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愕然望着那情景，敖豐覺得一股熱血衝上了頭。是紅孩兒！早知道他絕不會有什麼輕鬆的日子好過，可是眼前這凄慘的樣子，仍然大大超出了他所料。
當年那個驕傲神氣，一身本領的妖族，就這樣一直被囚禁被傷害苦嗎！？眼前有似曾相識的情景浮現出來：想當初自己跑去遣雲宮看望被楊戩帶走的籬表弟時，那個場面，和今天是何其相似啊！
那個柔弱而痴情的籬，不也是這樣，曾經被那個該死的楊戩給折磨得奄奄—息嗎！？
剎那間就忘記了原先紅孩兒的心狠手辣，不會記仇的龍宮三太子心裏，立刻充滿了憤怒和不平：那個攝提，原來是個和三隻眼二郎神一樣恃強凌弱的混蛋傢伙！
義憤填膺地一掌拍開了窗欞，敖豐飛身跳進了青石屋。俯身大力地搖動着昏睡着的紅孩兒：「喂！喂！你醒醒！」
昏昏然地睜開了漆黑的眼睛，紅孩兒怔然看着眼前的人。修長矯健的身材，俊美英氣的面容……那麼熟悉。號山枯松澗中，火雲洞裏，曾經見過一面，打過一架的那個龍宮三太子……敖豐？
他來這裏做什麼？當初若不是惹上他們這幫西行的臭和尚，自己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如今的自己，被囚禁在這根本無法逃脫的牢獄里，眼前這個人卻假惺惺地一臉關切，他到底要怎樣？
奮力撐起虛弱的身體，紅孩兒的眼神冰冷。傲然地推開敖豐溫和的於，他的聲音嘶啞：「滾開。」
呆了呆，敖豐扶起了他：「紅孩兒……我來救你走，好不好？」
訝然望着他，紅孩兒的眼神警惕而敵意。
「怎麼？同情我？」他咧嘴譏諷地一笑，晃了晃手腕上悉索作響的鎖妖鏈。「你知道我為什麼被關在這裏？因為我殺了攝提手下的小花仙！殺人……不正是你們這些臭神仙最不能容忍的嗎？」
愣了愣，敖豐忍耐地和顏道：「不說這個，好不好？先離開這裏。」
不耐煩地轉過臉，紅孩兒臉上一副拒人千里的不屑冷笑。身體轉動間，清脆的鎖鏈聲在石屋間響動，有點凄清和刺耳。聽着那鎖鏈的聲音，敖豐心裏浮起了一絲說不清的同情，這個紅孩兒，應該和籬表弟差不多年紀吧……號山枯松澗一別後，自己和幾個師兄弟在艱苦的西行路上打打鬧鬧，一路笑語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一直被關在這個遠離族類遠離親人的地方啊！
嘆了口氣，敖豐決定不再多說。打開鎖鏈，帶他離開，就是這麼簡單！管他樂意不樂意，感激不感激！
低下頭，他皺眉看着紅孩兒四肢上纏繞的細鏈，雙腕相雙踝上各有兩個銀光閃爍的扣環，身體稍微動彈時，便會不安分地警覺收緊，慢慢吸取著紅孩兒想要凝聚的力氣，擊散他發動的妖術。用這樣霸道的手段，明明就是欺負小孩子嘛！
看着唇色慘白臉色黯淡的紅孩兒，敖豐心裏越發不是滋味起來：再怎麼說，也只是個脾氣比較臭的小妖精，有必要這麼囚禁折磨嗎？大力拉扯著那銀鏈，出乎意料地，居然一下就被他拉開了，並沒有想像中的堅固難纏。
看來，這銀鏈只對妖族才能起到束縛作用！喜出望外地將紅孩兒從那幾個扣環中解放出來，他興沖沖地道：「嘿！好了，咱們走！」
踉蹌著默然站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絲愕然和不知所措，紅孩兒直視着敖豐，半天不言語，不知在想些什麼。慢慢地，他眼中恢復了原先的獨特五彩光芒，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敖豐。
那五彩的眸子流光溢彩，真是很好看呢。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的光華變換，美輪美奐……獃獃地看苦紅孩兒那越來越近的眼睛，敖豐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可是，不對在哪裏呢？
直到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才驚覺出來危險，可是，已經晚了。一股巨大到不可抗拒的吸力劈面而來，困住四肢，肆意衝撞。
摔倒在地的那一霎，彷彿有什麼東西穿過胸膛直入內臟深處，把什麼東西狠狠地撕扯出了身體。眼前最後的景象，是紅孩兒伏下身來，將冰冷的嘴唇輕輕印在了他的唇上，什麼什麼！？他他他在吻自己？大驚之下想要躲閃，卻完全不能動彈。撬開敖豐的雙唇，紅孩兒斜長的俊眉微微一挑，口中的三味真火呼嘯而出，盡數順着敖豐半張的門腔，噴進了他的咽喉。
劇痛，灼熱，像是滾燙的油潑在了嫩肉上。痛楚地大叫了一聲，敖豐終於昏迷了過去。
一直側耳聽着山上的動靜，捕捉到敖豐那聲痛苦的叫聲后，孫悟空心裏一個激靈，風馳電掣般地衝到了聲音的所在。沒有門的石屋？敖豐聲音就是這裏傳出來的！心急火燎地掏出金箍棒，他一棒打碎把青石牆打開了一個大窟窿。石層亂飛，妖氣瀰漫，散盡后，他一眼看見了跌坐在屋角的敖豐。聽見他的聲音，敖豐睜開了眼，喘息著望着他。
「小蛇兒，你怎麼了？」焦躁地晃了晃敖豐的肩膀，查看着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孫悟空鬆了口氣，這才發現了地上昏迷著的紅孩兒。
「我想救他走的，可是他出手傷我，幸虧躲了過去。」敖豐掙紮起身，看着地上的紅孩兒苦笑，「他好像很恨我們。」
「哦」了一聲，孫悟空皺眉：這個紅孩兒，還是這麼又倔又擰！猶豫一下，他拍拍地上那昏迷的少年，看着他睜開眼睛。
迷惘的眼睛，純凈漆黑，少了以往的邪氣和妖眯，那紅孩兒身子動了動。低頭慢慢看着身上，眼光轉到了一邊的敖豐身上，身體卻忽然僵住了……
忽然大幅度地跳了起來，他憤怒地一腳踢向了眼前的敖豐。可是身形剛動，孫悟空已經老實不客氣地一舉打開了他的腳，把他按倒在了地上：「臭小妖，別亂傷人啊！」與此同時，紅孩兒足上的銀鏈飛伙地收緊了，汩汩流動的妖力被冷酷地吸走，甚至聽得見「絲絲」的聲音。
狼狽無力地跌翻在地上，紅孩兒眼裏有種奇怪的神色，焦躁地盯着眼前按著自己的孫悟空，喉嚨發出幾聲嘶啞的申吟，卻是完全不成音調。
就在這時，門口一個低沉的聲音淡淡響了起來：「怎麼，齊天大聖專程來此，就是為了欺負這個手足不能動彈的小妖嗎？」
高大的身影籠罩住門口，攝提的身形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我欺負他？」齜牙冷笑了一聲，孫悟空科手抓起了紅孩兒身上的銀鏈，「好像把人關在這小屋子裏，還套上鏈子，才叫欺負吧！？」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攝提仔細看着紅孩兒，眉頭緊皺。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他審視着眼前少年那憤怒焦躁，卻有點陌生奇怪的眼神。
猛然搖頭甩開他的手，紅孩兒轉頭看向孫悟空，掙扎著似乎要撲過去，卻被攝提牢牢摟在了懷裏，強勢地按在臂膀中。
在一邊看着他的舉動，孫悟空眼珠一轉：這兩個人……好像關係很是奇怪啊！
深深注視着紅孩兒漲得通紅的臉色，攝提眼中，似乎有種奇怪的神情，是溫和縱容，還是關切擔憂，在一邊的孫悟空分辨不出。
「好了，我要帶他出去。你們二位假如是來遊玩的話，請自便。」轉頭看着孫悟空，攝提的語氣肯定而不容駁斥：「我記得他說過──不需要你們來管他的事。」
臉色有點掛不住，孫悟空心裏一陣窩火。擰了擰脖子，他爆跳起來：「我偏要管，你待怎麼樣！？」
沒有說話，攝提靜靜看着他，狹小的石屋裏忽然充滿了對峙相一觸即發的壓力。
一直安靜不語的敖豐忽然突兀地開了口：「孫悟空，我可沒心思再淌這趟混水，我要走了。」
詫異地望着敖豐冷淡的神色，孫悟空頭疼起來。
掙扎著動起來，攝提懷中的紅孩兒再次虛弱地扭動着，眼睛裏似乎要噴出火來，狠狠瞪着敖豐，口中發出了幾聲意義不明的嘶吼。
「瞧，他很討厭我呢。」微微一笑，敖豐轉身向外走去，躍上了雲層。
「唉！小蛇兒！」慌忙追了上去的剎那，孫悟空不知怎麼，還是回頭看了紅孩兒一眼。那少年依偎在攝提的胸前，焦急而複雜的眼光正緊盯着他，大力地掙扎著。見他回頭，竟然眼中有種光芒和欣喜。
呆了一呆，孫悟空心裏忽然有點非常奇怪的感覺：像是很難割捨，像是放心下下。這個小妖族，是因為覺得自己是他的同類，才會有那種依賴的神色嗎？而自己，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呢？抓了抓頭，他望望前方越行越遠的敖豐背影，終於猶豫着追趕上去。
看着身邊臉上面無表情的敖豐，孫悟空心裏有點發虛。
「小蛇兒！小蛇兒？」討好地拉了拉敖豐的衣袖，孫悟空笑嘻嘻地，「你怎麼了？你不喜歡我管他的事嗎？」
敖豐冷冷道：「沒有啊。」
跳下雲層，他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在辨認方向，終於向著西方飛行過去。
「你去哪裏啊？」孫悟空詫異地追了上去。
似乎比他更詫異，敖豐皺眉：「你又跟來作什麼？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和你有什麼關係？」
什麼？愕然看着敖豐忽然陌生起來的臉，孫悟空心裏的惱火忽然又大了：這條難侍侯的小蛇兒，自從上次自己知道理虧后，處處讓着他，他倒越發脾氣古怪了！
「喂！你有什麼不快活就直說啊！」豎起眉毛，孫悟空大聲吼，「說要來看紅孩兒的是你，現在沒個結果就說要走的也是你！」
沒有說話，敖豐只顧苦悶頭前行，充耳不聞似的。
這回真的怒氣上了來，孫悟空一個跟頭截住了他的去路：「你到底去哪？說句話啊！」
「和你沒關係。」有點不耐煩了，敖豐閃身躲開他，神色不耐。
和他沒關係？他他他……又想一句話就撇清他們的關係了？孫悟空氣得大叫了一聲，伸手抓住了敖豐的胸口衣襟：「你再說一遍！」
「沒關係就是沒關係，你糾纏什麼……」話沒說完，敖豐的身子已經彼那暴躁的猴子一把打橫扛在了肩頭，眼前的景色已經豎了過來。
「沒關係？」孫悟空恨恨地收緊了手掌，蠻橫地不由分說把亂踢亂動的敖豐定在了肩上。說起來，兩人的確是很久沒有「關係」了！那麼，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慢慢叫這條脾氣陰晴不定的臭小蛇喬清楚，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好了！
◇◇◇
望着孫悟空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厚厚的雲層里，紅孩兒恨恨地閉上了眼睛。
臉頰被一隻溫和的手握住了。在那暗示性的動作下，紅孩兒心下甘情不願地睜開眼，怒視着他。
「受了什麼傷？怎麼不能說話了？」攝提低聲問，握住了他的手腕。
翻翻白眼，紅孩兒懊惱地瞪着他，想要甩開他那有力的大手，可是手腕上的鎖鏈幾乎把他的力氣吸得絲毫不剩，根本就是任人宰割！想要怒吼大叫，可是喉嚨卻像火燒般疼痛不堪，發不出半點聲音。
「到底怎麼了？」攝提深深皺眉，伸出手指強行撬開了他的嘴巴，審視着他的咽喉。
很嚴重的灼傷。
誰做的？剛才的敖豐二人？應該不會。攝提的眼光有點深思，看樣子，紅孩兒喉嚨里的傷，應該不是一般的燙傷，就算有仙丹靈藥，一時半會也是難愈，發聲說話應該很困難了。
抱起紅孩兒那單薄的身體，他大步走出了石屋，把他帶到了自己原先的寢宮床上。
警覺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床上的紅孩兒眼睜睜由着他伸手把身上的銀色鎖妖鏈繞在床頭，臉猛然漲紅了。混蛋！這算什麼？
猛烈的掙扎再掙扎，那鎖妖鏈神奇的法力再次粉碎了他的企圖，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乾了一樣，虛弱得簡直像是重病的孩童。
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困窘的樣子，攝提淡淡的語聲響起來：「不用怕，我不會再做那種事了。」
那種事？茫然地看着他，床上的紅孩兒似乎有點不解。
低頭湊近了紅孩兒，他深邃幽遠的眼眸盯住了紅孩兒：「你難道不是在害怕我對你……」
嘆了口氣，他不語了。伸手拿過一個裝了藥膏的羊脂玉盒，橇開了紅孩兒的嘴巴，便要把塗了藥膏的手指伸進去。
幹什麼幹什麼？寧願喉嚨一直這麼疼，也不要被這個傢伙的手指伸進來亂塗亂戳吧？臟死啦！趁著攝提沒有防備，「卡喳」一下，床上不能動彈的人一口咬住了攝提的手指。
「咦」了一聲，攝提急忙捏開了紅孩兒合得死緊的牙齒，把手指抽了回來。瞪着紅孩兒，他冷哼了一聲，忽然快速地將舌頭伸進那個玉盒裏舔了舔，不由分說地捏開了紅孩兒的嘴巴，強行將沾滿清涼藥膏的唇舌仲進了他的嘴裏。
輾轉舔噬，細細搜尋，厚厚的藥膏破靈巧的舌頭帶着，一處不漏地，均勻塗在了個每一處因為灼傷而痛楚不已的傷口。眼睛瞪得滾圓，床上的紅孩兒身體僵直了……這個該死的臭男人，又、又在做什麼！？牙關被緊緊握住了，合不上咬不動，氣得想撞牆！床上的人氣得拳頭握了又張，張了又握。
可是，那些藥膏還倒真的管用，芬芳的清涼氣味竄進了鼻子，抑住了一直火燒火燎的痛楚，算了，幹嘛跟自己為難，就當是把刷子在上藥好了！床上的人翻了翻眼睛，終於妥協地主動張大了嘴巴，任由那曖昧而霸道的唇舌肆意地藉着塗藥之名大肆進攻。
感覺到那意猶未盡的舌尖終於戀戀不捨地退出去，他才憤憤睜開了眼睛，卻觸到一道極有深意的眼光。
若有所思地緊緊盯住了他，攝提的眼光變得冷靜而幽深。
「你是誰？」—字字地，他慢慢問，「你不是紅孩兒……」
◇◇◇
空曠無人的天宮後花園，人間罕有的仙家草木叢林里。一把將肩上不能動彈的敖豐卸下來，孫悟空欺身壓了上去。臭小蛇，縱容個幾天就要脾氣鬧彆扭！
一口啃上了那熟悉的嘴唇，孫悟空毫不臉紅、熟門熟路地解開了身下人的腰帶。
彷彿驚駭無比地，敖豐臉上變得古怪萬分，竟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就算很久沒做，也不必這麼不習慣吧？孫悟空有點好笑，身上的熱度卻不可抑止地高燒起來。精力旺盛的他，苦苦壓抑了這麼多天的情慾，在接觸到敖豐那熱悉的軀體的一刻，終於再難控制。在龍宮裏一直別彆扭扭地憋了這麼多天，他就不信，這條熱情的小蛇兒自己就一點也不想要！
「小蛇兒，我們來做吧……」天地山野中肆意長成的妖獸，流露出了原始的慾望，眼中散發着如火的熱情。
剛剛解開敖豐的定身術，敖豐便死命地反抗掙紮起來：「滾開！你這不知廉恥的……」嘴巴被堵住了，孫悟空老實不客氣地用一個火熱的吻封住了他的張嘴大罵。
真是的，每次都是這麼口是心非，到最後在床上哪次不是要乖乖地繳械投降，服軟求饒？孫悟空在心裏嘿嘿一樂，得意洋洋地繼續扒著敖豐那麻煩的衣服，不耐煩地三兩下撕開了。
覺察到身下那人的掙扎已經越來越微弱，孫悟空得意洋洋地停止了吻，偷眼看了看身下那張熟悉的臉。咦？沒有自己熟悉的那種帶着羞惱的紅暈，沒有充滿被挑逗起來的情愫和投入。臉色是慘白的，眼神是冰冷的。
滿心的熱情和慾火悄悄冷卻下來，孫悟空靜靜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捉緊了他的手腕，—字字地道：「你是誰？你不是敖豐！」
◇◇◇
……瀛洲山上，攝提的寢宮內。
「雖然你的身上還是妖氣重重，可是你的眼睛裏，沒有妖氣。」慢慢說着，攝提淡淡站起身。
這個混蛋攝提總算髮現了，他當然不是紅孩兒！敖豐懊惱地翻着眼睛，死勁地拚命點頭。鬼知道那個脫困而出的紅孩兒使用了什麼妖術，居然把自己和他的身體掉了個包，然後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眼皮底下逃了出去，卻把他留下來當替罪豐！為了不讓他開口說話，居然還用那麼狠毒的法子燒傷了他的喉嚨！下次抓到那個狡猾的、恩將仇報的小妖精，非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眼前那英俊強勢的男人看着他，眉頭越發緊皺。腦海中依稀想起方才站在孫悟空身邊的敖豐那急於離開的神情，攝提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敖豐？」他看着床上的人。
敖豐大喜，接着連連點頭：我是我是，我是放豐！
「紅孩兒把你變成他的模樣，然後變成你的模樣逃走了？」
對啊對啊！敖豐在床上點頭不停。這個攝提還算聰明。
哦了一聲，攝提口中念動了咒語，伸手向著敖豐一指，沒有變化。攝提的臉色有點變了。假如只是僅僅把兩人的容貌變化了，自己的咒語不可能催不出原狀。眼前的這副軀體，的確是紅孩兒的不假！
假如自己沒有記錯，法術強大的妖族中有一種失傳已久的「移魂換魄術」，是能把兩個人的靈魂完全置換別對方的軀體內的。也就是說，眼前的紅孩兒的軀體里，裝進了敖豐的魂魄，而已經逃離的那個敖豐的軀體里，才是紅孩兒的靈魂！
這個紅孩兒，果然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不用敖豐的身體逃出去，是不可能瞞過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和自己的法眼的。難怪眼前的人身上依然有強烈的熟悉妖氣，那根本就還是紅孩兒的身體啊！
◇◇◇
天宮後花園內。
慢慢坐起身，敖豐眼裏陌生的光芒閃動：「哦？我怎麼不是敖豐了？」
「你的身體是敖豐，可是眼睛不是。」孫悟空一把揪住他，看若他的眼睛，「你眼裏，有妖氣。」
怔了怔，敖豐嘴角浮現出一個微笑：「我瞧你應該和敖豐很熟了，否則也不會……」挑眉看了看身下被孫悟空撕得支離破碎的衣服，他頓了頓：「假如我是別人變的，你會感覺不出？」
獃獃地看着他，聞着他身上那再熟悉不過的純凈氣息，孫悟空忽然斬釘截鐵地搖頭：「不是就是不是，你變得再像也沒用。」
「那麼我是誰？」對面的人眸子越發詭異。
是啊，那麼，他是誰？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方才離開瀛洲山時，那個紅孩兒眼裏熱切而信賴的光芒，孫悟空腦中霞光一閃：是了！那才是敖豐！那麼眼前的人就是……
「你是紅孩兒！」他大叫。
嘿嘿冷笑苦，敖豐終於點頭：「不錯，我是紅孩兒。」
話音未落，孫悟空明晃晃的金箍棒已經掏了出來，劈頭怒沖沖向著他砸過來。
沒有閃身，紅孩兒冷笑着一動不動。
看着他那有恃無恐的表情，孫悟空呼嘯的金箍棒終於忍耐地停在了半空：「臭小妖，你想死啊！？」
「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這個身子是不是變化來的，你的火眼金睛應該辨別得出來。」淡淡—笑，對面的紅孩兒譏諷道，「你一棒子打壞了敖豐的身體，可沒有個新鮮的來還他。」
呆在了當場，孫悟空明白他說的是真的。那秀美的眉眼，那神氣的微笑，那挺拔的身材，可不都是敖豐的嗎？真要是衝上去揍人，挨打的是紅孩兒，受傷的還不是敖豐的皮肉？萬一換回來以後敖豐發現身上有傷，還是他打的，不氣得半死才怪！
猶豫了那麼一下，孫悟空跳了起來：「跟我回去，把敖豐換回來！」
臉色剛地一下變青了，紅孩兒低聲冷笑：「孫悟空，我現在虛弱得很，自然是打不過你，可是我把話說在前面，你要是敢把我送回到那個攝提那裏，我就有辦法在路上毀了敖豐的這具軀體！」
「放屁！」暴跳起來，孫悟空指着他，「你現在在這具身體里，敢毀了它你自己也是死路一條！」
「那你不妨試試看，看看我敢不敢拚個兩敗俱傷。」淡淡道，紅孩兒眼中慘烈的光芒微微跳動。
腦海中想起在瀛洲山上初見紅孩兒的情形，細長的鎖妖鏈，孤獨無人的小石屋，還有身上隱約的傷痕。孫悟空心裏隱約明白了一件事，或許眼前的這個小妖，是真的寧可死，也不願再回到那座瀛洲山上，面對着那個攝提吧？
「那你要怎麼樣？難道就這麼待在敖豐的身體里？」孫悟窄頭疼極了。
「這個好商量。」紅孩兒道：「你先放我走，再去找那個攝提把事情講明白，他要為難的是我，自然會讓敖豐跟你走。」
「然後呢？」
「我得先找地方躲避一陣。」頓了頓，紅孩兒心裏—陣異樣：會嗎？那個人會不會上天人地來搜尋自己？假如他來追──自己能逃脫得了嗎？
不去想了，他甩甩頭，繼續道：「等到我覺得安全了，自然會主動找你們，用移魂換魄術把魂魄換回來。」
好像不太好，可是，又好像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無奈地抓抓頭，孫悟空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臉龐：心裏依依不捨起來，這麼一放他走，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看到小蛇兒這張臉啊。
「幹什麼？」紅孩兒冷冷地問，心裏一陣氣惱，什麼天界的傳奇人物齊天大聖，看着敖豐這張臉的表情，簡直就是一個花痴！
「我想多看看你啊。」孫悟空很誠實地回答。
「呸」了一口，紅孩兒不屑地轉身沖向了遠方。衝到半路，忽然停身，同頭冷冷對着孫悟空道：「幫我捎句話給攝提，假如他有耐性，就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回去殺了他。」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遠處，孫悟空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眼光。接下來，該去瀛洲山找敖豐了，唉，不知道以後天天對着紅孩兒那張臉，會不會很不習慣呢？攝提知道真相以後，那張一直鎮定自信的臉上，又會不會驚訝得大驚失色呢？
攝提，攝提，他對紅孩兒的手段，好像很不客氣仁慈呢。
哎呀不好！攝提那個又高又笨的木頭樁子，肯定壓根分下出紅孩兒已經被人掉了包，萬一對着那具紅孩兒的身體刁難打罵，可怎麼是好？慘叫—聲，孫悟空光速沖向了瀛洲。
循着山上唯一的妖氣來源，孫悟空一腳踢開了攝提的寢宮大門，一眼就看到斜斜依在床上的紅孩兒──不，敖豐的身影。一邊，攝提正坐着，低下身，俯頭向著敖豐的嘴唇伏下去。
「啊──」驚叫一聲，孫悟空狂衝上去，一掌擊退了攝提，把敖豐拉開了。正要緊緊把敖豐摟着護在胸前，卻猶豫了一下，怎麼看，那還是紅孩兒那張秀美風流又帶點邪氣的臉龐，抱在懷裏，真有點心理障礙啊！
「你幹什麼？笨蛋，這是我家敖豐，你那個紅孩兒早逃跑了！」他怒視着攝提：呸，白長了這麼大個兒，白在天地間生長了千萬年，連妖精和龍族也分不清！
「我知道。我只是在看看他喉嚨的傷沒好點而已。」微微一笑，攝提不動聲色，心裏卻沒由來一陣不舒服。雖然明明知道他抱的是敖豐，可是看着紅孩兒的臉依偎在他懷裏，怎麼看，都覺得很難受呢！
啊？敖豐的喉嚨受傷了？對啊，不然怎麼自己離開的時候，他好像光是殷切的看着自己，卻—直不說話呢！心裏悔恨連天，孫悟空連忙心疼地轉頭看敖豐……唉，明明就是紅孩兒啊！
愣愣地看着那張生疏的臉，孫悟空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樣？小蛇兒？傷嚴重不嚴重啊？」
臭猴子，死猴子！終於知道回來找自己了！？翻了翻白眼，敖豐氣哼哼地跳下床，轉身就跑。
看着那張陌生臉龐上忽然流露出來的熟悉表情，孫悟空心裏一熱，是啊，雖然換了身體改變了容貌，可是那眼角眉梢，卻依然，是他最最深愛的小師弟……
傻呵呵地笑起來，孫悟空急急追出去，半途想起什麼，沖着攝提回身大吼了一句：「紅孩兒叫我轉告你，他藏起來了，你別再找他！總有—天，他一定會回來殺了你！」
微微—笑不置可否，攝提看着那兩個歡喜冤家的身影消失在金色的雲層里。
瀛洲山上恢復了清靜的空氣里，好像還有孫悟空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語，隱約回蕩著。
眼前，好像是那個倔強而兇狠的妖族少年，親口對着他一字一句地發着誓言：「攝提，等着我，總有—天，我會回來殺你！」
手掌輕張，一隻透明的水晶球緩緩從案前飛到了他手裏，透過那晶瑩清澈的球體，一個身影疾速飛行着的景象顯現出來。嘴角輕揚，滿臉強抑不住的狂喜。面容是敖豐，實際上，是那個剛剛得到久違自由的小小妖族的靈魂藏在那身體里。
紅孩兒，你要去哪裏呢？深深注視着那個在天地山川間自由自在翱翔著的身影，攝提沉思著。或許，就該讓他所希望的那樣，該給他一點時間，等着他以為足夠強大以後，再主動來找自己……
這樣的牽扯羈絆，就算要等待幾百年幾千年，也一定很值得。
放下水晶球，攝提微笑着把它擺在了床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