他逼不得已不得不說的時候就會說了。「你這幾天要出門的話就帶着曉甜,別亂惹事。」

「嗯,我知道了。」陸以洋點點頭,在把所有的紙錢燒完之前,他們沒有再交談。

陸以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麼,讓杜槐愔像是在沉思般的靜默,於是不敢再開口問他。

兩個人花了點時間把大批紙錢給燒完,在杜槐愔的恩准之下,陸以洋帶着高曉甜跑了出去,杜槐愔走回屋裏,抓起煙正想點上第二支的時候,想起韓耀廷叫他少抽一點,不由自主的熄了火。

抓着煙在原地思考了會兒,終究還是覺得不悅的點起火,有些煩燥的撥亂頭髮。「小夏。」

『在在在,我在這裏。』聽見杜槐愔的叫喚,小夏趕忙閃了出來。

「我問你,聚魂盒裏最後一個是什麼時候逮到的?」杜槐愔知道這個問題也只有小夏才能回答。

小夏側頭想想才回答,『你前一世……十五歲的時候吧,後來一直就沒再遇到,你手上有六個了,聽到消息的都會離你遠一點。』

「十五歲?這麼小的時候?」杜槐愔皺起眉覺得有些疑惑,上一世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這世十五歲的時候能力還不足以抓極惡之魂。

『是呀,那回超險的,要不是你那個……』小夏有些遲疑,抓抓頭才繼續說下去,『總之,算是有驚無險。』

杜槐愔看着小夏的神情,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是他幫我的嗎?」

小夏聳聳肩回答,『嗯……算有幫上忙……』

「我前一世這麼早就遇到他了嗎?」杜槐愔吸口煙,若無其事的開口。

小夏翻翻白眼,『五、六歲他就找上門來了吧,夠纏人的,再前一世更誇張,沒出世他就等著了,深怕你跑掉一樣。』

「那為什麼這一世我到現在才遇到他?」杜槐愔望着小夏,對於韓耀廷的事,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小夏一怔,趕忙住了口。『……欸……』

「小夏?」杜槐愔見他沒有回答,又喚了他一聲。

小夏想了半天,苦笑着開口。『哎唷~有遇到不就好了,早晚不都一樣。』

杜槐愔沉下臉色,他不喜歡小夏敷衍他。「小夏……」

小夏抓抓頭在原地轉了半天,才嘆口氣回答:『……你也知道你們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總是會有人反對的,他跟着你輪迴了兩世之後限制就變多了,前一世結束的時候,說要想再同世輪迴,你們就得跟着規矩來,至少要喝了孟婆湯,也不知道你們哪裏來的自信,說喝就喝……所以你們能這麼快就遇見,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

杜槐愔沒有回答,小夏不知道他是感到驚訝還是在思考些什麼,只是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口:『好在時間也差不多了,過了這一世你們暫時就不需要輪迴,也省了麻煩……』

話沒說完,見杜槐愔臉色更沉才趕忙住口,想想又覺得心裏委屈,靜了半晌才又開口:『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杜槐愔見他一臉委屈樣不由得有些好笑,側頭望着他,「什麼不會這樣?」

『你不會一提到時間到了就生氣……你以前總是想着怎麼快點解決我們的事……』小夏一臉哀怨小小聲的開口。

杜槐愔微嘆了口氣,「小夏,所謂的『我們』的事,大部分不是你就是我媽告訴我的,我什麼都不記得,你要我怎麼用那種心情去生活?我畢竟活着。」

小夏沉默半晌,才又開口:『對現在的你來說……活着,很重要嗎?』

杜槐愔覺得很迷惘,他一向以為自己知道該做什麼,要的是什麼,但是從他遇見韓耀廷,遇見陸以洋之後,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重不重要又怎麼樣呢?」杜槐愔像是自嘲般的笑了起來,「總是會結束的,結束后我不就回去了。」

深吸口煙再緩緩吐出來,彈掉手上的煙灰,杜槐愔看着小夏,微微帶笑地開口,「你放心,我怎麼想是我的事,你只要知道我絕對不會丟下你們就可以了。」

小夏像是想說些什麼似地張了口,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只微微點頭然後默默地離開。

杜槐愔把滿腔的鬱悶連同吸進肺里的煙一起用力地吐出來,他熄了煙,然後再點上一根。

夾在指尖的煙頭冒着裊裊白煙,他似乎可以看見韓耀廷帶笑的臉和只對着他的溫柔神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哪裏好,能讓韓耀廷心甘情願地跟着輪迴轉世,只為了和自己在一起。

他早就覺得奇怪,以韓耀廷的修為這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家世背景……這樣下去只有一世比一世差,這世韓耀廷為自己殺了一個人,更不用說他為了爬到今天這種地步是做了多少事換來的,他不敢想若是還有下一世,韓耀廷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這一世他能為自己喝了孟婆湯,那下一世呢?

直到煙灰燙手,他才驚覺根本沒抽過一口的煙已經快燒完了,杜槐愔按熄煙,輕嘆了口氣。

那……又怎麼樣呢?

他知道無論如何,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事仍舊是完成他的使命,解除那對他們家而言如同詛咒般的工作契約。

他露出自嘲的笑,自己終究不過是在利用韓耀廷,感情對他而言就是種手段罷了。

他就算不想也只能這麼做,悲哀的不是他無力改變,而是韓耀廷的心甘情願。

自己能給他的,只有身體跟虛假的愛情而已。

杜槐愔閉上眼睛,生平第一次感到極度的無力與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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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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