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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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麼?!……」手被忽然的大力死死握住了,抬首處,遇見的是楊戩震驚而迷亂的眼。

籬失神的眼中有迷惘,有無依,還有決然:「幹什麼?象殿下曾經做過的那樣啊。……」

木然地說着,他想起了那夜曾被殘忍地塞入體內的數顆珍珠,和它們被頂達的可怕深度。

掰開了他緊握的手心,楊戩幾乎是爭搶般,奪下了那兩顆清涼的明珠。怔怔看着他,楊戩頹然地忽然抱緊了那依然在微顫的身子,似乎想把他揉入自己的身體一般,越抱越是大力。

「籬!……籬!」他的聲音彆扭而沙啞:「我不是要你做這個!」

體會到懷中那身體的僵硬和冰涼,楊戩慢慢抬起了頭:「睡下休息吧,你的身子……在海水中浸了很久。」

似乎不敢再面對那讓他無處遁形的眼睛,手輕輕一揮,楊戩用上了很少使用的催眠術。

看着臂膀里沉沉的睡顏,楊戩怔立了很久。半晌終於放下了籬,仔細著掖好了他身上的被子,楊戩出門來到了瓊池邊。

手指划處,那條似是垂首昏迷的小白龍搖身而落,在空中變回了梅山六怪中最善於變化的白猿精。

「不用再演戲了。」顯聖真君楊戩的聲音沉沉的,是白猿精從沒聽過的疲倦:「你變化之術越發精進了。」。

「謝真君誇讚,不過小小障眼之術。不知真君可還有其他吩咐?」白猿精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再幫我去龍宮中問問——」楊戩沉吟著道:「失去了龍族的龍珠,除了不再能在水中暢遊呼吸外,可還有別的不妥?……」

「是,如此白猿先退了。」那白猿精施了禮欲行。

「去東海和南海問吧。……不要去西海。」他身後,楊戩淡淡道。

靜立在瓊池那碧藍的水波前,楊戩忽然縱身躍入水中。身體輕靈翩然,呼吸無阻自由,在那陌生的水域裏,是他從沒體驗過的隨意和安全。

感覺著胸中心口處那再嘔不出、吐不掉的那顆龍珠,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落在了天際最東邊的那顆桑樹,靠近了灼熱的太陽。

手指一痛,訝然睜眼,又是那隻小青斑從水草中倏忽遊了過來,憤怒地咬住了他的小指。

靜靜不動,楊戩再沒象上次一樣惱火地將那小魚甩脫。看着手指漸漸滲出血來,血絲四散在了身邊的水波中,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這水中,也曾有過這樣凄艷的血痕四散飄蕩,暈染開來。

「很想咬死我吧?」他看着小青斑:「用勁點。」

鬆開了咬得死死的嘴巴,小青斑憤怒地用頭撞着他的身體。

「有話想說么?」楊戩看着那急怒的魚兒,伸手一指點向了小青斑的腦門:「你修行未夠,我也只能助你開口說話一時片刻,不能讓你成了人形。」

「楊戩!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蛋!……」清脆稚嫩的語聲忽然從那小青斑的口中脫口而出,似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聲音。被這陌生的聲音嚇了一跳,小魚自己也愣了一下,嘩啦地擺了擺尾巴。

「你知道什麼?」楊戩淡淡道。

「我知道籬公子曾經從海里把你救起來,和那天晚上救我一樣!……」小青斑抽泣起來:「你當初昏迷不認識他也就罷了,可又怎麼要把籬公子剝了鱗,想要他的命呢?!」

沉默著,楊戩沒有答話。良久,他低聲開了口,聲音有點不穩:」我以為他想殺我。我以為……他去龍宮會他的情人。……」

「會情人?三太子喜歡那孫悟空喜歡得連命都不要了,會是籬公子的情人?!」小魚憤怒地淬了一口:「他倆說話的當兒,我一直在旁邊,人家光明磊落的,偏你想得那麼多,才是個真的無恥!」

說話?……說話能說出一身的吻痕來?

靜靜看着小魚,想着那日籬身上明顯的情事痕迹,楊戩的眼光有點冷了:這條小魚兒一味忠心護主,卻也是個善於撒謊的!

半晌淡淡一笑:「你也不用為他開脫,無論他回龍宮做了什麼,從今後,只有我對他好的份。」

「呸!信你倒不如信那大太子!」小青斑不屑地吐了串水泡:「那天一樣被籬公子刺得鮮血淋漓,大太子起碼沒象你一樣把他往死里整!」

「你說什麼?」楊戩皺了眉,心中忽然一跳。

「我說那日從龍宮回來,籬公子和我正撞見敖烈那混蛋糾纏。籬公子雖然拚命反抗,拿暗藏的骨刺傷了他好幾處,可最終怎麼斗得過你們這些如狼似虎的?!」小青斑的眼睛慢慢紅了:「早知道回天宮會遭更大的罪,我還不如別趁機偷遊了開,銜來西海龍王的衣角求救!」

踉蹌了一下,慢慢靠在了池邊,楊戩忽然覺出了這瓊池之水的冰冷,似乎冷到了骨子裏。可心口處那點火熱卻似乎猛然燃燒起來,燒得他滿心灼痛,痛不能忍。

呆立了很久很久,楊戩將臉輕輕埋進了冰冷的水中,眼角,有滴熱熱的東西剛滲出,便溶進了四周的水中,彷彿並沒出現過。

「籬沒事了,他現在很好。」他低低道,象是對自己說,又象是對着那忠心的小魚做着保證。「不管再有什麼劫、多少難,今後有我護着他了。……」

……

再醒的時候,籬驚訝地看着身邊寬敞舒適的車廂。金黃得有些刺目的陽光從輦車外照射進來,穿過了絳紗裝飾,流蘇宛然的窗欞。

彷彿聽見了車廂里的動靜,那隻巨大的黑犬從前方的車轅上回過頭來,一向冰冷獸性的眼睛中,竟有了絲溫順馴良的光芒。

耳側,是呼嘯的風聲。遠處,是雪白的雲海。

手被握住了,象是這次昏睡時夢中所常常感覺的那樣。

「和我回人間吧。」目送著漸行漸遠的譴雲宮,楊戩回首靜靜看着他:「天府之國,川中平原的灌江邊上,才是我的家。」

似是不太習慣這忽然的溫柔,籬輕輕將手抽了回去,一時間,沒有說話。

「敖豐呢?……殿下。」他道。

猶豫了一下,楊戩道:「他很好,早不在天庭了。」

沉默著,籬點了點頭。

困難地開了口,楊戩低道:「籬……以後不要再叫我殿下,叫我楊戩吧。」

默默聽着這陌生的溫存語氣,籬清澈的眼中漸漸迷惘,心中卻有些隱約的明白。……有些什麼是不一樣了,象他曾經滿心渴求的那樣,來得突兀,在這隔世的時刻卻顯得如此可笑。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叫你的名字,也一直……沒被允許。」他淡淡道。

深深望着他,楊戩恍然想起了以前,這少年羞澀地叫着他姓名時那眼中的光彩,和被拒絕時錯愕的黯然。

心中一痛,楊戩轉開了話題:「人間很美,四季分明的,絕不象天宮一樣永遠那麼清冷。」他繼續著剛才的自說自話:「春天草長鶯飛,秋天黃葉霜花。冬天雖然有點冷,但可以看到海底不能見到的雪。」

「楊戩,離我們從海中上來,……有多久了?」很長時間后,籬開了口。

「你昏睡了三天才醒來,後來又睡了一日。」

那就是已經虛度了四天啊,籬想。

微微笑了笑,他抬起了略顯消瘦的下頜,平靜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楊戩,帶我去人間,看我不曾見過的景色吧。」

「你想看什麼?」有點驚喜,有點寵溺,楊戩輕輕將他攬在了懷裏。

想看什麼?……是春天的野花,秋天的黃葉,還是下雪?微微嘆息著,他嘴角是飄忽的自嘲:「如果可以——我想在四天裏看盡人間四季。」

靜靜打量着他,楊戩細不可察的微微怔了怔。

「辦不到的,對吧?」籬淡淡道,有點走神。

「籬,只要是你要的,我都可以做到。」楊戩深深看着眼前的眸子,心中忽然莫名忐忑——怎麼會如此地平靜?沒有怨懟,缺了埋怨,倒讓他強烈地不安。

「我知道。」籬點點頭,看向了雲層下遙遠的山川河流,笑得孤高:「……因為我值得。」

似乎震動了一下,楊戩不語了。

川中灌江邊的玉壘山,石徑迴旋,林木蔽天,正是暑熱的夏季。

立在了人跡罕至的山頂,楊戩舉手揮退了左右,緊緊挽住了懷中的人,微笑着遙遙指向了山腰:「山腰的二郎廟,就是我的廟宇。」

遠眺著那紅牆青瓦,籬淡淡道:「敖豐踢壞的神像,修葺好了?」

「修好了。」楊戩一頓,終於道:「那天你見到綁在柱上的,——其實不是敖豐。」

「我已想到了。」籬淡淡道。有些事已是昭然,何必一定揭了穿來,再看那血淋淋的不堪?

望着廟中那綿密通明的香煙火燭,籬有些出神:「香火很旺盛啊。」

凝望着他,楊戩有點困難地開了口:「籬,或許——我不是個好男人,可我算是個很受四方子民敬愛的好神仙。」

環視着四周富庶廣沃的川中土地,他沉聲道:「這川中原本經年內澇,岷江灌江齊齊洶湧肆虐,是我來了此處后託夢給那李冰父子,才修了這造福千世的都江堰。」

「有這都江堰和二郎廟在,這川府之地,就永遠能沃野千里,不知飢謹。」他望着腳下山川林木,眼中隱約現了傲然和豪氣。

靜靜立在他身側,籬悠然看着遠處如畫風景。果然是田地廣袤,梯田層疊,耕織忙碌。

「為什麼要住在這?」半晌他輕輕問。

「因為我母親被貶下凡間,第一世投胎時來了這裏。」楊戩道。

那仙界禁忌往事中的美麗女子,現在……已入了多少輪迴,不知輾轉投生在何方了吧?籬怔然不語,想起了自己那孤獨流放的母親。

(二十二)

轉身看着籬額頭漸漸滲出的汗滴,楊戩皺了眉:忘了他一直生長在清涼的海中啊,這人間酷暑的夏,原本會讓他感到不適的難受。

「籬,從今天起,我讓你四天看盡四季。」他道,不待他的回答,雙手一劃,忽然數百里之內,景物瞬間全非。

愕然看着滿山濃翠顏色頃刻間褪成嫩綠,林間草地上春花怒放,籬屏住了呼吸。……

春天,真的是春天。一片早春氣象中,百鳥爭鳴,萬物復甦,和海中的生機盎然不同,帶着他從不曾見的人間氣息。

可是……這樣違反節氣,會不會驚擾了人間?他看着遠處青苗初長的田地,忽然有點猶豫。

「不過四天而已,過了這幾天,人間仍是如常。」似是猜到他的擔憂,楊戩笑了,不再掩飾心中濃濃的喜悅。「其實——我們還有很多個四季會永遠在一起。」

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懷中安靜的人似乎是默認了他的歡喜。

……

一日竟是如此短暫啊,立在山間,籬恍惚地想,昨天那春日勝景,尚沒全部記在心裏。

「楊戩,春天,我算看過了。」他淡淡道。

轉眼處,漫山紅葉如火如荼,遠處田間稻穀垂穗,千里金黃。這方才還青翠逼眼的山巒和田野,已是秋意盎然,別有動人之處。

痴痴看着這人間勝景,彷彿是要銘記在心一般,籬很久不語。

……

「今天該是冬天了,想看下雪么?」第三日,這耳邊,是那人低沉的詢問。

春華秋實不再,替代了的,是山林中一片靜謐無聲,鳥獸藏盡。天空漸起漸密的雪花,初如柳絮,再似鵝毛。……氣溫驟降了,低頭看着籬額前的細汗一點點隱去,握着他漸涼的手,楊戩的心有了不知所措的不安:這樣的虛弱啊,若不是早已查明了失去龍珠的後果,他該會忍不住懷疑那是維繫龍族生命的必須之物了。

「殿下放心,屬下已詳問過各海龍族:都道失去龍珠后便會法力全失,再不能變回**,更不能在水中遨遊,卻無性命大礙。」……耳邊那白猿精的語聲肯定,讓他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曾狠狠擊中過他的心。

若那個驕傲的人知道自己身上早已帶了避水珠,更早在海中浮沉時就已清醒,會怎樣面對自己?……不為人知地嘆口氣,楊戩慢慢摟緊了籬。

「有點冷,對不對?」他道,解開了自己的衣袍,將那漸漸涼起來的身子裹了進來。當那柔和清瘦的腰肢貼近他的軀體時,明顯地震動了一下,有點僵硬。

似是不能容忍這僵硬,楊戩輕柔地地將籬的頭按向了自己,讓那冰冷的臉貼近了他火燙的胸口:這裏,不僅有我的心跳,還能感覺到你自己的龍珠。……

雖然無度地品嘗過這身體的每寸每分,隔着那薄薄的衣料,楊戩還是感到了漸漸的意馬心猿。微微苦笑着,他不露聲色地將籬滑幼無骨的身體向旁微微一帶,遠離了自己漸起的慾望之源。

立在雲霧繚繞的山頂,看着四周白雪飛揚的天空,那一刻,楊戩以為尚有天荒地老的時間可容自己重新來過。

……比起尚有人煙的玉壘山,與之遙遙相望的青城山則是隱於雲霧,不見凡人了。

站在許久未踏入的青城山中仙宮裏,楊戩將不知何時已昏昏睡去的籬安放在了寢宮的床上。

山谷中一個新挖的大坑方圓數里,新鮮的泥土剛剛被善於開山掘土的郭申將軍一夜之間運去了遠方的東海,填高了最深的一處海底溝壑。

「可以勞煩風婆雷公佈法了。」他望着窗外忽然陰霾密佈的天,向身後道。

「是。……」直健將軍猶豫了一下,終於道:「可東海王說,要這大坑變成湖泊,需連落百年不遇的暴雨整整三日。到時良田變澤國,人畜餵魚鱉——怕是會觸犯天威啊!」

「我就是要這山中出現湖泊,要這湖中盛滿海水,不行?」楊戩淡淡道。

……風調雨順了幾千年的川中平原,這一夜,忽然憑空電閃雷鳴,風雲轟隆,落起了來自東海的古怪咸雨。

……三日後,雨斷雲收,天放了晴。

因為這瓢潑大雨而解的悶熱暑氣,也在驕陽升起的那刻悄然入襲。

室中四處置放着大塊從北寒之地運來的寒冰,可這蜀地夏日的熱,已非修行短淺的山精水怪所能忍受,何況是已同凡人並無兩樣的籬?

靜靜靠近了竹榻上閉目著的籬,看了他很久,楊戩起身立在了仙宮外。舉手一揮,酷暑的天氣已倏忽改變,重回了溫暖的春天。

「殿下!」直健驚訝地看着他。

「不用說了,從今以後,這青城山附近幾百里,不會再有夏天。」他冷冷道:「有什麼違天之處,自有我楊戩一人受那天譴。」他冷冷道。

「籬?……我帶你去個地方,在那裏,你會涼快很多。」看着籬忽然睜開的漆黑眼睛,拭去了他額頭密密的汗滴,他柔聲道。

雖然夢想過,卻還真是不習慣這有因卻無稽的溫柔啊,籬怔怔看着眼前這恍如隔世的男子,十一天了,……從海底上岸,今天已是第十一天。

任由那寬闊溫暖的手拉住了他,籬搖了搖頭:「我哪裏都不想去。」

「可那裏有你喜歡的水。」楊戩道。

水?……楊戩啊楊戩,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再不能游泳了?……靜靜看着他,籬眼中出現了自海中醒來后第一縷痛楚。

「我知道!」似是聽見了他心裏的話,楊戩慢慢地、痛苦地開了口,再不想收:「我知道當年是你從海中救了我,我知道敖豐喜歡的是孫悟空,……我知道那天從龍宮回來你是被你表兄強逼,我還知道——這次在海底,你把你的龍珠餵給了我,想用你的死懲罰我。除了這些,可還有我不曾知道的?……」

「沒有了。」籬淡淡道,似乎並不驚訝他所知道的已是這麼多。

「是沒有了?還是只要我不說,你便永遠不會主動提?!……」忽然緊緊將那安靜的人兒強拉到眼前,楊戩臉上有了隱約的憤怒。

「楊戩……有一點。」很久,籬才思量著開了口:「那就是我從沒想過要懲罰你。」

悠悠望着窗外浮雲,他神色有絲遊離:「很久以前,我就聽說過一個美好的傳說,在那個傳說里,有個男子英武不群,傲岸不群,天界無敵。他和我身世相似,卻劈山救母反抗天庭,做了我永遠做不到的事。……」

苦澀地笑了笑,他的語聲在室中輕柔而飄忽:「直到有一天,我在海底見到了一個人。……事後我就一直想——這個高大英俊,可又偏偏在水中無助而無害的這個人,就是我心中的楊戩了。」

「籬,你在自欺欺人。」楊戩盯住了那思緒遊離的人,殘忍地道:「你喜歡的楊戩,不該來自傳說,來自海里。讓我來告訴你一些事。——那才是我楊戩。」

轉頭看着遠處青山綠樹,他的聲音冷了:「從出生起,母親便被壓在桃山下,我是被一隻母豹喂大的。我沒試過甚麼母乳甜美,成日喝的,只是野獸的乳汁和動物的鮮血。」

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靜靜卧在樹下的黑色大犬身上,他接着道:「這嘯天犬是我從一群豺狼口中救的,那時候它還是一條小狗,又瘦又弱,卻和我一樣的兇狠倔強,被那群狼咬得見了幾處骨頭,也是一聲不叫。……哼,它想必也知道,叫有什麼用?凡事還不都得靠自己?」

頓了頓,他繼續道:「七歲時我跋山涉水找到師父,才練了這一身九天玄功。可師傅道我天生神力,稟賦絕佳,很快也教不了我了,便將我送下了山。臨別前只說我天性善惡難辯,望我好自為之。」

籬靜靜聽着,沒有打斷他的話。

「沒有父母,沒有了師傅,那又怎樣?倒是和這不會說話、獸性未盡的嘯天犬在一起,我反倒覺得舒坦。——從此後只是萬事隨心,逍遙自在。」停了停,楊戩自言自語:「高興了,我就佑一方水土;有人惹了,我也由著性子殺生屠靈。」

腦海中想起了多年前那場震驚天界的叛逆行徑,他冷笑了:「只要有本事有法術,我救生母、逼玉帝,這天上地下的人看着,還不是沒人敢說二話?」

「楊戩,我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麼當初會答應幫玉帝降伏孫悟空?」籬靜靜道:「我以為你該不願意。」

「那不是幫玉帝,是幫我舅舅。」楊戩傲然道:「母親臨投胎前曾叮囑我說;玉帝和我是她僅有的親人了,此生縱然都再不能逢,在凡間,她也希望我倆再不兵戎相見。」

一時間,兩人似乎都沒了話。

「我在人間天上四處遊盪了幾千年。我以為——我從不覺得孤單,也並不需要什麼莫名其妙的柔情蜜意。」他的聲音有絲游移:「可我好象錯了。」

「籬,告訴我——」回首看着籬鬢邊被汗水打濕的長發,楊戩怔怔地有些出神,終於問出了口:「如果說第一次救我,是意外的天意,可為什麼……你依然對我這樣好?——在知道我並不是你心中的天神之後。」

沉默著,籬不看他那深究而痛苦的眼神。

「是錯吧。」半晌他淡淡道:「當發現錯時,我已經輸得太徹底。」

(二十三)

震動了一下,楊戩慢慢將籬擁進了懷裏,心裏忽然絞得痛楚難當:現在說懊悔和後悔的話,是不是都是一個笑話?抱歉和自責,是不是更象是諷刺?……

沒有回答,也沒有抗拒這親密,籬依舊沉默著。

「籬……籬!你要我怎麼做?!」耳邊,那驕傲跋扈的男子的聲音低沉而痛苦。

「楊戩,我要的,——你給不起。……」籬輕聲道,閉上了眼,似乎有絲疲倦。

「你永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給不起?!?」楊戩忽然狠狠抱緊了眼前的身體。

「我有說過。」籬笑得孤傲:「我請你一定信我,你說——我不配。」

你楊戩的身體挺直了,僵立在那裏,很多曾以為未被珍藏的畫面一一恍然想起。

眼前,是誰熱切的眼神,閃動在那些短暫的情動一刻;耳邊,又是誰羞澀卻堅持的低語:「我告訴過你,我喜歡過一個人。……」

「現在我已知道了,也給得起!我們還有幾千幾萬年可以在一起,還有很長的時間讓我補償你,讓你忘記,對不對?……」

……室中安靜了,沒人再開口,壓抑而沉悶的氣氛象是這幾天落雨的天氣。

一陣大笑忽然遙遙傳了來,轉眼間近了前。一道金光和著清風雙雙落地,竟是那表情得意的孫悟空和神色依舊不忿的敖豐。

衝到近前,一把從楊戩懷中拉開了籬,敖豐輕叫起來:「你好不好?!……我早就要來看你,偏那臭猴子纏着我不放!」

籬訝然看着他,再看着一邊笑得燦爛的那人,說不出話了:這兩人,也太神出鬼沒了。

「說啊,那個三隻眼有沒有再怎樣你?」敖豐怒氣沖沖地回了頭,看着神情不變的楊戩:「那日他抱着你從海里上來時,要不是看他一副後悔得快死的衰樣,我才不會答應留下你!——要是這三隻眼口不對心,我這就帶你走!」

原來……是這樣。籬苦笑了,哪裏有什麼打跑了孫悟空,再抓了敖豐——不外是想得一句他一直得不到的主動辯解啊。

「你瞧你這小表弟哪裏不好?」孫悟空嘿嘿一笑:「我看倒是這三隻眼瘦了不少。」

「你少來煩我,臭猴子!」敖豐哼了哼,看着籬:「想不想和我們走?」

一邊,楊戩的臉色忽然微微變了,靜靜盯住了籬的嘴唇。

何其相似的一句啊,籬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天宮裏,敖豐那相同的問話。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滿身傷痕,都滿心痴迷。

那時拒絕了的,原來今日一樣無法捨棄。

沒有看楊戩,籬終於看着敖豐淡淡一笑:「哪裏都一樣的,我想留在這裏。」想了想,由衷地加了句:「敖豐,今天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也再沒什麼遺憾了,這一句,他咽在了喉間。

身旁,楊戩靜靜地立着,眼中忽然光芒閃動了,竟然有點強掩不住的驚喜。

怔了怔,敖豐沒了話。

「怎樣?我說他是個死心眼的,再沒了錯吧!」孫悟空不耐地一把拉住了他:「走吧走吧,從今後這小魚是腌是煮,可是他自己和這三隻眼的家務事了。要你總來摻和?」

「你管我?」敖豐掙不脫他的手,似是又想發起怒來:「放手!……」

眼睛一瞪,孫悟空強拉起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一樂:「小魚兒,多謝你當年叫這小蛇送來的那幾個大桃!」

看着敖豐那急惱的神情,籬微微嘆了口氣:這敖豐,怕是被吃定了呢!

「孫悟空,不要欺負他太狠。」他低低道:「更不要讓他太委屈。」

「哼!我現在一天欺負他三頓當菜吃,還加晚上一頓當宵夜。」孫悟空笑得邪氣。

訝然看着他,籬沒聽懂那話里的曖昧,心裏一酸,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不要這樣啊,他為你——也算受了那些苦。」

「受苦?……」愕然地看着籬,孫悟空撓著頭:「明明是我受他的苦!」

「籬,——你少多嘴!」敖豐忽然漲紅了臉。

搖了搖頭,籬看向了他:「敖豐,喜歡一個人,——就讓他知道,你為他做了什麼吧。」如果我們不那麼驕傲,命運會不會改變少許?……他酸楚地想。

看着籬堅持而憂傷的眼睛,敖豐不語了,忽然恨恨地一腳踢向了身邊的人。

「孫悟空,當年他放火燒那御賜明珠,是故意的——只為也去那西天取經。」籬輕輕道,看着那神氣活現的男子忽然僵在了那裏。……

不知多久,孫悟空忽然大叫了一聲,拉起敖豐的手,猛地躥上了雲端,轉眼不見了。

星辰不知何時,已是滿眼的燦爛。銀河邊,幾大團雪白的雲朵被什麼人扯在了一處,裹住了裏面的什麼東西。

忽然那雲團里搗動了,一個恨恨的聲音小聲地傳了出來:「臭猴子,死猴子,我剝鱗鋸角是我的事,倒要你現在來心疼了?!……」雲團東倒西歪地動起來,夾雜着拳打腳踢的動靜。

半晌雲彩不動了,幾隻花喜鵲悄悄地湊了近。

「小蛇兒——這裏還疼不疼?……」另一個聲音啞啞的,似是摸上了什麼地方。

「是你撕的,當然比他們撕得疼!」

……半晌那懊惱的聲音沒了話,忽然低低道:「敖豐,你也使勁打我踢我好不好?——你總打得不痛不癢的,害我心裏反更難受。……」

「你以為我不想啊?」雲團里的敖豐怒叫起來:「偏你是個石頭做的,打多了只是我自己手疼!……」

正怒叫着,忽然卻沒了聲,花喜鵲漸漸聚得多了,聽着雲朵里唇齒相接的甜美之聲。

「敖豐……敖豐。……」那人似乎低低嘆息著:「你叫我怎麼辦?」

「怎麼辦?好辦的很,只要……」甜甜的聲音忽然一低,讓外面成群的花喜鵲乍了翅膀,側了耳朵。

「什麼?你要在上面……?!」雲層里一聲狂叫后,忽然泄氣似的沒了聲:「好,就……就依你一次。」

……這以後,雲層里再沒聽見齊天大聖——現在的斗戰神佛的聲音。

半夜之後,方有個慵懶而滿足的聲音低低傳了出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真對我好了。……又沒人知道,我也不會到處說。……」

似乎是被他這句話安慰的心安不少,腰酸背痛的某人跟着敖豐一起,從雲朵中懊惱地鑽出了金燦燦的頭。

一片靜謐。很久以後,呆望着四周黑壓壓的鳥群,兩人忽然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叫:「這是什麼?……」

成千上百隻平日最愛饒舌的花喜鵲被這響徹雲霄的狂叫驚起,一陣猛拍翅膀,呼啦啦地四散飛開了去。

「今晚,是七夕。……」沉默半晌,看着孫悟空那快要昏死過去的臉,敖豐困難地咽了咽口唾沫:「它們——是來銀河給牛郎織女搭橋來的吧。」……

「籬……今晚,是七夕。」楊戩挽住了身邊的手,站在了青城山的山腰。往下望去,一片碧藍的水域夾在了山巒中間,是天宮中瓊池所不能比擬的寬廣和幽深。

銀色的月光灑在水面,水波瀲灧著,隱約現出了籬記憶中西海的模樣。

「籬,這是為你一個人造的海。」耳邊,楊戩低語:「雖比西海小了千倍,可你一個人游泳的話,該夠了。」

似乎是聽到了水上的低語,看到了水面的倒影,忽然一隻小青斑跳出了水面,歡快地游到了湖邊。憤怒地瞪了籬身邊的楊戩一眼,細細的眼睛轉向籬時,滿是擔心和關切了。

「我把這小青斑從天上帶來了,籬,喜不喜歡?」攬緊了他的腰,楊戩飛到了水邊。

輕輕伸手在水裏,籬一直有點漠然恍惚的臉上有了笑意。驚喜地摸了摸那小魚的背:「不想回西海了?……」

看着他溫和而安靜的笑容,小青斑急忙點了點頭,咧開了嘴。

「來,下水去和它說說話吧。」楊戩在一邊看着他倆,微笑了。

輕顫了一下,籬忽然閉上了眼,不敢再看那藍得幽清的水面。

「我想回去了。……」他急急道,驚恐地轉過了身。

身子被飛快地拉住了,楊戩轉到了他面前,眼中有絲痛楚:「不要逃,這岸邊……只是淺水。」

將那忽然猛烈掙紮起來的身子向懷中帶去,楊戩縱身跳入了這炎炎夏日裏清涼的水中。

(二十四)

身體從沒試過的不聽使喚,沒有了翩然輕靈的尾巴,只有沉重笨拙的雙腿。……四周里凝滯的水象堅實的銅牆鐵壁,怎樣也划不動,潛不下,也浮不起。……巨大的驚恐一剎那襲上了心,那是失去龍珠后,與之俱來的恐懼。

踏在軟滑的水底,籬的身子慌亂地失去了平衡。重重一傾,立刻跌進了淺淺的水中。

不……不要。張開了嘴巴,沒能發出聲音,卻湧進了一口鹹鹹的海水。

忽然地,一片柔軟而溫暖的觸感覆上了雙唇。一股帶着熟悉氣息的溫暖空氣自微張的唇間流來,給不安的身體注入了安慰,也緩和了胸膛間陌生的惶恐。

象曾經的那些吻一樣溫柔而安靜,只是今天,換了施和予。……

頭腦中昏沉沉的,不知是因為忽然的無依,還是那可怕的恐懼。當那給予的雙唇輕輕移開時,籬神智仍然是一片模糊,並沒覺察出已被扶穩在水面,早脫離了無法呼吸的境地。

本能地閉目揚起了頭,努力追隨着那空氣的來源,他沒有一絲猶豫地繼續送上了自己的**。……

驚訝地望着那緊閉眼帘下顫抖的睫毛,和濕漉漉卻主動追隨的蒼白雙唇,楊戩忽然想起方才籬那句「我想留在這裏」,心裏,一陣狂亂的情迷。

這是這善良的少年從沒怨尤和仇恨過的原諒么?還是他已首肯了自己幾千幾萬年的承諾?!

滿心狂喜著,他重新送上了火熱的唇。——不再是簡單的碰觸與覆蓋,卻也沒有霸道的入侵與佔領。輾轉與糾纏,只是給予著略帶痛苦懺悔的甜蜜。

一旁幽靜的水面上,那隻小青斑跳了起來,驚奇地看着這不能理解的一幕,終於鬱悶地擺了擺尾巴,害羞地游向了深深湖底。

「籬……」不知多久后,楊戩喃喃低語,看向了慢慢分開的面龐。

瘦削的臉正困惑地微微抬了起,看清四周水僅及胸的處境時,那黑漆漆的眼睛中氤氳水汽似乎是清晨見了陽光的湖面霧氣,正在一點點悄然散去。……

難堪地放開了不知何時緊緊抓住的楊戩的衣襟,籬向身後的水中退去。抓不到依靠,找不到方向,他蒼白的臉上,從沒出現過的害怕在慢慢升起。

看着那猶豫和驚怕的表情,楊戩的心忽然一片荊棘紮上的疼。自己何其不堪,怎麼配得起他傾其所有,再將這水中遨遊的能力贈予?!

「別怕,讓我教你重新游水,好不好?」壓下心中的痛,他伸出了手,在水中低聲地喚。

「不,不要。……」籬慌亂地堅拒,轉了身向岸邊涉水而去。沒行幾步,忽然驚呼了一聲,纖細的足踝被什麼絆住了——是一片茂盛飄動着的暗紅色江籬。……

及時地一把拉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楊戩抱住了他。

顧不上掙扎,籬輕擰起了眉峰,專心地踢着腳下的水藻。越是惶急,越是難以掙脫,那紅紅的水草,越繞越緊了。

害怕,……越來越害怕。

這緊繞的水草象是可怕的鎖鏈和鐐銬,加劇了籬在這忽然陌生無比的水中的恐懼。抬起了頭,他仰起了尖尖的下巴,話語結巴了:「解開……幫我……解、解開。……」

象是沒聽見他的懇求,楊戩怔在了灑遍銀光的水裏。

一片亮白的月光瀉在籬的身上,微微的反出柔白的光來,襯着墨綠的湖水,象是只驕傲而脆弱的天鵝。夏日輕薄的衣衫被水浸透了,緊帖在了少年的身上,月華下,僅及胸口的水波正分在了那兩點隱約的紅櫻處。……隨着動蕩的波光,那不知何時已悄然立起的兩點乳首時而露在水上,時而隱在了清澈的水下。

近在咫尺的眼前,籬臉上是他從沒見過的脆弱,和懇求。

輕嘆了口氣,他強壓下了意馬心猿的剎那衝動。身體一沉,潛下了水中,想游去籬身後,幫他解開那原本簡單的纏繞。

他去了哪裏?……籬驚呼了一聲,忽然感覺不到任何依靠的驚怕壓迫着他,那一刻,他死死地抓住了水下的人,盲目地將身子纏了上去。

猛然一窒,楊戩僵硬在了那裏。想要推開,那軟軟的手臂卻抓得更緊;想要遠離,那修長的雙腿輕顫著貼緊了他的胯下。

……堅持了只是剎那的時間,再受不了這欲邀還請的廝磨,楊戩粗重喘息著,從水中猛然浮起。

「籬,今晚之後,我想讓你……不再害怕水。」他的嗓音誘惑,眼神迷離。強有力的大手攬住了籬,按向了幾步之遙的湖岸。

背靠着湖邊堅實的岸,籬長舒了口氣,緩緩地鬆開了緊纏在楊戩腰胯間的雙腿。剛立定,手腕卻被握住了,牽引著抓住了岸邊樹木上垂下的樹枝,耳邊是那人低語:「握緊了。」

尚沒意識到任何迫在眉睫的危險時,水下被水草鎖繞的足踝已經被一雙柔和卻堅定的手分開了。……

「恩……」他困惑地看向了水下,那人在幹什麼?為什麼不幫他解開水草呢?……似乎是回答他的疑惑,胯下忽然傳來了古怪的巨大刺激,讓他驚喘了一聲,猛地弓起了身子。

楊戩在……在觸碰哪裏?!

……微側着臉,他難受似的顫抖着手指,抓緊了頭頂的樹枝。

胯下的柔軟**被什麼火熱的包裹圍住了,輕舔慢吮,那是他從不曾經歷的強烈刺激。在那僅有過的一夜情事中,他被迫承受的,只是屈辱和痛楚。這樣的對待,以這青澀依舊的身體來說,無疑並不能消化和理解。

幾乎是痙攣著,籬繃緊了筆直的長腿。為什麼會這樣,害怕著卻極度的快樂,無助著卻知道安全?……無從躲避,不知應對,在清澈水波中不能自控地迸發出白液的那一刻,他小聲地嗚咽起來。

聽見了那嗚咽,楊戩「嘩」地浮上了水面,搖了搖發間的水珠,心疼地重新吻上了他的唇。

「籬,不要怕。——」他誘惑著將嘴湊近了他耳邊:「我只是想教你,什麼是……真正的魚水之歡。」

劇烈喘息著,籬失神地望着他,很久很久不語。

看着閃著光的水滴不住的從他緊繃的頸上慢慢滾下來,楊戩寵溺地微笑起來:這傻傻的小魚啊,只不過一次,就失控成這樣。

「再來……好不好?」他壞心地低語,不待首肯,已再度潛下了水去。……

這一次,被溫柔對待的,換到了後面。驚悸地哆嗦了一下,籬忽然踢動了身邊的水波。……

有那清涼的水做為潤滑,不知多久,紛亂撲騰的水花漸漸小了。

水很清澈,從被漸漸刺激地濕潤的眼中看下去,他的腰被一雙強健的臂膀桎梏住了,身軀正在水中輕輕小幅的搖擺,攪亂了一湖夜色。

……月光下,一切都褪去了傷害和痛苦的真相,恍然披上了靜謐而美麗的外衣。

(二十五)

……

「小青斑,你剛才……都看到了,對不對?」慵懶地靜靜平躺在湖岸邊,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籬望着水邊游來游去的小魚。

鬱悶地吐了串水泡,小青斑停在了他面前的水下,不動了。

「他怎樣傷過我,你是親眼見過的。——可我今晚還這樣不知羞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骨氣?……」他喃喃道,望着遠處熟悉而陌生的水面:「可我想了又想,好象還是不後悔這晚上的事。……不,是不後悔所有的事。」

沒有看着那小青斑,他彷彿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眼中依稀有流轉的光彩:「我只是想知道……兩情相悅是怎樣啊。若事情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從海中把他救起吧。」

似是很不服氣,小青斑忽然沉下了水底,悶悶地擺了擺尾巴。

看着它,籬的語氣轉了些許的苦澀:「你恨我不爭氣么?連我自己都恨我不爭氣。……要說不甘,怎麼會沒有?……他是那樣狠過,壞過啊。」

怔怔望了望遠處的楊戩,他笑得有些淡淡的凄涼:「可我沒時間了,賭這最後幾天的氣,很有意思么?」

最後幾天?小青斑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話,忽然躥上了水面。

回首望了望一邊山腰上遙遙地耐心注視着他們的楊戩,他道:「我支開他,只想和你說說話。……除了你和敖豐,這世上,我沒朋友了。」

微微打了個冷戰,他的聲音更低了:「今兒白天,我和敖豐他們……告過別啦。」

……「小青斑,我快要死了。……以後不能來看你,你記得自己好好修鍊,早點能開口講話,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輕輕碰了碰小魚柔軟的背鰭:「不過你要是能說話,我也不敢對你說這些了。」

驚慌地跳出了水面,小青斑忽然焦急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袖。

看着那小青斑焦急的神色,籬不再說話了,只靜靜等著。

果然不出一會,小魚耐不住缺水,頹然地掉下了水。嘩啦嘩拉地急游著,驚怕不已。

「我走了。」看着遠處的高大身影,他的笑容安詳而決然:「他在等我呢。……」

轉了身,他不再回頭看那身後水中劇烈的跳動水花,一下,又一下。……

望着臂彎中沉沉睡着的籬的側臉,楊戩迎來了這幾天來又一個不眠之夜的清晨。昨晚水中那情迷的一夜,應該把這一直隱忍着不肯大聲**的人,給累壞了吧。……在回來路上就已安靜著沉睡過去的籬,終於給了楊戩第一次摟他安眠的契機。

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楊戩在晨光中顯得朦朧的目光不曾稍離。以往每每被那幽深烏黑的眼眸吸引了去,這樣長久而仔細的端詳,反倒是他首次正視籬的美麗。

「殿下?」有人在門外輕輕地喚。

皺了皺眉,楊戩輕輕抽回了已被壓得麻木的右臂,將籬的頭安放在一側的鸞鳳青枕上,披了外衣出了門去。

「玉帝座前木德星官正在大殿中等候,道是玉帝調真君殿下即刻上天,有要事相詢。」直健將軍低聲道。

「你就回說楊戩有要事在身,恕不聽調。」淡淡轉了身,楊戩並不多理。

「殿下……」直健將軍的語氣有絲猶豫:「聽木德星官說,是西海王親自鳴冤,將殿下你告到了天庭。」

什麼?楊戩怔了怔——籬的舅父?昨日裏敖豐明明走得很安心,今日又怎會橫出這般事端?

轉身看向了半掩的房門,他微微一愣。床上的人睜著清澈的眼睛,正默默看着他。

「要去……天宮么?」籬輕輕問。

「是,我去去就回來。」楊戩心中不能抑制的一跳——昨晚之事,卻不知這倔強的人會怎樣?

那已經清明起來的眸子忽然暗了,籬大大的眼睛變得幽深。

「能不能……不要去?」

「籬!……你怕我象上次一去,就是人間的一年半載,對不對?」楊戩低低道,眼中光芒閃動:「不會的,這青城山雖地處人間,可卻是凡人不得進入的仙靈之地,時光和天庭海中,原是一樣的。」

這明顯的挽留,是出於不舍?……緊緊握住了籬冰涼的手,他心中是滿漲的喜悅和痛楚:「從今以後,我們每天都在一起,我保證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靜靜看着他,籬沒有再說話。慢慢低下了那再掩藏不住異樣的眼,心裏是茫然無助的苦。……這從來都不知情的人啊,怎麼會知道他和自己,再沒有以後了?

……站在祥雲上,轉身看着宮殿前默默看他離去的籬,楊戩忽然一陣模糊的不安。山風吹動了那單薄的身影上雪白的衣衫,似乎是要將那人吹得飄飄而去,再不回還一般。

「回房中去吧!」他壓抑下這古怪的不安,微笑了:「我很快回來。」

「楊戩,……」籬看着他欲行的背影,輕輕地叫出了聲:「再見。」

…………

立在靈霄殿中,楊戩的眉頭深皺了起來:大殿之上,仙神林列,分立兩旁。神色肅穆的西海王和一臉悲憤的三太子敖豐早已立在殿中,一見他到來,神情俱是一變。

按捺下奇怪,他向殿上做勢一揖:「參見玉帝。」

「戩兒,西海王和你之間不知有何誤會,以致告上天庭——調你上天,只為希望你和敖愛卿解開心結。」

天帝和聲道,心中卻是煩惱:這個桀驁不馴的外甥,駁過自己的面子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如今又惹了西海王,叫自己可如何調停?

「玉帝——本無誤會,只是事實。」敖閏道:「多日前真君殿下來西海強要走小侄一事,微臣也不多言了——畢竟是我當日懾於真君殿下神威,沒敢全力相阻。

「本想着小侄雖愚鈍寡言,卻也順從良善,便是再不善侍奉,也不至惹出多大事端。可前幾日犬子敖豐偶去探望,竟得知真君殿下對小侄酷刑折磨在先,狎玩強暴在後。……」

頓了頓,西海王西海王蒼老的嗓音沙啞了:「便是如此,微臣雖心痛,卻仍未敢抱怨——可昨夜忽然有西海中一條小青斑冒死前來報信,道是小侄不知為何,竟已被殿下折磨至奄奄將死了。……」

轉向了楊戩,他的嘴唇顫抖了:「真君殿下,小王位輕言微,並不敢求殿下怎樣,只想求你網開一面,放小侄一條性命,便是天大恩情。」

楊戩愕然看着他:小青斑?昨晚它明明在湖中見過自己和籬的親密無間,又怎會做那離奇之事?

「西海王言重了。」他皺眉道:「那小青斑絕不會這般胡言亂語。」

「楊戩!」敖豐再按不住心中憤慨,大叫了出來:「你敢說你沒對籬做過那些事?!」

沉默著,楊戩終於點了點頭:「不錯。你父王說的前面半段,確有此事——我楊戩做過的,不會不認。」

傲然掃了殿中眾仙神一眼,他沉聲道:「可那已經是錯,我又怎會再行迫害之事,以至錯上加錯?」

「楊戩,你會知錯?」敖豐冷笑了:「我再也不要信你這無恥狠毒的小人!小青斑拼了一生修行,提前幻化成人,只為前來求我們救籬一命——它說得清清楚楚,是籬親口告訴它,他就快死了!」

猛然一震,楊戩不能置信:「提前幻出人形?……那它豈不是要油盡燈枯?」

「是!」敖豐怒叫,眼睛紅了:「所以它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來誣陷你!」

心中一陣茫然,楊戩怔怔不語。籬說……他快死了?!不,……不可能!昨晚他還在自己的懷中那樣鮮活地喘息,今晨他還那樣依依不捨地和自己道過別離!

慢慢抬起了眼,他握住了拳:「籬他好好的,不會有事,我也絕不准他有事!」

「那你放他回西海,讓我們照顧他!」敖豐急道。

冷冷看着他,楊戩心中一陣刺痛:他還不知道,籬已經不能再回西海了么?

「不行——從今以後,照顧他的人,只能是我楊戩。」他冷然道。

「玉帝!」西海王急急叫出了聲,神情一片哀苦:「小王之侄從小身份低微,無父無母。胞妹臨走前曾求懇小王代為撫養,如今若真害他年紀青青便被人戕害至死,叫小王如何心安?……求玉帝為微臣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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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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