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番外-茵塵(下)

第148章 番外-茵塵(下)

悲哉行

阿瑪跪在養心殿外整整三日。

請皇兄收回成命。

無月之夜,我躲在宮牆一角,心痛地看着大雪中阿瑪傴僂的身影。

青白的手背被我咬出塊塊鮮紅的齒印。

這紅塵劫數、情天慾海,阿瑪註定還是逃不過。

你若不從,朕便要她死!

皇上坐於高高的宮殿之上,帶着玉戒的手旋出優美的弧度。

臣……遵旨……

阿瑪去了,帶着毒鳩去見我生命中與我息息相關的那個男人。

他將帶走那個男人的生命,亦帶走她對他充滿憂傷的眷戀……

淚無語

雪塵微落,漫天的枯葉加雜着乾澀。

那是一種危及生命之源的律動。

透過逐漸閉合的門縫,我看見她的幽怨和悲憤,那一刻,深深地愧疚瀰漫於心底,額娘……我從未開過口。

但在這最後的最後,隔着緊閉的宮門,我的淚,簌簌而落……

長相思

綴雨,阿瑪常會靜佇湖邊,奢靡花兒隨風而過,落下滿池馨香。

夜……夜……

你在哪呢……

我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發出一絲呻吟:她走了,他的心也跟着去了。

然世間變幻,這殫精竭慮翹首期盼的結果,竟是岸上青衫漸行漸遠……

哪怕僅隔盈盈一水,也是兩座高城回首,暮雲在眼。

而愛,如同夢中的白蓮,永遠在難以觸及的地方發着絕美的光。

再抬臉時,阿瑪已是淚眼婆娑。

阿瑪,你哭了……

不,茵塵,我只是突然忘記了她身上,那廟堂外,凌霄花的味道……

願成雙

阿瑪病了,病得很重。

福晉夜夜陪在他的床榻,皇上的聖旨一道道飛入太醫院。

然,都沒有見阿瑪好轉。

雍正七年的一個午後,有異國商人送來一個包裹。

拆開后,竟是滿滿的信簽。

那日病榻上,阿瑪的臉頰,飛過一朵淡淡的紅霞。好似一點胭脂落進水裏,蘊開紅潤的氤氳,格外醉人……

不久,阿瑪重回朝堂,從他朝氣的面容上我看到他心底的期望。

字字錦

深夜,我悄身來到阿瑪的書房,翻看那些阿瑪視如珍寶的信簽:

――雍正四年春

胤祥,靜默了數月,我還是提筆給你寫信,不,也許不是信,我只是想記下心裏對你的思念。

博碩走了、富兒也走了,我承認自己過不去心裏的那個坎,胤禛回來了,但我對愛新覺羅家的怨恨沒有滅,那繁華空寂的紫禁城似埋葬我的墓土,每每想到都會令我窒息。

如今的我背着行囊四處行走,步履輕輕,兩袖輕風。行至疲乏時,就近覓一處水鄉或一隅山村小憩,或尋一條河流或是一處遠山駐足。那流動的煙火,那寂寞成群的風,會讓心靈有種回歸后的酣暢和感動。

胤祥我想你,但我們回不去了,這命運早在你十四歲那年紅燭垂淚的深夜就已註定了,只是我們一直不願相信……

――雍正四年秋

胤祥,秋天了,前陣子有一夜醒來,突然很想我們曾經的梨園。於是我去了,在那裏我看到你春末留下的字簽:

辛苦追求終成空

鮮花寥落盡隨風

痴心破碎人已去

隻身浮沉紅塵中

於是我哭了,我想,明年你若是來,會在紙上看見我殘留的淚痕。

現在的我常去附近一處偏僻的寺院,一呆便是一整天。夕陽下,獨自躑躅在滿地殘紅的院裏。煙火熏破了菩薩的袈裟,在塵埃中懶懶的彌散穿過堂廳的風帶來寂廖的問候,我靜佇其中,然手中缺了破漆的念珠,否則便可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悠悠然向那黑暗中的佛像說出心中的祈願……

――雍正四年冬

胤祥,我走了,離開這片大陸,去更遠的異國尋找對你的希望。

聽說海的那邊有更高明的醫術,於是,我登上了商人的船隻……

我喜歡海,因為世間所有的海都匯流着同一種無需表達即可明了的深藍色語言。沉默的海,藉助風浪的手語,傾訴……

船上的水手對我說:如果先有了海的話,岸必定是後來的女人。如果先有了岸的話,海必定是後來的男人。

牽掛的海與痴情的岸,誰也離不開誰,若沒有了海,瀰漫凄涼的岸會枯竭了自己的眼淚,若沒有了岸,沉默無語的海就永遠飄流自己的心。

胤祥,你是我的海,我是你的岸,看着地平線消失的剎那,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濕了回憶。

何時再能相見……

……

――雍正六年春

胤祥,到荷蘭已經很久了,猶記得迎著晚霞,披着彩虹,坐着異國的馬車進入城鎮的場景。

這裏滿眼都是風車、木鞋、乳酪、鬱金香。小路小河皆若花徑花溪;尤為醒目的是那些小屋的色彩,紅或黑的房頂,灰或綠的屋身,門窗四周跟房檐牆山,都勾勒出整齊的雪白線紋,屋旁大片的綠草地上,散落着黑白抑或棕白色的牛群,構成明潔的童話般的情調。

這裏很美,人也和善,我認識了許多朋友,其中有你見過的,你也許不記得了,可他還記得你……

我的醫術也小有成就了,出海前我帶了許多中醫藥的書也派上了用場,兩種醫學相匯相溶,竟有說不出的神奇。

胤祥,想你,瘋一般的想你……

――雍正六年秋

睡了醒了,不知不覺竟過了這麼多個朝暮,我斂眉獨倚軒窗,看落英飛舞,身後長發已縈繞住腳根。

胤祥,你還記得曾經叫我留髮嗎?

那是在綠意綿綿的木蘭圍場,你對我說:夜,還是長發的你,最美。

胤祥,你那時不知道,這斷髮為的是你,留髮也是為你……

柔柔長發自頸間流瀉,輕垂腰際,不知可是你眼裏最美最愛的風景?

今年初春我曾經遊歷了一番這古老的歐洲,在塞納河偶遇了一個浪漫的法國畫家。

他向我問好,和我交談,我給了他隨身帶着的乾糧,他說要作畫謝我,我答應了,但離開法蘭西時卻忘了去取畫像。

上月,收到他寄來的肖像畫,但在畫像的背後,他卻寫着:送給我哀傷的朋友……

――雍正七年

胤祥,這是你能看到的最後一封信,我終於下決心將它們都寄給你。

昨日,我在海邊遇到一個喜歡潛水的朋友,我問他:「潛水痛苦嗎?」

他說:「很痛苦。」

我又問:「那為什麼你還要繼續潛水呢?」

他說:「潛水的痛苦就在於,當我身處海底的時候,會找不到讓自己浮出水面的理由。」

於是,一路回來時,我大聲的痛哭着,路人都以為我剛剛遺失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事實上,我也確實是遺失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那是你,是和你在一起彌足珍貴的時光。

我發覺,原來我一直都在深深的蔚藍色海底……

胤祥,等着我,我回來了……

……

雪簽從掌心慢慢滑落,窗外小園裏的花瓣開始雪似地簌簌飄落,我微微鎖緊眉尖,黯然無語。阿瑪,你早該和她走的,蹉跎了這些歲月,留不住的終究留不住,這滿園的繽紛也只是你暫時虛無的寄託。風不解語,萬種的芳華也是枉然……

阿瑪,我想我,該嫁了……

好事近

茵塵,你心中的良人是誰?阿瑪笑吟吟地看我。

我低首無語,阿瑪輕拍了拍我的手:皇上的意思,四阿哥喜歡你……

阿瑪……我喜歡五阿哥!

茵塵!

阿瑪,我喜歡弘晝!

為什麼?

我沉默地轉身,阿瑪,我永遠也不會讓你知道,為什麼……

紅幔高懸,紅燭點點,紫禁城的陰雨連綿被飄飄絲竹奏成了**夜暖。我穿着輕絲曼舞的流雲紅裙,頭戴異彩流光的鳳翅金翎,發如流泉,眼含星光,被眾人牽着綵綢,帶到弘晝面前。

那夜我低着頭,暈紅的臉好像窗外飄飄搖搖的海棠花,弘晝挑起我的下顎,我迷醉在他星辰般地眼眸中,只可惜,那色澤卻是如墨般的深黑……

歸去來

等等等……她卻一直沒有出現。

阿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消瘦如骨。

病榻上,他拉着我的手,眼神迷離,透過我看向另一個縹緲的身影。

阿瑪……

夜……你回來了……

他緩緩合上雙眼,安然一笑。

房外的太醫跪倒一片,福晉坐在床邊,黯然垂淚。

福晉,準備後事吧!

不……

我撲倒在阿瑪的身上,阿瑪,她說要回來的,她不會騙你,不會的……

府外的甬道上,駝鈴搖來一路歌聲。

異國女子傲然地立在府院內,那明媚的容顏這麼多年居然未曾改變,風掀起了輕紗任裙裾飄揚搖曳了她青絲上的長羽。

她說,我回來了……

她抱起病榻上昏迷的阿瑪轉身對屋內眾人說道:你們救不了他,他便死了,從此這世上再沒有愛新覺羅允祥。

駝鈴搖響的音符,一串串散去,穿越漫漫煙雲,穿越燦燦夕陽,穿越了歷史殘垣……

意不盡

松風依依,雲煙繚繞,這是我第一次邂逅江南的雨季。

福晉,小心!

搖曳的花草伸長粉頸從白霧後面梗出張望,因風唏噓的竹林竊竊私語,林間靜立着兩座清爽的墳頭。

我接過侍女手中的香,盈盈下拜,心裏默默叫了聲-阿瑪!

福晉,回去吧,爺等著呢!

我停足慕然回首,在這空山幽谷深處,有薄地半畝,草色為簾,結蘆為舍,我欣然一笑,馬車前行時路過一湖碧綠的水泊,湖邊有釣者相偎,似生生世世,朝朝暮暮……

雖然所謂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無非是輪迴中短暫的過場,但回首的瞬間,還是欣羨於那些美輪美奐的蝴蝶鴛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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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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