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年後

不對勁。

一早起床，卓睿就覺得氣氛不大對勁，說不上哪裏不對，但就是不對。

昨晚，他根本沒睡好，眼皮一直跳，彷佛有什麼重大災厄即將要來臨似的，擾得他不得好眠。

正因為睡眠品質不佳，今早，他並沒有例行性的早起晨泳，反倒刻意睡晚一些，雖然睡不着，但閉目養神也好。

卓睿起床梳洗過後便下樓，準備用早餐，之後乘車上班。

因為父親長年在國外奔走，母親一定還在睡夢當中，弟弟卓桓人也在國外；所以今早飯廳一如往常只有他一個人。

卓睿邊用早餐，邊閱讀管家一早以熨斗熨過的報紙，縱使卓睿已經盡量去忽略跳個不停的眼皮了，但似乎一點作用都沒有；越是忽略它，越是感覺它跳得猛烈。

就這樣，卓睿的眼皮一路跳到公司，連進了辦公室都還沒停止。

真是見鬼了。卓睿鐵青著俊臉，在心裏咒罵。

"沈秘書，進來一下。"上午十點整，卓睿終於忍不住以內線電話喚來他的阿姨級秘書--沈香滋。

沈秘書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手中拿着紙筆，準備記錄上司吩咐下來的工作。

沈秘書是位年近五十的婦女，整日表情嚴肅，衣着打扮一絲不苟，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尊敬她這位資深秘書。

"總裁，有什麼吩咐嗎？"

卓睿看着沈秘書許久，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將問題問出口。思索過後，他問道："沈秘書，你知不知道……眼皮為什麼一直跳？"

很顯然地，這個問題讓向來精明能幹的沈秘書也傻眼了。大概十秒鐘過去，沈秘書才有反應--

"咳嗯！"她清了清喉嚨，還是那副冷靜的模樣，道："請問總裁跳的眼皮是左邊還是右邊？"

卓睿毫不遲疑地指向右邊眼皮。

"人家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沈秘書隨即改口道："不過，那都只是迷信而已。"

"好吧，我了解了，你出去吧。"卓睿無奈地揮揮手，把沈秘書遣走。他是哪根筋不對？居然問沈秘書這種問題？

沈秘書回到座位上后，又撥內線進總裁室。"總裁，十分鐘后將召開晨間會議，相關資料都已經擺放在你桌上了。"

"知道了。"

還是開始工作吧。

兩個小時后，會議結束了，卓睿搭乘專用電梯來到總裁室所在的樓層；在電梯里，他一手揉按著酸疼的頸項，直到電梯門"當"地一聲敞開，他才放下手，走出電梯回辦公室。

一推開紅檜木製成的厚重門板，卓睿剛踏進辦公室內，鼻尖便傳來一股香味，是既熟悉卻又陌生的清雅淡甜，他皺眉，冷瞳迅速掃過室內一遍……

沒有任何異樣。

那麼這股香味是從哪兒來的？

不可能是沈秘書，更不可能是打掃辦公室的阿桑，那麼……會是誰曾經進入辦公室？

卓睿帶着滿腹疑問回到辦公桌前，才剛坐下，正要凝聚心神辦公，豈料，他擺放在桌子底下的一雙長腿居然碰觸到一種不明物體……

他低咒出聲，動作敏捷地將皮椅推離辦公桌，傾身往桌底下看個仔細--

"嗨！"桌底下的"不明物體"居然開口招呼。

卓睿再怎麼也想不到，桌底下居然躲著一個宛若憑空出現、精靈般嬌美可人的美女，正對他甜甜笑着揮手打招呼。

那熟悉的雪白嫩肌、長長的睫毛、微彎的雙眼、倔強的俏鼻以及豐潤的嫩唇……縱使她昔日的及耳短髮，現在已經長長到腰際了，但那輪廓是絕對不容他錯辨的--

小希！

震驚過後，卓睿鐵青著俊臉，冷聲命令："出來。"

見他冷著臉，小希摸摸鼻子，乖乖地從偌大的辦公桌下爬出來，像個犯錯的孩子似地站在他身邊，低頭不語，狀似懺悔。

可是在她及腰的長發遮蓋下，唇邊露出按捺不住的笑容，已悄悄透露了此時她心裏的真實情緒。

她等了八年，遵照着當初分離時所立下的誓言，這幾年內絕對不見他一面；終於，她回來了，她要向他證明，在異國的這八年，自己從不曾忘記過他。她對他的情感，絕對不只是小時候一時的迷戀而已--關於這些，她統統要跟他說清楚、講明白。

原來那股香味，是來自她如瀑布般的烏黑髮絲。卓睿冷眼凝着她，冷冰冰地質問："你怎麼進來的？"

小希瞪大無辜眼瞳，指著門口，吶吶地說："從大門進來的呀！"

她明知道他的意思，卻故意扭曲回答。卓容忍着氣，壓抑著嗓子，再次問："我是說，誰讓你進來的？"

"如夢阿姨啊！"看他還是板著俊臉，小希不安地玩起手指。

"你見過我媽了？"卓睿眯眼，試圖嗅出一些陰謀的味道。

"沒有，還沒見到，我才剛下飛機而已啊。其實剛剛我一進大門，就被攔住了，他們不讓我上樓見你，我只好打電話向如夢阿姨求救了。如夢阿姨吩咐他們讓我進來，我就大搖大擺地進來啦！哈哈……"

見小希開懷地笑着，對於自己一早眼皮跳個不停這件事，卓容忽然有了領悟--原來就是麻煩精回來了，難怪沈秘書會說右眼跳災。

卓睿在心底嘆口氣。"阿野知道你回來了嗎？"

"我還沒打電話給他。"小希搖頭。

"也許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怎麼說？"她眨眨晶亮眼眸，不懂他的意思。

"沒有意外的話，阿野快結婚了。"卓睿淡淡地說道。據他所知，阿野近期將要向女友方亞靚求婚。

"真的嗎？跟誰？是叫方亞靚的那位姐姐嗎？"小希興緻勃勃地追問。

"你知道方亞靚？"卓睿蹙眉。小希和方亞靚應該沒見過面才對。

"是啊！我出國沒多久，就聽說我哥有了喜歡的對象，那時候徐夢冬--就是'徐氏紡織'的小姐，她一直很喜歡我哥--便硬拉着我，要回台灣一探究竟，所以我跟她就回來見見方亞靚姐姐。"小希雙眼充滿欽羨的光輝，兩手在胸前合掌，羨慕地說："沒想到我哥哥居然這麼專情耶！也真是太好了，終於有人能忍受我哥。哥的臭脾氣爛個性，肯跟他結婚，哈哈……"

見她笑聲告一段落，卓睿便道："回國後有什麼打算？"

小希嘟著嘴，望着他的視線變得好溫柔，她低喃道："想嫁給你算不算是一種打算？"看卓睿黑了一半俊臉，她呵呵笑道："騙你的啦！我有什麼打算啊？嗯……倒沒想過耶！"

"你在國外主修什麼？"卓睿索性這樣問。

"我？我主修舞台設計，還學了一些彩妝和美髮。"

"需要我幫忙嗎？"

"好啊！"小希笑眯眯地說。

望着她的笑臉，卓睿一陣怦然心動！她臉上雖然還有着調皮的痕迹，但正值雙十年華的她已經逐漸顯露出女人味了，這股風情，意外地魅惑了他……

卓睿狼狽地移開視線，以平靜的口吻，問道："需不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家？"

"好啊！"小希點點頭，心中正在猶豫是否該向他坦白此刻自己心裏真正的想法……

卓睿撥了通電話通知司機，請司機將車開到門口，送夏知希返家。他淡睨一眼夏知希陷入沉思的側臉，禮貌性地說："要我送你下去嗎？"

小希回過神，笑着婉拒。"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了。"她轉身要走，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回頭，眼神鎖定卓睿困惑的冷瞳，微笑道："卓睿，我想我必須告訴你：這八年來，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你，記得我們的誓約嗎？只要八年後，我還是記掛着你，那你就不能否定我對你的感覺了。你要說到做到哦！"他直勾勾的注視，讓她羞紅了臉。"我要說的話說完了，拜拜！"

見她彷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卓睿低咒出聲。

該死的夏知希，她害他這下子哪還能全神貫注在工作上？

唉……她對他的影響力，總是超乎了他的想像啊！

小希已經離開好久了，可是她發上的甜香，卻始終在室內飄散，不僅擾亂了他的腦子、也擾亂了他的心……

位於敦化南路上的"里昂咖啡館"。

在非假日的下午茶時間，店裏逗留的客人寥寥可數，多半是工作自由的soho族，不然就是廣告公司的創意工作者，再不然便是各家公司派出的業務員，和客人熱情互動，希望多爭取一些業績；還有，就是無所事事，的無業遊民了，例如此刻正坐在靠窗位置喝咖啡、看雜誌的夏知希。

她桌上擺着一杯卡布奇諾冰沙，和一盤小西點，以及一塊重乳酪蛋糕。而她目前正努力鑽研的雜誌，則是國內知名的彩妝專刊。

過了約十分鐘，店門上懸掛的風鈴清脆響起，咖啡館美麗的老闆娘以親切甜美的嗓音輕喊："歡迎光臨。"

來者一見到夏知希，便上前來，坐在她對面的空位上。

夏知希抬眼，一見到對面坐着的好友，遂笑道："小夜，你來啦，很忙嗎？"

她口中的小夜--倪夜熙，乃是國內知名行銷公司的未來接班人，也是她在加拿大念書時結交的好友；小夜和她所念的科系不同，也早她幾步回國，先熟悉家族事業，以便未來接掌順利。

倪夜熙儼然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樣；她亮麗的臉蛋覆蓋着冰霜，有神的大眼總是冷冷地望着對方，塗上艷紅唇彩的嘴總是抿著，一頭及肩長發整齊地束在腦後……她的外表裝扮，在說明了她的神聖不可侵犯。

"你這麼突然回國，我只抽得出今天見你。"倪夜熙坦白說道。

"我早知道啦！"小希皺着俏鼻抱怨。"可是你未免也太誇張了吧？我回台灣都一個禮拜，時差都快要調回來了，你才有空見我，真不夠意思。"

"我剛接手家裏的事業，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今天能見你，你就該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倪夜熙翻著白眼，沒好氣地說。也只有在夏知希這個好姐妹面前，她才會表露自己多變的表情。

"好好好，你好忙好忙，我應該懂得體恤你的辛勞才對，我真不懂事。這總行了唄？"小希一說完，兩人都笑了。

"你跟你的王子怎麼樣了？"倪夜熙認真問道。

一起在國外求學多年，小希把她和卓睿之間的事全都說給倪夜熙聽過了；同一件事，她可以說上兩、三遍，真可謂津津樂道，倪夜熙也聽得倒背如流了。

"我那天剛下飛機就跑去見他，果然把他嚇了一大跳；我坦白告訴他這些年我的心情，看來他是被我說的話震懾住了，也沒說什麼耶！"小希托著腮幫子，看來一副苦惱樣。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倪夜熙雙眼閃著感興趣的光芒。

"嘿嘿，老實說，我有新工作了喲！"小希笑得賊兮兮的。

"新工作？"

"是啊！我要去'卓越財團'上班，擔任卓睿的秘書助理，這樣一來，近水樓台先得月，卓睿一定是我的，哦呵呵……"這是如夢阿姨提議的，她也覺得是個好點子，遂點頭答應，由如夢阿姨出面為她安插職位，算是走後門啦！小希不好意思地想。

倪夜熙不解地道："你和他是近水樓台沒錯，但你怎麼知道你一定能得到卓睿？你哪來的把握？"

"其實我沒多大的把握耶！可是，我一再告訴自己一句名言：用最多的努力、為最大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嘿嘿，很盲目哦？"小希自嘲地說。"可是我不管啦，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努力，爭取我自己的幸福！"

倪夜熙眼底寫着欣羨。如果換作是她，鐵定沒有小希這樣的勇氣和毅力，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和小希能成為好友，因為她們一個熱情、一個不擅交際；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形成互補作用了。

"總之，加油，有任何最新進展，可別忘了跟我分享。"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你別又忙到抽不出時間見我就好了。"小希酸溜溜地道。

"夠了哦！"倪夜熙白她一跟，逗得小希哈哈大笑。

"早安！'咕摩兒寧'！'哦嗨喲'！"這一陣爽朗又有朝氣的聲音，在令人昏昏欲睡的一早，聽來讓人神清氣爽，只是當卓睿從辦公桌后抬頭，卻見夏知希一身標準officelady的套裝打扮，手上端著盛有咖啡的托盤，站在門口，嬌美小臉上掛着可人笑容。

"你怎麼會在這裏？"卓容滿臉錯愕。

小希走到桌前，先把他要的咖啡擺放在他面前，接着一個彎身，朗聲道："總裁，你好，我是今天第一天上班的秘書助理夏知希，今後請多多指教了！"

秘書助理？他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沈秘書多請了一個助理，而且還是夏知希？此刻卓睿是錯愕加上驚訝，連話都說不出口。

"咦？怎麼啦？幹麼一臉獃滯啊？"看他一聲不吭，小希鼓起一邊臉頰，滿臉疑惑。

卓睿不禁咬牙暗忖：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他母親的主意。

"怎麼啦？"小希焦急地追問。

"沒什麼。既然你要在我手下做事，就要認真地跟沈秘書學習，我對員工的要求是很嚴格的，絕對不會徇私，懂了嗎？"卓睿先把狠話說在前面。

"是，總裁，我知道了，我這就出去了。"小希元氣十足地說完后，迅速退出總裁室，沒看見卓睿一臉快受不了的痛苦表情。

來到自己的座位旁邊，小希怯怯地看了眼嚴肅的沈秘書，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請問……現在我該做什麼呢？"

沈秘書連看她一眼也沒看，只是平淡地說："目前沒有適合你做的工作。"

她不懂夫人安排這年輕女孩來作她的助理是何用意，是想監督她嗎？還是覺得她辦事不力，需要人幫忙呢？不管是哪一個，沈秘書心裏面都覺得不舒服，也就對新來的女孩板着臉了。

碰了沈秘書這麼一個軟釘子，小希悶悶地咬着下唇，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讓沈秘書產生敵意？

唉……現在沒有工作可以讓她做，她很無聊耶！而且，總不能她沒事做，卻眼睜睜看着沈秘書忙着處理關於卓睿的一切大小事吧？

鬼靈精怪的腦子轉了轉，小希將束成馬尾巴的長發綁成包包，接着挽起袖子，找來水桶抹布，開始擦拭秘書室里專門放置文件的置物櫃。

"你在幹什麼？"突然之間，沈秘書一個眼色朝置物櫃掃去，讓小希一時頓住動作，渾身動彈不得。

"擦……擦柜子呀！"小希乖乖地回答。

沈秘書眼中有道光芒一閃，對這女孩的觀感有些改變，起初的敵意，不知怎地消減許多，好感慢慢升高……

沈秘書沒再多說什麼，又繼續低頭忙碌了。

小希轉了轉眼珠子，心想：既然沈秘書沒說什麼，應該就代表她可以繼續擦柜子嘍？

她露出燦爛微笑，馬上感到精神充沛，又繼續擰濕抹布，把柜子上上下下統統擦過一遍。等她忙完，眼看也中午了，午休時間開始--

夏知希小心翼翼地靠近沈秘書，帶着羞怯的笑，問："我自己做了便當，沈秘書你要不要一起吃？"

沈秘書連頭也不抬，便道："謝謝，我還不餓。"

一直被冷漠對待，讓夏知希忿忿地咬着唇，實在弄不懂自己哪裏讓沈秘書這麼厭惡？

唉呀！算了算了，她不管沈秘書怎麼樣了啦，她要拿着愛心便當，跟卓睿一起吃"愛的午餐"了，耶耶！

夏知希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等她領了便當，進到總裁辦公室里時，卻見卓睿正穿上西裝外套，一副準備外出的樣子。

"你要去哪裏？"她連忙上前問。

"和客戶有約，有個飯局。"

"可是……可是我做了便當耶！"小希把手裏熱呼呼的便當捧高到他面前讓他看個清楚。

卓睿面有難色。小希扁嘴的樣子，讓他無法狠心拒絕。只是，這個客戶真的很重要，不能失約。

"下次，好嗎？"

小希失望地垂下肩膀，難過了好一會兒，她第一次為他做便當呀……

但轉念一想，還是公司比較重要，如果這場飯局取消了，可能和對方就沒有合作的機會了；而便當，她還可以再做嘛！

"好吧，你快點去赴約吧，遲到了可不好。"小希笑咪咪地說："看來這兩個便當，只好我自己解決了。"

"明天吧，我等著吃你的便當。"臨走之前，卓容許下了這個承諾。

直到辦公室的門被卓睿順手帶上，發出輕微聲響后，夏知希才回神。她興奮得脹紅粉頰，在辦公室里開心地叫道："哇！他要吃我做的便當耶！太棒了！太好了！哦耶……"

那她得來想想，明天該準備什麼菜色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